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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童话

2008-05-14钱柏生

广州文艺 2008年5期
关键词:老段桐子村长

钱柏生军事学学士,现役军人。先后在《解放军文艺》、《西南军事文学》、《前卫文学》、《战士文艺》等发表10万余字作品。《身后的脚步声》被《小小说选刊》选载,入选《2007中国年度小小说》。

1

日子经不起一天天地过着,十一个月的时间,钻进老段一场深夜的梦里,醒来就没了。脑子里留下些记忆,基本上都是风平浪静的生活细节,只有一个老段经常细细砸磨它,那就是稻谷挤满了粮仓。这可是庄稼人的温床,躺在上面不用担心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升起。

冬天,村庄的早晨比其它季节醒得要晚一些。老段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昨天晚上多喝了一杯水,下半夜就感觉下身胀得厉害。老段坐起来两次,都被一个哆嗦冷进了被窝,最后索性把两腿一夹,憋住,目标是坚持到天亮。

其实天还没亮,是雪落亮了窗户。老段披着大衣,掏出裤裆里的物什照着尿盆哗哗地放起来,膀胱松软下来后,他使劲地甩了几下物什,而后打了一个浑身尿战,舒服极了,身上没了负担,感觉就是不一样。

老段抬头看了看窗户,寻思着哪地方不对,枣红公鸡还没叫,天怎么就亮了?老段相信自己的觉,睡得再死都能听见枣红公鸡打鸣。该不是天气冷鸡也赖被窝,连打鸣都忘了。

老段走进堂屋拉开门闩,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天亮亮地,正下着雪,院子里铺满了雪,发着光。他这才想起今天已是腊月十四了。一股冷风像刀子贯面而来,浑身陡涨起疙瘩,他赶紧穿上大衣闩上门。

老段又溜进被窝,他躺的地方温度已下去了。他把身子使劲朝四娘靠了靠,裤裆紧贴着她的屁股,一股暖流涌进下身。老段啊啊地打了两声哈欠,左手很自然地伸进四娘的怀里,一只肥奶就握在手里,柔软而厚实。手上的感觉很好,像握个半斤重的白面馒头,但心里没有一丝感觉,都是奔六十的人了,男女之事的功能退化得差不多了。他用右手轻轻推了一下四娘的后背说,春花,下雪了。四娘没有反应,她昨晚睡得晚,为儿子纳鞋底纳的,不知道几点睡下。

昨晚,老段睡之前,为纳鞋底的事和四娘拌了几句。老段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整这个,穿在脚上太土了,儿子看不上眼。四娘斜瞪他一眼说,这不是土不土的问题,这可是我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这是娘对儿子的爱,爱有土不土之说吗?你别毛驴学马叫,忘了是穿什么长大的。

妈的个逼,我是学马叫吗?我是替儿子说的,大冷天的不睡觉,自己找罪受。老段说完一头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呼噜就劈天盖地地响起来。

冷刺激了神经,老段越躺越清醒。大清早起床没事干,他就躺在床上想着一些事。好些事都是想到开始就结束了,最后他的思想只落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儿子海军。眼瞅着马上要过年了,他盼望着儿子今年能回家过年。

2

儿子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一提起这事,老段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农村有句土话叫,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年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是团圆的大好时光,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走走亲戚访访朋友,多好啊,一年只有一次,但儿子就是不回家。不是没钱回家,儿子在上海做力气活,每年都往家寄八千或一万的。国家经济发展了,卖苦力每年也能挣个万儿八千,儿子身体壮,只要吃饱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是个力气好手,加上人又老实本份,哪个工地都抢着要。

儿子不是不想回家,他在电话里说过,在异乡没黑没夜地吃苦流汗,能不想家吗?尤其是接近春节的时候,工友们都卷起铺盖回家过年,他的双眼潮湿着。站在城市的喧嚣上,晚风将他吹伤,听着呼啸而过的汽笛声,他的心里一下子灌满了铅。

儿子不愿回家就一个原因,三十二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农村里像他这个岁数应该是孩子都上小学了。前年春节,老段在电话中问儿子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儿子说村里人的眼睛有刺呢,不回家就扎不着我了。老段说你这是逃避,不回家就不扎你了,你别忘了他们还有唾沫星子呢,唾沫星子会飞到你那里。当然了,刺也好,唾沫星子也好,咱们都不用管它。你回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解决你的婚姻大事,这才是最主要的。儿子说打一辈子光棍算了,不回家了。老段说,你别说气话,……,话没说完,耳朵里传进叭的一声,儿子把电话扣了。老段一屁股坐在地上,鼻涕和眼泪一块淌了下来,他掏出一块钱一盒的纸烟狠狠地抽起来,把自己抽得浑身冒起了烟。

又一年快要过去了,日他娘的,这日子真的不经过,撒泡尿的工夫就没了。还有十来天,全国人民又要长一岁了,自己一把年纪了,长不长的倒无所谓,大不了又朝死迈一步。但儿子又大了一岁,三十三了,这个数字吓得老段一哆嗦,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老段照四娘的肩头使劲地捶了一拳,大声地骂了一句:你这个老娘们,儿子都三十三了,你还能睡着觉。四娘醒了,翻过身骂道,你这个雷劈的,大清早发什么疯。她一屁股坐起来,左手揉了揉被捶的地方,右手朝老段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嘴里嘟噜着:真疼,疼死了。

疼就对了,儿子都三十三了,你知道吗?老段的唾沫喷了四娘一脸。

我天天掰着脚丫子算,不是才三十二吗?四娘用内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

你不知道过日子啊,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过年了不就三十三了吗?

哎呀,对啊,儿子三十三了,看来我是抱不上孙子了。四娘的眼泪哗哗地掉下来,被子湿了一大块。

妈的,哭有什么用,儿子打光棍,你我都有责任。老段从枕头下面拿出烟点上一颗,低着头抽起来,一阵咳嗽声响满了房间。

别抽了,抽什么抽,还有心思抽烟,赶紧想想办法,托人说媒啊。四娘一把夺下老段嘴里的烟,它只剩下一半了。

托谁啊,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见人就托,方圆几十里都托了个遍,还托谁去啊。有些人看见我老远就跑,他妈的,弄得老子像是日本鬼子。老段从四娘手上夺过烟,又抽起来。

又一阵咳嗽声响起,是四娘被呛出来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四娘说,哎,你忘了,上次你不是说在镇上碰见小桐子了吗?他不是说要帮忙吗。

老段说,你不提我真的忘了,不过他说是说了,谁知道他的话有没有准头啊?那小子几年没见,长个大嘴巴,油嘴滑舌的。

小桐子是儿子的远房表弟,住在隔壁县的一个山区,两家距离三十多公里。儿子小的时候,两家在春节的时候礼尚往来,记不起什么时候就不来往了。老段总结过两家不来往的原因是:生活好了,人情就淡了。那次老段在镇上买东西,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一把,扭过头一看,是个年轻人,一身西装,头发三七分,油光可鉴。他张了半天嘴问出两个字:你是……。表爷,我是小桐子,你不认识我啦。老段一拍脑袋,说,看看我这记性,老了,真的是老了,人老了记性也快死了。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后,老段被小桐子拉进一个小饭馆,小桐子点了四个菜,一斤白酒。他们边吃边谈了起来。从谈话中,老段知道小桐子现在做木材生意,每年都有不少的收入。听着小桐子眉飞色舞的谈吐,老段吃了好大一惊,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小时候看人都不敢正眼的小桐子已变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生意人。想想自己的儿子,小时候,他可比小桐子强多了,可现在……,老段的食欲一下子就没了。小桐子问,表哥现在干什么,孩子上几年级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段最拍别人提儿子的事,既然他表弟提了,还不好不说,不是外人,没什么好隐瞒的,老段就把儿子的情况跟小桐子说了。小桐子喝下一口酒,砸着嘴巴说,没想到,表哥比我大三岁,我儿子都上一年级了,……,小桐子没有往下说,他看见表爷的脸色不大好看。

吃完饭后,小桐子掏出皮夹叫老板过来结账,老段瞟了一眼皮夹,里面装的都是老人头。临走的时候,小桐子跟老段说,我们那山区姑娘多的是,都想嫁到山外去,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帮表哥找找看。说完留给老段一个名片就走了。

四娘说,都有一个月了吧,你也不问一问?说不定小桐子都找到主了。

找到主了,怎么不通知一声?老段又掏出一颗烟点上。

整天就知道抽烟,你也不怕抽死。这种事咱们得主动,他不是给你一个名片吗,你放哪儿啦,快找出来,等会儿去村长家打个电话问问。

于是,他们一块动作很快地起了床。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雪停了。他们拿起扫把,把院子扫得露出土地。

3

老段第五次去村长家时,他家的门才开了,这时都上午十点多了。老段已经在心里骂他好几次了,这个狗日的,太不像话了,一村之长,竟睡到十点多,村子都被雪履盖得快没了,村东头的段老五摔断了左腿,三槐家的小猪昨天夜里被冻死了,这些他都不知道,作为村长不关心村里发生的事,这也太不称职了。老段后悔去年选村长时投他一票,这只能怪自己,选举头一天晚上,村长挨家挨户送礼拉选票,每家一斤茶叶一瓶酒。村长是本家侄子,再说了,选别人说不定还不如他,看在茶叶和酒的面子上,选举时老段投了村长一票。

推门进村长家时,村长正在认真地品着茶,嘴里发出一阵啧啧声。老段堆起一脸笑问,村长喝什么好茶呢?

信阳毛尖,听说过吗?鸡公山上摘的,当年蒋介石在鸡公山避暑时,整天喝的就是这玩意,是好喝,清香可口,胃里舒服死了,茶能养胃啊!村长端着老板杯又喝了一口,用舌头舔了舔上下嘴唇,这样的好茶不能浪费啊,都得喝进肚子里。

老段说,村长,我看你跟蒋介石差不多,喝的茶都是一样的。

村长把老板杯往八仙桌上摔出一声脆响,口中说,这话能说吗?要是在文化大革命年代,我不得高戴纸帽去游街啊。

老段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不懂茶,不说这个了,我是来打个电话的。老段把腰弓得更低了一点,左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颗递给村长,又说了声,喝茶不能少了烟。

村长瞟了烟盒一眼,接过烟,老段又掏出打火机点着。然后把烟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放的瞬间,心里痛了一下,这烟八块钱一盒呢,自己从来没抽过整盒这样的好烟,偶尔抽几颗好烟,都是别人给的。整个村里就村长家装了电话,平常谁家接个电话打个电话都要看村长的脸色,还得朝他家的八仙桌上放一盒好烟。

老段对着名片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嘟嘟几声之后,那边问了句:喂,你是哪个?

小桐子,是我,我是表爷啊。老段没能掩住心里的高兴,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喊了起来。

村长在一旁说,什么事这么激动,轻一点。

老段赶紧用右手捂住嘴。小桐子在那边问:表爷,什么事?

老段小声地说,给你表哥海军找到合适的没有?

你说这事啊,我问了好几家,只有一家同意见个面。他家有个女儿在浙江打工,这两天回来,我再跟他说一下,定个时间,我带海军表哥到他家去一趟。

好,好,我马上打电话叫海军回来,到时我再给你打电话定个时间。老段脸上的红光又重了些,掏出烟点上猛抽了好几口,烟顷刻间化成了一股暖流,袭遍了全身。

叩完电话,老段朝村长笑了笑说,村长,我还得打一个。

村长说,打,随便打,这是好事,坚决支持。海军的事不能再拖了,他打光棍,我脸上也没光,怎么说我们也是本家兄弟啊,而且我是一村之长。

村长,谢谢了,麻烦你了,你为咱们村做了许多好事啊,就说这个电话吧,帮了我们不少忙啊!什么事用手指轻轻一拨,多方便啊。

村长乐呵呵地说,小事,这点小事算什么。我这电话就是公用电话,方便大家用的。说完扔给老段一颗烟。

老段很感激地点燃了烟,心里骂了句,妈的,抽的是自己的烟,怎么还感谢他呢?

老段又拨通了儿子海军的电话,确切地说是儿子房主家的电话。

什么事啊?海军的嘴里像是堵了个东西。

老段惊了一下,问,怎么啦,感冒了?

不是,刚起床。

都几点了,才起来。

上海下雪了,很大,早起来干什么?

我跟你说,马上穿好衣服回家。

今年不回去了,我都找好活了,给一家公司看仓库,看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

一万五也不干,你给我马上回家。

回家干什么?让村里人用眼刺我啊!

回来相亲。老段气得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村长在一边说,他还是不愿回来?上海那地方是好,可那不是家啊!

4

腊月十六那天,海军终于回来了,老段共打了三次电话才把他催回家。海军在天黑以后像一阵风潜入村庄,又推开家门,老段和四娘在看中央1台新闻联播,电视机上正在放着农民工返乡的画面,民工们肩扛手提的拥挤镜头让老两口留下了几行热泪。每年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准时地守在电视机前为像儿子一样在外打工的流下一些叹息和眼泪。电视上正在播放上海火车站的候车室,他们睁大眼睛在人群里寻找儿子,老段感觉里面那个扛蛇皮袋的男子像儿子,就用左手使劲擦了擦眼睛,再睁开眼时,人已不见了,老段唉地叹了声气。

吱呀一声推门声,海军走了进来,老段和四娘站起来,面朝着儿子都愣住了。三年没见了,这是儿子吗?儿子一身皮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手里提一个旅行包,要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们真的不敢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在城市呆了几年,儿子变洋气了。

四娘捋了捋头上的白发,小步走过来,双眼盯着儿子盯出了一行老泪,嘴里嚅动出一句:儿啊,你可回来了,想死妈了。说完想抱儿子,但看看儿子站着没动,两臂张开又合上了。

海军把包放在地上,说,我回来了。

老段走过来,提起儿子的旅行包,问:还没吃饭吧?

海军说还没吃呢。

春花快点做饭去,老段朝四娘挥了一下右臂。

四娘应了声哎后颠颠地跑进厨房。

老段摸了摸儿子的皮衣,嘴里埋怨着:哎呀,是皮的,这得多少钱啊,挣点力气钱不容易,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啥?

这还好啊,这是最低档的,才二百多,好点的都好几千呢,还有上万的。

什么畜生的皮,比钱还贵啊。对……,对对,你看看,我们都落伍了,年轻人应该买件像样的衣服,老段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海军问,家里都还好吧?

好,好,就是你妈经常念叨你。老段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眼里湿漉漉地,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念叨啊。

看着父亲的白发和驼得更厉害的背,海军的心头一热,往地上落下几滴热乎乎的东西。

吃完饭,老段说:儿子,我和你妈琢磨着这次准行,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咱家的房子全烧了,我和你妈边哭着边喊人救火,眼泪像暴雨一样哗哗地流了一地。

是呀!梦见着火肯定有好事,梦见哭就是笑。四娘在一边插着话。

我现在对找媳妇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还不如喝杯酒刺激呢。管它梦什么,随它去吧。海军吸进去一口烟,吐出来一溜烟串。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海军鬓角的几丝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刺痛了老段,他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灭。

第二天,老段一家很早起了床,老段和海军每人吃了一碗面条后就出了门。

老段穿着侄儿送的军大衣,侄儿在北方当兵。海军还是穿回家时的那身皮衣,扎着白围巾。老段对儿子的这身打扮很满意,儿子显得很有风度,这种风度在农村里很少见,他在电视里经常见到,就是那种很酷的老大风格,老段对这次邻县之行很有信心。

天气很好,朝霞红彤彤地,染红了东方的早晨。走出村庄的时候,两只喜鹊欢叫着从村庄上空掠过,老段的视线随喜鹊起伏着,心里像喝了蜜,两腿把路走得呼呼生风。

坐车的地方离村子两里多路,刚到公路边,就来了一辆三轮车,坐上车半个小时后到了镇上的汽车站,再从镇上坐汽车到邻县。

小桐子早在家等着,寒喧了一阵后,小桐子领着海军坐上一辆红色面包车。

面包车拐了6个弯后,在半山腰上的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

海军放眼看去,四间平顶房,刚盖不长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这些年他一直在上海的工地上盖房子,一眼就能看出房子的年纪。

屋子里坐满了6个人,小桐子一一介绍:贵月,父亲,母亲,哥哥,嫂子,嫂子怀里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除了贵月,其他人海军一一用眼扫过完事。他对贵月仔细瞅了瞅,这可是相亲的对象,得看清楚了。贵月染着一头黄发,额头宽且亮,形容起来属于那种能跑马的型号,戴副眼镜,眼睛藏在眼镜后面看不大清楚,穿着米黄色的羽绒服。

贵月起身给小桐子和海军每人泡了一杯茶,她父亲朝茶杯努努嘴说,天气太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小桐子喝了一口,海军没有端杯子,说了声,口不渴。

贵月父亲直接进入话题,他抬眼问海军:今年多大了。海军按小桐子事先交代好的说,二十六了。听说你带几个人在上海干瓦工?是的,五六个人(实际上是跟着别人干)。上过几年学?初中毕业(初三上学期没上完)。一年挣不少钱吧?一年下来两三万(实际是每年最多一万)。家里盖楼房了吗?这个问题小桐子事先没交代,他正考虑怎么说。小桐子替他说了,跟你家一样四间平顶房,海军这次回来准备把第二层盖上。海军朝小桐子斜了一眼,心里不胜感慨,生意人嘴巴就是好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盖房子的事了。贵月父亲哦了两声,便没有再问下去。他跟小桐子说,都是新社会了,孩子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只是参考一下,关键是孩子说了算。他又扭头对贵月说,贵月,你们单独说说吧。

贵月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小桐子朝海军使了个眼神,海军站起来跟在贵月后面,他们进了东边那间房子。

房间里充满着一股香水味,海军使劲吸了下鼻子说,好香啊,这是你的房间吧。贵月点点头,说你坐吧。海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贵月坐在床上。

两人都低着头,谁也没先开口,几秒钟沉默后,海军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一想不对,又放回去。贵月说,你想抽就抽吧,我不反对男的抽烟,但不能抽多。他笑了笑说,还是不抽了,污染了你的房间。她问,你经常相亲吧,看你挺大方的,锻炼出来了。他又笑了笑说,相过不少,什么大方不大方,反正心里不紧张。她说,你很像一个人。他问是不是像刘欢?别人都这么说。 她说乍一看像,仔细瞅就不像了,你比刘欢还胖,脖子差不多长,你没扎辫子,眼睛比他的小,还有……,你不是歌星。他没有接话,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她和他的开始就是结束。果然,她说出来了:我感觉我们不合适。……,每年回来,父母都逼着我相亲,我最烦这事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跟你说实话,我在浙江一家织布厂打工,喜欢上一个外省的男孩,我想嫁到外省去,但家里不同意,本来这次我是不想见你的,但父母非要我看看,小桐叔叔帮过我们家不少忙,快要过年了,我不想跟他们吵。

他的心沉下来,父亲在表弟家等好消息呢。母亲在家里盼着呢。他们又要失望了,今年的春节又过不好了,他后悔不该回来。一股悲哀袭上心头,自己真是没用,怎么看一个黄一个?……,他叹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点上一颗,抽了一口又摁灭了,然后站起来,想离开这个房间。她说你不高兴了,我能理解,被人拒绝心里肯定不好受。他说,没有,真的没有,我都习惯了。她问,你肯定不止二十六吧,我看你比刘欢还大,你在上海呆了几年?他说,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她说,你怎么不在外面找一个,城里现在打工的那么多,很好找的。我们一帮在浙江的姐妹都自己找了。他说,你们在外面找,把家里的扔在一边,你知道吗?农村里现在光棍越来越多了,光我们村28岁以上的就11个,我排在第一。她问那你多大啊?他说,过完年三十三了。她啊地一声,嘴巴张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

邻县之行匆匆结束了。老段的脸成了酱色,不说一句话,回来的车上,他低着头抽起闷烟。他坐在后排座上,一开始女售票员没发现,烟味引着她的眼睛找到他,她说,把烟掐了。老段朝她吼道:别烦我,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呢。车上人都扭过头看着老段,视线都交汇在他的脸上。

你憋不憋气关我什么事啊,车内禁止吸烟!女售票员把杏眼瞪得很圆,眼珠就差掉下来。

老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整个车厢,没有说话,把烟摁灭了。海军本来想说女售票员几句,一看车上没动静了,就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声:他妈的,这个社会,男人成弱势群体了。

5

天擦黑时,老段和海军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四娘看着爷儿俩垂头丧气的样子,悬着的心掉了下来,又落进肚子里,肚子里冰凉冰凉的。她问老段,女方不愿意?老段骂了起来:妈的,小桐子那兔崽子办的什么吊事,那女的心里都装着个男人了,……。

你能怪他吗?他能看见那女人的心啊,这件事他使了不少劲。海军打断老段的话。

老段闭上嘴,心里想想确实是这样。

四娘的双眼红红的,拾道出做好的饭菜,对海军小声说了句,儿子,吃饭吧。三个人默默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吃饭的叭叽声。扒拉了几口米饭,海军问四娘,家里有酒吗?四娘说有,随后拿来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海军端起酒对老段说,媳妇没说成,喝点酒消消气吧。老段说,妈的,喝酒,说完端起酒杯,吱地一声喝了个底朝天。爷儿俩把失落和怨气扔进酒里,你一杯我一杯地整光了两瓶白酒。

第二天上午,女儿海英一家三口来了,他们住在县城,老段家距离县城二十多里地。他们听说海军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他,正好快过年了,送来一些鱼肉之类的年货。

海英比海军小四岁,高中毕业那年跟着现在的丈夫去上海搞装潢,他们是高中同学,年底回来时,肚子就挺了起来。老段拿了根两米多长拳头粗的木棍把她赶出了家门。海英再回来时,带回了满地乱跑的儿子天天。老段一把抱起小外孙,亲个没完,心里彻底原谅了女儿。

外甥跟舅舅亲,天天一进门就到海军房间找他玩去了。四娘对海英说:天天翻过年去都七岁了,海军到现在还没找着媳妇。海英说,拖不起了,再拖真的要打光棍了。四娘说除了拖还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上街买小猪,掏钱就能买一个,边说着眼泪边下来了。海英说,哎,妈,你说买我想起来了,现在就有卖妇女的,也有姑娘。丈夫王伟在一边朝她瞪着眼说,你尽出馊主意,这是犯法,再说哪有姑娘卖啊,拐卖妇女的都是男的,那些被拐卖的姑娘不知被他们糟蹋多少次了。老段接过话说,就是打光棍也不能买,邻村就有一个花一万块钱买了个从云南拐卖过来的,不到一个月人跑了不算,家里的钱也被卷跑了。海英说,找个离婚的行不行?四娘说,不行,我问过海军,他差点跟我急眼了。大家都不吱声了。好一会儿,女婿说,这事趁海军回来了,得抓紧,要不正月他一走,说不定他又是几年不回来。老段说,是呀,今天都立春了,又一年开始了。妈的,我不相信我的儿子找不到媳妇,我们再合计合计,这事得在海军去上海之前定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春节。

海军这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武侠小说,很少出门。他觉得自己真是变了,变得与村里人多说几句话的兴趣也没有了,有人主动打听上海的情况,他用不能再简短的话搪塞过去。以前在村里,他可是有说有笑的,跟村里的小伙子一块抽着烟,一块吹外面的故事,一块摸麻将,一块说着女人。现在怎么回来了却这样孤独!自己感觉是从城市到了村里,总是以一个城里人的眼光观察一切。他心里很讨厌这样,城里人看乡下人的眼光都是一掠而过,像是飘过天空的一小朵白云,自己怎么也这样看自己的乡亲呢!是城市改变了自己,自己离村庄越来越远了,但自己又进不去城里,到了城里,自己又是一个靠力气挣钱的乡下人,被人瞧不起被人白眼。

任何事都是相互的,自己瞧不起乡亲,乡亲也瞧不起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找不上媳妇,乡亲们把这个作为谈资,丰富着贫瘠的乡村生活。乡亲们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异样的,他感觉那种异样就是一根根刺,不仅刺进了肉,还刺进了血管。他害怕这样的刺,所以他逃避,连家也不愿回。

老段也很少出门,但他跟儿子不一样,过年了,得置办年货,还有一些生活上的事,不出门是不可能的。

每次出门,都有人问儿子相亲的结果怎么样?他们有的出自真心,有的表面上很热情,其实心里在拍巴掌,尤其是那些家里有28岁以上光棍的乡亲(28岁以上没有定亲的,村里都称为光棍),很害怕儿子说上媳妇了,儿子是光棍王,那些人的压力就要小一些。他亲耳听见村西头的三槐说过:我儿子才三十呢?不急,老段家小子都三十三了。老段就在心里发下狠,一定要早把儿子的婚事定下来,让他摘掉光棍这个帽子。他已经催女婿好几次了,女婿认识的人多,他拍胸脯保证了。他又给小桐子打了电话,叫他打听还有没有合适的,小桐子也拍胸脯保证了。给儿子找媳妇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已经十万火急了,他怕再拖下去,儿子走了之后再也不回家了。

农村有个说法,给儿子说上媳妇才算是养成儿子了。老段知道自己的斤两,犁田耙地还行,识个字挣个钱门都摸不着。有时候他也骂儿子,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但如果儿子是好汉,老子英不英雄的无所谓。儿子不是没人喜欢,是他没把握住机会。

海军二十八岁那年,在南京效区一家窑厂打工,他们来自三个省份的四十个民工整天汗流浃背地围着一个四季都冒着浓烟的窑厂转。有个四川的女孩每天晚饭后,都过来把他的脏衣服抱走,第二天晚饭后送过来,又抱走换下的,内裤、袜子都不放过。有天黄昏,女孩还跟他说了自己的心事,她说她父亲给她找了一个婆家,今年春节回去可能再也出不来了。他说,那是好事,女的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女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事吗?我不想回家。他说你不回家你上哪儿去。女孩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没有比你再傻的了。第二天,女孩就回家过春节去了,临走时给他留了家里地址,还有一句话:如果你春节能到我家来,明年我还来这里给你洗衣服。他把纸条放进口袋里,洗衣服时忘了掏,女孩的心思被他揉成了一撮白浆。

老段听儿子说这事的时候,破口大骂:你那脑子就知道使力气干活,活该你打光棍。儿子没有吱声,女孩的心思他能不懂吗?实在是女孩身上狐臭味太厉害,一闻见胃里的东西就朝喉咙涌。他没把这个告诉老段,他跟老段说,心里不喜欢。老段说:喜欢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啊,我和你妈当时谁喜欢谁了,不是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海军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说完摔门出去了。

这件事老段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不住地说可惜,但都成过去了,再提还有什么用呢。

初三这天,女儿领着丈夫儿子回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春节都要回娘家拜年,这是全国的风俗习惯。他们来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王伟老家那个村子离县城不远,村里有户人家,户主叫刘三麻,脸上长满着麻子,老婆是个哑巴,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瞎了一只眼,那只眼是小时候跟其他孩子玩酒瓶时被瓶渣子弄瞎的。刘三麻打算用大女儿的彩礼钱替儿子盖个楼房,用二女儿的彩礼钱替儿子找个媳妇。两个女儿一个二十一个十八,在深圳打工。王伟托个人去打听,刘三麻彩礼要6万。

王伟说,这次希望很大,对方看的是钱。老段问掏钱就行吗?女婿说准行。全家人的眼都亮起来,海军的劲头也很足,钱好说,娶媳妇的钱都攒出汗了。

第二天,王伟领着海军去了刘三麻的家,刘三麻只问了一个问题,问海军多大。王伟抢着说,二十五。刘三麻说不对吧,我看有三十多了。王伟说真的就二十五,在外干体力活时间长了,显老相。刘三麻就没有再问下去,接着说起彩礼的事。王伟说五万。刘三麻坚持要六万。王伟说以后都成一家人,彩礼要多了,我们得借,欠的债还不是你女儿还,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要光挂着儿子,你要替你女儿以后考虑考虑。刘三麻说,那是你们家的事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六万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他们正争着,从东面房间走出来一个长头发的姑娘,穿着黑裙子。王伟和海军没来得及仔细看,姑娘就冲着他们吼道:你们当我是个牲口啊,讨价还价。又掉过头朝刘三麻吼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拿我的幸福给你儿子盖房子,都什么年代了,我要上县妇联告你去。刘三麻铁青着脸,指着姑娘骂:你……你……,他没有骂出来,他被呛了一口,使劲地咳起来。

姑娘又朝王伟和海军吼道:滚,你们给我滚。王伟和海军灰溜溜地跑了。出了村子,海军对王伟说,那女的是个鸡,绝对是个鸡,颧骨高,眼里飘着股淫荡。王伟问你这么肯定?海军说,我们工头对这方面有研究,在上海的时候,他经常带着我们看大街上的年轻女人们,哪个是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说人身上都含着一股职业之气。

又一次的失败,令全家人刚升上来的热情一下子降到零点。

6

皖南的春天迈的脚步有点大,天气越来越暖和,村东头的水塘边杨柳开始冒芽了。

初六这天大清早,一辆客车驶进村里,二十个男男女女穿戴整齐手提行李上了车。不明究竟的人看了以为他们是外出旅游,其实他们是去上海打工。社会真的是进步了,打工都是包车去包车回,这令村里的老年人唏嘘不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成了青年男女的旅馆,腊月底回来,正月初出去, 一年下来,在家也就呆上十天半个月,有的干脆几年不回家。元宵节之后,村里就剩下老人和孩子,家在年轻人的心里已经淡了。这种现象已经很盛行,周围的村庄都是这样。镇上村里没有企业和工厂,田里又犁不出多少经济。想把日子过好,就得走出去,城市发展快,年轻人都涌进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体验城里人的生活,还能挣下一笔可观的钱,这是多好的事。现在国家政策又好了,不准欠农民工工资,农民工的待遇越来越高,民工潮越来越汹涌了。

海军本来也想坐这趟车去上海,老段和四娘坚决反对,海英一家三口也坚决挽留,海军没有理会他们,把行李包收拾整齐。但最后他没走成,因为村长下通知了,初六晚上村书记和村长要集合全村11个光棍开会。

村长的通知一石激起千尺浪,村庄一下子就沸腾了。

初六晚上,11个光棍在村长家里集合完毕。烟雾缭绕中,11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议论着,都不知道村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村长朝大家摆摆手说:都别议论了,今天找大家来是有正经事的,你们应该知道,集合你们一次比登黄山难多了。召集你们开会是有政治原因的,去年我们村被镇上点名批评了,没评上先进。他妈的,……,要是查出来这个人,妈的,非要给他吃顿棍子肉(用棍子乱打),村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有人反映我们村的光棍太多,是个光棍村,这名字多难听啊!但我静下来想想,这个人没有说错,确实是这样,咱们村28岁以上的就11个,算上25岁到28岁的,还有十几个,……,正说着,村书记推门进来了,大家都站起来表示欢迎。书记朝大家说,不好意思,有点事,来晚了。又对村长挥挥手说,你继续说。村长说你来,我都说不少了。书记说那我就讲了,村长给书记点上一支烟,书记抽了一口说,光棍多了,就是个政治问题,都讨不上媳妇,计划生育工作就发展不了,现在强调少生,但必须生的还是要生。我和村长商量了,今天找大家来就是分析分析为什么咱们村成了光棍村,我,村长,还有你们,你们家里,都有责任,大家在一块讨论讨论我们村怎么就成光棍村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11个人都低着头,没人说一句话。

大家都说一说,不说不行,每个人都必须说。村长的口气居高临下。

终于A说话了,他说,主要原因是没钱,现在找媳妇找不起,光彩礼就要一万,说什么“万里挑一”,还得盖楼房,买这买那的,就是把我们的肉割下来卖了,也弄不来这么多钱。

书记说,这是个原因,要是有钱,什么事都解决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你们这些年在外边打工,不是攒了一部分钱,钱不够借啊,也可以贷款,村里给你们担保。

B说,我们没文化,我相了几次亲,女方都嫌我只上了个小学。

书记说,这完全怪你自己,谁叫你当初不好好上学。

B反驳道,那时候学费都是从鸡屁股里掏出来的,鸡都掏死光了,怎么上啊。

村长说,不能这么说,你们当中有两个是高中毕业,怎么也没找上媳妇。

C说,我们村偏,离镇还有好几公里,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买个东西很不方便,女的不愿嫁到这里来。

书记说,村子偏,路不好,这跟找媳妇没有直接关系吧。

D说,我看报纸上介绍,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加上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养小蜜,包二奶,沿海有的城市都出现二奶村了,他妈的,把我们的那份都整走了。

村长说,这个没办法,人家有钱,你要是有钱,你也找去,找多少都行。

D说,你跟我较什么劲。

村长白了他一眼。

E说,以后不能让女的到外面打工去,一打工她们的眼界就高了,拿我们跟城里人比,能看上我们吗?其实我们在外面这些年没什么改变,那些女的把自己当城里人,眼抬得只看见天,都见不着自己的地了。

村长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那一茬,全村没一个光棍。怎么到你们这一茬,都找不上媳妇了,要说条件比我们那时强多了,每家都存个好几万,我娶媳妇时家里只有二百五十六块八毛钱。

F说,是不是咱们村风水不行?

村长说,别扯远了,这跟风水扯不上边。

书记说,你们说的也对也不对,我看关键是我们自身有问题,这个社会干什么都凭本事,说媳妇也一样,没本事,女的当然看不上你。有时候钱也不是绝对的,八爷家的三小子,在外打了一年工就带回来一个女的,一分钱没花,房子还是以前的破房子。

…………

这次讨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海军一个字也没说,书记叫了他两次,他头都没抬,只顾呼呼地抽烟,抽光了一整盒烟。

书记最后作了总结,他说,现在咱们村有个现象,女的出去打工都被别村男的搞走了,男的出去带女的回来很少,从这点可以说明,问题主要出在你们自己身上。以后你们得努力,改变现状。怎么改变?周围村庄里适合你们的基本上没有了,你们出去找,把女的带回来还不花钱,这就是你们的本事。谁要是有这个本事,年底回来,村里奖励,重奖。

说完,书记宣布散会。海军最后一个起身,书记对他说,海军,你先留一下。屋里只剩下书记,村长,海军3人时,海军问,书记,什么事?书记说,是这样的,咱们村光棍当中你年纪最大,我和村长商量了,得先解决你这个老大难,来个以点带面。他问怎么个以点带面。书记说,我有个比较远的亲戚,前段时间死了,留下一个女儿,今年才十八岁,人长得挺漂亮,就是有点呆头呆脑的,家里田里的活都不会干。他哥哥不愿养她,托我给她找个人家。我想来想去,你比较合适。你感觉行,我就带你去看看。不用花钱,只要象征性给她哥哥三两千块钱就行了,你也不用盖房子。海军说,有这样的好事,那女的是不是呆得连衣服也不会穿。书记说,你放心,呆得连衣服不会穿,我不会把她介绍到咱们村来,这不影响咱们村的整体素质吗?她就是不会干活,反应慢。有一点我向你保证,绝对是个黄花闺女,生儿育女没问题。

海军的心里动了一下,这个年头,黄花闺女可不好找了,他跟书记说,你带我去看看。

第二天,书记带着海军去了小芳家,小芳就是书记说的那个呆头呆脑的女孩。小芳长得瘦弱,脸很白净,发育确实很好,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她一见海军,嘴里就不停地朝他欢叫着:刘欢来了,刘欢来了。海军热泪盈眶,这些年来,只有小芳把自己当成真的刘欢,他一下子喜欢上她。

给小芳哥哥三千块钱,海军把小芳带回了家。

天上掉下个大喜事,老段和四娘乐得合不上嘴,办了十二桌酒席,全村人都到齐了。

酒尽人散后,海军领着小芳进了洞房。四娘问老段,这不是真的吧?老段说,这是真的,你听听,他用手指了指儿子的房间。

小芳的喊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四娘说,这孩子是真的呆呢,声音咋这么大啊!她打开电视,把声音开得很大,心里不停地埋怨儿子,不会心痛人,怎么使这么大劲?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电视剧,叫春天的童话,讲的是一个城市情感故事。四娘问老段:童话是什么东西?老段说,你问我我问谁啊!四娘用手挽了挽头上的白发,自言自语道:儿子在城市里呆过,明天问问他,他肯定知道。

责任编辑朱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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