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糖

刚到敦煌的时候,其实只对一件事有概念——飞天。

敦煌,曾经千里戈壁中唯一的绿洲,商贾往来文化汇通弦歌胡舞的胜地如今却似是因飞天而生的城市。印象中没有哪座城像敦煌这样,火车站都打造得像楼兰古城,街上所有的路灯都是飞天雕饰,宾馆叫做飞天宾馆,商场叫做沙洲商场,连市集路面的方石都隐然可见流袖飞旋,顾盼生姿。

许是太想逃离莫高窟那些历史,北魏,西夏,盛唐……天神飞舞、天花飘旋、满壁风动,看得我眼花缭乱,于是一个人离开美院艺术研究的队伍,雇一辆车,一头扎进了茫茫戈壁。却不想,如此空旷的戈壁大漠中,沙砾吹不散的,仍是那些个历史,沉重的,飘忽的,不忍窥视的。

孤烟,大漠,夕阳下荒芜的驼铃声再也载不动,千年前的繁华旧梦。

我对司机说,我要沿着古丝绸之路走,出玉门关,过汉长城,再往西,经过那片魔鬼城,直到楼兰,罗布泊。

司机像看疯子一样看我,问,你带了多少水?

我想我漫不经心地说“够了吧”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戈壁公路是个什么概念,是不是真有人,渴死在这条千年古路上,被风吹干而后飘散。

清早出发,汽车沿着戈壁公路走,车上空调的冷气对正当头的毒辣太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每每要下车,切身感触一下戈壁风情的时候,司机都是一副质疑的神情,然后飞快地打开车门,把我放出去,再把车门迅速关上。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沓。

脚下的地面,烫到我心里发慌,看看温度计,地表温度竟有五十多度,当地人却告诉我这都算凉快的。因为敦煌前一天刚刚迎来今年的第四场雨,要是往常地表温度经常有七十多度的。只是戈壁上的人,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眼看到了玉门关,司机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对我说“这就是玉门关”的表情,潜台词就是“你看看,这就是玉门关了,没啥可看的吧,白遭罪了吧,没热死你吧,让你来,活该”。

曾经的边关要塞,如今只剩下一座四方形的小小关城,在这小小关城北边,依稀可见汉代修建的古长城遗址,东西走向的长城蜿蜒逶迤,每隔五十里或可看到烽燧。点烽火的人都不在了,剩下这些看热闹的,感慨唏嘘,试图在这些断壁残垣中找到当年他雄浑逶迤,抵御千军的影子。

也许如那个司机所说,跟山海关,或是八达岭长城相比,真是没什么可看的。两千年前沙土夯筑的长城,哪及得明代以后重修的长城那般雄浑壮美?

我告诉他。我既然走进了戈壁,重要的就从来不在于我能看到什么,而在于,我的脚站到这里,我感受到了,我经历过了,这些,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