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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不要的给我(外一篇)

2009-12-16寒江雁

威海卫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红棉米拉阿妈

穿着米拉宽大的袍服,乖巧得像一只羔羊立在长满金色向日葵的田地旁。俊夫说,那时候,我像小草一样娇嫩,脸上还挂着早晨的露珠。

白衣白裤的俊夫是我那时所见过的男人里最好看的,干干净净的俊夫,会用细长的手指弹拨吉他的长弦,使他们发出难以描叙的动听的音乐,比山里黄莺的叫声更能迷惑人的心。并且,俊夫的指甲圆润干净,不像寨子里那些叼着长烟管的手干枯黄染,指甲缝里永远有黑黑的灰垢。

俊夫问,这是米拉的寨子吗?

因为有了米拉,所以才会有他眼前的村寨。因为有迷拉,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他问,这是米拉的寨子?

是的,寨子里有人叫米拉。我的目光倔强的如冬天的冰凌,晶莹着敲打出一串清脆,密密细细地碎成针一样扎到人的心,软软的又凉又麻。

俊夫说,米拉,阿妹怎么那么看人?

穿着鲜艳百摺裙的米拉,一边盘着长长黑黑的秀发,一边从俊夫手里接过银饰。在阳光下轻轻眯着眼,一枚一枚把阳光插到头发里,于是在俊夫爱切目光里,瞬间变成波罗蜜一样甜美的女郎。

月光下的村寨,一片轻纱曼舞。米拉的竹楼下,白衣白裤的俊夫用细长的手指弹拨着吉他,执着葫芦笙的铭泰便悄悄地闪避进幽深的竹林。

阿爸说,米拉长大了。

茶场以绿色无限绵延在蔚蓝的天空下,水一样的蓝,采茶女子飞梭走线般地将嫩嫩的叶芽堆叠在竹篓里。

米拉和俊夫在小河边看桃花,花瓣跳跃在米拉的裙裾上,跳跃在河的粼粼波光里。

米拉是寨子里的女秀才,所以米拉不用采茶。叼着长烟管的阿爷,眯着眼睛,黄黄白白里竟然也映出桃花的红艳。

穿着米拉宽宽大大的袍服的我,背着半个人高的茶叶篓爬上河边的山坡。阿妈缝的布鞋沾不得水,于是露出白白的春笋一样的足踝踩进凉凉的河水。俊夫惊讶得说,呵,阿妹的脚好白。

我的脸羞涩地落下了桃花,眼的余光却看见米拉冰刀一样的目光齐齐地切了过来,恨不得切下那一双走进俊夫眼中的玉足。我打了个趔趄,差点被河底的卵石滑倒。俊夫紧张地啊了一声。而米拉将目光调到了别处。

I love you!俊夫在众人面前对米拉赤裸裸地奉献着爱情,周围的婶母们咧着嘴,露出黄黄的板牙,脸上布着疑惑的羡慕的谦卑的微笑。我背着竹篓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妄想带走这句异国的呢语。

那一年俊夫和米拉刚刚迈进大学的校门,俊夫是二十里外茶场铭泰老爹的城里亲戚。

米拉和阿泰是指腹为婚,走出大山的米拉,已经成了大山的金凤凰,展翅的时候可以飞过无数的山峰。

阿爸准备让我填补米拉的人去楼空,我却执意走进了一所普普通通的旅游学校。

毕业后,我做了一名导游,经常领着旅游团走进铭泰偌大的茶园,带走无数竹筒的茶叶,留下一叠叠或多或少的钱币。

米拉已经是俊夫的准未婚妻,在一家银行里干着出纳。

铭泰现在了不得呢,一存就是几万啊。米拉在下午的阳光里眯细了眼睛,她明明知道阿爸刚刚接了铭泰为我打制的一套泼水节的耳饰。

铭泰拘禁地叫着米拉阿姐,用紫砂壶烫好上好的雨前茶。带着墨镜的米拉,穿着薄薄的竹纱裤褂,保养的笋尖一样尖尖的细指捏起茶盅,轻轻地嗅着品着。而我刚刚送走一批游客,正热得满头大汗。我说,铭泰,来一碗。

米拉看着我一扬脖将那碗茶水倒进肚子,咯咯地娇笑着:你那叫喝茶,你那是糟蹋茶!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

铭泰嘿嘿笑着,点着头:就是嘞,就是嘞。殷勤地给白白嫩嫩手指旁的茶盅继续添茶。阳光下的我犹如狮子峰上的山茶,虽也美丽,但比不上细长叶子的幽兰名贵。不过,听说,兰花养起来很费心,或者开花,或者只是一片空空的绿。

里来的酒吧里,我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北方运来的扎啤。服务生,换白酒。我忽然为我的不醉大为恼火,为什么不醉,为什么要清醒?

我妖娆地笑着对那个像俊夫一样干净的北方服务生,廉价地抛送着赵本山的秋天的菠菜,这个东北大爷的笑话竟然可以漂白了南北方的爱情。我把爱情滴进酒里,是三十七度半,高粱酒的度数。长着毛茸茸胡子的服务生,在荷尔蒙的驱使下,极快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爱情。

阿妹,你喝多了。和俊夫一样干净的服务生抱住我即将瘫软下去的身躯。好吧,让要发生的都发生吧。我蛇一样地抱紧那个靠上来的男人热热的躯体。周围有尖尖地叫声,口哨声,三五个花花绿绿的痞子围了上来。

给我温暖,给我温暖……

朦胧里,有个人影冲了过来,有酒瓶破碎的声音,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到我喇叭花一样张开的嘴里。我痴笑着用舌尖轻轻嗜进欲望的唇里,嘤咛着发出女巫的诅咒:谁给我爱?

头痛,很难过很难过的感觉。睁开眼睛,我发现躺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屋子里。我极快地寻找回忆,寻找着关于谁给我爱的问题。我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头痛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阿妹,你醒了。干干净净的俊夫腰里扎着围裙,端了一碗莲子冰糖羹走了进来。我看到俊夫的额头上缠了一条绷带,有鲜艳的血的红浸染了出来。我不问,我知道。酒醉人不醉,俊夫为了把我从别人手里抢出来,吃了亏。

我乖巧地喝着甜甜的汤羹,俊夫做的,真好喝。

阿妹,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你姐姐知道会感觉很丢人的。

我,丢人吗?

不是,你,唉,你怎么可以喝酒,怎么可以到那种地方?

你不是也一样在那种地方。其实我早就看到了俊夫,我所做的就是看他的反应。我轻轻将秀巧的足踝脱出被子,故意诱导俊夫的目光去看到它们。俊夫有一刹那的惊喜,慢慢将手放在上面,轻轻地轻轻地摩挲,我知道他多少年以前就渴望做这件事情。

嘤嘤的我发出了暧昧的呻吟:给我爱,俊夫。

隔夜的酒精还在房间里弥漫,是罂粟的汁液挥发出的芬芳,我抱着俊夫倒在姐姐的婚床上。我知道姐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纯洁的月光洒在四周挂满红绫的竹楼,铺开的一席大红的棉纱里滚动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一样的躯体。蛇是因为欲望而被上帝斩掉了四肢,它蜿蜒着极尽线条之美苗条的碧绿色身子,渐渐向绞缠在一起的散发着血的芬芳的躯体游弋。月光下,它带来了地狱召唤,拖着一线阴影,渐渐将死亡降临。去吧去吧,一样被巫神诅咒过的邪恶。

我轻轻从我未来的新房里退了出来。明天,谁也不会知道我来过,只会看到乌青的失去了温度的两个人的躯壳。

俊夫迷恋地含着我的脚趾,吸润着,抚摸着,渐渐将目光和手指向上游弋,蛇一样的带给我想彻底毁灭一切的快感。

来吧,给我爱,给我爱。猩红的唇对他发出诱惑地召唤,谁能拒绝欲望?

海浪一样匍匐的激情渐渐在俊夫的胸膛里平息,俊夫抱着我,一边吻着,一边说,怎么办?怎么办?

娶我啊。我轻轻浅笑着。

我和你姐姐就要结婚了啊?!俊夫狠命地抽着香烟,大口大口的烟雾混沌着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姐姐把你退给了我。我用手指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划着一个个没有心的圆,平平淡淡地说。从小到大,我得到的都是姐姐退下来的东西,姐姐不要了,她就会想到我。从漂白了的衣服,抽了丝的天鹅绒丝袜,以至穷困的买不起楼房的俊夫。

这种蛇只生活在深山不见阳光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向阳的竹楼里?人民的公安果然警觉,干练。

我带着那连在一起的银色的手镯,轻轻地向我的寨子招手,这手镯姐姐肯定是从来没有戴过。

阿爸一夜白了头发,嘶哑着嗓子,凄厉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别把不要的给我。

我轻轻地笑,满坡满坡的山茶花,开出了红色的海洋。我可以和它们一样,享受第一滴甘露,第一缕日出,第一场春雨……

银 戒

到西藏去,是我蓄谋已久的事情。

当高红棉提出这个建议后,我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做好了进藏准备。速度之快,物资准备之齐全,远远超出了我平时的办事效率。

进藏的那天是8月1日。红棉说,希望可以赶上西藏当地8月4日的雪顿节。

西藏是全国基础设施最差、路况最坏的地区,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阿里据说又是西藏之最。旅游手册上说,进藏旅游最好选在5、10月,其他月份基本上是冰天雪地,车辆根本无法通行,而7、8月又是该地区的雨季。

我们选在八月,是因为红棉刚刚结束了与一位有妇之夫的错位之恋。她说,她想到圣湖去,用圣湖的水洗掉烦恼和罪孽。

我呢,我是去旅游。

大巴从格尔木出发,沿着青藏公路,经过当雄、羊八井、堆龙德庆后于第二天上午到达拉萨。历时20多个小时。一站到拉萨的大街上,红棉就告诉我,她已经联系上另外两人将跟我们一起合租一辆越野吉普车,前往阿里的玛旁雍错圣湖。

玛旁雍错,藏语意即“不可战胜的碧玉湖”。据经书记载和佛教徒传说,玛旁雍湖是世界上的圣湖之王,是胜乐大尊赐给人类的甘露,湖中的圣水可清除心灵的各种妄念,烦恼,以及罪孽。在湖中沐浴净身,灵魂会得以洗礼,并能延年益寿。

前往圣湖的路上,红棉不停地跟同车的两个小伙打情骂俏,俨然成了熟人。红棉的脾性便是如此,我想即使是圣湖的水对她也无济于事。人的烦恼跟罪孽岂是一湖水就可以解决的?

于是,一个人扭头看向车窗外。湛蓝的天空非常纯粹而干净,牛奶一样的白云,一朵朵,无比立体的漂浮在天边。天空下便是辽阔的草原和戈壁,偶尔有幽蓝的水的湖泊从身畔掠过。远处的雪山巍峨屹立,山尖处十分的白,显得非常圣洁。近处有一处高坡,高坡很平坦,像一个天然的石头平台。我忽然发现平台上有一样东西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那光芒如黑夜中的利电一样,刹那夺踞我的魂魄。就在车子要擦身而过时,我忍不住疯狂地拍打着车窗玻璃大声叫停。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坡顶,寻找着那闪光的物体。哈,找到了,找到了,正午的阳光让它无比夺目璀璨,是一枚银戒,一枚有着古老图腾的藏银戒。我无比喜悦地捡起它,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它的干净与神秘让我忽略了它旁边的那些暗红色的石头,以及牙齿骨屑一样的残骸。

我把它戴在手指上,高举着给红棉他们看。车上的人纷纷恭贺我的好运,只是负责驾驶的藏族师傅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可看到我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咕哝了一句继续驾车前行。

车子到达圣湖的时候,恰值傍晚。夕阳金子一样,在蓝色的湖面上烁烁地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芒。红棉说,这如果是真的宝石就好了,一个盛满宝石的湖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然而湖水虽然清冽甘醇,可也冷彻透骨。同行的人原来在路上都说要用圣湖的水沐浴,现在真到了圣湖边,却没有人敢脱了衣服到那冰水里走一遭。纷纷用矿泉水的瓶子装了一些圣湖的水,预备回去后赠送给友人。

晚上借宿在一家藏民的帐包里,有位藏族老阿妈接待了我们。吃了糌粑和酥油茶后,一路的颠簸让众人纷纷钻进各自得睡袋内修养生息。一向失眠的我,也在一片鼾声里迅速入睡。

睡梦里,竟然又回到白天到过的那个石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台上到处插满了经幡,台中央的石板上躺着一个年轻赤裸的女子。那个女子肤色微白,闭着眼,安详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睡熟了。这时,突然走来一个穿着褐色围裙的络腮胡子,他的手里举着一柄同样布满褐色污浊的斧子,斧子举到女子的头顶上狠狠劈了下去。

“不要!”我惊叫起来。那个人罔若未闻,依然悠闲的,一斧一斧剁在女子的肉体上,那具优美的躯体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我剧烈地呕吐起来。那个破碎了的女子的头颅忽然睁开了眼,向我看过来,那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如蛇一样穿梭进我的身体。大群的秃鹰从盘旋的天空上俯冲而下,撕扯着吞噬着女子的血肉。我的心好痛,我的身体好痛,好像斧子砍在我的身上,秃鹰们撕扯的是我的血肉。一截飞起的手指恰在这时从空中掉在我面前,那上面竟然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银戒……

“啊!!!!”我大声尖叫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周围竟然围拢着数个脑袋,是红棉他们,都被我的喊叫吓醒了。

天亮的时候,我开始发烧,开始胡言乱语。臧族老阿妈刚要给我用冰水擦洗身体降温,却突然在我的手上发现了那枚银戒。她惊恐地盯着那枚戒指,嘴里叽哩咕噜发出一连串的询问。懂得汉语的藏族师傅一边对她点头,一边回答着什么。

“赶快给她取下戒指!”师傅用汉语严厉地对红棉说。

可是,那枚戒指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箍在我的手指上。红棉努力了半天,只好惶恐地摇了摇头。老阿妈匆匆拿来一个盛放酥油的钵盂,把我的整只手都浸泡在里面。

后来怎样,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那只戒指已经离开了我的手指。为了给我驱邪降温,老阿妈用光了我们所有人装来的圣水。

一天以后,我奇迹般的康复。当我们离开帐包时,老阿妈默默地坐在包前,手里转着经筒,满脸沧桑,却又满脸肃穆。红棉双手合十,也默默地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

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威海后,高红棉才告诉我,那天我到过的石台是藏人举行天葬的圣台。而我捡到的那枚戒指,是一个女孩遗留下来的。那个女孩在我们到达西藏之前的一个月殉情自杀,她的家人为她举行了天葬仪式,希望她的灵魂可以脱离魔障得以升天。

至于那枚戒指,被老阿妈送还到天葬台的玛尼堆上了。

所以,朋友,假如你要到神秘的西藏去,可千万不要随便捡拾东西啊。

【作者简介】寒江雁,本名周娜,威海市卫生系统工作。发表有短篇小说《左心房·右心房》、《苏甜和苏甜的爱情鱼》等,长篇《许你心欢喜》在《当代护士》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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