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年三月的故事

2000-06-04朱文杰

当代戏剧 2000年3期
关键词:团里牛皮纸烧水

朱文杰

故事发生在三月,文化大革命接近尾声的七十年代。

我当时的单位是一个地区的歌舞团,团里有一位叫小清的女演员,才十五岁吧,别看她年龄小,却是团里的艺术尖子,人长得十分漂亮,可还有人说,用漂亮来形容小清已经大大的不够啦,应当说是美丽。那个年月里,还不敢用什么沉鱼落雁,花容月貌等封资修的货色来形容一个漂亮女人的。

当三月来临时,青年们都被号召着去学雷锋,尽舜尧,寻着找着去做好事。小清看人家都在风风火火的扫地、擦玻璃……自己不知干啥好。她不愿随大流,滥竽充数的瞎起哄,可要真的去干件事,又怪自己眼里没活。她还有块心病,团里书记团长的一元化领导不点名的批评一些年青人走白专道路,什么不注意思想改造啦,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只专不红啦,整天光想着练功,练成业务尖子当主角。这不点名的批评,或者叫暗示,影射,搞得人人自危,心惊胆战,小清尤其怕这一招,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她时常会感到一种压抑,有时竟会感到呼吸不畅,有手脚无处放的恐惧。

终于,让小清灵猫一样的眼睛,发现了一个目标。原来是烧水的一位姓黄的工人,房子里铺的床单太脏啦,脏的连图案花纹都看不清了,黄里油糊的。她忙偷着揭下来,泡在洗衣盆里。“太脏了,先泡起来,过一会再洗。”她高兴地念叨着,就上练功房去练功了。

练功结束后,小清兴冲冲地唱着《沂蒙颂》中的“我为亲人熬鸡汤”,边走边跳,见四面无人,她竟来了一个大跳,那瞬间的滞空感,使她体会到自己青春肢体的舒展、协调和身心的爽意。她为自己能偷偷的做一件好事而暗暗激动。这件事做好了不知是不是会得到又红又专的评价呢,是不是太奢望了,只要不让书记和队长用异样的眼光瞟自己就行了。可做好事是不宜声张的,要不动机又成了问题啦,还是做了再说。

谁知,事情一下变得糟糕得没法说了。当小清把泡在洗衣盆里的床单朝起一提时,才发现床单已提不起来了,烂成索索了。小清一下傻了眼,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不顾一切地“哇”一声大哭开来。

这时,耳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陕北话,嗑嗑吧吧地。“娃呀,别哭,别哭。”

“我把您的床单洗,洗坏了。”

“好娃呢,这是个啥床单嘛,这是一张牛皮纸。唉,可惜了我才睡得软和了些的牛皮纸。”说着黄师憨憨的有点尴尬地像被人发现隐秘似的一笑。

小清惊诧了,这竟不是布的床单,是一张纸,牛皮纸,她轻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有些发软。“黄师傅,你咋不铺个布床单呢?”小清一时间弄不明白眼前这个一脸旧社会,一脸沧桑的老工人,是生活艰苦,保持革命传统不忘本,还是家庭困难?才要铺这样一个床单呢?

事情并没有过去,第二天早晨已经是全歌舞团一片窃窃声了。“替右派洗床单,就是同情右派。”“拿牛皮纸当床单是诬蔑社会主义。”“右派分子滚出歌舞团。”“小清不分敌我,眼大无神。”等等。

随后,烧水的临时工黄师自然被清除走了。小清也当不成主角了,无疑成了白专道路的典型,再也不是暗示的批评一下,而是变成了大会点明批判了。这时虽然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群众已经不是那么好运动了,但也使小清原来压抑的心情更加压抑,虽然她一向以大不咧咧,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而著称,但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这三月的故事,仍然觉得有一种隐隐发痛的哭笑不得的心酸。

很快十年过去了,忽然一天,一个一身警服的老人来到歌舞团。大家认出来了,原来就是烧水的黄师,仍然瘦得一把柴似的,那身警服显得松松垮垮,显然不合身。黄师在歌舞团转了圈,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逢人便招呼着,一种衣锦还乡的神气。如今他的右派错案平了反,他是专门来感谢小清的。说起当年的艰难,,老人口气很乐观。“我比好多右派强多了,还有牛皮纸当床单睡,把硬框框的牛皮纸换一换,经过一冬一夏,身上的汗和油浸润就软和了。你说怪不怪,如今睡在再软的床上也找不到当年睡牛皮纸的感觉了,那时倒头就睡着,真香。”大家都跟着他一起笑,可惜的是小清也在那几年被迫调离了歌舞团,听说出国去了。老人听了眼圈就红了,说:“小清这娃心真善良,不嫌弃我,我被辞退时,她偷偷来送我,还给我行李里塞了一条新的花布床单,我极力推托。小清说,黄师,算是我赔你的,快收下,让人发现了,又是一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说到这里黄师沉默了半天,我的心不由有点发颤,眼前忽儿就闪现出小清那双美丽的大而圆的猫眼睛,呼闪呼闪的看着这个她一时咋也看不明白的世界。

猜你喜欢

团里牛皮纸烧水
牛皮纸袋放冰箱能保鲜
烧水
烧水神器
比翼双飞
角儿
止与行
1~5月美国牛皮纸上市量同比减少1.1%
去游泳
谁是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