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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一个生态失衡的荒漠世界

2009-06-25曹山柯

外语教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荒原

曹山柯

摘要:虽然生态问题是《荒原》所阐述的重要主题之一,却长期以来受到批评家们的忽略。本文以生态批评的视角,对《荒原》里展现的一个生态失衡的荒漠世界进行探讨:1)隐藏在宗教意识里的生态失衡;2)生态失衡与人的异化;3)生态失衡与荒原的隐喻。本文认为:由于人类毫无止境地向自然索取,结果导致了自然生态的失衡,并产生了社会生态失衡,使自己陷入“生存着的死亡”的悲苦境地。

关键词:生态失衡;《荒原》;“生存着的死亡”

中图分类号:1561,07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44(2009)03-0069-05

1922年,T,s艾略特在英国的《标准》杂志上发表了扛鼎之作《荒原》之后,在全球文学界引起了巨大反响,同时也招致了批评家的热烈评论。学者们主要从宗教、文化以及社会心理等视角分析、讨论了《荒原》里面所蕴藏的寓意。毋庸置疑,这些讨论不断地为《荒原》的解读赋予了新的意义,但遗憾的是,不少学者在研究、讨论《荒原》的意义时却忽视了它提出的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生态失衡与荒漠世界。

《荒原》具有比较强的宗教意识,它让读者始终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底下,并用有关生死轮回的神话典故为读者展现了当下生活中的人们虽生犹死的精神状况。《荒原》似乎还在告戒读者:只有通过宗教精神的熏陶,人们的心灵才可以得到净化,才能够走出死亡的阴影,最终得到拯救。这是一种典型的宗教忧患意识,在对现实世界否认的同时,又对未来世界充满了期盼。当人们在现实生活当中屡次受到欺骗、委屈、痛苦、磨难,又不能够如意地把握自己的命运时,他们就会流露出这样的宗教忧患意识。然而,人们很少意识到,导致他们产生宗教忧患意识的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态失衡。

“生态”一词源于希腊文oikos,意思是“住所”或“栖息地”,指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体系或可能维持生命延续的有机系统,也是指人在其生活过程中与环境的关系,尤其是人与其他人、动物、植物之间的互惠或敌对关系。当我们说“生态失衡”时,是指人类的实在栖息地和精神栖息地以及与其相关的支持系统因为人的欲望的持续膨胀而发生断裂、毁损,变得荒废起来。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人为什么要活着,人应该怎样活着,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些看上去都是些简单的问题,但它们都与宗教、与生态息息相关,让一代又一代的宗教学者和哲学家们苦苦思索,难以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荒原》这个题目的本身就与宗教意识有关,它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话题。根据《荒原》的原注,传说一个地方有个王,即渔王,因为患病和衰老,原来的肥沃土地都变成了荒原。因此,就需要一位少年英雄带着一把利剑,历经种种艰险去寻找圣杯,以医治好渔王,使大地复苏,好让子民生息,牲畜繁殖。显然,这里体现的是生命重生的理念。为什么要重生?当然是因为存在着死亡和对死亡的恐惧。艾略特在《荒原》这首诗歌里首先把生与死的问题摆在了读者面前,旨在他们心里造成崇高感:一种面对死亡而无可奈何的悲伤感觉。值得注意的是,这不是某个个体的人而是整个团体,或整个部落,或整个种族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只因为他们的国王病了、衰老了。在有些人看来,这种象征不是很好理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为王的病了会产生这么样的恶劣状况。古时候,王被称作天子,也就是说,是神的儿子,是神叫他来统治人民的;所以,王变成了人民与神沟通的媒介,人民只有通过王才可以与神对话。只有与神保持着对话和沟通,他们才能够得到神的庇护。如果为王的生病或衰老了,他就可能死去,那么人民与神沟通的媒介也就断了,这是一件十分不幸和可怕的事情。

神、国王和子民可以分别看作是生态因子,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生态关系。这里的生态因子是指人类生存环境中对人的生长、发育、生殖、行为以及有直接或间接影响的环境要素,如气候、地理和其它相关生物、植物等。它们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彼此联系、相互制约的,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单因子的变化,必将引起其它因子不同程度的变化,还有可能引起反作用。这一点在《荒原》的序言引语里表现得很清楚:“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库比斯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瓶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在这里,艾略特用了一个神话典故,库比斯的西比尔是希腊神话里颇负盛名的女预言家。在史诗《伊利亚特》里,太阳神阿波罗赐予她永生不死的愿望时,她忘记了请求阿波罗赐予她青春永驻;结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体枯萎,形态丑陋,衰老的肢体像羽毛一样轻,悬浮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赫拉克勒斯神庙的一个瓶子里。这个神话典故告诉我们,西比尔这个生态因子由于自己的缺陷(疏忽)而导致了悲剧的产生,虽然得到了长生不死的赏赐,却形态丑陋,最终还是感到生不如死,所以在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这种由生态因子嬗变而引起的生态系统混乱情况在《荒原》里表现的比较突出,例如《荒原》里的这几行诗:“那古旧的壁炉架上展现着一幅/犹如开窗所见的田野景物,/那是翡绿眉拉变了形,遭到了野蛮国王的/强暴:但是在那里那头夜莺/她不容玷辱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沙漠,/她还在叫唤着,世界也还在追逐着,/‘唧唧唱给脏耳朵听。”显然,这几行诗里的“翡绿眉拉”是引用了一个神话典故,暗示着翡绿眉拉的悲惨遭遇是因为姐姐和姐夫离开了神灵的庇护所造成的。根据希腊神话传说,国王铁卢欧斯在娶姐姐泊劳克奈时,结婚的神明全未参加,魔鬼借来出丧的火把将他们送进洞房。这样的婚姻一开始就预示着一个悲剧的酝酿和发生。结果,结婚数年后,姐姐想念妹妹翡绿眉拉,求丈夫接她来小住。铁卢欧斯见翡绿眉拉色美,在途中把她诱入山洞后强奸。因遭到她的辱骂,国王割去了她的舌头,把她关在洞里,并骗妻子说她妹妹死了。后来,翡绿眉拉在痛苦中织成了一幅锦绣,叙说了自己悲伤的遭遇,托一个老妪偷偷送给她姐姐。盛怒之下,姐姐杀死了儿子,煮熟后给丈夫吃。丈夫发现后,杀姐妹二人。翡绿眉拉变成夜莺,姐姐变成了燕子。在这个神话里,掌管婚姻的主导生态因子神明在国王铁卢欧斯迎娶姐姐泊劳克奈的婚礼上缺席,所以国王铁卢欧斯、姐姐泊劳克奈和妹妹这几个生态因子就发生了嬗变,造成生态系统中伦理道德混乱的局面。

在生态系统中,各种生态因子对人的作用虽然不完全相同,但都有各自的重要意义,尤其是作为主导作用的因子,即对人起决定性作用的因子,如果缺少就会影响人的正常生长发育,甚至造成其生病或死亡。这一点在《荒原》里做了比较突出的阐述:“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岩石没有水而只有一条沙路/那路在上面山里绕行/是岩石堆成的山没有水。/若还有水我们就会停下来喝了/在岩石中间人不能停止或思想/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土里/只要岩石中间有水/死了的山满口都是龋齿吐不出一滴水。”这几行诗里用了一个圣经典故,《旧约,耶利

米书》第二章第十二节里说:“因为我的百姓做了两件恶事,就是离我这活水的泉源,为自己凿出池子,是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这里的水在生态系统中是一个主导因子。由于它的缺席,人无法正常生活,甚至生病和死亡;由于它的缺席,造成了人赖以生存的环境不断恶化。从象征和引申意义上讲,神是永不断流的活水,人疏远了上帝如同远离了活水的泉源,为自己凿出一个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是注定会遭遇干旱带来的灾难的。人类心灵的于裂导致了他们眼睛的模糊,即使上帝亲近他们,与他们同行,他们也会看不见。因此,惟有神这个生态主导因子重新出现,重新在生态系统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人类才会摆脱精神危机,才会得到生命的活水,才会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绿色家园。

在谈到生态失衡的时候,我们往往会想到马克思说过的一段话:“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日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马克思1965:519)。马克思的这段话道出了生态失衡的内在根本原因,即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和人类日益对自然的控制,人只关注外在的浮华和物欲的满足,其基本的道德价值观沦丧殆尽,以致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僵硬和不协调起来。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西方经济在工业化机器大生产的推动下高速发展,有产者和富人所关心的是如何能够从大批量生产中获得最大利润以及由此给他们自身所带来的物质享受;而成千上万的劳苦大众在流水线上成为了机械般的“机器人”,成为了追求人生理想——美国梦的奴隶。同时,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物种起源》在很大程度上也动摇了人们宗教信仰的根基,“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原本为低等生物的生存法则被当作理念来置换古老的宗教信仰,被凌驾于其它任何法则之上。这样一来,所有基于以往宗教信仰的传统价值观也开始受到世人的怀疑以至抛弃,于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产生了疏离,也就产生了人的异化现象,这一点在《荒原》里表现得很清楚。人的异化现象在《荒原》里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被雇佣者与他的产品发生疏离

“我也看不得,我说,替可怜的埃尔伯特想一想/他在军队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你不让他痛快,有的是别人,我说。/啊,是吗,她说。就这么回事。我说。/那我就知道该感谢谁了,她说,向我瞪了一眼。/请快些,时间到了/你不愿意,那就听便吧,我说。/你没有可挑的,人家还能挑挑拣拣呢。/要是埃尔伯特跑掉了,可别怪我没说。/你真不害臊,我说,看上去这么老相(她还只有三十一岁)。/没办法,她说,把脸拉得长长的,/是我吃的那药片,为打胎,她说。”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被雇佣者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才劳动;相反,他们为雇佣者劳动,雇佣者付给他们工资作为合法使用他们劳动的回报。雇佣者和被雇佣者都认为并相信工资的支付意味着他们的生产活动属于雇佣者。这样一来,被雇佣者就与他们的生产活动,与他们的劳动产品疏离了。在这段诗里,比较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嫖客埃尔伯特和妓女丽儿之间的性交易情况,即雇佣者与被雇佣者之间的情况。妓女丽儿是一个被雇佣者,她卖淫不仅仅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而且还为雇佣者埃尔伯特提供性服务,所有的性服务活动都属于雇佣者,因为“他在军队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是他出钱雇佣了她,以满足感官上的需要。这时,妓女丽儿为了打胎,不得不吃打胎药。也就是说,妓女丽儿在整个性服务的“生产活动”中与自己的产品——胎儿疏离开来。因为胎儿是一个特殊的产品,是体现人类社会伦理、道德关系的圭臬,所以它更能够凸显出生态系统内部关系的破坏、断裂以及人们在淫欲之海里痛苦挣扎的状况。

2,人与人之间发生疏离

“叹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来,/人人的眼睛都盯住自己的脚前。/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直到圣马利吴尔诺斯教堂,那里报时的钟声/敲着最后的第九下,阴沉的一声。/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熟人,拦住他叫道:‘斯代真!/你从前在迈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众所周知,任何社会的人都需要相互全力合作以获得他们的生存所需,同时也给他们各自带来安全保障。但是,对于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分裂的,因为科学技术的本质就决定了要在人与人之间产生疏离。在这一段诗歌里,“斯代真”原本是艾略特在银行工作时的一个同事,但是却对他说,“你从前在迈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而迈里暗指了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一场海战,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这是时空倒转还是时空错乱?诗人竟然把他的一个同事放置到两千多年以前,或把一个两千多年前的人放置到眼前!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吗?然而正是通过痴人说梦的手法,诗人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读者感觉到了现代人凄惨、悲凉的疏离感。

3,人与他们自己的人性发生疏离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你的臂膊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l/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荒凉而空虚的是那大海。”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他们自己的人性疏离开来,因为他们不像以前那样在田野里自然地劳作,而是被迫守在流水线上,做着机械般的劳动。时间长了,他们便退化成了动物、驮马或非人性的机器。他们因此变得麻木不仁,非理性的迷狂逐渐取代了宗教信仰而成为“自由意志”,使他们的精神世界化作废墟和荒原,所以他们到了“眼睛看不见,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什么都不知道”的“生存着的死亡”的境地。

《荒原》揭露了人被异化之后,他们的理想和幻想受到破坏时所面临的极度荒唐、贫乏和枯涩的精神状况,“使世界发聋振聩”(特鲁1992:4)。其实,《荒原》何止“使世界发聋振聩”,它给全世界的读者敲起了响亮的警钟,让他们心里颤抖,产生出无可名状的“病态恐惧”。爱德华·芒奇创作《尖叫》这幅举世闻名的画时,他就是要表现病态恐惧;用一种可怕而寂寞的尖叫形式创造出某种让人触目惊心的神经质恐慌——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受到长期压制的尖叫。《荒原》里那些被异化的人们正像《尖叫》所展示的那样,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地感到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因为“在我身后的冷风里我听贝/白骨碰白骨的声音,慝笑从耳旁传开去。”这里的“听见白骨碰白骨的声音”给读者一种通感的效果,积极调动和刺激着他们在欣赏诗歌过程中的感觉器官,以建立艺术形象的直觉感和立体感,使现实生活当中不易捕捉到的恐怖现象以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形式反映在读者的脑海里,让他们产生特殊的幻觉,并让他们

在这特殊的幻觉中体会和领悟社会的本质。

《荒原》让读者在幻觉中体会到的那个时代的社会本质是什么呢?是人的异化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寻求上帝的天国的狂热开始逐渐转变为冷静的经济德性;宗教的根慢慢枯死,让位于世俗的功利,”“物质产品对人类的生存开始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控制力量,”“变成一只铁的牢笼”(韦伯1987:138、142)。在社会这只铁龙子里,“我,帖瑞西士,虽然瞎了,在两次生命中颤动,/年老的男子却有布满皱纹的女性乳房,能在/暮色苍茫的时刻看见晚上一到都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水手从海上回家,/打字员到喝茶的时候也回了家,/打扫早点的残余,点燃了她的炉子,拿出罐头食品。/窗外危险地晾着/她快要晾干的内衣,给太阳的残光抚摸着,/……/我,帖瑞西士,年老的男子长着褶皱的乳房/看到了这段情节,预言了后来的一切——/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着的客人。”帖瑞西士可能是《俄狄莆斯王》里面所提到的古希腊城邦底比斯的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的谐音,暗指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同时我们还可以把他理解为是被异化的人的象征,他在这里表现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失去了自我个性和特点的两性人。通过帖瑞西士的眼睛,读者似乎可以清楚地看见现实社会生活中的小市民薛维尼和播尔特太太偷情的情景,还可以看见中产阶级代表人物打字员小姐与长着满脸疙瘩的小职员之间赤裸裸的毫无感情的性交易,更可以看见连百万富翁都被戴上绿帽子的荒淫无耻。

这些情景反映出西方社会的生态失衡以及由此导致的人的异化所表现出来的怪诞、荒谬、淫乱的社会伦理道德状况,它把“过去”、“现在”和未来融为一体,让读者在“现在”当中再现过去的意义,又从过去的意义当中发现未来的意义。因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能会产生深邃的思考,于是生态失衡与人的异化问题在他们心里变得清晰起来。这时他们的心智得到启迪,让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异化将为生态失衡所理解,人的物欲将为荒原所战胜。

生态是生物与生物之间、生物与其生存环境之间时刻发生着内在关系的系统,这里的环境应该是针对人这个主体而言的。如果离开了人这个主体就无所谓环境,因为环境是人的栖息地,是围绕着人的空间以及其中可以直接或间接影响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各种因素。然而,在《荒原》里,人的生存环境受到了极大的破坏,生态衰落到了一个让人感觉到难以生存的可怕状态:“这里的人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也不能坐/山上甚至连静默也不存在/只有枯干的雷没有雨/甚至寂寞也不存在/只有绛红阴沉的脸在冷笑咆哮/在泥干裂缝的房屋的门里出现/只要有水/而没有岩石/若是有岩石/也有水/有水/有泉/岩石间有小水潭/若是只有水的响声/不是知了/和枯草同唱/而是水的声音在岩石上/那里有蜂雀类的画眉在松树间歌唱/点滴点滴滴滴滴/可是没有水。”根据shelford耐性定律,我们知道,人要生存和繁衍后代,就必须依赖一种综合环境的全部因子的存在。如果只要其中一项因子的量不足或过多,超过了某种生物的耐性限度,那么人类就不能生产,甚至灭绝。由于地球上有水这个主导生态因子,所以就产生了生命,出现了人类。但是,由于人类的过度活动造成了生态失衡,生态系统里的主导因子水变得如此贫乏以至于到了缺失的地步,使人痛苦地感觉到“他当时是活着的现在是死了/我曾经是活着的现在也快要死了”的艰难生存状态。显然,在这首诗里,“荒原”是一个十分深沉的隐喻,它对现代西方社会(尤其是西方社会的精神世界)的描述是间接而非直接的,超越了逻辑的层面上升到一个鲜活的形象层面,并赋予了在这个层面上活动的人一个新的身份,即“荒原上的流放者”。

荒原是什么?它能够让人们联想到的不是充满生命的绿色田野、郁郁葱葱的山岭和蓝色海岸的浪涛声,而是过去久远的年代里人因为犯法或犯罪而受到惩罚被流放到的不毛之地——西伯利亚、青海和新疆的干旱荒漠和戈壁及其上空饥饿的狼嗥声。它是残酷、虚无、冷漠、贫乏、无生命力和惩罚的代名词,是意义世界和无意义世界相互交叉的展现,而现代人却被戏剧般地流放在这两个世界的夹缝里,悲戚地感觉到:“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礁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这块红石下有影子,/(请走进这块红石下的影子)/我要指点你一件事情,它既不像/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这几句诗里引用了两个《圣经》典故,第一个来自《圣经·旧约》(以西结书)第六章第六节的内容:“在你们一切的住处,城邑要变成荒场,丘坛必然荒凉,使你们的祭坛荒废,将你们的偶像打碎,你们的日像被破倒,你们的工作被毁灭”;第二个来自《圣经·旧约》(创世纪)第三章第十九节的内容:“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来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这两个《圣经》典故隐喻般地为我们展现了人与荒原的意义世界和无意义世界的矛盾、对立和冲突,从中我们似乎可以听见流放者在荒原上发出的叹息,也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凡夫俗子失去了精神寄托后所呈现出来的对生的迷惘和对死的恐惧。

《荒原》里的“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和“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的《圣经》典故为我们暗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三种深层关系。下面举几个例子加以说明。

1,人与自然本来就是一体

关于人类之诞生的神话传说在各个民族或国家都有所不同,但是有一点都是相似的:人类诞生于大自然。《圣经》(创世纪)第二章第七节里说:“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亚当。”印度安达曼群岛的神话传说则认为,第一个男人诞生于一个硕大的竹节里,就像鸟儿诞生于鸟蛋一样,竹子裂开后,他就出来了。由于孤独。他从白蚁窝里取出一些泥土,做成一个女性的形状,她活过来后就成了他的妻子。这些有关人类之诞生的神话传说反映了人类古老朴实、天地人合一的生态观,它把人类当作了自然的产物。所以,人理所当然归属于自然,是与自然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然而,《荒原》里的人随着物欲在心中不断膨胀,他们毫无顾忌地在“老鼠窝”里寻求物质享受和精神刺激,其结果是与自然相疏离,死后“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

2,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生态系统,它与自然的生态系统存在着唇齿相依的密切关系

然而,人的自私本性使得人类社会在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中必然要破坏它自己建立起来的伦理道德秩序,把自己的喜怒悲欢直接或间接地发泄在对生态系统的毁损上,以获得某种心理和精神上的满足。现代科学技术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人们握着它指向自然的同时,也指向了人类自己:把以宗教意识为主导生态因子建构起来的社会生态系统砍得乱七八糟,让自己的灵魂毫无

隐蔽、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承受着太阳的鞭打”。于是,灵魂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庇护和修养;于是,人类自身的社会生态失去了平衡。因此,现代人变得比野蛮时代的人更加野蛮凶残,他们变本加厉地向养育了他们的自然索要,为了一点小利而不惜杀鸡取卯,使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变成了荒原,自己也沦落到“我说不出/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生不如死的悲苦境地。

3,人是一个意义世界,而荒原却是一个无意义世界,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就体现在意义世界和无意义世界的冲突当中

《荒原》里的人是被流放的人,是为我们敞开一个意义世界的人,他的意义从亚当和夏娃那里就开始了,原来是在神给予的生态环境非常优越的伊甸园里活着,由于偷吃禁果,违反了天规而被上帝流放到了荒原这个无意义世界,从此开始了流放者的生活。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深层隐喻:上帝可以看作是一个永恒的完美生态系统的力量化身,当处于在这个生态系统的人破坏了某种生态因子(偷吃禁果)的时候,他就会受到生态系统的惩罚,被驱逐出去,被流放到荒原。在荒原上,“并无实体的城,/在冬日破晓的黄雾下,/一群人鱼贯地流过伦敦桥,人数是那么多,/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被驱逐出生态环境非常优越的伊甸园意味着人与生态和自然开始疏远,意味着人被孕育了他的自然所排斥,人因此被边缘化,成为了自然的他者。他在荒原上毫无意义地行走和流浪,活动的生命力驱动着肉体的人不断地去思考如何以自我存在的方式在荒原那毫无意义的空白大地上书写它的价值和意义,盘算着有朝一日让荒原也能够恢复到生态平衡状态。那时候,荒原将改变颓废、荒芜的面貌,变得水草茂盛,鲜花遍野,如同伊甸园。一般,流放者不再需要流浪,他会惊喜地发见“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咯咯喔喔咯咯喔喔/唰的来了一阵湿风/带来了雨”。终于,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流放者的意义世界与荒原的无意义世界的冲突中彰显出来,荒原的空白大地上书写着:“舍己为人。同情。克制。/平安。平安/平安”。

从《荒原》这首长诗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是生态系统里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生态网上的一个连接,他的思想和行动都会对这个生态系统中其它连接点上的动物、植物乃至整个生态系统产生影响。人在生态系统中并不是处在万物之上的统治者,而是与其它的生物、动物一样平等地处在它们各自进化的最佳阶段,在自然中发挥着他应有的功能。因此,人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必须要考虑他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必须要服从生物法则的一种灵长类动物,不可能超越他与生俱有的自然属性。所以,人在进行生产与再生产活动时,既不能狂妄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必须尊重和遵守生态系统的内部法则和进化规律,否则就会出现《荒原》中所展现的灰暗、衰败和死亡的可怕景象。恩格斯曾经警告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取消了”。虽然一百多年过去了,但是他的警告仍然具有很好的现实意义,依然在提醒着我们要认真与自然和谐相处,否则人类将会陷入到灭顶之灾的悲苦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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