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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并蒂,三生三世

2011-05-14绯火霁月

花火A 2011年4期
关键词:尚书将军

绯火霁月

千万年的风流云散,仿佛都只为了浮生这么淡然匆忙的相见,沉静如水的一瞥。他在春神车辇驰过带起的缄默长风中,流下泪来。

月星汐转醒时,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漏风茅草屋。

细小光柱从屋顶茅草罅隙刺入,炽烈得快要灼伤眼睛,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传来麻痹的酸痛,非常强烈。

她感觉自己就像刚得道成精的石像。

耳边松涛阵阵,小屋坐落在广袤的丛林中。

门嘎吱一声开了,紧接着推门而入的人又哐当打翻了手里的大粗碗。

“眠沙……”月星汐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不管身在何处,阖眼睁眼的梦里梦外,这都是她心间唯一萦绕的名字。

“鬼叫什么?”荆钗布裙,村妇打扮的人没好气地凶了她一句,“叫我冯姑好了。你居然醒过来了,啧啧,不过以神医的医术嘛,这也是早晚的事。”

月星汐听不懂对方在嘟嚷什么,摸了一下愈合结痂的箭伤和如瀑倾泻的头发,比画了一下长短,惊异道:“我,我睡了多久?”

坐在简陋木桌边嚼馒头的人,施施然地竖起三根手指头。

“三天?”

“我呸!你睡了整整三年!”冯姑愤愤然,“要不是我灌你莱糊糊,你还有命活到今天?早知道是这么一个漫长又折磨人的苦差事,我真该多收那男人几块玉牌!”

冯姑告诉月星汐,三年前某天夜里,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带她来到了这处荒凉地。

男人生得极俊美,一袭锦袍一匹宝马,显然不是常人。村民们一看他怀中的月星汐,就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那时她中箭昏迷,仅余一口气,箭伤在要害处,用世间普通方法救治,恐怕再好的药物都已经罔效。

传说此山深处有神医,习得起死回生术,不过当地居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有说那神医其实是个生啖人肉的精怪,因为历来寻仙求医治的伤患不少,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有去无还。

村民劝男人不要白费功夫,赶紧给夫人准备后事为好,男人不肯认命,抱起月星汐,直往白云深处而去……

“说起来,他是第一个得偿所愿的人吧。”冯姑半眯着眼睛想了想说。

昼夜更替,进山的路口传来微弱的哨音,男人留在村口的马立刻奋蹄而起。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马驮着昏迷的月星汐和一个血人出来。

月星汐从马上跌下,有人接住她,发现她气息平稳,再无大碍。那血人则死生难辨,手上捏着一块神龙玉腰牌。

大家懂了他的意思:托人照顾女子,以宝物相赠。村民里稍有点墨水的人眼尖认出,玉器乃御赐的将军腰牌,玉质上乘举世稀有,应当价值连城。

月星汐听了怔忡良久,心里千头万绪。血人?死生难辨?那眠沙现在是死是活?

“姑娘,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一个人肯为保全你豁出命去,得是多深的情义。可是你想想,三年哪,他要回来找你,不是早就回来了吗?那有个词叫时什么世什么来着?”

时移世易。

“我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月星汐说不出那种猜测。

“他没死。”冯姑爽快地一语道破,”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就是当朝的魏将军,名声很响的嘛。”

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泛起一股别样的酸涩。月星汐苦笑:“那我终是要去寻他的。”

她宁可相信日月失序,江河倒流,也不相信魏眠沙会抛下自己。

对面的人撇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看你模样不差,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也容易,我侄子人就挺不错……”

冯姑接下来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你出门问问谁不知道,魏将军结了一门显赫的亲事,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哪,你说你去掺和个什么劲呢?他……就要迎娶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了!”

风猛然刮过,月星汐身后的层林碧海生波,衬得她瘦削的身形越发单薄,像汪洋中的浮萍一样无依。

原来如此。一步登天的金玉良缘和罪臣之女的私订终身,没半分可比之处。

只是她不得不去,很多事在生命的最初就被注定了。

记得垂髫年纪,眠沙带她去王府看戏,怕她走丢,就把两人的腰带狠狠绑了一个活络结。

戏看到一半,星汐哈欠连天,想悄悄解开结自己偷跑去玩。

哪知事情中途败露,眠沙大笑着按住她犯案的手说:“这个是同心结,一旦系上就是一生一世,你如何解得开呢?”

可笑的“一生一世”,不及半世他们便天各一方了。

揉一揉迷蒙的双眼,赴京的路途上黄沙漫道,月星汐看不清前面的路途。

三年前。

天意从来高难问,一夜间,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沦为了阶下囚,镣铐加身任人宰割。

狱中,昏黄灯火摇曳如魅影,衬得面容阴戾的狱卒鬼气森森,递上一副筷子。

月尚书颤抖着接过,老泪纵横,他一生为庹朝朝廷殚精竭虑,最后却因为进谏失当忤逆了皇帝,而不得善终。

他不甘,但又肩负着一家之主、一族之长的责任。

月尚书不再犹豫,两手各执一支筷子,对准了自己的耳朵……

周镇四面环水,街衢临水建成,漾漾清波的河流从镇中穿过。

脉脉的水能养人,令居民温和良善,流水还把人荡涤成纤尘不染的模样。

镇上有两个人物很有名,月尚书之女和魏提督之子。他们一个国色天香、芳菲妩媚,一个面目英秀、魁梧轩昂,两家一文一武,门当户对。

大家都说,月尚书在京城做官,月星汐的性情要不那么冷清,肯跟着爹爹住在天子脚下,凭美貌名动四方是早晚的事。

而魏眠沙入朝做了将军,所谓虎父无犬子,只等立了功勋,恐怕皇帝赐婚,随后垂记章典这一天大的殊荣就会接踵而至。

兵荒马乱年月,幸福犹如娇嫩的花骨朵,生脆易折。

月尚书下狱后,对罪状供认不讳,很快“畏罪自杀”——佞臣秦琰谄媚圣上,捏造了一个蓄意谋反的罪名,再授意狱卒巧言如簧地将月尚书逼死。

可秦琰最终违背约定,并未保得月尚书的家眷周全,反而对月氏一门挥起屠刀。

是夜杀声震天,哀鸿遍野,尚书故里化作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走!快走啊!”月夫人泣不成声催促月星汐上马,声音夹杂在兵戈声、嘶吼声中,微弱得几不可辨,“女儿,你是娘的最后指望,娘不要你替我们报仇,只求你好好活着!”

“娘,你不和我们一起走?”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把清亮的瞳人染成血红。

月夫人转身,对牵着马缰矗立一旁的魏眠沙拜下去:“孩子,我将我和你月伯伯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托付于你,往后你诸多辛苦担待。”

“夫人快请起。”魏眠沙去搀她,突然变了脸色,“小心!”月夫人挨了当胸一刀。

“娘——”身后凄厉的惨叫撕裂阒黑苍穹。

魏眠沙飞快抱起失神的月星汐翻身上马,于地狱般的景象中绝尘而去。

疾驰的马背上,月星汐恍惚问:“我们去哪里?”

“将军府。我带你回家。”魏眠沙说。

月至中天,星光冷冽,耳边风声如沸。她狠狠咬着嘴唇,刺痛的感觉在嘴角蔓延。

魏眠沙一手控缰,一手环过月星汐瘦削肩膀,把结实的手臂送到她面前:“难受就咬我,我皮糙肉厚,但是不要折磨自己,可好?”

他不知道,月星汐胸口正烧着一团快要将她自内而外吞噬的狂焰。

多想回头一顾,但又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被

宿命燎原的大火烧成飞灰,匍匐归顺尘土。

就连和眠沙偏安一隅,过与世无争清净日子的憧憬,也被焚毁一空。

她按捺太久,终痛哭失声:“眠沙,今夜之后除了你,我就什么都没能剩下了。”

后面的人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信誓旦旦地说:“有我便已足够。”

话音未落,一柄暗箭御风而来,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扎进月星汐胸口。

在月府时魏眠沙就感觉到了从暗处进射出的两道精光,操纵屠戮的人仍在暗中监视。

他担心秦琰爪牙会穷追不舍,斩草除根,一路上时刻戒备,观六路听八方,直到刚才月星汐的一席话让他心疼之下分了神。

都怪自己疏忽大意!

素白的七重纱衣,刹那绽出冶艳到触目惊心的花朵。

月星汐看着惊惶的魏眠沙,想抚平他眉间的起伏,想出言安慰,却被一口血封住了喉咙。

她只能阖眼在心里说:“别难过眠沙,我不怕死,黄泉碧落,我只怕没有你。”

冯姑没有骗月星汐,魏眠沙要娶公主的事千真万确。

到了京城,随便拉过一个人问,无不对这桩显赫的亲事津津乐道。她不死心地一连问了近十人,都得到相同的答复。

月星汐蒙着厚厚面纱,眼睛中的怒火快喷薄而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她揣着冯姑给的一点碎银,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几天来,衣不御寒,食不果腹,这样下去,迟早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将军府一如记忆中的气派,执戟武士换过一批,全是不认得的生面孔。

后来月星汐才知道,之前看门的、上上下下的老仆都领了银子,被打发回乡,没人知道魏眠沙用意何在。

武士们正闲得发慌,刚好来了解闷的人物。听到这个不自量力的蒙面女子要求通报求见将军,不禁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

“打哪儿来的村妇?你以为将军府是你家,将军想见就见?每天像你这样的怀春女子蜂拥而至,全放进去岂不是要把将军府的门槛踩烂?”

更有甚者,还对她扬了扬碗口大的拳头。

翌日,月星汐挤在富庶繁华的京城街巷,人群忽然自觉让出一条道,接着马蹄声自远而近,她带着一种感应般急急回头,正好看到那个人从闹市打马狂奔而过。

腰悬青锋,铠甲披银,飒沓流星。一缕嫣红剑缨和披风都猎猎向后扬去,那么光华夺目,他还是他。

或许又不再是他。听说三年来他立下卓著战功,且拥兵自重,否则皇帝也不会使出拉拢安抚权臣的撒杀锏,将公主许配给他。

仰慕天神似的目光像一张织锦,牢牢将年轻的将军罩住。

她应该大声疾呼,或干脆拼死跳到路中间,冒着被马踩死的危险,争得一瞥吧。

她都没有,并无特别地伫立在接踵摩肩的人潮中,像绷紧了弦的琴。心里汩汩流淌着哀戚又急促的旋律,铺天盖地,却无法出声。

但伤知音稀。

银鞍白马疾驰如飞的一刹,那个人看了她一眼,虽然极短暂匆忙,四目相对月星汐也断定他确实看见了她。

他全部反应,不外乎困惑一般地微微蹙眉。

为了见魏眠沙憋着的那一股劲,都在那一瞬间松懈了下来,零落成灰。

原来,失去了权力的甲胄,尚书也不过是被轻而易举虐杀的肉身:失去了魏眠沙的爱,她月星汐,竞一文不值了。

蹄声远去,月星汐有些目眩,伸手去扶旁边街墙的时候,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适才我就觉得你不似凡人,现在近看,更加肯定。”那人劈头盖脸地说。

月星汐惊讶地抬头,摸到面纱还在,心里安定几分。再打量眼前这个男子,青衣布鞋,佩一柄花纹满刃的鱼肠剑。

她没回话,心里凄凉,但凡我有一点神力,就不会眼睁睁看双亲惨死,毫无还击之力了。

“在下鹤东虞。”男子被冷遇了仍莞尔,“恕我冒昧,你面纱下可有玄机?”

这其貌不扬的人竟然是天下闻名的谋士鹤东虞!

—谋士者,游走于各国诸侯权贵中,为人出谋划策之人。

月星汐说话越发小心:“容貌丑陋,不便示人罢了。”

鹤东虞眼底闪过狡黠光芒,也不戳破这谎言:“实不相瞒,我慕魏将军之名,不远千里来献计献策,势必要见上将军一面的。我见你方才神色,也是同样打算吧。”

“为何要帮我?”她分明一穷二白,无利可图。

鹤东虞低低笑了声,说了句高深莫测的话:“我在帮我自己。”

离得不算远,但从这个人身上,月星汐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可危险也好圈套也罢,这一切,都不比见到魏眠沙来得重要。

得势的魏眠沙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毛遂自荐的谋士。

时年九月,一个诸侯国的相国萧冉起兵造反,占据一方地盘称王。此人手下门客众多,将无数英雄豪杰归于麾下,独揽兵权多年,掌握庞大的兵士和人马,让庹朝朝廷很是焦心。

萧冉甚至狂妄提出要均分天下,割鸿沟为界,若能应允,从此便再不侵扰。

这时同样兵权在握的魏眠沙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天下人评说魏将军功高无二,是庹朝最有领兵作战才干的猛将,如果他此时投了萧冉,庹朝的形势危如累卵。如果他忠心不二,那么萧冉二分天下的宏愿又摇摇欲倒。

百年兴亡事,全在魏眠沙足下。

谋士们纷至沓来,从不同的地方,心里揣着各自的一本经,归根结底都是围绕这一抉择进言。鹤东虞此行,应该也是打着如出一辙的如意算盘。

将军府邸,除旧景依然,其他的一切都时过境迁了。

去见魏眠沙之前,月星汐揽镜自照,凹凸不平的铜镜映出闭月羞花之貌,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她放下铜镜,挑了一方最黑的面纱,重新滴水不漏地系上。

进去时,鹤东虞和魏眠沙的谈话到了尾声,将军看上去心情不佳。

他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说:“我参军报国,应护得我朝安如磐石,就算日后战死沙场,也要世世忠魂守土。万不会在这种关头釜底抽薪的,你不必说了,请回!”

月星汐想,不管世事怎么变,恐怕只有他的忠心不变。

魏眠沙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像那天在马上一样直皱眉头。

“鹤东虞,你带来的这个女子让本将军感觉如此不快,是何道理?”魏眠沙指着月星汐说,眼神冷淡,和她形同陌路,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两束同情的目光扫向月星汐,果然鹤东虞什么都知道,他不是妖魔,便是人精:“呵呵,魏将军,你真不记得了?她是——”

“我谁也不是。”月星汐截住鹤东虞的话,“我不过是一个觊觎将军的傻姑娘,刚巧又和鹤君有些交情。得偿所愿地见过将军一面后,我也该退下了。”

魏眠沙听了脸色稍缓,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月星汐:“且慢!你面笼黑纱是为何,不能摘掉?”

她摇头,依旧是对鹤东虞的那套说辞:“请恕容貌丑陋,不便示人……”

崇尚武力的将军不像谋士那么好打发,走过来扯掉黑纱,很快,倒吸了一口冷气。

“哼,美则美矣,莫名还是让人心中不畅。”魏眠沙拂袖而去。

身后,月星汐默默地咬碎一口贝齿。

从将军府出来,月星汐说:“天下闻名的谋士也吃瘪,令我大开眼界。”

“非我之失,而是你这位故人心志坚定难移。”鹤东虞叹气。

鹤东虞替月星汐引见魏眠沙,不过想手里多一份说服他谋反的保障,结果月星汐自救都做不到,哪里还帮得上忙。

“他确实不记得你了,但应该有自己的苦衷,谁知道山中神医对魏眠沙做了什么。”鹤东虞不紧不慢地说。

月星汐杏眼圆睁:“你到底是谁?”

“七年前,庹朝昏君下旨冬狩,那次围猎盛况空前,队伍浩浩荡荡几千人。昏君在水泽间猎得白羽胜雪的仙鹤一只,左右都替这神物求情,最后它还是落得被昏君烹食。那只鹤,是舍弟。”

话音未落,月星汐扑通跪在鹤东虞面前:“仙人,我有一事相求……”

拜托鹤仙化去倾城容貌,换了一张平凡无奇面孔,月星汐在秦府里做婢女一月有余了。

三年前,秦琰肃清密谋造反的叛党有功,月尚书一死,他立刻被升官补缺,青云直上做了尚书,仕途坦荡别提有多如意。

月星汐在尚书府做事,比在民间知道得更多。

听说,三年前魏将军曾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地由战马驮回,昏厥前勉强下了一道命令:撤换所有家仆。

还听说,一次宫中进了刺客,魏提督为护得皇帝周全,当场殉职了。而后魏母忧郁成疾,追随提督大人而去。

她和他各自最艰难的日子,都没能陪在彼此身旁,是否从分开了去承担时开始,就注定了渐行渐远?

鹤东虞没料到月星汐所求之事与魏眠沙并无关系,或许是出于对被夺去至亲之痛的感同身受,他应允了。

虽然他巴不得满朝文武都是秦琰这样的奸臣,亡国必能更快。

奸臣怕死惜命,也最会保命,秦琰长期服用一种止血草药,日后被刺时能求得更多生机,他还寻来金丝磐龙软甲护体。

一个月,足够月星汐在他食物中投放化淤行血的花蕊石,破他的止血药。

至于金丝甲,鹤东虞说:“彼时我借你三成妖力,但记住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这是你能承受它的上限……”

时辰到了。

月星汐乖顺给秦琰斟茶说:“奴婢家乡在周镇,当地尚书大人的名气大得很呢。”

秦琰的眼神从其貌不扬的婢女脸上掠过,继而放松,这样千方百计找理由谄媚的下人他见得太多了,沾沾自喜道:“是吗。”

“不过奴婢有一事不明还当请教,月氏叛党几百口人,一夜之间掩埋干净必定耗费不少人力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何须掩埋?”说到这个秦尚书挺得意,“我给他们找了许多肉棺材。”

秦琰打着哈欠:“守营的军犬不吃东西吗?我先饿上它们三天,当晚牵至月府,哈哈,不知道节约了多少粮……啊!”

小巧得能藏入鱼腹的鱼肠剑,尖端扑地没入秦琰心窝,然而这时变故陡生,月星汐感觉到金丝磐龙软甲的阻力。

怎么回事,原本缠绕剑上的三成妖力呢?

“抓刺客!快来人啊——”伤不致命的秦琰像被拔了毛的公鸡似的尖声叫起来,巧的是,外面急报,“大将军魏眠沙求见!”

月星汐慌不择路往外逃,正好与魏眠沙撞个满怀。

尚书府武士围上来将她拿住,押到一边。月星汐突然无比庆幸魏眠沙认不得自己。

不知是不是鹤东虞弄错了时辰,她藏于腰间的另一柄鱼肠剑这时溢出了滚烫的妖气,几乎灼伤腰腹。

月星汐拼命挣脱,抽出鱼肠剑,对着秦琰心口又是一刺。与此同时,秦琰心腹手中长剑也刺穿了月星汐的身体。

吐出一口殷红,她扬起嘴角,朝着魏眠沙的方向软软倒了下去。

他竟然飞扑过来揽起她,眉间皱出深深沟壑,讷讷地说:“星……汐?”

一旁有人高喊:“将魏眠沙一并拿下!”

秦琰殒命,死前最后指示:斩了魏眠沙。月星汐反应过来中了鹤东虞的计中计,为时已晚。

她算差一步——既然鹤东虞巴不得庹朝奸臣当道,那么魏眠沙这样的忠臣,当然要不遗余力地诛杀。

整场好戏,鹤东虞化身秦琰近侍尽收眼底,一缕轻魂萦绕身边,不甘心地问:“我容貌改变,魏眠沙又忘记了从前,你如何料定他最后一刻会认出我,并受到牵连?”

“嗬,他忘掉了全天下人,忘掉自己,你若出事,他必出手相救。”鹤东虞似笑非笑,若嗟若叹,“他为你舍生忘死的本能,始终都在。”

月星汐俯看地上的那个男人,刀剑加身他亦毫无知觉,只无言揽着自己的尸身。

为了让月星汐安心做鬼,鹤东虞告诉了她一切。

三年前的某处荒凉地,将军向山中医术非凡的精怪求治,应了精怪刁钻的条件。后来村民看到他成了血人,是因为他的身体曾被劈开取出半个魂魄和全部尘世记忆——精怪的修炼多依靠精魄和尘世灵气——然后又被镶肤接骨回去。

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想耽误月星汐一生,才会在记忆完全消失前将她托人。为了不让自己失忆后追溯前缘,又将可能出马脚的府中仆人全部换掉,一片用心良苦。

鹤东虞说:“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活不长,魂魄只剩一半的魏眠沙,阳寿本来也只剩一半。”

月星汐泪如雨下。

犹记曾几何时,魏眠沙说:“我们同出生在泽国,名字里都带着‘水的缘分。”

月星汐却说:“沙可不是水,滔天黄沙将人彻头彻尾淹没,让人陷落得更无力自拔。”

人若其名,他多像沙啊,温柔如沙一样将你的世界完全覆盖,可是当你睁眼想看清,才发现永远徒劳,反而沙砾入眼,硬生生逼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温暖得灼伤眼眶的泪。

那缕清魂说:“鹤仙,你害我这么惨,我可否向你讨最后一个人情?”

《史记·萧帝本纪》写,秦尚书遇刺后,刺客的同党魏将军下狱,当晚离奇失踪,民间盛传战无不胜的魏眠沙是仙体凡胎。

小公主知道后恸哭不止,哀伤过度至卧床不起。

萧冉为首的叛军得此情报,大喜过望,立刻备好粮草挥师北伐。

昏君六神无主,这时才知道举国再无忠臣良将,喟叹忠臣都被佞臣害尽,悔不当初。他派遣无数兵马搜寻魏眠沙下落,遍寻不着。

数月后,萧军一举攻破都城,庹朝灭亡。同年萧冉称帝。

萧王登基当天,现祥瑞,有丹顶火红的白鹤盘绕皇宫,皑皑白羽,与霞光共翔。而后落下,卒,萧王命人将其厚葬。

很多年光阴如逝水流淌而去,没有半点声响。

偏远小镇的某条熙攘街巷,字画摊前,一个五官俊朗似刀刻的男人拿起一幅画发怔。画中人似曾相识的纤尘不染,芳菲妩媚。

”画中这位仙子,可是人间掌管树木生长发芽的春神?”

“正是。”卖画小贩并不热络。

这个魏姓男子附近不少乡亲都认得,模样虽生得好,却一直体弱多病,住在乡里不爱与人结交,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冷冷清清地自得其乐。

大家觉着,这家伙是吃菜太多了吧,越来越面如菜色。更有人断言——他活不长了。

即使是这么一副破败的身子骨,他也不知道爱惜,自从看过那幅画,他就常在旷野席地而坐,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朝暮晨昏。

据说他在等春神句芒路过此地。村民们都觉得他八成得了失心疯。

第三个春天,终归让他等到了。

千万年的风流云散,仿佛都只为了浮生这么淡然匆忙的相见,沉静如水的一瞥。他在春神车辇驰过带起的缄默长风中,流下泪来。

春神扬起袖口刺绣莲花的衣袖,在荒野催开百花,霎时大地回春,繁花斗妍。

她注意到身后古怪的凡人,并不在意被看见,只有两种人可以看见神仙:婴孩和将死之人。

他隔着蔚为壮观的花海唤:“星汐。”

“你认错人了,我叫句芒。”春神转身走远,再不为任何人停留。

万物苏醒,但春归去了,如苍穹上飞快掠过的羽翼,一去再无踪迹。

更早的时候,王母娘娘在三途彼岸拾得一缕清魂。

清魂绕上指间那刻,王母认出了她,欷欺着将魂纳入袖中,封了她做春神。

这日王母娘娘亲自来引路一息尚存的魏眠沙,她说:“你想起来了吗?”

魏眠沙颔首。

今生生于水泽之镇的月星汐和魏眠沙,前世是瑶池中美丽自喜的千瓣并蒂莲,一茎绽两朵,朝夕为伴。

眠沙辗转忘却前尘旧爱,等星汐的心消融在了瑶池碧波里,他才忆起一切,都不是偶然——因为并蒂莲花开成双,却只有一颗心,一朵有了心,另一朵便无。

“等瑶池里另一朵莲花长出心来,需用三生三世,你可愿等?”王母问。

“愿待永生。”

王母长叹,心里说,可惜到时你已无心。

执念千万载又如何?并蒂莲生生世世相见不相认,注定葬身无望的爱海,翻覆伤魂断肠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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