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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在金銮殿上的“金砖”

2009-11-25西

数码摄影 2009年11期
关键词:窑工窑场砖瓦

西 塘

京砖,在过去,是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因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故又称“金砖”。又因砖运北京的京仓,供皇宫专用,被称之“京砖”。明朝时这一块砖要卖五十两银子,民间有“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金砖”由此而得名。

干窑镇曾以烧制京砖而饮誉海内,以前皇宫里的很多砖都产自这里,历史上曾有“千窑之镇”之名。如今,过去的土窑拆得只剩了乌桥头畔沈家窑的几个土窑。沈家窑的前身为清代沈东窑墩,是专门烧制用于京城建筑所需砖瓦的“御窑”,不久前,笔者前往干窑镇对沈家窑作了深入的实地采访。

这里曾耸立着近千座土窑

晨间,小桥、流水、窑烟、薄雾相绕,傍晚,夕阳、晚霞、土窑、渔舟相对,千年古镇干窑为我显露出了水墨般的画意。与江南其他水乡古镇有所不同,沉淀厚实的窑艺文化,是干窑最显著的一个特色。据史料记载,这一带自唐代开始生产砖瓦,宋代时是著名的窑乡,南宋建都临安用的砖瓦均产于干窑周边地区。明清时期,各地建筑都以用干窑的砖瓦为荣。在古镇不到40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曾经耸立着近千座土窑。“千窑之镇”也因此而得名。

“嘉善大钻大锯子,干窑大包子,乡下旋旋子......”这是一首上世纪五十年代前曾在嘉善广泛流传的童谣。其中的“大包子”指的就是干窑的土砖窑。干窑的土砖窑,形状非常别致,顶部圆圆的,腰围非常宽大,远看去,像只被墩在蒸笼里蒸着的大包子。因此,当地人习惯性地把土窑称之为窑墩。窑墩内,全用砖坯十分规则地砌成,中间填着泥;窑墩外围有长长的砖梯,从地面直通窑顶,仿佛是一条“天梯”。烧一窑的砖,要用无数担的水,窑工就是走着这条“天梯”一步一捱把水挑上去。如果不是胆大心细;如果没有高超的担水本领,就有从“天梯”上摔下来的危险。

1975 年的春天,对于整个干窑砖瓦业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季节。随着第一座隧道窑的诞生,那些在风雨中飘摇了好几百年的土窑陆续被拆除了。到2009 年,曾经土砖窑林立的“千窑之镇”,只剩了乌桥头畔(乌桥头畔是当地的地名)沈家窑的几个土窑。

今年沈家窑出第一窑京砖的日子

沈家窑的前身为清代沈东窑墩,是专门烧制用于京城建筑所需砖瓦的“御窑”。其烧制的青砖被称为“京砖”。其连体复合古窑墩2005 年5 月被浙江省人民政府授予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有“活遗址窑墩”之誉。

2009 年5 月17 日,是沈家窑今年出第一窑京砖的日子。因此,天刚蒙蒙亮,沈家窑的主人沈步云就早早地起床了。老沈的家就在土窑的后面,穿过院门,就可以直接进入窑场。昨晚那场淅沥不止的大雨,令他提心吊胆了大半夜,因此,一走出院门的他就直接进了东侧的毛坯房。毛坯房有200 多平方米,西出口与土窑的窑门相对,里面堆满了一排排土黄色的京砖毛坯。这些京砖毛坯已经在这里被晾了好几个月了,明天就要被送进土窑烧制了。一旦被雨淋了,后果不堪设想。从坯房的西头走到东头,又从东头返回了西头。老沈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块毛坯。在微弱的灯光下,那一方方的京砖毛坯,就好象一块块沉淀淀的黄金砖。自古以来,京砖就因为一来烧制工艺复杂,二来价格不菲,而有“金砖”之誉。为了烧制这些宝贝“金砖”,老沈与他的儿子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磨难。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父子二人知道。所幸的是所有的京砖毛坯完好无损。此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昨晚的那场大雨,不仅将原本有些灰头土脸的窑场冲洗得一尘不染,同时,也给窑场对面的那条小河带来一份久违了的清澈。望着从小河里缭绕而来的簿雾,老沈若有所思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背着手开始绕着窑场散起步来。每天早晨、黄昏绕着窑场走上几圈,是老沈许多年养成的习惯。说起散步,其实还是不放心土窑的状况。毕竟沈家土窑已在风雨中飘摇了二百多年了。且年久未修(主要是缺乏资金)。为此,沈家的双体形土窑,许多年以来,一直是一开一息,轮换烧制。对于沈家老小来说,这土窑不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同时,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份家业。确保祖传土窑烟火延续,对家是一份孝顺,与国是一份贡献。这就是老沈与他的儿子,长久以来为什么一直坚守着土窑的唯一理由。

“一两黄金一块砖”的岁月逝去了

大约10 点半的时候,一直在窑场内忙碌着的老沈的儿子沈刚走了进来,告诉我说,窑墩内最上层的砖瓦已经全搬卸完了。马上就要出京砖了,如果我想拍照,这时候可以进窑墩了。

沈刚,今年三十刚出头,从小在窑墩里的翻爬摸滚,成年后的刻苦专研、好学,不仅让他对整个土窑砖瓦工艺制造流程了如指掌,同时,对干窑的窑艺文化及京砖历史也非常熟悉。为了采访沈家窑墩及京砖,我们之前已经跟他有了好几次的接触了。坦率、热情、豪爽且又好客,是他给我的最大印象。据沈刚说,旧时民间有种传说:“皇帝住的金銮殿,地都是用金砖铺的。”其实以前在江南稍微富裕的家庭就能见到。所谓的京砖,其实就是规格为二尺二、二尺、一尺七见方的大方砖。那么,大方砖,怎么会变成京砖或金砖的呢?古籍《金砖墁地》有专门的记载:“京砖,是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称‘金砖。又因砖运北京的京仓,供皇宫专用,被称之‘京砖...... 后逐渐走向民间富户”。现在北京故宫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天安门城楼以及十三陵之一的定陵内铺的都是这种砖。明朝时这一块砖要卖五十两银子,民间有“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金砖”由此而得名。他家现存的那两只土窑墩,目前已有几百年历史。一直以来以能出京砖,而被誉为“活遗址窑墩”。由于京砖烧制工艺极为复杂,出窑率非常低。在旧时,仅取土一项就要经过掘、运、晒、椎、浆、磨、筛等七道工序。然后又要经过六道工序才成为制坯的泥。再经过多道制作过程,历时八个月才成坯。坯入窑后要以糠草熏一个月,片柴烧一个月,棵柴烧一个月,松枝柴烧四十天,凡一百三十日而窨水出窑。出窑后,还要用桐油浸泡,直到砖表面呈现光泽,才算最后制成。在以前,金砖运到北京后官府还派官员逐块检验,每块都要精心检查,方可进贡。

这几年他们在机器设备、操作工艺、流程上作了一些改进,但由于京砖传统工艺的局限,因此,他家的复合古窑,烧制一窑的京砖,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土坯进窑需要1 天,烧窑需15 天,烧好后加水,需浸水5、6 天,冷却4、5 天,出窑1 天),一年二窑轮出,最多出25 窑。一窑约能出7000 块京砖。

为了一睹刚出窑京砖的风采,我随沈刚来到了窑场。被拆开的土窑大门,是一个拱圆型的门洞。进窑的门洞非常狭窄,只能容下一个人的身躯,且有一条几乎垂直的砖梯相连。从黑漆漆的砖梯由下至上,再睁开眼,原本的天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黑灰黑的世界。等眼睛稍微适

应一下环境,再举目而望,传说中的窑墩,比我想象中的似乎要阴森恐怖许多,有点像金庸武侠小说中幽冥魔窟的味道。竖形鸡蛋般的空间,上窄下宽,顶部中央有一个方型的窗口,为整个土窑内唯一的光源,四周是被烟熏火燎得黑焦黑焦的土墙,沿墙堆放着一轮又一轮泛着幽幽青光的大方砖。难道那一轮轮一排排灰头土脸、方正不齐的大方砖,就是传说中的京砖,就是铺在金銮殿上的金砖?我的思绪有些迷惑了。见我站在土窑砖梯口发呆。于师傅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疑惑。于是,笑嘻嘻地说道,你别看这些京砖现在篷头垢面的,但一经过水磨上光后,就是一块地地道道的京砖了。

最后的京砖窑工

临近中午的时候,密布在窑上的乌云散开了,一缕阳光从窑顶的通风口折射进了土窑内,原本灰暗迷蒙的土窑,顿时,灿亮了许多。在阳光的折射下,一块块黛青色的京砖,散发出了一丝如岁月沧桑的光泽,在浮泛而起的光泽中,我仿佛看到了千窑古镇一辈又一辈窑工在这方灰黑色的空间里挥汗如雨的身影。

11 点半刚过,吃完中饭的窑工们又陆续钻进了窑洞。搬卸京砖既是一个体力活,同时,也是一个技巧活。搬卸应该从哪一层哪一轮开始,哪一层哪一轮又应该从哪一块开始都十分讲究。稍有不慎,就有可以造成砖毁人伤的事故。因此,一切搬卸的流程都必须听“带班”的指令行事。一般,一只土窑墩出窑,需配大师傅(带班)4 人、中工(熟练工)13 人、外班( 打杂)14 人,等级分明,以“大师傅”为主,各司其职,相互配合。

随着于师傅的一声“开工!”的口令,窑工们开始搬卸起京砖来, 虽然, 土窑已经冷却了4、5 天了, 但由于密封好,散热慢, 因此余温依然很高。人的肩背贴在窑墙壁上, 感觉就好象是贴靠在火炉上一般, 灼热难忍。窑工们为了防止手被烫伤,都戴上了涂胶的棉手套。然而,时间一久, 手还是很容易被灼伤的, 且京砖的份量又很重, 为此, 窑工们只能用加快传递速度来避免受伤。一块块又烫又重的京砖, 在窑工们的手里飞快地传递着。为了督促同伴加快速度,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鼓劲, 窑工们在搬卸京砖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咝咝”声。速度快了,原本积落在京砖上的窑灰,就会随之飞扬而起。一眨眼的工夫, 整个土窑内已被烟灰所弥漫。

出窑、装窑都是一个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因此,其他许多地方的土窑墩内,很少能见到女人的身影。这其中既有传统的“窑规”,又有窑活的特殊性的局限。然而,在干窑的土窑墩内,女人却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女窑工泼辣、干练、美丽的身影,如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给灰暗的土窑墩,凭添了许多活力与风情。

在狭小焖热的土窑内工作,不管是出窑还是装窑,都是一件非常艰苦而乏味的体力活,但只要有风趣、话题多的王金花王大婶在,那么再乏味再烦闷的工作也会变得轻松、愉快许多。王大婶今年55 岁了,是干窑新桥村人。作为一名打杂的“三伙”窑工,拿的工钱少,干的活又累又脏,但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每天总是开开心心的,干起活来又劲头十足,不比任何壮劳力窑工差。据其他窑工说,只要有王金花在,窑里窑外笑声总是不断。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带有煽动性的笑声,不到2 点半,7000 多块的京砖已搬卸得只剩一个窑底了。

“货船泊岸夕阳斜,女伴搬砖笑语哗。一脸窑煤粘汗黑,阿侬貌本艳于花。”这首《竹枝词》,描述的是当年窑工生产中的“出窑”的场景。说的是每到出窑的日子,镇上的妇女们都会出来帮忙搬运砖瓦。出窑是既闷热又脏累的活,一般干完出窑的活,人的脸上会粘满黑窑灰,脸面漆黑,只剩下眼白、牙齿尚清。脏归脏,累归累,劳动的情趣还是有的,一边搬砖一边嬉笑,“阿侬貌本艳于花”!因此,在当地,也就有了“窑廊(干窑本地俗称)姑娘美不美要洗出来看”这样一个说法。

下午3 点,随着最后一块京砖被搬出土窑,今年,于师傅带队的这一帮窑工的工作算是结束了。此时,西侧的土窑内窑火正旺,当我走进西侧的土窑坯房时,烧窑师傅叶金根正拿着铲子往土窑内送砻糠。“噗噗”的窑火,把叶师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映照得黑红黑红……上世纪50 年代,干窑镇约有70多支窑工队伍,而如今只剩下不到3支。而这些最后的窑工,都年事已高,随着年龄的老化,体力、记忆等各方面都在急剧地衰退,传统制窑业后继泛人,曾经辉煌的干窑,不知将来会有怎样的命运。

当我们的车,开出窑厂,一轮新月出现在了土窑墩的上空,远远望去,敦实的双体土窑如同一个坚实的脊背,而那两支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就好象是伸向天空,托起月亮的一双巨手,望着明晃晃高挂在土窑墩上的那轮月亮,我的思绪却在袅绕而来的窑烟中恍惚起来。

朱峰

网名半挡光圈,自幼酷爱美术,喜好书法,从1975 年购得第一台135 相机后开始涉足摄影领地,爬山涉水摸暗房,自得其乐。从事过装潢设计、广告制作等行业,2003 年重拾摄影老本行,现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作品有近百幅在国家级、省级影展和影赛及报刊上获奖和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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