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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鹿少年

2011-05-14蒹葭苍苍

花火A 2011年4期
关键词:驯鹿拉拉

蒹葭苍苍

她已不再奢望陈书洛会怎么样,她只希望,陈书洛如果以后能记得她,也会将这一刻她的闪亮一并想起。

1

初春,午自习过后,二楼走廊拐角,外墙的爬山虎探进一条藤蔓,墨绿和淡红的叶子。

苏小夏抱着一摞作业本匆匆埋头小跑,她厌恶做值日生,但作业本也不会自动飞往老师的办公桌。一个男生迎面而来,苏小夏并未留神,砰地撞了上去。作业本哗啦摔落一地。还顾不得看清对方是谁,苏小夏的怒火便蹦了出来:“你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吗?”

她一向恣肆,发怒之后早已做好接招的准备。

男生望着她,挑挑眉毛,不怒反笑:“怎么,你有意见?”

声音清润,神定气闲,男生辐射出的气场令苏小夏狠狠地噎了一下,但终究她是苏小夏,她脖子一梗,眼睛一瞪:“先生,你应该说对不起!”

男生的笑容晴朗得像蓝蓝天空飘浮的白色云朵:“我实在很抱歉,亲爱的女士。”

一言一笑,使得苏小夏愤怒的小拳头,重重挥出去却打在了软软的棉花上。她瞬间安静下来,不再言语,蹲下身捡起散落的作业本。

匆忙间,有作业本从男生手里递过来。抬头看去,他半蹲着,眼神清亮温润,嘴角弯起一道戏谑的弧,声音温和:“喂,火气怎么那么大?”

她微微一愣,撇撇嘴:“你有意见?”话语刚落,耳朵悄悄热了起来。

忽然间,她看到他递作业本的那只手,左手大拇指上,傍生了一根小小的拇指。她不由得“啊”了一声,男生缩回手,面色微窘。懊悔这种情绪已很久不曾光临,但此刻,她真的懊悔自己的失礼。

为了补救,她轻声说:“其实很可爱,像什么呢?像鹿角!”

男生笑了,调皮地摇动拇指:“这样是不是更像?”

“嘻——”苏小夏也笑了,他真善良。有多久了呢?她心里再也不曾泛起这样的温暖。

他是谁呢?走廊那头有四间教室,是高二年级的四个班级。她在一班,那他一定在二三四的某一个班级,她不曾见过他,或者见过也未留下什么印象。除了陈书洛,任何男生在她眼里都面目模糊。实际上,陈书洛的面目也定格在了去年冬日黄昏的一幕。

在学校里,她没有闺密,没有朋友,来来去去都是独自一人。除了眼睛璀璨得宛如星辰,她毫无特点。成绩也不出色,数学尤其差,数学老师曾跳起来冲她咆哮:“苏小夏,你只考了二十七分还不肯来补课!你的理想是做一个反人类分子吗?”苏小夏的反驳是垂头不语,脑海里映出的画面,是去年冬日的黄昏,她跌坐在雪地里,像一只折翼的鸽子。

男生在苏小夏心里泛起的温暖,像一缕照在雪地的阳光。

2

苏小夏很快就知道了男生是谁。王朗,三班班长,人气王,全班女生的偶像。一边默念着这些信息,她一边暗示自己,苏小夏,这跟你没任何关系。可王朗就像盲点,以前不曾看见,自然就是从不曾存在,现在他却闪耀于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热气氤氲的开水房,她无意识地侧身,两道明亮的目光穿透茫茫雾气,落在她的脸上,王朗笑意盈盈,她也报以盈盈的笑意。

两班同上体育课,各自占据操场的一角。一班做体操的时候,三班在跑步,经过一班方阵时,苏小夏禁不住扭头,跑步队伍中,王朗穿白色衬衣,澄澈目光与她瞬间对接,他悄悄抬手,摇动异形的拇指。她的耳朵又微微发烫,悄悄看天空,天空里的云朵都变成了美丽的鹿角。

校庆活动,高二年级在草地上跳兔子舞。灯火璀璨,人声欢腾。同学们勾肩搭背扭动身体围成大圆圈,跟着音乐唱:“Left! Left! Right! Right! ”

她坐在一棵雪松下,灯光的阴影里,懒洋洋地嚼着山楂片。热闹是旁人的,她只是想,陈书洛,你会不会看到我?会不会过来和我说话?

一个人悄然过来:“苏小夏,一起来跳舞!”

不容她扭捏拒绝,他已拉起她的手,带她进入舞蹈的人流之中。

她在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身体随着节奏左边跳跳,右边蹦蹦。蹦跳着蹦跳着,她感觉周围的人潮,全都幻化成青草和灯光,模糊成静止的背景。只有她和王朗,在激情地舞蹈。

陈书洛是谁?是青草吧,或者是灯光。

她微笑起来。

王朗回头:“他们都说你的眼睛好看,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更好看。”

3

兔子舞的夜晚之后,苏小夏感到了头顶上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来自三班的女生。那种力量,应该可以叫做羡慕嫉妒恨,当然是因为王朗。

同班女生间也有了一些窃窃私语,她置若罔闻,小小流言,她承受得起。

自习课上,做值日生的杜拉拉发同步练习册,翻到一本,她狠狠地鄙夷:“这个妖孽!被我修理之后倒是不敢妄想陈书洛了,现在又去勾搭三班的班草!”说着,将手里的练习册狠狠一扬,有同学好奇地接住,看看名字,递给苏小夏。她淡漠地接过,表情僵硬,各种含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她的后背。她知道,有同情,有鄙夷,有不解。

这么恣肆的苏小夏,为什么独独畏怯杜拉拉呢?

她更知道,这一幕情景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会传到三班,会传到王朗的耳朵里。王朗会怎么看她?奇怪,她居然来不及顾忌陈书洛,他在教室里吗?他看到这一幕了吗?她还想起老爸,她在学校的处境他完全都不知道,他只会愤怒失望地吼她:“越长大越不争气!你以前的上进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教室楼下有一座假山池,池子后面新建了石头屏风,镌刻着校训,池子重新蓄了水。北方的秋天,池水已冰凉刺骨。午休时间,杜拉拉和朋友们在池子前摆着活泼可爱的Pose相互拍照。

苏小夏戴好大绒卫衣的帽子,静悄悄地下楼。

她绕了一大圈,来到屏风后面。她选好角度,准备伺机猛冲出去,将杜拉拉拽进池子里,当着走廊上的那么多人的面,把她淹成落水的凤凰。她紧盯目标,脚步悄悄移动,在她即将冲出去的一瞬,一双手从后面将她大力拉开,直拉到屏风后面。

她又急又怒,正要发作。那双手松开了她,原来是王朗。

王朗指指前方,那里有一处下水井,井盖已掀开一半,正是她刚才要冲过去的必经之地。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你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吗?”

她瞬间安静下来,问:“你有没有被人当众羞辱过?一次又一次?”

不待他回答,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脚步沉重迟缓。

屏风前面,浑然不觉的杜拉拉,笑靥如花。

晚自习的时候,有同学递过来一封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苏小夏”三个字。里面是一幅画,一头白色的驯鹿,正低头吃一片彩色的蘑菇。

卡片背面是几行的钢笔字:

如果有什么事让你难过害怕,那就把它当成蘑菇吧,像驯鹿一样,大口地吃掉它、消化它。

她把卡片捧在手里,读了又读,看了又看。她从没见过王朗的字,但她肯定,这是王朗写的。

这些字,流畅圆润,锋芒内敛,就像王朗本人。

4

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回复他,该不该把自己的悲伤和害怕说给他听,就听到三班的女生在早操的时候的议论,王朗请病假了,今天要去做手术,大家准备礼物去探望他哦。

病假?手术?这是怎么回事?

她该不该走过去问问?她们会不会抛给她白眼,骂她是

妖孽?拜杜拉拉所赐,全校都知道她是妖孽。妖孽是被人瞧不起的,为了避免遭白眼,她总是像刺猬一样,用尖利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用攻击的方式自卫。

可这次,她甘愿冒风险。

她走到那群女生面前,温和礼貌地问:“王朗怎么了?他在哪家医院?”

为首的女生抛来白眼:“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吗?看来他对你也不怎么样嘛。呵呵。”其他人跟着哄笑。

夜晚在忧心中来临。晚自习是英语考试,她最喜欢也最出色的课程就是英语了。轻松地做完题,提前交卷,路过三班教室时,她特意放慢脚步,王朗的座位上空空的,她的心又凝重起来。

取出单车,出了后校门,行驶在幽静的林荫道上,月色斑驳。王朗站在斑驳的月色中,怀里抱着花花绿绿的一大堆东西。

她心里暖流奔腾,仿若多年不见。她奔过去:“你怎么了)”

王朗说:“这是今天我收到的礼物,苏小夏,来挑你喜欢的吧!”

她急了:“我不关心礼物,我只关心你!”

王朗的嘴角浮起好看的弧度,他腾出左手,摇晃拇指,拇指缠着厚厚的纱布。

“鹿角的一边被切掉了……虽然我已经不在意,但是继续下去,会影响整个手部的骨骼。”

他们在道路旁坐下。

苏小夏选了一副手套,软软的皮手套,里面有暖和的绒毛,手套背面绣着驯鹿。她戴起手套轻轻拍手,嘻嘻笑。

王朗说:“小时候,我最喜欢戴手套,因为戴上手套就没人看到我的拇指,就不用担心被嘲笑。可是有一次,一个男生在操场上抢了我的手套,并且尖叫‘王朗有六根手指。那天我像动物一样被大家围观,当时挺难熬的。后来我索性再也不戴手套了,我就是有六根手指,怎么,你有意见啊?”

听着他温润的声音,苏小夏好快乐。

王朗啊王朗,你的内心如此强大,我心里的懦弱和害怕在你看来,肯定不值一提,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轻视我?

王朗问她:“苏小夏,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难过害怕?”

她说:“数学。”

5

后来,很多的午休时间,王朗和苏小夏约定在图书馆尽头那间最小的阅览室,那里光线不好,少有同学光临,他们就在角落里补习数学。

也不是刻意要躲避众人的目光,苏小夏已经想好了,要是谁再说什么风言风语,她就用字典砸他的头,哪怕是杜拉拉。

这次居然没有传出风言风语来,或者有,苏小夏也没时间去听,她拼尽了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和信念,她的理想不是做反人类分子,也不是做妖孽,她只想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

因为起点低,所以数学老师对她这突飞猛进的变化瞠目结舌,同时也微笑赞许。苏小夏才不在乎他的微笑赞许,她只是默默地想,陈书洛,你有没有发现我的改变?

陈书洛在教室那头,埋头用功,永远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她与他的距离,像草地与云端。

苏小夏倒是认为自己应该回报王朗,或者说找找平衡。她问他:“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没有?也让我发挥一下吧!”

王朗仰头,想了想,笑着说:“如果你需要我有的话,我有。”

“哼,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没有!快说!”她龇牙咧嘴。

他举手投降:“我不会游泳,特别怕水。”

她欢呼起来:“简直太符合我的心意了!挑个时间,我来教你,包教包会,学费全免!”

阳光炽热的周末午后,穿白裙的女生和穿白T恤的男生并肩走在烈日下,走向游泳馆。

游泳池里,苏小夏穿着白底碎花的泳衣,在水里自由游弋,姿态优美,花样百出,像一条小人鱼。游泳池边,王朗战战兢兢不敢下水,只艳羡地望着那条小人鱼。苏小夏屏气,潜入水底,悄悄游向岸边,趁王朗在岸上焦灼地张望,一把将他拉下水。

折腾了一下午,王朗仍是没学会游泳,倒是喝了满满一肚子池水。回去的路上,他坏笑着说:“你骗我喝了一肚子的池水,我要给你一个惊吓!”

一周后,苏小夏收到了王朗所说的惊吓,一份来自游泳爱好者协会的比赛通知函,通知说,你的参赛资格已审核通过,请于明天来体育馆参加初赛。

初赛之后是复赛,最后是决赛,决赛正好是高考的前一天上午,学校放假,让考生们放松放松,经过王朗的宣扬和组织,大批同学赶往体育馆去看比赛。

他的小人鱼获得青少年女子组冠军。她站在领奖台上,眼神璀璨,身材窈窕,眼神愉悦自信,头顶上仿佛有光环笼罩。

同学们像是第一次认识苏小夏,惊叹不已。

杜拉拉面带鄙夷:“那又怎么样,你永远别想争过我。”

苏小夏淡淡一笑,她才不想和人争什么,她只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在这暗淡的高中时光的尾巴上,她总算为自己点燃了一束火花。

她已不再奢望陈书洛会怎么样,她只希望,陈书洛如果以后能记得她,也会将这一刻她的闪亮一并想起。

6

高考分数出来了,父亲很高兴:“你比杜局长的女儿高出三十多分!太给我长脸了!丫头!”父亲很满意,她却微微心酸,父亲在单位不太得志,自己的成绩比局长女儿好,这是他唯一的欣慰。就像自己暗淡的高中时光,最大的欣慰是遇到王朗。

王朗的分数遥遥领先,这注定他们不可能同校。可是,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他说。会不会,再也没有机会?

收到通知书的时候,王朗来找她。他说:“这个季节是森林里最美的季节,草地里长满蘑菇,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回爷爷奶奶家,放牧驯鹿。”

苏小夏眼红红的:“你是来跟我道别吗?”

“不,我是来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这是苏小夏第一次进山,第一次看到驯鹿,第一次看到成片成片的蘑菇。她欢呼着跑过去:“啊啊啊!太美了!”又欢呼着跑回来,“这就是圣诞老公公的驯鹿吗?”

王朗双手交叠在胸前,笑眯眯地望着她像小鹿一样在草地上撒欢。他说:“这是我的驯鹿,圣诞节的时候,我就驾着鹿车来给你送礼物。”

“骗人,你又不是圣诞老公公!”

“我可以为你当一回圣诞老公公嘛!”

在山里的一周,那个有杜拉拉和陈书洛的世界顿时变得遥远。苏小夏的世界只剩下王朗和他的驯鹿。那只未具名驯鹿已由她亲自赐名,鲁道夫,跟圣诞老公公的领头鹿是一样的名字。据说它本领非凡,它的红鼻子能像灯塔一样穿透迷雾,带领圣诞老公公找到每一户人家的烟囱,投递礼物。

八月的山里,夜晚已经很冷,王朗在帐篷里点燃篝火,一边搅动着小锅里煮的野蘑菇汤,一边眉飞色舞地给苏小夏讲森林的故事。

听着听着,苏小夏靠在暖和的干草垛旁缓缓入睡了。半睡半醒之间,她幽幽地想:无论多欢喜的,无论多忧伤的,无论多恐惧的,所有的加在一起,都比不过这一刻。这一刻,天地之间只有你和我,蘑菇汤那么香。

王朗的大学是北方名校。苏小夏去了南方,温暖的城市,有很多麻辣小吃。令人意外的是,杜拉拉竟然跟王朗在一所学校。但是,那又怎样?苏小夏想,那座城市,那所学校,在我的心里,只与王朗有关。

大学的生活陌生新奇,令人愉悦又充满激情。苏小夏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她参加了很多协会,学舞蹈学围棋学乒

乓球,她还去校广播站做播音员,用清澈温暖的声音说出好听的句子,她还买了很多便宜又漂亮的裙子,在南方温暖的阳光下蹦蹦跳跳。她要努力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要给王朗惊喜!惊艳!

她已和王朗约好在国庆长假的时候回家,她要试试自己努力的成效。

长假终于到了,到家的时候是黄昏,趁父亲在厨房做饭,母亲悄悄将她拉到房间,神秘而郑重地说有事要她一起做同盟,并且要一致瞒着父亲。

原来今年正好是父亲参加工作三十周年,单位内部对工作三十年的个人都要评定审核,最后会决定是否颁发本行业的终身成就奖。母亲说:“就你老爸的工作业绩而言,他应该没有问题,但他为人刻板,不善变通,我还是挺担忧的,让他找找领导他又拉不下脸,所以我想,不如我们俩去……”

她是父亲的女儿,她了解她的父亲。她羞于承认,父亲不仅刻板,还有些懦弱,他勤谨工作,职业生涯也只能算平稳,并无多少风生水起。虽然父亲不肯为荣誉卑躬屈膝,但他很需要这份荣誉,需要在职业生涯的末尾为自己点燃一束火花。

晚饭后,母女俩借口出去散步,买了礼品,敲开了杜拉拉家的门。

杜拉拉也在家,她瞟了一眼苏小夏手里的礼品,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它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不动声色地将苏小夏的自尊划伤。苏小夏抿紧嘴唇,躲开她的目光。为了父亲,她甘愿承受。

母女俩从局长家告辞,杜拉拉追了出来,她眨着戴了蓝色美瞳的眼睛:“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我可听说他们局今年有好几个人在竞争呢,我可以帮你去求求我爸,我爸最听我的话。”

苏小夏盯住她:“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约王朗出来,时间地点我定,你就以你的名义约他,约好你消失就可以了。”

苏小夏在心里轻蔑地笑。她很清楚,杜拉拉肆意羞辱自己,不过是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局长,是她父亲的领导,她从前忍气吞声,也是出于对这层关系的畏惧。但刚才杜局长的一句话已打消了她的畏惧和顾虑,他说:“礼品拿回去吧,你们会为老苏感到骄傲的,在这个人心日益浮躁的年代,能像他这么诚恳工作的人已经不多了。”

8

苏小夏本可以对杜拉拉置之不理,事实上她也打算置之不理,但是当杜拉拉一直不见她行动,又打电话来要挟她:“我知道你喜欢王朗,你不帮我约他出来为我过生日,我就把你以前在日记里对陈书洛说的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告诉他!”

先前的天地确已过去,如今,杜拉拉却又来挑战。杜拉拉,你好,这一次,我会迎战你的挑战。

她打电话给王朗,王朗欢欣地赶来,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艳,而是惊讶:“喂,怎么这么憔悴?”

她撇嘴:“哦。你有意见?”

他正色:“当然有!”

家里发生的事她一字未提,她说想玩玩王朗手机里的游戏。王朗将手机给她,她发了信息给杜拉拉,约她晚上六点在天鹅公园的荷花池旁见面。删除一切痕迹,她抬头,眼神晶亮:“一会儿我们去天鹅公园吧,去看看秋天的残荷是什么模样。”

荷花池旁有木头长椅,苏小夏和王朗并排而坐。快六点了,她靠近王朗,仰起脸:“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王朗说“喜欢”的时候,苏小夏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微微的颤抖,苏小夏闭着眼睛,眼睛温热潮湿。这一刻真美好,尽管催生它的是一个邪念。但这一刻,仍然太美好。她在他耳旁低语:“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真心真意,彻彻底底。

微睁眼,杜拉拉打扮得像公主一般,踏着石头小路迤逦而来,一瞬间,她震惊,愤怒,欲哭无泪,转身跑开。苏小夏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得意欢快,扬眉吐气。亲吻太美好,她恍惚以为,杜拉拉的乍然一现,不过是错觉。

杜拉拉握着手机里的短信质问王朗:“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恍然明白过来,他不做任何解释,只是潮湿了眼睛。

在这件事上,他比任何人都更受打击,更伤心。他不似杜拉拉那般大胆泼辣,他无法去质问苏小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默默伤心。

默默伤心也不能阻止他对苏小夏的喜欢。是一个平常男生对女生的喜欢,是一只白色驯鹿对彩色蘑菇的喜欢,是不需要缘由不需要解释的喜欢,就是喜欢,真心实意。

9

苏小夏感觉到了王朗的伤心。从他接电话时的语气里,写信件时的锚别字里,QQ聊天时的标点符号里,尽管,他对自己的伤心不着一字。

她感觉到他伤心了,她也就伤心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心,懊恼,沮丧,手足无措。她想,她要不要解释?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的一切,来龙去脉,哕唆又复杂。

高一的某个冬日午后,她的日记本滑出书包落在课桌下,被坐在前排的杜拉拉捡到,翻开的一页,全是陈书洛的名字。

全班都知道,杜拉拉在追求陈书洛,她居然暗恋他!杜拉拉生气了,大声念她的日记,她扑过去抢夺,杜拉拉抬手便扇了她一记耳光说:“妖精!”她正要反击,杜拉拉又凑近她,低声说,“你要是敢还手,你爹明天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攥紧的拳头,无力地垂下来。

全班同学都看着她被羞辱,看着她懦弱地不敢反抗。那一刻,她只想看看陈书洛的反应。她扭过头去,却看见陈书洛在她的目光抵达的一瞬间,抓起英语书挡住自己的脸。她再怎么被羞辱,似乎都与他无关。

所有信念,刹那崩溃。

这之后,她带着崩溃的信念,用刺猬的方式在自己周围竖起保护墙,自尊又自卑的心啊,奇异又微妙,青春寂寂而过。

直到在走廊转角撞上王朗,那是她青春里最给力的转折,最温暖的相遇,她崩溃的信念,一点一滴重新修复。

还有,关于自己的父亲,她爱他,以他为荣,她深信他取得的“终身成就奖”与她和母亲那晚去局长家的造访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有一句虽然矫情但真心实意的话,她也很想对他说,那就是,王朗,谢谢你带我找回了我曾放弃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在苏小夏的心里百转千回,却无法凝结成句。

终究,她还是有她的奇异自尊,小小虚荣,她不愿让心爱的男生知道,她也有这样卑怯、懦弱、阴暗的邪念。

杜拉拉没有这些顾忌,她将苏小夏的卑怯故事讲给了王朗听,当然,她冷嘲热讽,竭力将苏小夏刻画成一个坏女生,小妖精。

王朗听了,心里豁然开朗,他挑眉一笑说:“苏小夏是够闹腾的,古灵精怪又自作聪明,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请你吃黄桃蛋挞,代为赔罪吧。”

杜拉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狠狠地一脚踢向路旁的大树。

王朗的脑海里闪现苏小夏怒目圆睁发火的样子,似乎还听到她说:“我就是这样的!怎么,你有意见?”

他喃喃自语:“完全没意见。”

10

圣诞节来了。

苏小夏在南方的第一个圣诞节。宿舍的姐妹们一边兴奋地准备礼物,要送给男友或是心仪的男生,一边唧唧喳喳地憧憬平安夜的约会。还有人说要去生态动物园玩,动物园新建了极地动物馆,引进了驯鹿。那可是童话里的圣诞驯鹿哦。

苏小夏没有忘记王朗在森林里说过的话,他要驾着鹿车来给她送礼物。

动物园有能力把驯鹿从北方寒冷的森林里运到南方的

空调房来,可王朗怎么做得到?他既不是动物园管理员,也不是圣诞老公公,他不可能在寒冷的夜里驾着鹿车,穿透迷雾,为她奔赴而来。

近年来流行的风俗是,平安夜要吃苹果,祈佑来年的平安健康。

苏小夏对苹果一向无感,何况如今苹果很贵,四袋苹果的价格都快赶上“苹果”四代了,但她决定去买四个大苹果,为自己吃一个,为父亲母亲各吃一个,再为王朗吃一个。

四个苹果她分了四次才吃完,连晚饭都省了,可依然撑得难受,她决定下楼去走走。外面很冷,她戴上了那副绣着驯鹿的大手套。刚要出门,电话响了,陈书洛说:“苏小夏,圣诞快乐。”

苏小夏也说:“圣诞快乐。”

她走在南方的雨夹雪里,空气又湿又冷,鼻尖都冻得冰凉,双手却异常暖和。圣诞快乐,陈书洛对她说圣诞快乐,他终究记得她,终究希望她快乐。这就够了。她为他承受的羞辱,她对他的心意,全都被这句轻轻的祝福抵消了。陈书洛,若我再想起你,云淡风轻无怨无尤两不相欠。

她绕了一个圈,走回宿舍楼下。

路灯的灯光明亮柔和,一个男生在雨雪之中静静伫立。

她眨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奔过去:“天哪,王朗!真的是你吗?”

男生挑挑眉毛,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怎么,你希望是别人吗?”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条彩虹条纹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脖子、耳朵和脸全都热了起来,为了不让兴奋和感动表露得那么明显,她哼哼着问:“不是要驾鹿车来的吗?鲁道夫呢?”

“它被动物园选中了,要做圣诞驯鹿呢!”王朗眨眨眼,辩解。

“即使它不做圣诞驯鹿,你也没法驾着它来的!哼,我知道!”她眨眨眼,戳穿他。

王朗羞怯地笑,说:“我想把全世界美好的感受和经历都带给你,只是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略了自己的能力问题。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想,我要是能驾着鹿车穿过风雪来给你送礼物,该有多好!”

苏小夏想了想,晃晃脑袋说:“哈,我明白啦,你这就叫很傻很天真!嘿,我也有很多很傻很天真的时候!”顿了顿,她垂下灿如星辉的眼眸,低声说,“不过,也有一些阴暗懦弱的时候……”她也豁然开朗了,她不再畏惧,不再胆怯,她决定在旧年即将过去的时刻告诉王朗,她曾有过的那些暗淡年华,她相信他一定会懂。

可是,不待她说出来,王朗走近一步,拢拢她脖子上的围巾,嘴角扬起温暖的弧:“你想说的,我已经懂得。没关系,那些不重要,不妨碍你仍然是一个美好灿烂的女孩。实际上,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的女孩,而是因为,你只是你,苏小夏,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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