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宪文 蒙古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丁玲研究会会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又毕业于著名作家丁玲创办的中央文学研究所第一期研究生班。曾任编辑、教师、副研究员、教授等职。著有《毛宪文诗文选》《好菜煮成粥》《有病不呻吟》《准杂粮》等作品集。主编文学丛书《明星从这里升起》及续编、三编、英杰篇,《名家谈创作》。与人合著的有《古代散文鉴赏辞典》《中国散文鉴赏文库·现代卷》《中国散文鉴赏文库·当代卷》等。

当前金融危机席卷全球,世界最富有的国家都把走出金融困境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的信心上。不信,请看:英国首相布朗在欢迎温家宝总理的仪式上说,温总理造访给英国带来了信心。据此,浮想联翩忆起六十年前旧中国的种种情景……

我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内蒙古一个偏僻小镇。当我刚懂事时,常听大人们用恐惧而仇恨的口吻说,“九·一八”日本鬼子侵占了我国东三省,我们这里也快了,准备跑反啊。国民党政府不抗日,成天反共,剿共,抓朱毛。地方上土匪横行,民不聊生。“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果真来了,我们成了亡国奴。要读书就得上日本人办的学校。那学校实行奴化和法西斯教育,学生稍有不服管理,日本教官对我们拳脚相加。数学老师李士奇,有次在讲课间隙给我们讲了文天祥的故事,不久就被日本宪兵队当堂抓走了。日本投降后,国土光复了,我来北平读高中。这时国民党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打起了内战。学校的课堂也不平静。我跟着大伙上街游行,反内战、反饥饿、反独裁。有一次和几个同学去万寿山(颐和园),那时没有公交车,我们徒步走,出西直门,走到动物园(当时叫“万牲园”)附近,几辆美军吉普车,边鸣笛,边疯狂驱驰,路边一个中年男子来不及躲闪,瞬间成为吉普车下的冤魂。还有更气人的美国大兵强奸北大女生沈崇,激怒了社会各阶层人士。蒋介石不顾这些一意孤行打内战,偌大个中国没有一处安静。进步同学不时带来解放区的消息,北大沙滩简直成了解放区的天,我们渴望早日解放。国民党特务很凶,不时传出同学失踪的消息。那是恐惧与兴奋的日子。

终于盼来了天亮。一九四九年初,我们敲锣打鼓迎接解放军入城。北平解放了,人民政府成立了,课堂安静了,我们的心舒展了,利用休息时间组成宣传小分队,到北平郊区宣传党的政策,宣传镇压反革命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等等。

不久,广播里传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决议: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将在当年(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一日举行,国都定于北平(后改称北京)。消息激励了我们,欢呼声经久不息,沙滩、北大沸腾了。

十月一日那天来临了。同学们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北大同学平时多着旧长衫)。上午全校师生在沙滩校本部民主广场集合。以红字白底 “北京大学”横幅为先导,队伍浩浩荡荡,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革命歌曲,经北池子、南池子向天安门进发。到得天安门广场,只见东西长安街人山人海。我们豪迈的步伐在天安门广场右侧西三座门停下。那里离天安门很近(当时天安门广场两边有黄瓦红墙,从天安门向南延伸呈窄长的“丁”字形。东西长安街两侧起点为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因每座门洞有三个,俗称“东西三座门”),北大队伍的位置,真是得天独厚。城楼上大红灯笼,一派庄严热烈的节日气氛。

下午三点整,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林伯渠宣布:奏《义勇军进行曲》(后改称国歌),请毛主席升国旗。在激昂的乐曲声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向全国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此时,全场掌声雷动,似乎整个地球都在抖动,我们禁不住流出激动的泪花。这一刻是多少先烈的鲜血换来,脑际仿佛出现日本教官毒打我,国民党特务逮捕进步同学,美军吉普车撞死同胞等镜头,这些屈辱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兴奋,我们欢呼,中国人从此挺直腰杆,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了。

接着,林伯渠宣布:阅兵典礼开始。朱总司令全身戎装,由聂荣臻陪同检阅部队。肃立在东西长安街陆海空三军威武雄壮,英姿勃发。朱总司令频频向受检阅的部队挥手问好,受检阅的指战员齐声回答:祝总司令健康!当总司令的检阅车从北大队伍前面驶过,我们清楚地看到,总司令容光焕发,他不断向我们致意。我们一次次热烈鼓掌欢呼,手都拍红了,嗓子都喊哑了,但欢呼声掌声久久飘荡在天安门上空,我的脑际闪现的“剿共”,“大东亚共荣圈”等等,统统让它们见鬼去了。随后是三军阅兵式。陆军海军部队乘坐醒目的白色车轮十轮大卡车徐徐前进,空军雄鹰从天安门城楼上掠过。此情此景,我们沉浸在绝对的亢奋中,仿佛雪尽百年来列强侵略的耻辱。

开国大典结束后,食堂送来晚饭。我们在天安门广场边吃边谈当天的感受。有的说今后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把我国建设成繁荣富强的国家,不再受帝国主义的欺侮;有的抒发自己的理想,要为建设新中国努力学习,创造奇迹;有的说建设新中国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神圣职责,我们要努力奋斗。个个意气风发,场面一片升腾。

很快,华灯照亮了天安门广场,狂欢开始了。我们围起一个个舞圈,伴着高音喇叭放送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东方红》《解放区的天》《团结就是力量》等乐曲跳起了集体舞。我们北大还派代表队与清华、北师大的同学进行集体舞挑战赛。我们唱啊,跳啊,互相祝福着,鼓励着,忘了疲倦,忘了累,纵情地跳,纵情地唱,天安门广场成了欢乐的海洋。我兴奋、欢乐,平生第一次这样痛快,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天安门,回到沙滩。

新中国的建立,开创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纪元,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了前提条件。我从北大毕业后参加工作,爱岗敬业,忠于职守,虽经历了风风雨雨,与许多知识分子遭遇略同,但从未丧失过爱党爱国的信仰,在任何岗位上都尽到了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为建设新中国贡献了一份微薄的力量。

事实雄辩地证明:毛主席说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的话确实鼓舞了全中国的人民,我们在中國共产党领导下前赴后继,创造了无数奇迹:两弹一星、宇宙飞船升空、香港澳门回归、成功举办奥运会、战胜四川特大地震、近悉魔方超级计算机研制成功……在这波澜壮阔的六十年里,我国国际威望节节提升,神州大地,山河更新,人民生活日渐富裕。更可贵的是: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更为自由昂扬……

六十年后,回顾当年开国大典场景,真是感慨万端,痛快淋漓,当年无比亢奋的情绪仍历历在目,那种亢奋简直到达每个神经的末梢。

参加开国大典是真真切切的绝对亢奋,所以延续至今,是我曾经有过苦难的经历和永不忘却的感悟。对我来说,这是一笔无比宝贵的财富。

责任编辑︱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