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明

在IT这个江湖，从来不缺恩怨情仇、巧取豪夺、刀光剑影、勾心斗角……这里发生过蚂蚁扳倒大象的奇迹，也上演着斩杀叛将和绝地反击的好戏。

“和平”分手

东升从兴瑞公司离职了。

这则消息在IT界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把中国的程序员排个座次，刘东升绝对是跻身前五名的高手。外界的传言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刘东升和老板汪兴做事风格不同，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有人说这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有能力自立山头的，都认为自己只是缺一个机会，东风一到，怎会再甘为人下？还有人说，这下热闹了，汪兴被打落门牙是含血喷之还是含笑咽之？

汪兴得到这个消息，叹气，终于还是来了。他太清楚刘东升的本事，这些年他一边重用他，一边提防着他自立山头。正是凭借刘东升主导研发的软件，兴瑞才一度实现了自己称霸江湖的老大情结。现在，汪兴绝对不敢放任刘东升发展，想到要跟曾经的战将在商场上拼个你死我活，汪兴难免有些伤感。

但在公司，他是闭口不谈刘东升的。最后兴瑞放出的官方消息是：一，刘东升因为个人原因离职；二，因为公司战略调整，裁掉整个系统集成部门。针对刘东升决定创业的消息，汪兴作了回应：“我感谢刘东升这么多年对公司的贡献。现在他要走出去，说明我们公司确实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我对他的创业计划非常推崇……”

于是表面上，双方“和平”分手。刘东升自立门户，没有与老东家抢市场，他的新公司卫典甚至代理了部分兴瑞的产品。汪兴没有任何打压动作，也无人提起，离开兴瑞的员工大多跟随刘东升去了卫典。

只是，如一对男女，如果真能“和平”共处，又何必分手？

虎口夺食

谁都没想到，先发制人的会是刘东升。

刘东升研发的A软件突然高调亮相。据说这款软件突破了“病毒免杀”和“系统灾难恢复”两大反病毒技术难题，能主动防御病毒，虽然尚在测试期，仍红遍网络。靠一个产品一炮打响，然后在IT界站稳脚跟的传奇故事似乎又要再次发生了。

另一边，有些措手不及的汪兴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手下群情激奋：“刘东升这样太不地道了。他明显违反了同业禁止和保密条款协定。老大，我们可以告他的！”——作为兴瑞曾经的高管和技术主力，刘东升有没有带走核心技术为新公司所用，确实很难说。

但汪兴摇头，这种官司不好打。你如何认定对方的核心技术是属于自己的？

市场部老文说的话更是触动汪兴的神经：“这个试用软件不仅仅是为卫典探路、预热市场，这是在宣告卫典摆开架势要和我们竞争了！我们不得不防啊！”

汪兴当然知道，这个对手非常危险，因为它深知兴瑞的底细。而且刘东升的这次出手直指兴瑞软肋——失去刘东升的兴瑞，研发能力大打折扣，研发周期明显拉长，所以眼看A软件一枝独秀，仍无法及时推出自己的产品进行截杀；很多新项目一直议而不决，因为找不到技术牵头人……

而汪兴最怕的，还是军心动摇。这场“叛变”传递出一个微妙的消息，让不少骨干蠢蠢欲动。看，卫典的榜样作用不是摆在那里吗？刘东升现在风光无限，不少投资者已经找上门来，恐怕要不了多久卫典就要上市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复制这个神话呢？而野心没那么大的员工则直接投奔刘东升了。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汪兴把烟狠狠摁熄，决定动手。

萝卜加大棒

卫典的销售人员很快发现，自己的产品越来越难卖了。

杀毒软件单机版的价格战就不提了，战火还蔓延到企业用户，这才是软件公司的利润大头，各个公司为抢这块市场斗智斗勇，比研发实力、比价格，也比手腕人情。

有一个全国性的电力信息化项目招标，卫典报出了60万元的价格，志在必得。因为这基本是触底的价格了。兴瑞半路杀出，报出了20万元的超低价；卫典无奈之下自动降价到40万元：“20万，怎么可能？成本都不够！”由于项目负责人和刘东升本人关系不错，这个单子仍然准备给卫典。兴瑞的销售人员急了：“如果我连白送给你都送不出去，回去恐怕主任都要被撤职了！”

——有传言说汪兴专门组建了狙击卫典的办公室小组，下了死命令，赔钱也不能让卫典中标。两相对照，让人觉得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久后，企业的采购人员周旋在两家公司之间，总是有如下问话：

“兴瑞又给我们降价了，你们（卫典）怎么办呀？”

“张总，卫典方面说再给我们降3％。”

“不管卫典降多少，你这边直接在他报价的基础上再降1％。”

企业用户的订单一度占据了卫典营业收入的70%，但卫典也只能黯然退出。这就是汪兴的风格，不动则已，一旦蓄势而发，便会让对手无力招架。

接着，卫典的一些员工开始跳槽，比如技术骨干姚川。他像当年刘东升离开汪兴一样，离开了卫典。

经过一年的惨烈厮杀，卫典的市场环境每况愈下，销售更是艰难。兴瑞的市场占有率大幅攀升，但是利润率低得惊人。有时候，大家无法分辨，这是两家公司的战斗，还是汪刘两个人之间的战斗。

就在兴瑞把卫典压得无法动弹之时，汪兴却通过私人渠道向刘东升递过橄榄枝：刘东升可以重回公司。

釜底抽薪

这天，几位业内大佬聚在一起聊天，聊到刘东升，都抱怨不已。

最近卫典推出了号称“8级地震”的“免费行动”。在这次行动中，针对中小企业用户，卫典在全国免费发放防毒试用光盘；针对个人用户，卫典通过产品赠送、网站下载、媒体合作等方式进行百万人公测，免费试用三个月。此举大大冲击了以兴瑞为首的软件大户的市场份额，即使汪兴们要跟风，也失了先机。

这就是刘东升的回答吧。汪兴想，或许自己的示好，在刘东升看来太具讽刺意味。这个人宁争一口气，也不愿意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让步。

有人当场提出：“是不是我们几家联合起来，压一压他，反对行业打价格战……”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汪兴。

一直不出声的汪兴只淡淡地说：“我们索性稳他一下。就让喜欢出头的人做吧，他会死得很难看。”所有人听了都若有所思。

汪兴对刘东升那点算盘早了然于胸，这小子是想在市场上造势。中国网民最拥护的便是“免费”。摸准这个心理，小公司往往可以出奇制胜，现成的例子就是淘宝的崛起。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也只有把水搅浑，刘东升才有机会。

但免费这张牌不好打，这意味着得“烧钱”。刘东升自己是出不起，不过他也算有本事，汪兴收到消息，X公司看好刘东升这块金字招牌，准备向他的公司注资。要是刘东升靠着这笔救命钱撑过烧钱赚吆喝的市场开拓期，只等他的A软件升级版上市，说不定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汪兴他怎么能容忍潜在竞争对手X公司和手下“叛将”关系暧昧呢？

不知道汪兴作了什么手脚。有人说他给X公司的老板拨了一个电话，客气地请X公司考虑与兴瑞直接竞争的后果；有人说他是发了一封邮件。总之，X公司决定放弃卫典。X公司的退出也意味着卫典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其他的大公司都望而却步。

弹指间，刘东升的退路便被堵死。没有了资金支持、雷声大的免费策略，也只落得个草草收场。

偷拳

在化解卫典公司的免费攻势时，汪兴和刘东升还有一次小交锋。

刘东升得知，兴瑞在组织技术力量研发新软件，专门针对A软件，而离职的姚川，正是项目负责人。刘东升又惊又怒，于是把曾在公司任副总的姚川和他目前所在的兴瑞公司告上了法庭。

卫典公司认为，姚川利用他在卫典公司掌握的下载病毒样本的方式——包括用户名、密码、公钥及密钥等，为兴瑞下载病毒样本，并交给其公司的技术人员进行杀毒软件的测试工作，为卫典的竞争对手兴瑞提供了便利。

兴瑞方面，有人疑惑地说：“病毒的流行性那么强，从来不存在知识产权一说。病毒样本也并非商业机密，所有的反病毒公司都是从社会收集病毒，刘东升凭什么告我们呢？”——官司最后不了了之，这次交手也没引起人们太大关注。

或许刘东升并没有昏头。事后有人分析，因为项目负责人姚川涉案，兴瑞的研发步伐被拖慢了，刘东升希望抓住这段时间，让自己的A软件上市，抢占先机。有意思的是，这招兴瑞以前也在别的竞争对手身上用过。

由于我国对病毒防治产品实施销售许可证制度,卫典公司得向网监处递交研发备案报告,然后向公安部指定的国家计算机病毒防治产品检测中心申请产品检测。

对刘东升来说，似乎一切进展顺利。

“请君入瓮”

刘东升没有等来卫典的东山再起，等来的竟是网监处的人和几个民警到公司进行“反病毒公司资质调查”。这次检查进行了一个多月,卫典公司的管理层和研发人员被频繁传唤，一个技术负责人还被羁押，一时人心惶惶。

刘东升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但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为了保存战斗力，刘东升决定把他的研发部从北京悄悄转移到福州。为了不泄露行踪，他特意将20多人的火车票终点站买到厦门，但安排大家在离福州较远的一个小站下车，然后找了两辆中巴车在夜深人静时把研发部员工接到了福州。

检查和传唤结束了，一封公函又发到了国家计算机病毒防治产品检测中心。该函以卫典公司涉嫌“故意制作、传播计算机病毒等破坏程序影响计算机系统正常运行造成严重后果”为由,要求封杀卫典防病毒产品的上市权利。随后，“防病毒公司传播病毒”的消息在互联网上炸开了锅，面对网友的指责，刘东升只觉得百口莫辩。

一连串的打击让刘东升理不出头绪，甚至觉得自身难保。那段时间，他每天在自己的包里装9部手机，用9个手机号与研发负责人和公司高层单线联系。“风声”最紧的几天，刘东升每晚都要换几个宾馆，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换了5个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要躲到哪一天。

这一切是不是和兴瑞有关？谁也说不清楚。就在刘东升“流亡”的这一年时间里，兴瑞的软件研发成功了。

困兽

刘东升不知道是自己“命硬”还是苍天有眼，事情又出现了戏剧性转折。

当初负责调查卫典的网监处处长丘誉信，因涉嫌利用职务便利贪污公款被捕。丘的被捕又牵扯出涉嫌收受兴瑞公司贿赂，人们不免联想到这和卫典的案子是否有联系。

刘东升一遍遍向媒体述说自己版本的“事实”：丘誉信曾带人到某两家公司调查了解公司电脑被病毒感染及造成损失的情况。结果两家公司有病毒感染，但未造成损失。丘仍让两家公司分别出具了10万元虚假损失证据材料。

为证实从这两家公司查到的病毒是从卫典公司的电脑中传播出来的，丘誉信召集病毒专家开了个论证会，把专家意见从“基本可以确定”改为“可以确定”——报告称，传播病毒的电脑里有四种病毒被激活。实际上，在那台电脑中只发现了三种病毒，而且从未被激活过……

种种疑点最后指向一个问题，是谁和丘誉信勾结陷害卫典？仿佛谁都猜得到，但谁都不能也不敢乱说。

这样无间道的剧情，吸引了大量看客。有人充当侦探，有人充当道德评委，也有人发现，刘东升爆料的时间正是他的A软件被延误一年后得以上市的时间。只是炒作已经无力，在一年后的IT界，A软件已基本过气。于是刘东升打便宜口水战博得关注的说法不胫而走。

不管是不是真的存在幕后黑手，不管刘东升是不是在为挽救公司进行最后的挣扎，现实中两人较量的结果是，卫典大势已去。而兴瑞方面呢？有人借刘邦听闻韩信死讯时的反应形容：“且喜且怜之”。还有就是兴瑞现在被IT人称为“娱乐公司”，讽刺它不务正业，为大家带来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汪兴与刘东升的分合争斗本身就是一部精彩的大戏。

在IT这个江湖，从来不缺恩怨情仇、巧取豪夺、刀光剑影、勾心斗角……这里发生过蚂蚁扳倒大象的奇迹，也上演着斩杀叛将和绝地反击的好戏。

刘东升在报纸上看到了汪兴的专访。当他看到汪兴仍“大度”地表示“随时欢迎刘东升回来”时，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苦笑。

编 辑唐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