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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纪念与南洋华侨民族主义的加强
——基于《叻报》为中心的考察

2011-04-10徐炳三

关键词:南洋庆典辛亥革命

徐炳三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辛亥纪念与南洋华侨民族主义的加强
——基于《叻报》为中心的考察

徐炳三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辛亥革命前南洋华侨的政治立场各异,革命后渐趋一致,各类侨团组织和华侨各阶层均成为辛亥纪念的主体。侨众重视仪式在激发民族精神方面的作用,辛亥庆典在兼具大众娱乐色彩的同时亦不失国家意识,包含大量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元素。华侨精英则以辛亥为切入点表达对现实的不满,提出自己的救国主张,并号召华侨团结奋发,共同致力于祖国的和平与繁荣事业。南洋华侨的辛亥纪念活动,传承和发扬了辛亥精神,激发了侨胞的爱国热忱,增强了其凝聚力,在强化华侨民族主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为此后华侨对抗日战争的大力支援埋下了伏笔。同时,辛亥纪念也反映出20世纪前期南洋华人社会渴望挽救国内危机、促使祖国强大的心理趋向,是为民族主义加强的表现,两者是互为因果的关系。

南洋华侨;辛亥纪念;民族主义;《叻报》

南洋华侨浓厚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历来为世人所赞誉,然正如某些学者所指出的,晚清时期华侨对家乡的热爱并不能等同于后来我们常说的民族主义,其乡情与其说是对国家的认同,不如说是对出生地和亲族的眷恋。华侨的民族主义是在20世纪上半叶民族危机的砥砺下建立并不断强化的①。在社会团体、侨界精英、政党力量的宣传和鼓吹下,民族认同逐渐成为华侨社会普遍的社会意识。此种宣传如果能够借助某些特定的仪式,汲取可资利用的、有利于形成共鸣的历史资源,可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辛亥革命作为一种历史记忆、双十国庆作为一种纪念仪式,恰恰可以起到凝聚人心、强化民族意识的作用。本文所关注的,正是辛亥革命后至抗战之前,南洋志士仁人以辛亥遗产为依托的诠释方法和鼓吹手段,以及历史资源在加强华侨民族主义方面扮演的角色②。

南洋华侨的民族认同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鸦片战争后,华侨为求生存按照地缘、语缘、族缘等结成不同群体,这些群体固然有着对家乡的眷恋,但其内部并不团结,为利益相互攻讦争斗的事件比比皆是,并未形成具有共同取向的民族意识③。晚清时期,清政府的安抚、保皇派鼓吹和革命派宣传在加强华侨民族情感方面出力甚多,他们或设领馆、或办报刊、或开侨教,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华侨对大中华的认同④。只是这种认同仅停留在文化意义上,不同政治主张导致华侨内部分化,仍无法促成一致的民族情感和明确的国家意识。此种情形的根本转变与辛亥革命有着莫大关系。辛亥革命是中国从帝制王朝向现代国家转变的开始,也是海外华侨精神重建和情感皈依的转捩点,此后华侨在政治上有了统一的归属,民族精神日渐合流并向真正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发展。

其实,辛亥革命初期华侨并未全力支持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侨众对革命持敌视、冷漠、支持等不同态度,上层资本家的冷漠与下层侨众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⑤。部分华侨不关心革命,并非本身不具备革命性,而是因为很多人惑于清政府和保皇派富于煽动性的宣传,以及害怕支持革命会失去从清政府捐来的官衔和多年积蓄的家资,也担心国内亲友受到株连。待革命形势明朗后,绝大多数华侨都转变为革命重要的后援力量⑥。正如胡汉民所言,华侨经历了一个以捐官为荣、加入保皇派为荣、以革命为荣的过程⑦。这也说明革命期间的华侨不乏政治投机者,不乏革命后相当一段时间才改变思想者⑧。换言之,南洋华侨对祖国的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的合流经历了一个过程,亦即民族主义强化的过程。辛亥纪念成为上述过程重要的催化剂和加速器。

辛亥纪念涉及华侨的各个阶层,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社会基础。首先是以领事馆为代表的中国官方的例行庆典,领事馆在双十庆典中常居领导地位⑨。领事馆往往在双十日组织茶话会,邀请各界代表参加。如1927年新加坡领事馆的庆典中,受邀者包括当地陆军总司令代表、当地政府代表、各国驻坡领事、绅工商学报各界代表等,达数百人之多⑩。领事馆常与当地中华总商会联合发起国庆号召。当时总商会具有半官方性质,是政府与华侨间的协调机构,在双十庆典中从未缺席,其纽带作用和号召力不容忽视(11)。华侨纪念辛亥的官方推动者,还有海外的国民党及其书报社。比如某地区一度对双十节的态度冷淡,国民党“天天把传单雪片似的飞到商店里去”,1921年双十节该地民众热情高涨(12)。可见华侨辛亥纪念往往有政党的幕后策划与推动,或者说某些华侨本身即为国民党员,尤其是掌握了话语权的某些侨界精英。此类活动既可表明中国现有政权的合法性,又可凝聚人心。

教育系统也是辛亥纪念的重要力量。1901-1927年是华侨兴学的高潮期,前期在保皇派、革命派的鼓吹下,学校的民族主义色彩日渐浓重,仅1906-1909年同盟会在马来亚掌握的桥校就达三十余所,附属阅报社三十多个(13)。1911年以后,受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进步潮流的影响,侨校师生深切关注祖国命运,爱国之情甚殷。国民党也尽可能将其主义渗透到侨校中,“华侨教育目标也是以三民主义为依归。”(14)侨校纪念辛亥俨然已经成为义不容辞的义务,被认为可起到带动社会风气的作用。如某地区“每届国庆,寂寞非常,而不知该日为何日”,被华侨视为“国民之大耻”,他们认为这是缺乏学校教育的缘故,故于1927年筹资建立一所公立学校,“闻该校创设,虽未及数月,对于本届国庆,十分注意,现悉该校昨日特举行庆祝,情形颇为热闹云”(15)。部分西人创办的学校中,华侨学生受民族主义的影响也加入庆祝活动,但往往因此与校方发生冲突(16)。

民间社团对辛亥纪念的推动亦居重要地位。这些社团大致可分为地缘、业缘、血缘、政治、经济、娱乐、文化、宗教、慈善等不同类型,其中又以地缘、业缘、血缘三种类型的社团规模最大,1919年新加坡三类社团达到社团总数的90%(17)。以血缘为纽带的宗祠组织对辛亥纪念出力有限,这或与宗祠对家族本身的过度关注有关。以同乡会馆为代表的地缘组织、以行会工会为代表的业缘组织在双十庆典中表现积极。如在新加坡福建会馆、福建公会、浙江公会等主要的同乡会均参与庆典;行业工会方面除了中华总商会、华侨工商团等大型组织外,中小型行会几乎涉及所有的行业。部分企业还以独立的名义参加,如陈嘉庚公司、大中华公司、新新书局等,是为最具经济实力的华侨工商界主体。此外,积极参与辛亥纪念的还有以筹赈会为代表的慈善团体,以书报社、励志社、体育会、精武会等为代表的文体团体,以圣公会、耶稣教自立会等为代表的宗教社团,以话剧社、俱乐部、游艺会等为代表的娱乐社团,等等。这种积极参与的态度,反映出华侨社会对民族国家的广泛认同。这种认同感随时代的变迁和民族危机的加重而不断加深,是综合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

华侨社会对辛亥庆典的认识在时间、地域、社群等方面也存在差异。民众对双十纪念的重视程度随时间逐步加大,反映出华侨民族认同加深的过程。而知识阶层对辛亥纪念的重视逐渐超过下层民众,尤其超过文化程度较低的工人群众(18)。这与辛亥时期下层民众积极支持革命的情形似乎相悖,但其本质并无不同,当时只是民众更易于被革命派的宣传所感染、较少保守和负担而已,即便在辛亥时期他们也是被鼓动的对象,而非革命的倡导者。故在革命后,华侨精英开始扮演了革命宣传者的角色,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侨胞对双十节的认知,提升了华侨与日俱增的民族情感。

10月10日是武昌起义爆发的日子,民国成立后即被定为国庆,华侨的辛亥纪念主要是围绕着双十庆典展开的(19)。革命后华侨精英倡导侨界在双十日休假庆祝,20年代双十休假已经成为侨界的共识。各界参与庆典的详情亦被广泛报道,尤其是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两年内双十日的庆典报道连篇累牍,足见民众高涨的爱国热情。1929年星洲商会甚至向当地政府提出请求,希望将双十节定为当地社会的公共假期(20)。

双十节当日,各大华人公司、堂会、学校、店铺等张灯结彩,装饰华丽,犹如新年。有的以鲜花翠草点缀,有的以纸花羽纱映衬,有的高挂灯笼花篮,有的电灯闪烁耀眼。双十前后纸花纸旗羽纱旗销售量很大,鲜花生意加倍,电灯生意尤其忙碌(21)。一些商家趁机做起广告,称只有购买该店的饰材才不负国庆之意(22)。双十日各单位均高挂国旗,前期为五色旗,后来为青天白日旗。侨界精英尤其注意国旗的庄严性,曾有人将国旗倒悬或与衣物相间悬挂,报刊立即发出批评之声,希望国人尊重国旗,避免贻笑外人(23)。某些店铺学校还以标语对联等为挂饰,如“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武汉兴师,转瞬欣逢十年十月十日;同胞纪念,一心达到民族民权民生”(24)。其内容均与革命或国庆有关,表达对祖国前途的美好祝福。

华侨的双十庆典基本遵循了民国时期庆典的成例,大致可分为“奏乐、行礼、读遗嘱、静默、升旗、唱歌、欢呼、祝颂、演讲、提灯、游行、鞭炮、演剧、聚餐”等步骤(25)。一般而言,社会团体多召开纪念会、演出、游行的方式庆祝,学校则有运动会、游艺会、演出、游行等形式。其过程大同小异,如向国旗鞠躬行礼、向总理遗像行礼、读总理遗嘱、唱国歌等程序,以加强民众对民国及革命的敬意,照例也少不了围绕双十的演讲和座谈。这些演讲多以回顾辛亥历史、强调国庆意义、号召发扬革命精神为主题,以激发民众的爱国热忱。如1927年某学校国庆,校董杨会楷在盛赞辛亥烈士的同时,希望“吾人应继往开来,再接再厉,从事国民革命,以达到我们真正自由平等之地位,方可不失今日庆祝之有意义”。刘修为女士则希望大家“平时一事一物亦宜有国家观念。希望我国人民,苟人人皆知我国之国庆历史,与吾人庆祝国庆之意义,协力同心同德努力,则中国之富强,可立而待也”(26)。侨领陈嘉庚先生在1927年筹赈会的国庆典礼上,号召华侨继续为祖国捐款,用实际行动为多灾多难的祖国分忧(27)。

双十庆典的组织者大都比较重视仪式对华侨民族精神的激发。如1919年某华侨指出中国人口土地物产皆丰却国弱民穷,“实由于爱国心薄弱,不能团结合群,同心同德故也”,因此他号召当年双十日联合举行开提灯大会,“一以激发各界热心爱国,一以普及各界实用国货。如能人心合一,则团体合群之道,未始不无少补云”(28)。从而将民国时期常见的提灯庆祝仪式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提灯游行是学校参加庆典必举行的项目,社会各界也广泛参与,侨界对此非常重视,通常由学校或商界领袖制定提灯规则并统一指挥。如1928年马来西亚雪兰莪的华侨提灯委员会,选出审查标语者5人,庶务4人,大队总指挥3人,副指挥3人,委员会主席1人。主席和商会会长负责与政府交涉,得政府同意后按规定路线游行,白旗号令为行,红旗号令为停。程序包括全场肃立、奏乐、向国旗三鞠躬、宣读总理遗嘱、出发游行。游行结束后,全体回商会集中,不得中途退出,秩序谨严(29)。侨界精英尤其呼吁华侨团结,严斥械斗事件,希望提灯游行中莫生事端,使当地政府生疑,使祖国蒙羞(30)。此事也说明华侨内部的确存在不和谐因素,需要双十庆典这样的契机团结大众,激发共同的民族意识。提灯会上红旗开道,鼓乐齐鸣,队伍庞大,衣着鲜明。所提之灯颇具特色,样式繁多,色彩缤纷。尤其注重凸显国庆的意义,如某地崇正学校之灯上有汉满蒙回藏五个小人,是为公民之灯,象征五族共和;养正学校有双十形状高灯一座,其灯皆有五色,亦寓共和之意。观者论曰:“统观是晚提灯之景,其热闹之处,为叻地向所未有,亦足见人心倾爱共和之切矣。”(31)

双十纪念在突出爱国主题之外,同时兼具大众娱乐色彩,但娱乐中亦不失国家意识。学校一般都会选择双十日举行游艺会和运动会,给师生带来许多欢乐。如1918年某地养正学校的游艺会,除向国旗敬礼、唱国歌等例行项目外,还包括铁砧哑铃操、普通哑铃操、棍棒操、国旗操等各类体操表演,竞走、跑步、接力、排球等各种比赛,雷雨投宿、洗衣竞走、越界旅行、循环运送等各式游戏,以及唱歌、演奏、舞蹈等各类表演,内容丰富,引人入胜(32)。文体艺术演出也是双十庆祝中常见的形式。精武体育会、白话戏剧团、南华游艺会等专业娱乐团体往往会在双十前后排演新剧目,举办义演,所得资金用于教育(33)。各单位团体在庆典中演出的戏剧,虽然非其专业,但在小范围内宣传娱乐性很强,且注重教育性。如1921年和丰银行演出的戏剧是以秋瑾为题材,历史感强,与辛亥纪念原则一致(34);1924年工商补习学校的戏剧包括改良私塾、劝戒鸦片、劳工神圣等内容(35),朴实清新,娱乐之中蕴含国家意识。国庆日里,亦有诸多单位以汽车若干辆,彩灯彩旗装饰,载满民众奔驰游行,众皆欢呼,爆竹、铜鼓、喇叭声响成一团,热闹之至(36)。

民国时期华侨社会与中国国内的双十庆典在形式上大同小异,但华侨久居海外,生活环境与国内相去甚远,此类庆祝从最初部分华侨倡导参与,后来成为华侨社会通行的规范,往往需要侨界有识之士更多的努力,殊为不易。此过程反映了民族精神在华侨群体中的扎根与合流。

华侨社会对双十节日的热烈庆祝,并不代表华侨对祖国的现状感到满意,相反很多人对现实相当不满。华侨常以辛亥革命为切入点纵谈时事,双十节成为他们发表政见、提出救国建议的契机。这种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切关注,亦可看出华侨民族主义的加强。

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立共和之基,给华侨带来希望之光;然政权很快易手袁世凯,党争不断、混乱不堪,使侨众感到非常失望。1914年某华侨不禁感慨:“内则法律蹂躏于权奸之手,国民颠连于苛政之下,所谓共和者安在?”他对先烈“掷无限之头颅,只换得假面之共和”感到无限的忧伤,希望后起之士“勿忘先烈之痛苦,而克承其志,以求完全之共和”(37)。革命后共和并未实现,而成为党派利用的工具,自然让华侨无法接受,尤其是后来军阀混战的局面,更使侨胞痛心疾首。1919年某华侨这样描述民国以来的情形:“讵料自有此纪念以来,国政则愈形腐败,国民则愈加疾苦,慨自袁氏秉政以后,其政治之专制,远过前清,其国民之痛苦,更甚往昔。今袁氏虽遭天诛,而其流毒则早播遍地。试观今日之武夫纵横,小人之弄政,割地卖国,版图分裂,杀戮无辜,枉死俊秀,寡人妻,孤人子,虚人室家,暴人骸骨,种种痛心疾首之举,曷可胜数?”(38)此时维护共和系国人的共识,也是华侨界的共同目标。

进入20年代,军阀混战的局面非但没有改观,反而愈演愈烈。某华侨在1930年双十日曾赋诗一首,以感时艰:“通街结彩竞升旗,记取当年武汉师。方庆河山今克复,竟伤鹬蚌日相持。同添金器充军力,各占地盘铲地皮。憔悴民生十九载,茫茫统一将何期。”(39)表达了对党争的痛恨和对未来的悲观情绪。另一华侨则如此表达人心厌战、渴望团结的心绪:“汉室中兴二八秋,当年今日掷颅头。分明种族因洵汰,赢得河山并自由。可恨红羊成豪杰,生憎苍狗幻墟丘。楚江风水吴江浪,知道天心厌乱否。”(40)民国以来,二十一条、外蒙危机、五卅惨案、济南惨案等列强侵凌深深刺激了华侨,愈加加深了他们的危机感。他们认为“外国蒙藏之险象于前,日支之合约现于后”(41),“外则列强侵凌如故,内则军阀摧残益甚”(42),中华民国的前途实难预测。在很多华侨看来,民国以来民众生活并无改观,非但没有自由,反而感到痛苦。政治上昏聩黑暗,对内压迫,对外妥协,整个民国只剩下空招牌一块(43)。甚至当时的小学生作文中都充斥着批判腐败官僚和新兴军阀的词句,痛斥他们“一味为饱私囊,党同伐异,扩充一己的势力,以国事为儿戏,怎样对得起当年为国牺牲烈士的在天之灵呢”!(44)可见当时华侨社会对中国政局的不满和批评十分普遍。

既然对中国政局如此不满,那么华侨为何依然积极庆祝双十呢?首先是因为侨胞并未对中国的前途心灰意冷。当时很多人认为军阀祸乱是暂时的,只要大家都对国事负责,就不必担心没有和平(45)。无论做何事,“其中的历程,总须经过许多波折,绝不是由我们意志之所趋,即时可以实现的。况且革命是一种伟大的事业,如果不是具有百折不回的毅力,向前做去,恐怕因而停顿,白费过去的心血。”(46)还有人指出美法等西方国家也经历过动荡,变乱是共和的必经阶段(47)。因此,如果因一时挫折就失去信心,中国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其次,双十庆典在纪念先烈的同时,亦可达到勉励后人之效。“所谓勉励后人者,万望吾人务必保守共和,不许帝制之复生,且当赞助政府,期达到收回领事裁判权及一切不平等条约,俾我国民得完全为独立国家也。”(48)也就是说,在国人对政局信心不足之时,尤其需要精神动力作支撑,辛亥纪念恰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再次,不同时期皆有值得庆祝的理由。如初期民国肇造民众尚有庆祝的热情,混乱期间须借辛亥精神鼓舞斗志而庆祝,而国民党北伐的胜利给华侨心里带来希望和亮色。1928年华侨热情备至:“军阀已经完全铲除,全国已告统一,今年双十节的纪念,应该比往年的纪念,更加热烈,更加欢呼,盖不致突然的纪念了,是有相当莫大的价值哩。”(49)这也可解释1927-1929年间侨界为何出现空前热烈的双十庆典场面。

国庆当庆,但庆典本身不能救国,救国者需要有救国的主张和行动。某华侨认为,欲救国就必须发起国民运动,“非徒悬旗休业,与张灯结彩等一种形式上之纪念,即可算为了事也。盖纪念国庆,而能努力于国民运动,方有民主实现之可言。”(50)因此,包括华侨在内的所有民众必须团结奋发,发动救国运动,共同致力于国家的和平繁荣。另一华侨主张“须欲于庆祝声中,不存偏向而有真切之表示,急电祖国,吁请诸巨头,早息内争,一致对外”(51),此举若成,则内战可息。还有人认为应该切断党争和军阀混战的源头。之所以党争,是因为民众贪图利禄、选举失策,选出了无德政客(52);之所以军阀混战,根本在于民众未能觉悟,因军阀之兵源于民(53)。故此其后民众当慎重选举,当使民众觉悟。种种立论,不能不说出自华侨肺腑,然他们多未认清时局的根本和军阀的本质,迂阔高远之言论无补于时事,其主张大都无法奏效。当时的情形,不用暴力消灭祸国殃民的恶势力是无法拯救国家的,很多人并未认识到这一点。部分人反对群众运动,认为中国共产党的方式已经过时,觉得只要“一起觉悟起来,把旧思想洗去,集中革命的精神,帮助政府的发展,监督政府的行政,民众和政府打成一片,然后总能得到健全的国家的荣誉”(54),却未考虑如果恶政府抛弃人民意志一意孤行,国家将向何处去的问题。

当然,华侨远居海外,真正能够在政治上发挥的作用毕竟有限,他们最为平和也最可行的建议莫过于壮大事业,增强实力,在经济和舆论上影响国内政局。如某华侨希望侨胞国庆后,须致力于改进同业公会,振兴制造业,投资开发祖国之实业,注重教育事业,用具体行动来救国(55)。另一华侨提出的诸多目标也颇具建设性,基本代表了中国未来的走向,如须革新而不复古,继先烈未竟之功,与恶军政军阀斗争,增强斗争能力,坚决斗争不为权势左右,救国态度当积极,彻底的改革,坚决改造罪恶社会(56)。如此坚持奋斗,方能救国人于水火。无论华侨提出的主张有效与否,皆反映出他们对祖国前途命运的深切关注。侨界精英以双十节为契机发表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华侨的社会心理,推动了侨胞对祖国的认同,加强了其爱国意识和民族情感。

综上,我们可以得出如下几点结论:

其一,抗战前南洋华侨的辛亥革命纪念活动,涉及华侨社会的各个阶层,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影响力。其过程既传承和发扬了辛亥精神,又激发了侨胞的爱国心,增强了其凝聚力,升华了其民族情感,对华侨民族精神的塑造具有积极意义。

其二,南洋华侨的辛亥纪念活动,主要是借助双十庆典仪式和舆论媒介展开的。庆典本身被注入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元素,而华侨精英则以辛亥为切入点纵谈时事、品评春秋,发表政见和表达爱国情怀。辛亥革命作为一种历史资源被参照,并被汲取出若干养分来砥砺人心,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心理效应。

其三,南洋华侨的辛亥纪念活动之所以能够发挥上述效应,主要是符合了20世纪前期南洋华人社会渴望祖国强大的心理趋向,也与当时国内形势带来的危机感有关,同时亦有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新生代华侨更关心国事的因素。南洋华侨需要辛亥革命这样一种象征性的国家符号来增强其内聚力。

其四,辛亥纪念活动在加强南洋华侨民主主义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华侨对辛亥纪念的热衷亦为民族主义加强的表现,两者是互为因果的关系。辛亥纪念活动是推动此过程的重要元素,而非惟一元素。

其五,南洋华侨的辛亥纪念活动,反映了华侨对祖国政治认同与文化认同的合流,亦即对民族国家的认同,这种认同为此后华侨对抗日战争的大力支援埋下了伏笔。

注释

①④(11)庄国土:《论清末华侨认同的变化和民族主义形成的原因》,《中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

②华侨与辛亥革命的关系是近若干年辛亥革命史研究的重点之一,曾有一系列成果问世。代表性著作有冯自由:《华侨革命开国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年;中国近代史所编:《华侨与辛亥革命》,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华侨革命史编纂委员会编纂:《华侨革命史》,台北:正中书局,1981年;颜清湟著、李恩涵译:《星马华侨与辛亥革命》,台北:联经出版社,1982年;洪丝丝:《辛亥革命与华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辛亥革命与南洋华人研讨会论文集编委会:《辛亥革命与南洋华人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国立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1986年;张希哲、陈三井主编:《华侨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革命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国史馆,1997年,等等。但是这些成果均对辛亥前后华侨参与革命的情形进行了探讨,极少涉及其后华侨对辛亥革命的纪念活动和历史记忆。本文尝试以《叻报》为中心,对抗战前南洋华侨的辛亥纪念活动作初步探讨。《叻报》是1881年南洋华侨薛有礼创办于新加坡的一份报纸,1932年停刊。该报持相对中立的立场,全面报道早期南洋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海外华文报刊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③此种观点不同学者均有提出,代表性的如庄国土:《华侨华人与中国的关系》,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92页。

⑤张永福:《南洋与创立民国》,上海:中华书局,1933年,第21-25页。

⑥颜清湟:《星马华侨与辛亥革命》,李恩涵译,台北:联经出版社,1982年,第1-12页。

⑦李国雄:《南洋华侨与民族主义之发展(一八九五~一九一一)》,见辛亥革命与南洋华人研讨会论文集编委会:《辛亥革命与南洋华人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国立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1986年,第86页。

⑧华侨廖嗣兰就曾回忆说,荷印各地华侨在革命后剪辫庆祝,部分受清廷虚衔封诰的富裕华侨不敢出门,日久才不得不剪去发辫。参见廖嗣兰:《辛亥革命前后荷属东印度华侨情况的回忆》,见《中华文史资料文库第十九卷·华人华侨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422页。

⑨晚清时期华侨聚居地即有领事馆设立,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将其延续下来,成为中国政府海外的官方代表。参见庄国土:《对晚清在南洋设立领事馆的反思》,《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⑩(15)《国庆日之见见闻闻》,《叻报》1927年10月11日,第3页。

(12)《芙蓉侨胞庆祝双十节纪盛》,《叻报》1921年10月20日第17页。

(13)沈太闲:《我所知道的马来亚同盟会》,《文史资料选辑》(第76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1年,转引自别必亮:《传承与创新:近代华侨教育研究》,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7页。

(14)李盈慧:《华侨与海外民族主义:1912-1949》,台北:国史馆,1997年,第501页,转引自庄国土:《从民族主义到爱国主义:1911-1941年南洋华侨对中国认同的变化》,《中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

(16)《培养学校加入国庆提灯会之创举》,《叻报》1922年10月3日第2页。

(17)林金枝:《新加坡华侨华人社团的历史演变及发展趋势》,《八桂桥史》1993年第4期。

(18)《十六年双十节后华侨工商界应有之觉悟》,《叻报》1927年10月12日第13页。

(19)朱公振在1929年出版的《本国纪念日史》总结了1912至30年代前中国通行的纪念日计19种,其中双十节纪念、南京政府成立纪念、黄花岗烈士殉国纪念直接与辛亥革命有关,总理诞辰纪念、总理逝世纪念部分涉及于此。华侨对辛亥的纪念以双十纪念最为隆重,余者较少涉及。参见朱公振编:《本国纪念日史》,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10-11页。

(20)《华侨团体会议纪要》,《叻报》1929年10月26日,第13页。

(21)《双十节市面消息及社团概况》,《叻报》1928年10月8日第6页。

(22)《请大家到小坡中国书局购庆祝双十节之物品》,《叻报》1927年10月1日第2页。

(23)《国民应知尊重国旗》,《叻报》1920年10月9日第6页。

(24)《车衣店庆祝不居人后》,《叻报》1921年10月11日第3页。

(25)朱公振编:《本国纪念日史》,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7页。

(26)《廖岛本届国庆之盛况》,《叻报》1927年10月29日第10页。

(27)《记国庆日之筹赈会》,《叻报》1928年10月11日第6页。

(28)《补述太平洋华侨联合商学工界开提灯大会缘起》,《叻报》1919年10月9日第13页。

(29)《筹备国庆提灯大会》,《叻报》1928年9月29日第24页。

(30)《提灯会中同侨应守之秩序》,《叻报》1922年10月7日第2页。

(31)《国庆提灯纪盛》,《叻报》1918年10月11日第3页。

(32)《养正学校订于国庆日举行游艺会》,《叻报》1918年10月4日第3页。

(33)参见《南华游艺会演剧》,《叻报》1921年10月21日第10页;《精武体育会之庆祝国庆续志》,《叻报》1930年10月6日第6页。

(34)《和丰银行庆祝秩序》,《叻报》1921年10月11日第3页。

(35)《本届国庆日本坡各界之庆祝盛况补述》,《叻报》1924年10月13日第3页。

(36)《国庆日之见闻》,《叻报》1921年10月11日第3页。

(37)(41)《呜呼国庆日》,《叻报》1914年10月12日第5页,第5页。

(38)(52)《对于国庆纪念日感书》,《叻报》1919年10月11日第2页。

(39)栽者:《双十节感赋》,《叻报》1930年10月17日第18页。

(40)《双十节感事》,《叻报》1927年10月12日第12页。

(42)龙山醉汉:《十六年来之双十节毕竟悲多惧少》,《叻报》1927年10月8日第16页。

(43)俗禅:《今年国庆感言》,《叻报》1928年10月9日第9页。

(44)杨文光:《国庆日的感想》,《叻报》1930年10月24日第12页。

(45)《国庆的真义》,《叻报》1927年10月11日第13页。

(46)刘夏旺:《今年的国庆》,《叻报》1928年10月6日第7页。

(47)《民国十六年双十节之回顾》,《叻报》1927年10月8日第6页。

(48)勤生:《纪念双十节之我见》,《叻报》1927年10月8日第16页。

(49)郭幽梅:《双十节的回忆》,《叻报》1928年10月11日第9页。

(50)一新:《对于纪念国庆者之希望》,《叻报》1927年10月6日第13页。

(51)愚翁:《国庆将届有感》,《叻报》1929年10月3日第9页。

(53)《国庆感言》,《叻报》1927年10月11日第13页。

(54)《双十节后的希望》,《叻报》1928年10月6日第7页。

(55)康镜波:《侨胞今后应有之觉悟》,《叻报》1928年10月16日第12页。

(56)《国庆日所感想者告国人》,《叻报》1920年10月9日第2页。

责任编辑梅莉

2010-12-20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委托项目“辛亥革命百年记忆与诠释”(093JZDW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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