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松

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正趴在床上慵懒地睡着。早晨八点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又透过绣工精美薄如蝉翼的纱帘,将这只猫身上柔软的长毛映得光滑而美丽。这时它慢慢抬起头,惬意而抒情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喵地叫了一声。

睡在一边的杨咪就醒了。

杨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过床头的小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秃眉毛单眼皮五官没有任何特点的平庸的脸。不过这一切并不要紧。杨咪伸手捏一捏自己的大腿,还好,没有长肉。然后瞟一眼自己扁平的胸脯,就放心地笑了。胸脯扁平可以垫高,屁股小了可以膨大,眉毛秃了可以画出来,睫毛和眼皮更没问题,可以粘得长而且双。没有的东西都可以添加,但已经有了的却无法去掉。杨咪总结这几年的美容经验,得出的结论是化妆只能做加法,却无法做减法。电视台经济部的一个栏目主持人从企业搞来一笔钱,拿去医院美容科抽臀部脂肪,但只抽了半个屁股就不敢再抽下去了。伸手摸一摸那原本丰满浑圆的屁股,竟被抽得像一只泄了气的篮球。过去屁股大一些还落得性感,现在却一高一低,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总像是挎着一只炸药包。也曾有企业老板提出愿出一笔美容费,说虽然杨咪小姐堪称这座城市里最漂亮的电视节目主持人,浑身上下几乎无可挑剔,但还是想再为她包装一下,锦上添花。杨咪也曾想过用这笔钱去偷偷加工一下自己的乳房。但思想斗争了一段时间还是放弃了。杨咪做事从来都是有分寸的,而且非常的理性。她当然懂得,钱不是自己的,乳房却是自己的,搞不好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这对脆弱的乳房可是经不起折腾的。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是“款非款大酒店”的陈总。

陈总开口先道歉,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扰了杨咪小姐的清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提醒,说杨咪小姐答应过,今天一早到款非款大酒店吃早茶,酒店这边已经搞妥,虚席以待了。杨咪懒散地说,助理在时间表上记得很清楚,不会忘记。然后放下电话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毕,便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化妆。化妆是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系统工程。待杨咪再站起身时,便已经拥有了一副双眼皮大眼睛鼻挺口圆完美得如同橱窗模特一样的面容了。接下来开始塑造体型。充液胸罩使平坦辽阔的胸脯耸立起两座高挺灵动而又充满神秘的乳峰,特制的内裤使臀部浑圆性感而且恰到好处。腿稍嫌粗壮了一些,不过没关系,一袭长裙便遮掩起来。杨咪在梳妆镜前拉起裙裾兜了一圈,又走了几个猫步,心情一下好起来。她走过去拍了拍床上的那只波斯猫说,丽莎,乖乖听话,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这只叫丽莎的波斯猫突然瞪起两只陌生惊恐的眼睛,慢慢向后退着,然后噌地一窜就跳下床去了。

皮衣袋里装的是几套出镜时穿的服装。查看了一下,没有问题。

两只手机和一只“小灵通”,悉数装进意大利真皮手包。

“凌志牌”轿车的钥匙在沙发上,翻了一下就找到了。

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杨咪小姐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早晨九点

杨咪将自己的“凌志牌”小轿车停在“款非款大酒店”的门口时,等候在这里的陈总立刻亲自走过来拉开车门。酒店的全体员工已在门口分列两排鼓掌欢迎。杨咪在笑容可掬的陈总陪同下,沿着腥红地毯款款走进酒店前厅。杨咪习惯地在大厅站下了。这里食客来来往往,总台里的几个服务小姐也正都睁大眼睛用艳羡的目光朝这边看着。杨咪知道接下来将会出现什么场面。杨咪在路上开着车时已经准备好了签字笔。果然,几个从附近走过的客人先是驻足指指点点,然后就都朝这边围过来。杨咪开始微笑着在他们捧过来的小本子上签名。门外的员工仪仗队也已经撤进来。杨咪小姐的跟前顿时排起等待签名的长队。陈总拉开挡驾的架势,一手护住杨咪小姐另一只手开道,嘴里连声说着,好了好了,杨咪小姐很忙,她后面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然后就将杨咪劫持一般地请到了“玫瑰厅”单间。

单间里环境清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餐桌上已摆好早茶。杨咪进来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这里太冷清了,太寂寞了。杨咪想想说,不如……在外面大厅吧。陈总连忙说,杨咪小姐光临小店可是个动静,哪个见了肯放过,如果到大厅,您这早茶可就吃不消停啦!

杨咪小姐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于是早茶现场就移到大厅靠窗的角落。果然,四周不远不近的地方很快就被一些热心观众围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杨咪小姐的早茶吃得如同当众表演。陈总在心里笑了笑。其实陈总要的也就是这样的效果,这种效果显然很具广告意味。待杨咪小姐放下调羹,用餐巾纸沾一沾唇角,陈总就用商量的口吻轻声说,杨咪小姐难得光临小店,我替大家提一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讲几句话?杨咪小姐颦一颦眉笑着说,陈总真够精明啊,这哪里是请我吃早茶,分明在拿我做广告嘛。这样说着,陈总就已起身带头鼓起掌来。

大厅里立刻掌声四起。

杨咪小姐忸怩一下站起来,开始讲话了:各位朋友,大家好!

又是一阵掌声。这句话大家经常在电视里听到,今天终于面对面了。

杨咪小姐接着说,吃早茶对人的健康和美容都是很有益处的,这里的早茶风味独特,而且东北西北新疆内蒙口味齐全……陈总在一旁听了立刻有些着急,杨咪小姐说的这些地方哪里有什么早茶?于是在一旁比划着低声提醒说,粤……粤!杨咪小姐朝这边瞟一眼,说对,越吃越爱吃,越吃越想吃!款非款大酒店的早茶我很喜欢,你们喜欢吗?谢谢——谢谢!

杨咪小姐一边拉起裙裾微微点头谢过,又同陈总合影拍了照片,便在一片掌声中款款朝外走。陈总擦着汗送出来,待杨咪小姐坐进车里时,将一只信封从车窗递进来,一边用力笑着说,不成敬意,今后有事尽管来,您自己的客人,全部免单,电视台的事一律VIP待遇!

杨咪小姐接过信封随手扔到旁边的座位上,说,陈总太客气了。

然后摆摆手,“凌志牌”轿车就一阵风地开走了。

上午九点三十分

春意扰人。街边树上的嫩绿让人眼花缭乱。杨咪最讨厌春天,这种季节很无趣,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不显眼,春天太夺女人身上的颜色。杨咪开着车,一手拿过信封捏了捏里面的内容,凭经验不会超过两千元。于是鼻孔里哼一声,又扔回到座位上。

车载电话响起来。是摄像师高桐。

杨咪抓起电话问,大师,什么事?

摄像师高桐不耐烦地说,杨猫,你在哪儿呢?我早早儿来到这里,已经把家伙支好了,你倒不见人影,害得我傻兮兮地站在这儿,你这大牌的架子是不是也忒大了?

杨咪连忙道歉,说骚锐骚锐,我在你这摄爷面前哪敢耍大牌啊,马上到!

杨咪说着脚下一踩油门,“凌志牌”轿车就朝金隆皮草行疾驰而去……

上午九点四十分

金隆皮草行的门前已经是一片喜气洋洋。杨咪的车一停下来,立刻有人喊,到啦到啦,杨咪小姐到啦!金隆皮草行的老板金经理胸佩缎带锦花迎过来说,哎呀杨咪小姐啊,您可到啦,我们这里正着急呢。杨咪小姐微微一笑说,我已经答应过的事,自然会来。金经理说是啊是啊,金隆皮草行第一天的开业仪式,如果没有您这电视台的明星大腕儿给主持典礼,今后的生意哪能兴隆起来呀!杨咪一边应酬着就朝摄像师高桐走过来,在他装录像带的包里塞了一条“软中华”香烟,又意味深长地一笑。摄像师高桐瞪她一眼,又瞥一眼那条“软中华”,脸上就也破恼为笑了。杨咪又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说,大师,这可是朋友的事。

一边说着又嗲地一笑,等一会儿手下关照啊!

摄像师高桐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瞧好儿!

这时金经理已经在用激动兴奋的声音宣布: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金隆皮草行的开业典礼,我们有幸请到全市最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杨咪小姐,请她来为我们主持这次典礼,好,下面就有请杨咪小姐——!

立刻掌声四起,鞭炮齐鸣。乐队那边奏起乐曲,呜呜哇哇的像是《风流寡妇》。杨咪小姐一边矜持地笑着,就隆重而又款款地走上台去。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

又是一个满堂彩。杨咪的这句话打遍天下无敌手。

摄像师高桐突然喊了一声,停!杨咪一愣。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摄像师高桐说,你这是主持开业典礼,又不是电视晚会,什么观众朋友?重来吧!

杨咪的心里有些不悦。摄像师高桐总是这样,无论到哪里都要指手划脚地显示出他摄爷的位置,但这是在公众场合,他真不该这样不给自己留面子。这时摄像师高桐已经重新准备好,眯起一只眼俯在寻像器上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杨咪只好又掬起笑容重新热情洋溢。

各位朋友,大家好!

现场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回该不该鼓掌。杨咪微笑着鼓掌带了一下,掌声才又响起来。摄像师高桐已将镜头从杨咪摇向金隆皮草行的牌匾。这时杨咪已经进入状态,说话也开始口若悬河:金隆皮草行,购物新感觉,各类裘皮真货应有尽有,草鞋草制品也琳琅满目,裘皮真皮给您一个温暖的冬季,草鞋草垫也能给您一个,一个……

杨咪一时想不出,草鞋和草垫能给人们什么。

金经理连忙向摄像师高桐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摄像师高桐关掉机器问,怎么回事?

金经理苦着脸说,不是……不是这样解释,皮草不是草,指的是动物的毛皮,这是多少年沿用下来的叫法,这里没有草鞋草垫什么事,更不是什么草制品。

摄像师高桐点燃一支烟说,甭理她,让她自己胡说去吧。

这时杨咪小姐的开场白已在一片掌声中告一段落。吹奏乐又适时地吹打起来。然后是隆重地剪彩,再然后是社会各界赠送花篮。开业典礼就在一片鞭炮声中结束了。杨咪又忙了一阵为热情的观众签名,跟金经理以及几个副经理和高级职员寒暄应酬。金经理一边说着感谢的话,就将一只信封塞到杨咪的手里,低声说,这个是你的。接着又塞过一只说,这是摄像师的。然后才很认真地说,这个新闻,可一定想办法播出去啊!

杨咪嫣然一笑说,金经理放心,想办法塞进栏目就是了。

金经理连忙又问,能播……几次?

杨咪说,这就不好说了,现在台里的广告部盯得很紧,播的次数太多他们就该要广告费啦,否则会闹到台里去,好像我们这些人私下里拿了多少钱似地。

金经理笑着说,这好说,躲开广告部,就让你们多拿一点就是了,另外杨咪小姐,咱们已经说好,我这里还专门为您准备了一件貂皮大衣,哪天来取吧。

杨咪一笑问,一折?

金经理点点头说,已经讲好的,当然是一折。

杨咪坐到车上。摄像师高桐已经把设备装上车,正懒散地坐在驾驶座位旁边。见杨咪上来,才打个吹欠说,杨猫大腕儿,我的车进修理厂啦,你受累捎个脚儿把我带回台里吧。杨咪笑着说,哪儿的话,能开车拉你高大师是我的荣幸呢!

一边说着就把信封递过来,说,呶——你那份儿。

高桐捏了捏装起来,说了一声,谢啦——。

杨咪笑笑说,跟我出来,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着凌志车就噌地一窜开动了。高桐吓了一跳,大声说小姑奶奶你慢点儿,都开一年车了,怎么还开成这样儿,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上午十点十五分

杨咪回到电视台,车没停稳总编室的小胡就迎上来。小胡趴着车窗说,杨大腕儿告诉你个喜讯,你可在车上坐住了。摄像师高桐一边往下卸着设备说,你放心吧,杨猫挺得住,她什么事没见过。小胡说,这回的事可非同一般,事情闹大啦,杨大腕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被评为这个季度的十佳电视节目主持人啦,全台就你一个!

杨咪一愣问,怎么就我一个?

小胡说是啊,我也纳闷呢,怎么就你一个?咱台里新冒出的那些小主持人个顶个儿都不错啊!杨咪不悦地瞥一眼小胡说,要这么说,那就应该是我一个!杨咪说罢一打方向盘开车就走。化妆小红追上来说,嘿,杨大腕儿,你又要去哪儿?导爷在小播室都等急啦!

杨咪朝车窗外甩出一句,让他再等会儿吧!

车就一溜烟儿地开出电视台去了。

上午十点二十五分

杨咪一走进佳艺影楼,立刻招来四周人们齐刷刷的目光。

杨咪这才想起忘记配“明星装”了,于是矜持地从手包里掏出墨镜戴在脸上。取了照片回到车上,自己先一张一张地欣赏了一遍。嗯,拍得不错,很有些明星风采。这几张照片原是为两家杂志做封面用的,现在又荣获十佳电视节目主持人,照片肯定又要用一批的。

杨咪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

她看了一下手表。上午原定是九点半录制节目,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装好照片,就开车朝台里来。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杨咪走进小播室时,导演卢鲁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栏目组所有的人都等在这里,正坐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导演卢鲁一见杨咪进来,迎过来劈头就说,你还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的意识?定好九点三十分录节目,你看现在几点了?已经九点五十九分了!

杨咪微微一笑说,导儿爷,别动这么大肝火嘛,我可是文艺频道的人,给你经济频道录节目说好听了叫客串,实际就是帮忙对不对?我提醒你一句,在我们文艺频道,连主任副主任可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这回就算了,咱可下不为例,否则……

导演卢鲁一拧脖子说,否则怎么样?这些话你跟我说不着!如果不想干你一开始就别答应,既然答应了,就得守时,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如果总这样还怎么合作?

杨咪哼一声说,那好办,不能合作可以不合作嘛!

她这样说着,拎起东西转身就走。

化妆小红赶紧过来打圆场,说算了算了,杨姐,我抓紧时间给你化妆吧。

杨咪这才缓下口气说,先说好,我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十一点半还有事。

导演卢鲁也软了,冲化妆小红挥挥手说,那就……抓紧吧。

杨咪突然说,等等,还有件事,得先跟你这导爷说一下。

导演卢鲁一愣说,你……还有什么事?

杨咪说,我有个朋友的皮草行今天开业,你把消息给插在栏目里播一下吧,带子在高大师那里。导演卢鲁立刻苦起脸说,小姑奶奶,你怎么又弄这种事啊,上一次海鲜食府周年庆典那条消息的事,直到现在台里的广告部还在跟我没完没了地扯皮呢!

杨咪一笑说,俗话说,没钱场就帮个人场,你给我开的那点劳务费够干什么的?老实讲还不够加几回油的呢,如果连这点忙再不帮,我还凭什么帮你啊?

正说着摄像师高桐就面无表情地把带子递过来。导演卢鲁无可奈何地接过带子,瞪一眼高桐低声恶狠狠地说,你偷偷跟她出去吃私食,回来还让我给擦屁股!高桐一笑,转身走到摄像机跟前说,导儿啊,你今天还想不想拍啦?我这机器上的电池可没多少电啦!

导演卢鲁连忙朝大家挥一挥手说,都准备啦!

小播室里的灯光跟着就亮起来。

栏目是个话题性栏目,具体叫什么杨咪始终没弄清楚。这一期的话题是厄尔尼诺现象,再由厄尔尼诺现象谈到南方几个省份出现的雪灾和洪涝汛情,接着由此谈开去,再说一说南方几省应该如何总结经验,以便加强应对更大的突发性自然灾害的能力问题。杨咪已经化好妆,在镜头前面坐下来,朝摄像师高桐打了一个手势说,大师拜托啦,镜头多关照。

摄像师高桐立刻停下手来,从机器后面探出头问,怎么关照?

杨咪说,从我的近景拉出来怎么样,要不就大全推我的近景?

高桐嗤地说,要成精啦?懂得还不少,老老实实背你的词儿吧!

导演卢鲁在一旁哼地一声说,镜头处理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杨咪一笑把脚本扔到脚下,说好吧,可以开始啦。

导演卢鲁打了一个手势喊道,预备——开始!

杨咪开始说词儿: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这一期的《为您减肥》栏目又和您见面了,是啊,肥胖烦恼,减肥痛苦,这是大家普遍面临的两个问题……

停——停!

导演卢鲁立刻从黑暗中跳出来说,小姑奶奶,你回去看脚本了吗?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里谈的是厄尔尼诺现象,你怎么冒出减肥来啦?

灯爷儿在上面架子上嘎嘎地笑起来。

《为您减肥》是他们体育部的栏目!

杨咪摆摆手笑着说,哎呀骚锐骚锐,昨天晚上刚录的《为您减肥》,脑子里还都是那边的词儿,串那儿去了,重来重来!哎,这个栏目叫什么来着?

《社会观察》!

哦对对,是《社会观察》!

导演卢鲁又挥一挥手说,都注意啦,预备——开始!

杨咪重整仪容,面带微笑: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这一期《社会观察》栏目又跟您见面了,是啊,连续几年的厄尔尼诺现象真是害人不浅,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搞得气候干燥只刮风不下雨,这种气候对减肥倒很益处,减肥一直是个大问题……

停——停!

导演卢鲁又从黑暗里跳出来,急扯白脸地说,我说杨猫啊,你究竟看脚本了吗?什么叫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什么叫气候干燥只刮风不下雨?你说的这是厄尔尼诺吗?!

杨咪也委屈地嚷起来,你吵吵什么吵吵什么,我知道什么是厄尔尼诺吗?!

导演卢鲁说,就算你不懂,也别又扯到减肥上去呀?

杨咪将身子一挺理直气壮地说,减肥的词儿我熟!

就算减肥的词儿熟,你也不能逮哪儿哪用啊?导演卢鲁一边说着走过来,又竭力耐下心来说,咱们……咱们不说别的了,你就把这脚本上的词儿给我一句一句说出来,丢字少字都没关系,这总行了吧?杨咪一听立刻尖叫起来,哇——噻!这么多词儿,我拿得下来吗?!导演卢鲁冲着杨咪把头歪过来,又歪过去,最后用力摇了摇说,我说杨咪小姐,要说脚本儿上的词儿你拿不下来,那——那我问你,你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

杨咪说好了好了,就这样赶着走吧,加点水词儿一突噜就过去了。

摄像师高桐趴在机器上说,你呀,是台下没实话,台上没准词儿!

杨咪沉下脸来看看手表,哼一声说,我后面还有很重要的事,一共还有二十分钟,再录一遍,行就行,不行你们另找别人,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你们玩儿了!

导演卢鲁慌了,连忙拍着手招呼各部门准备开始,接着又凑过来低声央求说,杨猫大腕儿,我弄这栏目也不容易,就算我求你啦,多给经一点心,《社会观察》可是经济频道的王牌栏目,没你这大牌主持人压阵怎么行啊,把词再顺一顺,咱争取一条过。

这一条还算顺利。杨咪看一看表刚好十一点半。她冲摄像师高桐使个眼色,就先出来坐到车上。待高桐拎着机器出来一钻上车,她便一踩油门朝电视台的大门外驶去……

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街上来往的车辆不多。手机忽然响起来。杨咪一边开着车打开电话。是助理打过来的。助理提醒杨咪,这边的事定的是十一点四十五分,现在都已经准备好了。杨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合上电话。然后伸手打开音响。喇叭里放出的是那种乱糟糟的重金属音乐。摄像师高桐坐在旁边皱皱眉问,你放的这是什么东西?

杨咪说,谁知是什么东西。

高桐说,闹得慌不闹得慌。

杨咪说闹什么,赶紧抓时间放松一下吧,一会儿又该忙啦。

高桐问,这一回又是什么局?

杨咪神秘地一笑说,到那儿你就知道啦。一边说着就把车停到路边,伸手推开这边的车门,大师,委屈你先下去一会儿,我得……换一身衣服。

高桐歪嘴一笑说,咱俩谁跟谁呀,你换你的就是了。

杨咪嗔笑着说了声,去你的!就把高桐推下去了。

高桐在车下吸了一支烟,再上来时,杨咪就已经换上一身黑丝绒长裙。高桐故作吃惊地嚯了一声。杨咪得意地一笑,就又开起车直奔玉皇宫夜总会来。

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玉皇宫夜总会的中餐厅里摆了四桌丰盛的酒席。前面主席台上方挂起一条横幅,上写:保健食品企业联谊会。摄像师高桐拎着机器跟随杨咪进来一看,低声说杨猫啊杨猫,你可又要给自己找事啦。杨咪回头看他一眼说,找什么事了?摄像师高桐说,这种企业组织如今满大街都是,而且十个有八个是骗人的,你给他们拍了这玩艺儿,将来上哪儿播去呀?

杨咪讳莫如深地一笑说,这你甭操心,一会儿只管闭着眼拍就是,记住,多拍点儿。

这时主席台上的人已经发现了杨咪,立刻都站起来带头鼓起掌来。下面等在酒席上的人便也糊里糊涂地都站起来跟着鼓掌。杨咪微微笑着来到前面主席台上。一个五十多岁满面红光的秃顶男人用激动兴奋的腔调说,今天,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杨咪小姐在百忙之中也拨冗光临我们的联谊会,而且还特意带来了摄像记者,我谨代表保健食品联谊会全体同仁,向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台上台下立刻又响起一片掌声。

摄像师高桐扛着机器来到杨咪跟前气急败坏地低声说,好你个杨猫,我才明白,这回我算是让你给耍了!杨咪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一边随着鼓掌低声问,我怎么耍你了?

高桐说,我现在拍的东西屁用没有,你把我当成一个道具了!

杨咪一笑说,有没有用是我的事,反正劳务费有你的就是了。说着轻轻推他一把,甭在这儿跟我抱怨,快干活去吧,得罪了这些老板,你我的劳务费可就都要泡汤了。

高桐气哼哼地扛着机器,转身四处乱拍去了。

全场掌声又起。秃顶男人已经在逐一介绍主席台上就座的人,先自我介绍说,本人是娃娃乐儿童保健食品公司的董事长,蒙各位抬爱,也是咱们联谊会的会长,钱大通。

一片掌声。

这位是爱心保健饮品公司总经理,傅玉楼先生。

一片掌声。

这位是月月红乌鸡当归饮品公司董事长,郎逸群先生。

一片掌声。

这位是好月光保健饮品公司董事长,杨久举先生。

一片掌声。

这时摄像师高桐已扛着机器拍了圈,走过来低声对杨咪说,放心吧,一网打尽了。说着拍了拍摄像机带舱里的录像带。杨咪会心一笑说,等一会儿我讲话时,你只扛着机器比划一下就行了,千万别开机。高桐有些诧异地问,为什么?杨咪横他一眼说,真傻还是假傻?这种带子真拿回台里不是穿帮了吗?外面吃私食的事,你我知道就行了。

果然,接下来钱总就邀请杨咪小姐讲几句话。杨咪小姐笑着站起来说,联谊会各企业的老总都是我的朋友,所以,今天我只想说几句实在话。说着朝摄像师高桐做了一个手势。摄像师高桐就走过来,很夸张地用机器对准杨咪。场上顿时安静下来,都在等待杨咪小姐讲话。杨咪轻轻咳一声,然后对着摄像机镜头甜甜地一笑招着手说,哈哎——!我是杨咪!保健食品企业联谊会里所有企业的所有食品,我都爱吃,你们爱吃吗?

全场立刻爆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钱总站起来鼓着掌笑道,好,好好!杨咪小姐的这几句话真是字字珠玑!我们要制作成联谊会的形象广告,在全市乃至全国打出去,让所有的人都听到杨咪小姐这甜美的声音!我再次代表联谊会的同仁,感谢杨咪小姐对我们企业的信任和爱吃!

接下来就开始吃饭。

摄像师高桐被安排到贵宾席,由几位企业里的公关小姐陪着喝酒去了。杨咪就和几位老总坐到第一桌来。几番轮流敬酒,杨咪都忸怩着喝了,再敬杨咪就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说是晚上还要录一台晚会,自己是首席主持人,喝得红头涨脸不好上镜。钱总站起来代为挡驾,众人也就知趣地不再坚持。这时钱总有意将话题岔开,笑着对杨咪说,现在名人出书可是一件很时髦的事啊,杨咪小姐才华横溢,又有那么多的热心观众,现在叫……哦,粉丝,怎么样,不准备给粉丝写一本你的岁月或是你的日子之类的书啊?

杨咪小姐微微一笑说,还是在粉丝面前保留一点神秘吧。

桌上的众人一听就都笑起来。

傅总说,对对,还是神秘一点好。

郎总也说,神秘才会更有魅力嘛!

杨总问,杨咪小姐,现在想必已经有如意郎君了?

杨咪小姐抿嘴一笑,很老练地说,这个问题嘛,暂时还无可奉告,到可以奉告的时候自然就会奉告各位了。接着就又对钱总说,哎钱老总,您曾经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呀。

钱总连连点头说,没忘没忘,今天正好各位老总都在,说一下就能定下来。

众人连忙问是什么事。

钱总说,现在杨咪小姐的手头有一部剧本,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当然是由她亲自出演主角,拍摄资金也不太多,总共预计八百万,怎么样,咱们联谊会的各位同仁鼎力相助一下?接着又补充说,各位放心,如今拍电视剧已不像头些年,企业干往里扔赞助费,最后在片尾打个鸣谢也就是了,现在的电视剧也是可以投放市场的商品了,是商品就能产生利润,而且这里还有很大的利润,诸位出钱只算投资,既宣传了企业将来还可以回本,更有利润可赚,一举多得,怎么样,多好的事?况且大家这样做了也算是帮了咱们杨咪小姐的忙,这样一部电视剧拍下来,一旦播出去咱们的杨咪小姐可就更是如日中天喽!

立刻有人问,你钱老板准备投多少?

钱总微微一笑说,我当然看好这部戏,三成归我,我出两百四十万!

众人听了一片声地说,那还算什么事,剩下的几百万我们几家企业都不够分么,有你钱会长在前面我们还怕什么,现在定下来就是了。

于是一阵碰杯,当即敲定。

钱总微笑着问杨咪,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咪嫣然一笑说,有你钱老板在,我当然放心了。

这时手包里的手机电话响起来。杨咪掏出一只看了看,不是。又掏出一只,还不是。待掏出第三只才是了。杨咪接完电话,钱总开玩笑地说,杨咪小姐,你这三只手机轮番使,走在街上快成中国网通的无线台啦。众人一听也都跟着笑起来。

杨咪收起电话说,真抱歉,晚会那边催了,我得先走一步。

钱总送出来时,随手将一只信封塞进杨咪的手包。杨咪朝摄像师高桐那边挑了一下下巴,冲着钱总把手一捻。钱总微笑着点点头说,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杨咪一出玉皇宫夜总会,就开车直奔希士登大酒店来。

中午一点

《吴刚之夜文艺晚会》筹备组在希士登大酒店的顶层包了几个房间。杨咪一来就直奔导演田一的房间。导演田一正跟导演组的几个人商议下午彩排的事,一见杨咪进来就把大家打发走了。然后关上门,回身阴着脸说,杨大腕儿,你这腕儿的架子可是越端越足啦,筹备组已经在这里进驻三四天了,你面也不露一个,到底还想干不想干?

杨咪连忙笑着说,骚锐骚锐。

导演田一说,你骚我的锐管什么用?台词本儿你也不来取,给你送又找不到人,今晚就要录像了,大播室可就发了一夜的时间,明天早晨人家就拆台,词儿不下来,到时候你张得开嘴吗?主持人可是两男两女四个人,你还是首席,到时候是人家晾你还是你晾人家?

田一是文艺频道的导演,年年干春节晚会,在整个电视台里也算是有些份量的导演,所以杨咪多少总要给他一些面子,于是立刻摆出严肃认真的样子说,导儿你说吧,我听着,今天这台晚会是怎么回事?导演田一这才说,这一次晚会是几家酒厂凑起来的,叫《吴刚之夜》,不过并不是桂花酒,只是白酒,扯上吴刚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新鲜角度,阳刚里掺一点阴柔,再打扮出一个嫦娥加点爱情噱头,这样晚会就好看了,所以这次晚会的主题就是煽情,火苗子能煽多高就煽多高,最好能把现场观众的眼泪都煽出来,就算成功了。

导演田一介绍到这里一笑说,这一点我倒放心,煽这种事你是内行,老手了。

杨咪翻他一眼说,去你的!

导演田一又说,所以台词一定要熟,台词不熟是没法儿煽情的。一边说着就把台词本扔过来,今晚七点半准时开机,从现在算还有六个小时,赶快找个地方背词儿去吧。

杨咪一笑说,放心好啦,到时候台上见。

说罢拿了台词本就从希士登大酒店出来。

中午一点三十分

杨咪开着车来到伊甸园桑拿院。

大半天下来有些累了,晚上还要录像。杨咪一向对晚会比较重视。虽说《吴刚之夜》这种行业晚会的规格并不算很高,但收视率却不会低。今天的晚会就是这样,你搞得品位越高越没人看,倒是那些平庸无聊俗不可耐甚至还带一些插科打诨的晚会,反而收视率很高。杨咪觉得自己的脱颖而出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台里也有两位号称文化品位很高的节目主持人,一听名字就要命,男的叫杨春,女的叫白雪,结果怎么样呢,整天除了坐在台里孤芳自赏,走在街上问一百个人也不一定有一个能知道他们的。如今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讲什么?讲的是脸儿熟,讲的是台缘儿,脸儿不熟没台缘儿还谈什么人气儿?

杨咪走进伊甸园桑拿院。前厅里正有几个男男女女的客人坐角落里低声说笑。杨咪环顾一下四周,竟然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总台的服务生也反应漠然,只是礼节性地招呼一声,杨小姐您好。服务生当然清楚杨咪是这里的常客,却一直把她当成是哪个老板的“金丝雀”。杨咪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种地方的人能有什么文化品位,每天大概连电视都不看!

蒸了芬兰浴,用冷水泡了几番,出来后又让按摩师给按了一个钟。杨咪顿觉从精神到身体都松快了许多。穿好衣服略施淡妆,她决定去见导演洪东和独立制片人老蔺。

下午两点五十分

导演洪东正趴在阁楼里的钢丝床上睡觉,身子底下的烂棉褥脏床单一团一团地皱着,看上去像趴在一堆抹布上。杨咪爬上阁楼一进屋,立刻闻到一股黏稠潮湿的霉臭味。她捂着鼻子过来拍拍他。导演洪东弯在床上哼了一声,仍然不肯醒。

导演洪东原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导演。杨咪是在一家影视公司认识他的。据说他曾经使出浑身的才华和本事拍了一部带有纪实味道的探索影片,费里尼风格。影片中几乎所有的镜头都是运动的,力求真实自然大信息量地纪录中国城市人当下的生存状态,而且没使用任何移动轨和升降机,拍摄从始至终都是把摄像机架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因此拍摄成本也就低得惊人,九十分钟的胶片仅用了十万元。但就是这样也耗掉了导演洪东的全部积蓄和所有家当。导演洪东原打算把这部影片拿到国外去参加评奖,没想到一经审查就被毙掉了,连国内也不准上院线。审查部门说当年有一个意大利导演叫安东·尼奥尼,曾拍过一部叫《中国》的影片,因为肆意歪曲事实专门揭露阴暗面曾经引起中国人民的强烈不满和极度愤慨,而导演洪东的这部影片比那部《中国》还要恶劣。导演洪东从此一蹶不振,躲进小楼成一统终日以酒为伴。用他自己的话说,破产对他倒不可怕,影片被封杀对他是致命打击。

这时杨咪用力拍着导演洪东说,喂,醒一醒,醒一醒啊!

导演洪东又动了一下,闷着声音问,什……什么事……

杨咪在他床边说,天上掉馅儿饼啦。

导演洪东翻过身,睁开被酒精浸红的眼睛问,什么馅儿饼?

杨咪得意地笑着问,你的那部二十集电视剧,要用多少钱?

最少……也要六百万。

如果……是八百万呢?

真多二百万,我能拍出花儿来!

好,那就给你八百万,钱我已经搞到了。

导演洪东呼地坐起来,你……没开玩笑?!

杨咪抬腕看了看手腕说,我有时间跟你开玩笑吗?马上跟我走,老蔺还在等我们,去他那里还有一些细节要商量,再有几天款子就要到账了。

导演洪东连忙起身穿上鞋,就跟随杨咪下楼来。

下午三点五分

杨咪开车带着导演洪东风风火火地来找独立制片人老蔺。一进老蔺的影视公司,杨咪还没有开口,导演洪东就先结结巴巴地说,钱……咱们……咱们有钱啦!

制片人老蔺吓了一跳,连忙问什么钱?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杨咪立刻不耐烦地说,我也像喝酒了吗?钱是我搞到的!

待杨咪把拍摄资金的事说完之后,制片人老蔺就饱经沧桑地笑笑说,这还八字没有一撇呢,钱的事,一天没落到账上就什么都不是,还不如个屁有味儿,这种事我见多啦。

杨咪脸一沉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整天撒出去满世界骗钱的小制片吗?我在外面说句话也是有分量的,那些企业老板既然肯答应,就轻易不敢食言。

制片人老蔺连忙笑着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你杨咪小姐如今也是个顶级的大牌人物,份量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投了这笔钱要什么回报?

杨咪嗤地一笑说,你个老蔺也真够老谋深算啦,放心,除了片尾打鸣谢,到时候还本就行,当然,如果赚了钱,多少总还要给人家一些,都是朋友,以后还好合作,而且,你也总要顾及一下我的面子。制片人老蔺这才大喜过望。连声说没问题这当然没问题,好吧,我这里一共有三个账户,你可以告诉他们,落在哪个账户上都行。

杨咪忽然又笑了,老蔺,你可别跟我装糊涂啊。

制片人老蔺眨一眨眼问,我……装什么糊涂了?

杨咪冷笑一声说,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了是不是?这八百万可是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弄来的,行里的规矩我清楚,你也不会不知道吧?

制片人老蔺愣了一下,连忙说那还用说,钱一落到账上马上办,提现金我有办法,这个你放心,我还不像别人,活鱼非得摔死了卖,既然早给晚给早晚得给,那干嘛不趁早呢,还落个大家都高兴,有的人就不这样,非得渗着,渗到最后弄得彼此腻腻歪歪还得是那么回事,多没劲!不就是百分之三么,我争取吧,弄出现金一次都给你!杨咪立刻拦住他的话头说,先等等先等等,老蔺啊,还没到哪儿你就跟我玩儿花活啊,百分之三?现在外面还有这个价儿吗?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也不讹你,规规矩矩百分之五!

老蔺咬一咬牙,做出万分委屈的表情说,行,百分之五就百分之五!

然后又说,只要钱到账上了,什么事都好说。

导演洪东这半天始终坐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如同听天书。这时见制片人老蔺和杨咪好像终于达成了协议,才赶紧说,你们的事……说完了?那就谈正事吧,本子是现成的,目前已经基本成熟,首先是演员问题,导演是片子的灵魂,演员是体现导演灵魂的灵魂,演员选不准戏就先砸了一半,一个男一号一个女一号,这两个人物最重要。

制片人老蔺毕竟是老江湖,一笑说,女一号还用找什么,这不是现成的吗。

导演洪东说对,是现成的,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冒出的女孩,感觉很好……

杨咪立刻拦住他说,等一等先等一等,怎么回事?你刚才说女一号是谁?

制片人老蔺连忙冲导演洪东使眼色说,还会是谁,当然是咱的杨咪小姐!

导演洪东回头看看杨咪说,她?她哪会演戏啊,最多也就是跑个大群众。

杨咪立刻跳起来,指着导演洪东的鼻子骂道,放屁吧你呀!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导演,现在你这路货色满大街都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制片人老蔺显然也对导演洪东的态度很不满意,沉下脸说,洪导你的话真太过分了,人家杨咪小姐如今也是大牌明星,这是跟我有这份儿交情也看上了你的剧本,才过来加盟而且还自己带着钱,要搁别的小影视公司,就是花大价钱也请不动人家呢!

导演洪东却仍然固执地说,钱和表演才能是两回事,美国前总统里根有没有钱?他一高兴能把整个好莱坞片场买下来,可该是末流演员还是末流演员,打死他也赶不上马龙·白兰杜,而且电视节目主持人跟影视剧演员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况且……况且,杨咪小姐主持的节目我看过,说实话也不太好,那感觉总不对,或者说,根本就没感觉……

杨咪瞪着他,嘴里发出像猫一样嘶嘶的声音,你……你?!跟着又回过头来对制片人老蔺说,老蔺你给我听好了,这个戏里有他没我!钱的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要非让这个傻逼当导演,我可一分钱不往你这儿搁,我就不信,这年月有钱没地方拍戏!

制片人老蔺忽然哈哈笑起来,起身拍拍导演洪东的肩膀,又用力捏了捏说,你啊你啊,先回去搞本子做案头吧,该分镜头分镜头,你不是还有画机位图的习惯吗,先干起来,这边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有我,等钱的事筹备差不多了,我再通知你。

导演洪东点点头,就转身低着头走了。

他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对老蔺说,借我……五块钱吧。

他说着看一眼杨咪,回去没人送我了,得……得坐公车。

老蔺慷慨地掏出一张十元钞票塞给他说,好了好了,赶快回去准备吧。

制片人老蔺把导演洪东送出门,回来把脸上的笑容一收说,早就看出他是个傻逼,你放心,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现在什么人都缺,连低能弱智的民工都缺,就是不缺导演,只要有钱有本子,拉条狗来戴上帽子照样能拍片子!咱俩的事说定了,钱入账,百分之五,后面的片酬也决不会亏了你的,等将来片子赚了钱,纯利润里我再给你抽百分二,怎么样?我老蔺还不算是吝啬的人吧?跟我合作你就只管放心,我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厚道,对朋友也从来都够意思,宁愿自己吃点亏,一般小钱我是不算计的。

下午三点四十分

杨咪从制片人老蔺这里出来,开着车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老蔺的话她并不相信。杨咪这几年得出一个经验,越是一开始就跟你斤斤计较的合作者,一旦商量定了,将来合作反倒愉快,事情先谈清了,两方也达成共识了,后面只管放心干就是了。反而是这种起始就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样子的人,最值得警惕,他把一切事先都虚起来,而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可能是一个很深的陷阱。不过杨咪的心里也已经盘算好。她准备先采取投石问路的政策,过几天跟钱总联系一下,先给制片人老蔺拨过去百分之二十的资金,看他如何表现,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样做。杨咪看了一下驾驶台上的电子表,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一打方向盘就直奔贞奴制衣集团开来。

贞奴制衣集团是一个大型服装企业,生意做得很火,最近又兼并了几家濒临倒闭的小服装厂,已经是一家拥有十几个针织印染服装加工基地的综合性企业集团。杨咪出镜时穿的许多服装,就是由这家企业提供的。她在这里拥有一大批粉丝。大家都把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杨咪小姐视为贞奴集团的骄傲。尤其是公关部经理徐飞,简直成为贞奴追星族里的首领,每次见到杨咪爱慕之情都溢于言表。当然,还有一个秘密是贞奴企业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连徐飞也不知道,杨咪开的这部“凌志牌”轿车也是贞奴集团的。杨咪曾在暗中给贞奴企业的老总帮了一个大忙,贞奴老总作为答谢,也为了与杨咪小姐长久保持住这种合作关系,就把这辆凌志车送给她开。这可是一件太方便的事了,比开自己的私家车都方便,汽油由企业出,保养年检由企业办,就连一应费用和各种保险也都是企业的事。

中午去希士登大酒店时,杨咪特意向导演田一要了一百张大播室观众席的票。当时杨咪是这样对导演田一说的,她要将功补过,替晚会组织一百名热心观众。每一次搞晚会组织现场观众都是一个大难题,想来看热闹的来不了,不想来的硬把人家拉来,却又坐不住。录制现场要不停地鼓掌,赶上语言类节目还要使劲地笑,加上一百多只灯头刺眼地一烤,观众没一会儿就都烦了。导演田一听说杨咪负责组织一百名热心观众,当然很高兴,孰不知这一百张票真拿到贞奴集团还远远不够分呢。不够分也不能多要,杨咪就要让两边都感到奇货可居。其实杨咪完全可以让助理将这些票送来。不过杨咪来贞奴集团还有别的目的。她故意将送票时间拖至下午的这个时间,这样一来徐飞肯定要请吃饭。找个清静地方跟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眉目清秀的靓仔一边吃着晚饭聊一聊,也正好可以放松一下精神。

杨咪想,这对晚上录像也会有好处。

杨咪一边开着车又想到,吃饭的时候顺便再跟徐飞谈一下那部电视剧的事,争取让贞奴集团也出一些钱。杨咪估计,这点面子徐飞他们还是肯给的。

这样一来,岂不是上了双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