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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板村

2009-10-24

海燕 2009年10期
关键词:样板大庆商店

刘 莉

刘莉 一九六三年五月生于大庆,现任大庆油田电力集团供电公司星火工区党委书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十九岁开始发表作品,散见于《诗刊》《散文百家》《春风》《北方文学》《地火》《海燕》《岁月》等报刊。二〇〇八年七月,由工人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大庆往事》,获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提名。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种经历:童年熟悉的同一个场景或同一个地方反复地在梦中出现。对于这种现象,佛洛伊德认为很正常,因为童年的经历是梦的重要素材。的确,我经常梦见的地方就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一个叫“样板村”的听起来就不像自然村落的油田生活区。关于童年的梦境,我的父亲和我产生了共鸣。他说他总能梦见他的故乡——安徽省肥东县一个叫刘巷的小镇,那是他十七岁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如果他没有参军,他可能永远在那里居住下去,问题是他参了军,转业后来到了东北黑龙江省安达县一个叫农垦四场的地方,那是一个刚刚发现的大油田,就是后来的大庆油田。父亲之所以总梦见刘巷小镇,是因为他离开了。可我却不同,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离开过大庆这座城市,我工作的地方与童年的居住地样板村甚至没有超过半径五公里的范围(很没出息),因此与父亲相比,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但是我又不能承认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因为能够称其为故乡的条件不仅仅是距离和地理位置以及是否离开,还要看它是否能够承载往事。样板村的原址依然还在,只不过它的样子再也找不到了,这就为它成为我的故乡而反复地在我的梦里出现寻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当然了,样板村现在已经不叫样板村,而改叫龙岗了,而且龙岗的范围比过去扩大了,囊括了过去的龙新村和勤俭村,也就是在大庆的地名里再也找不到“样板村”了。

我曾对样板村进行过一番考证,这是我长大以后的事了。我在一家公司里搞宣传工作,这家企业就在样板村原址的斜对面,当时我的手头上有很多关于这座城市和英雄人物的志、传和史之类的资料,我企图在这些史料中寻找到一些关于样板村的碎片,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以证明它确有其地。因为在我记忆中的样板村再也无法复原,组成样板村的基本元素——“干打垒”也找不见了。有一次我出差,在火车快到大庆站的时候,播音员介绍说:“这是一座为共和国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城市,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它有着光荣的传统,如今还能看到当年的干打垒”。当时我就用很大的声音驳斥了播音员,尽管她听不见,依然用甜美的声音介绍着。我说:“胡址,哪有?”弄得半车箱的人都看我。这座城市里不但没有了“干打垒”,过去的影子几乎都不见了,连最重要的东西——石油都看不见了,我的孩子生在油田长在油田竟然不知石油的模样,当然这是生产条件改善的结果,抽出的石油都从地下走了,这不能与“干打垒”相提并论。唯一保存完好的可能就是二号院,当年的会战总指挥部,这个红屋顶的四合院落如今不知做什么用了,就像中南海一样神秘地摆放在中七路上。

样板村如果没了干打垒也就不能叫样板村了。我当宣传干事时考证的结果是,四十年前,油田大搞矿区建设,按照“工农结合,城乡结合,有利生产,方便生活”的原则,建起了一个个村落。房子是用当地的黄泥和着羊草,一层一层地用大铁锤夯实,一栋房子几天就可以建好。结构是照着东北农村民宅的样式搞的,一进门是外屋地,也就是厨房,一座用砖头或耐火砖砌的两个火眼儿的炉子,炉膛是空的,直通火墙,而火墙又是一大一小两间房子的间壁墙,两个炉眼上放着用生铁铸的大圈套小圈的炉盖子,做饭时可根据锅底的大小用炉钩子把盖圈钩出。炉口直通进一个铁管子,阀门一开埋藏于地下几千米的石油伴生物——天然气就进了炉膛。用这种燃料要千万小心,一定要先点火后开气,不然炉火就会喷出烧了人的脸。这还算轻的,如果天然气充满了房间再点火可就酿成大祸了,样板村经常有发生这样灾难的人家。我的一位同学家夜里发生了爆炸,一家六口人烧死了四口,她侥幸活了下来,但已经是五官错位,双手变形,惨不忍睹。我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冬天由于天太冷,天然气管线经常被冻,半夜烧着烧着就停了气,等再来气的时候,人们都在梦乡里了。那天我家就是这种情况,幸好停气的时间不长,气体只充进了火墙里,我妈早晨起床点火时,只听一声巨响,火墙的砖头在房间里飞散开来,好在我和弟弟都在外屋洗脸。这种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的结构就叫“两代户”,是相对于一大两小的“三代户”而言的,也就是说一代人住一间,没有专门的客厅,都是臥室。“两代户”是两家一栋房,“三代户”是单独的一栋房。直到现在大庆人还把结构完全不同了的单元房中的两室一厅叫“两代户”,三室一厅叫“三代户”,这大概也是大庆特色。

样板村的建筑格局极富规划性,整个村落方方正正, 坐北朝南,就在2路线上,下了公路就进村,一条主街道把村子分成东西两边,没有街道办事处,只有家属管理站,东边归奋斗管理站四队管辖,西边归五队管辖,成排的干打垒,整齐划一,各有自己的托儿所、水房、厕所等公共设施。而中间就是商业区,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院中立着高高的水泥杆,上面挂一盏水银灯,四季都亮着,夏天灯下就有很多蝲蝲蛄(拇指粗的粉红昆虫)、老瘪(黑盖虫),我们这些孩子们就去拣,一拣就是一小桶,拎回家喂鸡。院子里有著名的中阿友谊商店,有粮店,有卫生所。顺着主街道往北走到底就是样板村小学,小学校的后操场是我们玩耍的天堂,那里冬天是冰场,样板村的孩子个个都是速滑能手就与它有关。村子到了这里就算到了尽头,再往北走就是大田了,是奋斗管理站的家属们种的各种农作物,穿过大田就到了让胡路火车站。这村子刚建好时被油田上的一位大领导视察时发现,说建得好,规划合理,符合“城乡结合、工农结合、有利生产、方便生活”四项原则,并号召全战区都照着这样子建,这就是“样板村”名字的来历。

写样板村,不能不提到中阿友谊商店。这商店原叫样板商店,是一家中型百货商店,相当于现在的一个中型超市,但在那个时代就是一家购物中心。 它以货物齐全、样式新颖而著称,像当时流行的“的确良”,在这里几乎与萨尔图同时上市,因此它吸引着附近村落的人前来购物,这也是样板村繁荣的一个重要原因。大概是在一九七〇年左右,阿尔巴尼亚的友人来大庆视察,特意来参观了样板商店。那是个春夏之交的季节,本来就很整洁的样板村被打扮得更加漂亮,也包括我们这些被老师挑选出参加夹道欢迎的小学生们,那时样板小学有近两千名学生,而参加活动的孩子只有一百多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那天我们的脸蛋被老师用红纸蘸着唾沫抹得像两个红苹果,眉毛也用烧过的火柴杆描得像两只卧着的毛毛虫,头发全部被束得高高的,我被拉成了吊眼梢儿,效果如同现在的美容“拉皮”术。我们穿着白衬衣蓝裤子,胸前扎着红领巾,手里拿着大红花高高举过头顶前后晃动,两腿原地跑跳,口中高呼:“热烈欢迎!热烈欢迎!”我们被安排在与2路线形成丁字口的村主干道的两旁,这是外宾们下车的地方,他们一露头,我们就开始欢呼。这种场景后来在姜文拍的一部电影叫《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看见过,一模一样的,当时我还想,北京的孩子也用我们这种方式欢迎外国友人?那次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尽管我跳得很欢,眼前的景物晃动得很厉害,但我还是看清了他们的蓝眼睛和大鼻子。我一边欢呼一边想他们怎么长成这种样子的,好像不是可以做工的人,而是专门让人观赏的一种人。从那次以后,样板商店就改名叫了“中阿友谊商店”。样板村被夷为平地以后,商店也搬进了楼,又改为龙岗商店,前几年终于被附近的大商场挤黄了,结束了它四十多年的光辉历史。

责任编辑︱张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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