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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行甘陕道中记游

2011-08-15庞东邦

飞天 2011年13期
关键词:旧址

庞东邦

秋行甘陕道中记游

庞东邦

动了游兴,要去游山。

目标是陕甘边苏维埃政府和陕甘边革命军事委员会旧址。行程是环绕南梁、界分甘陕的一条柏油公路。

之一:南梁川

正是北国九月,秋阳慵懒得很,秋气清新得很。

上午十一点,从学校骑摩托登程,走上了转咀子到九窑口的路。这条路,平日里坐着公共汽车经过不下四百趟了;但这次,感觉是有些不一样。河里的水,哦,与其说是河,还不如说是溪吧,这条溪,没了春天的淘气、夏天的狂热;有的是秋日的娴静,甚清,甚净,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温柔与内向。水面流着落叶,水中映着满山的红叶。水流缓处,汇成一泓,莹莹如玉,漾成处子的明眸;河渠陡处,泻成一道,琮琮如乐,飘成少女的碧罗裙。河畔绿柳,也不像往日葳蕤与张扬,疏疏的,有那么多的宁静,而并不显萧瑟。水是顶聪明的,她知道有红叶追着,有绿柳伴着,有前面的地方等着,她不急,她不温不火地走,不疾不徐地流,温顺地在山的臂弯里扭了几下身子,画了几个大弯后,就到了川口。

川口,有我的老同事家。老同事的家,是惹我眼馋的那种家。他的家,十年前,我不止一次来过。坐在他家的热炕上,吃猪肉片子熬酸菜,喝滚烫的黄酒;烙炕烫得屁股疼,热酒熏得胃肠热。我的这位同事,用一句时兴的话说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心态好得可以,搁谁,“笑”这个事,是表情;在他,“笑”这个事,被凝固成了肖像。本事也大得可以,明明是教师,却拥有自己的刨床,被人称作“杨木匠”。他把单位分给自己的一间房子,鼓捣成了办公室,灶房,他和两女一儿四个人的集体宿舍,当然还有餐厅。这些全凭他因地制宜、“随弯就弯”的角柜、橱柜、写字台。做饭时,写字台面背面就是案板;要办公,翻过来,那一面一尘不染。他当学校总务那会儿,住校学生都骑自行车,星期六放学时,自行车搁了一周了,很多学生的车胎跑慢气,早没气了。学校为了方便学生,买了打气筒。用得频繁,三两周皮碗就坏了。他用牛皮做了个皮碗,安上去,从此,反正我没见过皮碗再坏过。

山脚下是一个温顺的草陂。这草陂,是山之仙女曳出的一副裙裾。他的家就卧在草陂上,像一只秋阳中的懒猫。卧着,再把尾巴顺出来,就顺成了门前的小路,路边有老柳,路能通小溪。小溪也格外眷顾,到这里聚成了潭,留下了河石,春天,村姑到河里汲水浇园;夏日,毛猴娃娃在河里扎猛子打水仗;秋来,大人们拉着架子车,拿着铁筛子,来淘瓜子;冬天,结冰的河面又成了溜冰的孩子的舞台,妈妈扯开嗓子吆喝八回,而玩兴正高的他们的那颗儿(此地方言很特别,它不像在别处,说儿子就用“一个”,而是说“一颗”。给人的感觉就像这小子长得胖乎乎圆溜溜的。叫的人怕是倾注了无限的爱意,听的人自然也会听出很多的味道来),却正是充耳不闻哩。还有,鸟儿渴了,来河里解渴;牛羊马骡渴了,踱来河边美美地喝它一肚子。我有次对老同事说:“这就是我梦中的地方。”我在想:等我倦了,或是老了,在这样的地方,村篱茅舍,牛衣古柳,鬓如雪,树成阴,花星点,水潺湲,闲书一卷,清茶一盏,牛在树阴下安详地反刍,狗在我身边惬意地纳凉,从此一切都放下,万事不关天,眼前长流水,日长如小年。

之二:林镇路

路边逸趣甚多,轮下不敢淹留。

因为离要去的地方还有三十几里。

到了九窑口。九窑口该算得上是南梁和林镇的锁钥。从华池柔远那边来,要东下林镇或东上南梁,就非得经过这里不可。至于为啥叫“九窑口”,我倒不得而知。在我想,怕是有个大财东,在这个地方箍了九只大石箍窑吧。这名字,或是财东本人取的,或是乡民们取的,不管谁取,怕逃不离“炫”富与“羡”富吧。

由此思维荡漾开去,细想华池到九窑口这一道川的地名既多,有的种啥叫啥,像“芋台”;有的住谁叫谁,像“尚湾”;有的有么叫么,像“瓦房院”。但让人过耳难忘的怕只有——“老爷岭”“鬼门关”“算账沟”。岭称“老爷”,足见恭恭敬敬;关叫“鬼门”,全是战战兢兢;沟曰“算账”,要么是地主老财来算租子账少不了胆战心惊,要么是布衣平民去算剥削账少不了鱼死网破。人言昔日百姓苦,看地名即知一斑。

胡思乱想间,已到了梁沟门石砭。石砭颇高,前人在砭上硬是开了一条柏油大道。除了慨叹人力之伟大之外,本也无可记。而目光,早已被砭对面吸引。我本来不懂风水,但一到这里,我似乎懂了,所谓的“风水”,其实就是天、地、人的相安相生相和谐。山,在别处都是龙行虎步;到了这里,都蹲下了身子,低到了不能再低,低到了俯首贴耳。山的曲线,在别处有棱有角;在这,一律都成了圆融的曲线。山的东麓,说是坡,不似坡陡;说是台,台比它平。反正就是那么大的一个洼。那个洼是山的胸膛哩。人家就依偎在山的温暖的胸膛上。有的簇拥在一起,有的散开在各处;有的是青色的箍窑,有的是红墙白瓦的房舍。中午了,树色荫荫,秋阳滟滟,庄中不见人。地里有人在剥玉米,也有人在吆牛犁地。一条河,缠着山的腿,吻着山的脚,在流。

于是,到了林镇。叫“镇”,实际上是一个小街。这是一个让人能静下来的地方。街上店铺不多,装潢得不豪奢,却整饬清明,自有一股逸气;人也不多,步履充满从容,目光尽是友善。我过街时,一家大门口,坐一个老者,目光幽幽的,在我这个行色匆匆的过客身上游了过来,又游过去了,接着看着对面山——山上林密草茂,有叶红了,也有叶在落。我想:各大寺庙中的活佛,也不过如此吧。彻悟之后,谁都是佛。老人是,我也可以是,只要我愿意。

林镇东街头到小河沟口,在我心目中就是江南。看山,林地树伟岸草蒙茸;看水,河滩也许是水的滋润,秋草未凋,绿意正浓,紫花黄花星星点点,再加上红马、黄犊、白羔羊,个个胖嘟嘟,圆滚滚。水与路齐平,马牛羊见人来,也不离去,小羊羔在人的脚下绊,小牛犊用它那湿湿的、宽宽的鼻子蹭你的手,蹭你的脸。呵呵,别信马由缰啦,到小河沟口了。

之三:小河沟

小河沟,有清溪流,有柏油路贯通。在我们这相对落后的地方,乡镇与乡镇间的主干道能通,本已不易;乡镇内通某一个村子,自然是少之又少。小河沟算是少之又少中的一个。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通寨子湾——昔日的陕甘边苏维埃政府和陕甘边革命军事委员会所在地。昔日,乡民的先辈们,把头提在手里干革命,今日子孙能走柏油路,算是受了一点沾溉。

小河沟的路,本不宽。对面有车来,会车时也会感觉到威压,纵然是骑乘摩托,本来就不怎么占路面。路,也不直。兜一个圈,又转一个弯。紧转弯,是一个高门楼的庄院,门口拴只大黄狗,先冲你“汪汪汪”地叫,再是摇尾巴,最后自顾自偎着墙趴下去晒它的大红太阳了。再向前走,猛抬头,一丛柬子,用它的黑红诱惑你;一蓬沙棘,你不用唇齿舌亲近它,就觉得酸倒牙;一树马杜梨,叶子落光了,留下一树金黄的果实。而一树树马杜梨,要么被馋嘴的你捋去,装在筛子里,放在墙头上,太阳晒,霜雪杀,最后变得又甜又沙,雪封山时,坐热炕、拉家常,要把它当佐料,打发那漫漫长夜呢;或是凋落地下,化为泥土,泥土因此多了鲜香;抑为抱香枝头,干了枯了,来年春雨来时,新叶生时,才告别枝桠,留下一段坚守的记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鸟衔去,让山老鼠叼去,消化不了的,排出来,让马杜梨前仆后继地长,漫山遍野漫谷遍壑都是。设若,没有其他的树,单马杜梨就可以点亮一个红红火火的秋天。

小河沟的人,自有一种闲散和恬淡。溪水,本来不多,石头却很大。往往是一个石头大如磨盘、场院,乃至球场。大石头后面,恰恰伸过来一棵歪脖子榆树,是半边枯枝倒挂、半边新叶丛生的那种,给石头撑起了一片浓阴。赶集回来,绿女红男坐在石头上盘点今天谁置了一件好东西,小伙调侃姑娘今天偷偷会了意中人,姑娘则会说小伙这么张狂,一定交了桃花运;而孩子们则会把嘴贴在对面的黑石崖上,接一肚子石缝里流出来的山泉水,这水可是正儿八经的矿泉水哩。而我,苦于愚钝,于弈棋,几近于无。要么,我要高会仙客,来他个“棋罢不知人换世”哩。

小河沟的人家,把家安在小溪旁、古树边。一棵大树用一半的伞盖就可以盖住一个院,春天,用鹅黄翠绿报告消息;夏天,浓阴蔽地;冬天,又拿身躯敌住寒风。我来时,是深秋,它正用深绿明黄鲜红缤纷着人家。想必,过几天,霜降来,秋风起,落叶被扫起来,煨到炕洞,平添温暖;填入羊槽,也就成了羊们的佳肴。

之四:寨子湾

走完了小河沟的河川,就上山。

山下有小学校,学校不是高树参天、花影扶疏的那种。反倒门甚旧,院甚空,大概在上课吧。学校寂寞得就像一个蝉蜕。这几年,本来是学龄儿童锐减,再加上大人们外出打工,孩子也跟着到外面去念书了,好多人家都是“家里住着老两口,门外拴着一条狗”。

于是上山。

兴许是寨子湾快到了,心情急切;还有小小的摩托车最近大大的修了一回,能鼓上劲,车上山竟觉得比行平川更快更顺畅。山路一律潮晶晶、黑黝黝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干净的路哩,垃圾不见一堆,甚至连杂草也不见一株。寨子湾人是在呵护着自己与外界温热相连的血脉哩!路两边的山,脚下的谷,远处的岭,都是树的天下,在这里要看见地皮,是很难。人工林的梁、峁、洼,大多是松柏,层峦耸翠,在秋日下全是一片浓的绿、重的翠,甚至还有一点冷峻如铁的黑,告诉人:我可是凛然不可侵的哟!自然林的渠、壑、谷,倒被家杜梨、马杜梨、杨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灌木占领了。深秋了,一阵秋风一阵凉,树叶红也有,黄也有,橙也有,褐也有,赭石色也有。有的轻灵得像是一首诗,有的明媚得像待嫁新娘的脸;有的燃烧如火焰,有的喷薄似朝日。而主色是:热烈,那种炙烤人、熔化人、涅槃人的热烈。置身此地,你绝对不会动“落红万点愁如海”那样衰瑟的伤春之情,你绝对会像那位伟人一样,击节高咏“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万类霜天竞自由”!

绕几个山峁,过几个崾岘,一个大牌子,上面是“红军长征落脚点,抗日战争出发地”;再行不远,又是一个,写“刘志丹、习仲勋并肩战斗的地方”。山梁上这样的两个牌子立苍穹,临深谷,醒目得很,贴切得很。意义有了,功勋彪炳著青史;情分有了,肝胆相照共担当。突然觉得,一路来,很少见标语,这里基本没有路上竖的、墙上掏的、房上挂的那些标语,反倒清净,见一个,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站在崾岘向下看,旧址就在山底的沟畔边。修缮后的旧址像一个庄院,一个殷实农家的庄院。车行下坡路,二三里山路不觉走完了。到了旧址的崖畔,崖畔上有一个挺大的停车场。而要到旧址,则要下一段台阶路。这时,突然想,设计者多有智慧呀!先俯下身去接受教育,弓下腰去多干实事,然后回转身来才有可能走上坡路。

到院里,看门的是一位老者,他领我拿钥匙开展室的门。院里的路用水泥板支成了埒石,只在窑门前铺了窄窄的一绺渗水砖。这种设计,是我所敬服的,这样就很够了。遥想那会儿,还说什么铺路铺院,怕只有制窑洞吧!

旧址共有八孔窑,是依崖而挖的土窑。展室占了其中的两口。布展人员很机巧,他为我们还原了那个时代。一口是当时的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主席习仲勋的宿舍,一个简易的方桌,上面放生锈的灯台一座、发黄的毛边纸半令、秃笔一支、砚台一个。有意思的是,桌子上还放了一个水烟锅。烟锅显然是新征集的,少了摩挲过的痕迹,少了一点沧桑气。一口是会议室,也只是窑掌土炕前一个长条桌,桌上几只茶杯,那茶杯似乎有点新了。桌子两边的地上,摆几条长凳,长凳挺粗糙。想必当年他们开会要么围在桌子前,要么干脆盘腿坐在炕上,全不像现在,三两个人开个会,也要分个你尊我卑;小单位开个会,也得设主席台、开话筒、放桌标。也就是这样的简易方式、简陋设施,却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两个展室的窑帮、窑掌全是展板,展板详细地介绍了习仲勋的生平贡献,从“娃娃主席”到改革尖兵到国家领导人,他走成了厚重的一生。

咦?怎么没见当时的军委主席刘志丹的展室?就问看门的老人。老人说:“那不在这个院里。”“那在哪?”“这儿是政府旧址。刘将军在军委旧址院里。”“军委旧址在哪?”“你刚不是从旧址脑畔上走过来的么?”待我举目一看,哦,军委旧址原来就在我向下望政府旧址的崾岘西侧。军委政府,军委近山头,政府在山腰。不禁佩服领导者的智慧: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留下革命火种。也感动革命者之间的真情:军委护佑政府,这是使命所系,也是情分所在。我想刘将军、习主席在战事紧张时,怕是沿沟畔,穿荆榛,神色匆匆,步履匆匆。闲暇时刻,会不会也揣几个野果,装几把烟叶,提一篮鸡蛋,到山上或到山下,去会对方,像是亲戚串门,或是朋友来访,在下雨的春天的早晨,在落雪的冬天的黄昏。但是,他们太忙了,哪有时间?生活太差了,哪还会有一篮鸡蛋呢?

与老人攀谈起来。“这院里怎么没有习主席雕像?我打新闻上看,前一向刘将军雕塑落成了呀。”“习主席没有。你看这个院里不是有几间房吗?刘将军院里没有。弄个雕塑趁的就是补这几间房的缺缺哩。”嗬,补缺缺,这倒是一个新鲜的理由。老人不会从政治上找那么些托辞。这样说,怕是他的狡黠所在;要么就是他太善良太公平了,觉得刘将军和习主席两位老人家身后应该待遇一样吧。“老人家,在这看门多少年了?”“二十几年。打八六年到现在,二十多年啰。”“那你可算得是有功德的人了。一个人孤不?”“老了,不知道啥是孤了。”说这些的时候,老人有点自豪,也闪过些许沧桑。我有点后悔,来时没带一包烟,有的话,给他发一支,虽然我知道他并不缺少这东西。

从政府旧址起身时,我顺便打听了归程。老人说可以不走回头路,继续向前走,经陕西地界可以回到南梁。

上山的路也不消几分钟。到崾岘,停车,下人,下台阶。先到军委旧址崖畔看,大门开着,窑门锁着。看来,看门人不在。这个,老人告诉我了,他说“看军委”的,是个后生,现在秋忙,保不准他不在。院里的将军半身铜像,我在网上见过,当时揭幕的是地方的领导和将军的女儿。铜像很英武,因为太不可能老,他在世才三十三年啊!揭幕的场面挺隆重,很热闹。但今天不是,今天院里特别清静,只有几片秋叶。将军雕像静穆着,看着对面的山梁,看着远处的高天,看着寨子湾的莽莽苍苍......也在审视,这审视中有叩问:远来者,你是否做到了志雄能换地,心丹不愧天?

离开寨子湾时,再回看,秋风起了,午后的秋阳正红。山,树,谷,草,如兵戈林立,如波涛汹涌。

之五:甘陕界

车行山岭上,人度画图中,“一身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没了羁绊、没了目标的旅途最能让人闲下来,享受过程之美。我现在走的就是这样的一段旅程。这段旅程已经属于陕甘两省的交界处了。

岭上的秋天,闲极了,闲得像老道的心,也有些像青石街道里那女子,马蹄声搅乱了她的思绪,旋即,平了,静了。在这条路上,我们可以把心交给秋天的晴空,让秋风去漉洗;把身交给远岭近山,让它去检阅。而我,只需把稳车把,徐徐而行,走过这条路。让眼睛去游弋,贪婪……

岭上的山,远远的,柔柔的,有那么多的过渡,几乎没有一点转折;岭上的坡,缓缓的,大大的,几乎没有一点皱褶;岭下的沟,宽宽的,平平的,几乎没有一点坷坎。红鬃马在山头吃草。远处山坡上,有一朵朵的羊群。而沟里,则成了牛和放牛娃的天下。

这里的人家,盖大瓦房,贴白瓷砖,出红檐子。各家一律不修院墙,也许祖上以来,就是这样;其实是,这里根本用不着院墙。设若,早上起来,睡眼惺忪,一个懒腰,甫一出门,便与冒失的山鸟撞一个满怀;还设若,而山雾也在这时来缠你,多情的吻你的脸;纵使没有这些小东西罢,总归有一巨幅地山水画悬在你面前,青天是画框,青山是画屏。而你,在这时也成了画中人。

渐行渐远,公路渐窄。有人在铲路两边的排水沟,开着“奔奔机”。“哦,这是到哪里了?”“这是陕西。”兴许是我浓重的庆阳方言太不像本地人了,所以他答话也就大处入手,说起了大地名。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你是甘肃的,我听出来了。细问,才知是陕西省延安市志丹县义正乡杜家畔村。“这段路,我养。我们的路没有你们的宽。你们南梁,我常去赶集。”这人真健谈,一下就说三个话题。我觉得我这是到了一个挺近的遥远地方,有些激动,有点疏远,还有那么一点亲切。这种感觉,在本地人,怕是没有的,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可笑;而在我,却是一种新鲜珍贵的感觉哩。

再前行,时不时遇见一个场院。这里的场院,一例都在高处,在山顶上。在乡民们,他们图的高处风顺,扬庄稼方便;于我,则更多的感觉到一股“敢立潮头唱大风”的豪气在升腾。场上有人撵豆子,有人扬糜子。在一个铺荞麦的场前,我停下了。今年的荞麦可真好啊!颗子圆溜溜的,完全颠覆了我对荞麦“三棱子”的感觉,看来比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不听话的主儿为“荞麦娃”,至少在今年是靠不住的了。在场院里,我看到了远处山势不一样了,沟口有白白的便道,有一堆堆的“磕头牛牛”(抽油机)。就问:“那儿是金岔沟么?”“不是的,那是东沟。”既然是东沟,离南梁就近了。

公路开始宽了,甘肃地界到了。看到了绿柳中的井场。地里的庄稼大已收完拿尽,秋天的田野,和天空一样,少了纷扰,多了一份宁静与轻松。宁静轻松得适合倦客停泊灵魂。设想寒霜降时,叶凋尽日,风彻吹时,云骤起时,该会是一幅怎样的劲秋景象呢?我在想:以后得是要来的,带着儿子,就在山上走一圈,让他学会宁静;以后是要来的,有三两知交,酒不须具,茶不用酌,就在这山中静静陶醉,默默濡染,一醉千年!

但,在今天,我只能向前走。因而我看见了,看见东沟口的作业区大楼;闻到了,闻到了川里各种气息酝酿的味道。我又回到了喧嚣的尘世。

摩托头上插着山里采来的果实,公鸡子、栒子木果、沙棘果、柬子、月牙木果、黑刺果,穿街过镇,惹得时尚的小姑娘观望,进而指手画脚地笑。好像我是偶然走出原始丛林的一只大大的笨熊。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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