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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义诗歌中风之意象

2011-08-15任玲玲

世界文学评论 2011年1期
关键词:雪莱浪漫主义气息

任玲玲

一、“风”作为浪漫主义诗歌中特殊意象的三个原因

意象是诗歌中极其重要的因素。人们一般认为,随着浪漫主义文学观念的崛起,意象性行文的作用才被充分地肯定,因其是浪漫主义创造性想象的产物。浪漫主义时期诗歌的意象众多,如“蓝花”、“号角”、“夜莺”、“死亡”、“黑夜”等,不胜枚举。本文认为“风”也完全可以看成是浪漫主义特有的意象。原因有三:其一,带有象征意义的风在浪漫主义时期众多诗人的作品中的运用之多是史无前例的。在浪漫主义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不仅有咏风诗,而且诸如“风”、“空气”、“气息”、“飘浮”等词汇出现的频率尤甚;其二,浪漫主义诗人从神话,原始观念中掘取文学素材,并把古代祈祷模式做世俗化的转变,这一事实本身是非浪漫主义诗人莫属;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风适合那个时代的哲学、政治和美学追求。

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曾就浪漫主义运动做过最权威性的论述。根据他的看法,三个重要因素从美学、道德和政治方面深刻影响了浪漫主义,它们是:费希特的知识学、法国大革命以及歌德的著名小说《威廉.迈斯特》(以赛亚·伯林96)。

浪漫主义推崇天才和想象,这与费希特的哲学分不开。费希特的观点是作为“自我(Ich)”理解的主格并不同于宾格的“我(mich)”。宾格的“我”是可以被反思的,但主格的“我”,从来都不是在认识的过程中,而仅仅是在收到什么影响之后被意识到的。费希特将其称之为“影响力(Anstoss)”。费希特的这种思想,即独特“自我”的剥离,“自我”的创造性活动,它赋予物质以形式,它对物质的渗透,对价值的创造与贡献在后来主导了浪漫主义的想象。法国伟大的浪漫主义作家雨果说过这样一段话:“诗人的两只眼睛,其一注视人类,其一注视大自然。他的前一只眼睛叫做观察,后一只眼睛称为想象”(田文信5)。

第二个因素便是法国大革命。浪漫主义作为欧洲文学史的一种文艺思潮,产生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的资产阶级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高涨的年代。法国大革命打破了封建制度一统天下的平静,把整个欧洲推进了时代的漩涡。“风”恰好契合了浪漫主义自由精神的象征。在这样一个充满革命不安和躁动的时代里,风的特征在荡涤一切,唤醒观念,摧枯拉朽中找到了共鸣。这一点在雪莱身上尤为明显。如《西风颂》中的西风,它是破坏者兼保护者,引起地震、天翻和海啸。西风的意象以横扫千斤的威力使诗歌包含了充沛的革命精神:“豪迈的精灵/化为我吧/借你的锋芒/把我的腐朽思想扫除宇宙/扫走了枯叶好把新生来激发/凭着我这诗韵做符咒”(雪莱21)在其抒情诗《哀歌》中,他借狂暴的风的意象表达了对社会上人压迫人现象的不平和愤慨及对自由,平等的向往:“嚎啕大哭的粗鲁的风,悲痛得失去了声音;横扫阴云的狂野的风,彻底把丧钟打个不停。”

浪漫主义者对歌德的小说《威廉.迈斯特》推崇备至,不仅仅因为它的叙事力量,也不仅因为它描述了一个天才自我形成的过程,还因为小说敏捷的转换(以赛亚·伯林112)。小说起初是朴素的散文,突然文笔一转,转入一种使人迷醉、充满诗意和抒情的叙述,叙述化为诗歌,旋即回归到优美而严谨的散文中去。对于浪漫主义者而言,这种敏捷的转换,是一种有力的武器,可以破除陈腐不堪的现实。艺术作品的作用在于使我们自由,通过忽视自然表面的对称结构与规则,通过形式间的转换,把我们从各种限制、束缚和囚禁我们的传统分类中解放出来。浪漫主义时期艺术的最高法则就是打破一切传统法则,把一切科学、美术、诗歌和音乐融为一炉而没有区别,即施莱格尔称之的“万象诗”。这种法则恰恰与“风”的特征相吻合。

二、“风”在浪漫主义诗歌中的意象

微风、气息与灵魂之间,呼吸与灵感之间,万物复苏与精神重振之间这种对应关系并不是浪漫主义时期所特有的。拉丁语Spiritus本来就意指气息、风和灵魂。在宗教神话中,谈及宇宙和人的创造时,“风”和“呼吸”都是基本元素。《圣经·旧约》里,上帝造人之后,“往人的鼻孔里吹进生命之气息,人便成了活脱脱的生灵。”在《旧约》里,风和气息就已经被赋予死后重生的力量,如《以西结书》(37:9)中所说:“人类的儿子,预言吧,你对着风说:……气息,从四面八方吹来吧,往这些死人身上吹吧,这样他们便能获生。”不过上帝的气息也可能是一场破坏性风暴(《列王纪》19:11,《以西结书》13:13),既象征上帝大发雷霆,也可象征着上帝大施恩赐。在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风神们同样具有两面性。但西风神被普遍认为拥有一种孕育新生的力量。柏拉图在《伊安篇》中提到神将灵感吹入艺术家的心中,而艺术家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外部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启发了他。可以说,当一个人承受到神圣“所赐的灵感”时,也是在承受到一个神或缪斯的气息和风。斯多噶派观念中的万物之灵——pneuma(拉丁语:灵魂),spiritus Sacer(拉丁语:神灵)或anima Mundi(拉丁语:清风)——字面意思就是一种气息、神气,它们充溢在整个世界,也构成每个人的心灵。阿波罗把他的神殿建造在一个大裂缝上,也许正是因为那儿能吹来神谕的风。

由此看来,浪漫主义诗人笔下的风之意象是有一定渊源和依据的。值得注意的是,浪漫主义常说的自然之魂、宇宙之灵常常保持原始的空气特质,这种特质与人的灵魂,以及近似字面意义上的灵感是同义所指。在浪漫主义诗歌中,风竖琴取代了阿波罗的竖琴。风竖琴始终是一种神秘,变奏不定的乐器。这种乐器的旋律不是人类或神灵的艺术所致,而是由一种自然的力量引发触动的。雪莱认为,一个富有诗意的人就是一种与外界印象相共鸣的乐器,如同一股逸宕不定的风在风竖琴上拨弄奏响一曲诡秘莫测的变奏。柯尔律治在《风瑟》中曾想到,生机勃勃的自然,其实就是一架有机统一的风瑟(原文为Eolian Harp,钱钟书先生译为“风瑟”,今从之),通过它吹出“一股神明的风”(柯尔律治7)。柯尔律治另一名作《失意吟》中的风竖琴不仅是暴风雨的前兆,而这也是久处慵懒懈怠的诗人所期待的,他希望这场风暴象过去一样把他的灵魂带到外界,帮他解脱。就在诗人描写虽生犹死般的生活状态时,一股自然风变幻成狂风骤雨,风竖琴也转而高奏激越之音(柯尔律治116-121)。

无独有偶,诗人在这风中也感受到了盘旋向上的活力,即他所说的“发自内心的激情和生命”再次爆发——直到风消雨歇,诗歌重又回到开头的基调——自然和心境复得平和。然而诗人已从麻木冷漠过渡到激情之后的怡和。诗人衰竭的想象力再次得到了给养。柯尔律治曾写了一段话,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风与感情和想象的复苏的紧密关系,这种象征性的风使我们意识到人内在与外界共有一种生命律动:“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单独一人置身于岩石山丘中,从从未一人在山间小路上独行,但是,我的精神却犹如一片秋叶,飘动,疾驰,旋转:一种思想,想象,感情的迸涌,一种运行的冲动从我的内心油然而生——像一股风,来无影,去无踪,但我的周身为之悸动……那时,生命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宇宙精神,它既没有,也不可能有对手,哪里还会有死亡的余地呢!”(刘念慈等35)

诗人雪莱最有名的抒情诗《西风颂》就是用一种召唤和祈求的口吻临风而发的。此诗作于1819年10月20日午后,诗人在佛罗伦萨近郊的卡斯辛丛林中散步,他沿着阿诺河,一边走一边陷入沉思。彼得卢大屠杀的惨景,妻妹范尼香消玉殒的悲剧,个人被迫离开祖国的不幸遭遇,令人窒息的“神圣同盟”的统治,以及正在酝酿之中的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革命,这一切,都涌上诗人的心头。他迫切需要借助一个强有力的艺术形象,来表达自己心中的积愤。这时,一阵急劲的秋风袭来,顿时让作者的灵感喷薄而出。在《西风颂》的最后一节里,也就是在诗人的精神秋天里,诗人对着风大声呼唤,让它像风琴一样吹遍他的全身(雪莱139-143)

风把诗人思想中死气沉沉的枯枝烂叶席卷而去,催发出一个新生来。在诗的结尾,当西风已吹响号角,道尽送旧迎新的普遍规律时,诗人获得灵感而作预言:“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华兹华斯则直接认为“自然本身就是上帝的呼吸。”因诗人常藉激发诗性的“催动生机的微风”来祈求神灵的指点迷津。“就在天庭那甜滋滋的气息/吹拂到我的身上,我感到/内心升腾起徐徐欲作的风/它充满活力,它步履轻盈……”(华兹华斯61)德国浪漫主义作家戈特黑尔夫海因里希舒伯特在《梦的象征》时曾提及“我们的知识和思想在许多方面消失在那个冰封的领域,最后的情感,最后的爱情也随之死去。但是永恒的爱还在用最初的语言和你诉说,生命的气息还在轻拂风瑟的弦…”(Schultz 80)只要风瑟还在歌唱,风就可以吹去落在心灵上的灰尘,让人重新获得生的力量和勇气。德国诗人艾兴多夫在诗“对更崇高的向往”中直接点出“殷切的希望与春日和煦的风一起飘荡”(Frühwald 122)。德国另一浪漫主义诗人海涅极爱描写大自然:风儿,山林,田野,云雀,阳光,月夜等。他的诗歌多半情景交融。萧瑟的秋风令诗人忆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刘念慈等127)。

综上所述,风是浪漫主义诗人心灵的对应物,是诗人灵感的源泉。“风”的自由、不羁、无影无踪、不可捉摸与浪漫主义诗人推崇天才,强调个性,重视自我的理念不谋而合。自然界的风不仅仅是风景的一部分,而且是表达诗人内心情感跌宕起伏的载体。风与季节变换相联系,与复杂的心理相呼应:是诗人与外界的交流融洽,灵感的再次闪光,想象力枯竭之后的创造里迸发。一言以蔽之,风是诗人感情和想象复苏的象征。

Frühwald,Wolfgang.Gedichte der Romantik.Stuttgart:Philip Reclam Verlag,1984.

华兹华斯:《华兹华斯诗选》,杨德豫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柯尔律治:《柯尔律治诗选》,杨德豫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刘念兹等编:《外国浪漫主义文学30讲》。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年。

Schultz,Hartwig.Romantik Brevier.Stuttgart:Philip Reclam Verlag,1996.

田文信:《论浪漫主义》。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

雪莱:《雪莱诗选》,江枫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

以赛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吕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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