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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道——粮票黑市面面观

1989-08-24连继民

中国青年 1989年4期
关键词:粮票鸡蛋粮食

连继民

近几年,随着各地区农贸市场的与日俱兴,大量的商贩携带着农副产品涌入了城市,给市民们的生活带来了生机。这是好事。但是,如果您抽空留心一下就会发现,其中有一部分涌入城市的商贩,当他们离开城市的时候,带走的不仅仅是人民币,还有城镇居民凭票供应的廉价粮食。

人们对私下里进行粮票交易是一种违法的概念一天天淡化了,这种交易越广泛,这种概念就越淡化。如今,用粮票换东西与用人民币买东西仿佛同样是天经地义的了。

没人知道粮票的地下交易始于何时,可是,粮票私下交易蔚成风气却是这几年的事。

随着城市的复苏,城市建设、市场经济等方面活跃起来了,数以万计张着嘴的劳力杀将而来。据有关部门透露:目前,北京市的非居民户长年在40~50万人之间,加之流动人口,每日增添约200万人吃饭。这些人没有计划内的粮票,要吃议价粮,短期在京逗留还可以接受。长期在京者,诸如包工队,各种临时工,弹棉花的、打家具的、鞋匠、裁缝、小贩、不打鱼和弄水者之流便要寻找出路。

扩大生产,工厂需要粮食,全国仅酿酒厂大小就有3万余家,耗用粮食120亿公斤。

集体的和个体的饭馆、旅社、大车店,随着人口的流动兴旺了起来,方便了往来之人,可也要用粮食。

灾区需要粮食,人口增长需要粮食·人活着就需要粮食。

这么多需要粮食的,可也有粮食富余的。于是在国家的购销渠道之外,悄然产生了另一条渠道,粮票(或粮食)的私下交易—亚购销渠道。这种渠道一经打开,便给投机者们带来了福音,于是出现了一支专营倒卖粮票的队伍。

这队伍中有农民、各类商贩、城市无业人员、盲流虽然他们在装备上,远不如“抽着‘万宝路,,点着美国屉(指美元),打着‘奔驰的(指租奔驰牌出租车)”的外汇贩子们那般精良,但是,“土包子”“游击队”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们自有他们的乐,他们有着传统的农民意识,从不梦想着日进斗金,他们求稳,勤劳,重积累,明白他们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大有作为。面对管理人员,他们懂得采取游击战,讲求安全,减少“伤亡”。他们在生活上极少消费,又不腐化,倘有七情六欲者也不乏花上点粮票,闹腾一番,昏昏然了之。“蒙德骄”(一种进口服装的牌子)他们是绝不去穿的,那太张扬,且不便联系群众。于是,这支队伍悄悄地在扩大,究竟有多少人,恐怕上帝也不知道。

在全国的大都市都能见到用粮票换物的。粮票能换来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玩的、乐的……据说,还能换拖拉机。

换的范围普遍,换的内容丰富,换的方法、手段也不尽相同。

其一,用实物换粮票,用粮票去购粮,自用;

其二,用实物换粮票,用粮票去购粮,再卖粮;

其三,用实物换粮票,用粮票去卖钱,再用钱买物,再换;

其四,用钱收买粮票……

其五,称有难在身,乞讨粮票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其目的是统一的—钱。

饭桌上出现了变化。

在结束了一日三餐瓜菜代粮式的生活数年之后,市民们肚子里有了油水,人们不再玩命地往肚子里塞粮食了。他们明白了怎样摄取营养,于是粮食省下来了,更确切些说是粮票剩下来了。,

人们全然忘了三年困难时期,不再担心粮食不够吃,更谈不上存粮、存粮票,因为自信肚子里的油水足够抵挡它两三年的。这确实是个重大的变化,一反千年习俗的变化。但是人们不愿意承认。

虽然从不够吃到有结余能省下买粮食的钱,可是省下的这点钱毕竟太少了。因为在中国,凭粮票供应的粮食价格太低,即使你把一个月的定量都买了富强粉,也不过10来块钱,只占月收入的5~6%。即便一个月不买粮,省下的钱也不过是“孩之宝”变形金刚的一条胳膊、半条腿。但剩下的粮票不能白剩,智慧、社会的条件使人们寻得一条打发剩余粮票的出路—换。

寸余的小纸片不再那么没有生气、没有意义了。它能换呀!它能换来充实住室的摆设,换来比大米、白面口味更佳的食物,以至能换来补充空虚灵魂的幽灵。

街头

“买鸡蛋了,真正新鲜的红皮鸡蛋。大姐,您来斤鸡蛋,不给钱,粮票也行,10斤面票1斤。这鸡蛋是刚下的,您来1斤,反正您剩下粮票也没用。”

还是这个卖鸡蛋的人。不久后您能看到他(她)正在用钱从副食商店里“换”出刚下的鲜鸡蛋。

巷尾

“大妈,您约斤梨,您看这梨多棒。”

“太贵了。”

“您给粮票也行,4斤换1斤,您换几斤吧,粮票您留着也不能当画看。反正到月头就发……”

嚼粮票决嚼不出水分和梨味,然而梨确实是粮票换来的。

白日

虽说不上琳琅满目,可也挺丰富,各色塑料制品盆、架,各种金属电镀制品、衣架、车筐……

“那个塑料多格架怎么换?”

“80斤粮票。”

“70!”

“75。”

成交了。

傍晚

一家人围桌而坐。饭前要喝点“啤”的,看看桌卜的凉拌、热炒,似乎还少点什么。花生米!拿几斤粮票去了。或碰巧,或方便,三五分钟后便能拿回来够一顿的花生米,香、酥、脆。丰盛的菜下肚,主食—米饭也好,面食也好,便可少用。剩下的便又可以拿去换,换成可以使主食剩下的副食。

货郎

国内某最高学府的一处宿舍门前。货郎们那么热情,他们根据用脑人的需要,带来了利于养脑、助脑、刺激大脑的吃的和用的。一律可以用粮票交换。50斤粮票可以换2盒美国造“希尔顿”。还有含维生素的水果,属高蛋白的

肉、蛋,均可用粮票议价。

市场

开放的都市里到处可以见到一溜一串的摊位。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不论走到哪儿都能试着商量用粮票取代人民币去换。粮票自己也暗暗得意。它终于可以同比自身大数倍且漂亮的票子相提并论了。它被人们重视过,当人们粮食紧张的时候。它被人们轻视过,当人们生活好转,粮有结余的时候。然而这次所取得的地位是它自己过去也不敢想的。它驰骋于农贸市场,无所不能,无往不胜。

如果说用粮票去换种种物品是完成了某种自发的供需平衡,是人们自发的一种调剂,那么,某些罪恶也伴着这种调剂诞生了。

他来自一所西部监狱。

他叫宋福泉,29岁,上个月从新疆逃回北京。在那被风沙吹得黑红的脸上有一双豺狼般的眼睛,永远流露着狡猾和贪婪的光。因为用非法的手段去谋生,侵犯他人财产,他被投入监狱。他不安心于改造,为了逃避劳动,他数次外逃,而每次外逃的结果都是加刑,现在他已经背上了同他年龄相同时限的刑期。但他照旧逃,利用几天时间穿越了无人烟的荒漠,又混迹于人潮之中。他的生活来源便是粮票,低价收入,高价卖出;收小贩的,收儿童的,收哥儿们的脏物;卖出去,再收,再卖;直到重新落入法网。她们在寻觅着目标,不知从何时起,她们涌入了都市,带着梦。又不知从何时起,梦破灭了。她们便用本来用于劳动、创造的躯体去换钱。这时的生命,这时的百十斤仅仅是件工具。谈判、交易简洁明了。粮票也就被卷入这污浊之中。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成交后,便双双寻那避人耳目的处所。一方给出本是国家配给的粮票,得到的是生理上的满足。一方交出自己的躯体,得到的是可以用于维系生存的票证。

她说她要活着。

他说他要“生活”。

看来最原始的方法,也许是最有效的方法。

王德财,一个23岁的农民,为了发财,他卷着铺盖从河南来到京城。在一个工地上打工,如今被捕。

他面对着国徽,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买,后悔自己不该卖。在工程队里,闲暇无事去自由市场。“要全粮吗?0.25元1斤。”他看看对方,看看对方手中的粮票。他知道,转手能卖0.50元1斤。脸热,心跳,环顾四周,没人注意。他拿出了刚发的工钱,250元。1000斤粮票到手。躺在床上,摸着一叠粮票想着卖出去后可以多得250元。带着美妙的幻想,他进入了梦乡。可是他在卖粮票时被抓住了。那些粮票是伪造的。这时他的梦才醒。他想冒险发财,却被冒险家骗了。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否则,它尚未出现便会消亡。

这么多人换、倒,这么普遍地换、倒,必是有利可图。如今的人都精得可以,谁会干无利的事呢?既然有利可图,开了窍的人便也不少。相对那些仨瓜俩枣的小巫,还有大巫。据最高人民检察院的统计表明,自1987年以来全国粮油系统的发案成倍增长。

北京,由于一些不法分子的“倒粮”活动,近年来,每年额外流失粮食达5000万公斤。

上海,粮食外流1500万公斤。最近,查出该市××县制面厂一年间先后10多次以零售价向江苏一县的粮贩子提供“富强粉”5万多公斤。而另一个县的商店则一年内先后把计划内的粳米、糯米2万多公斤转手倒卖,从中获利几千元。这些粮食本是国家加入补贴,供应居民户的粮食。可是,国家的补贴就这样被吞掉了。

天津,昏黄的路灯光下,正在进行着一场交易。项目:全国通用粮票;数量:2.5万公斤。成交后出卖者获利几千元。这么多粮票从哪儿来的?又要到哪里去?仿佛是个谜。但是,倒卖者、渔利者却不是谜,人实实在在地存在,牟的利实实在在地存在。交易中,双方都有利可图,可这利从何而来?交易中受损的是谁?

1955年周恩来总理发布了国务院命令,市镇居民粮食实行定量供应。粮票诞生了。

当时,国家统购价格比原私商的收购价高。此后随着生产方式的逐步转化、进步,粮食的单位产量不断提高。但是,由于种种原因,生产成本也在上涨。如果粮食收购价格仍保持不变,则农民每生产1斤粮食不但不能挣到钱,还要赔钱。试想如果让您上一天班非但不发工资,还要向您要钱,您会干吗?可是农民却这样干过。1978年,每担小麦生产成本价是17.54元,而出售价(或说是国家收购价)仅为14.8。84元。就是说农民每卖一担小麦,还要搭上2.7元。为保证农民有合理的收入,1979年国家上调了粮食收购价格。为了保障城镇居民的生活水平不受影响,未调整零售价。此后,国家几次上调粮食收购价,但都未调城镇居民凭票供应粮食的零售价。小麦的收购价为每斤0.4元,而市镇居民凭票买到的面粉才0.185元1斤。为此国家将大量资金补贴了这种差价,仅1980年就用了人民币103亿元。到1987年,中央和地方财政对粮价的补贴已达207.77亿元。城镇居民每吃1斤大米就要享受国家0.24元的价格补贴。这笔巨额人民币贴入了粮票,然而没有多少人注意这笔钱。如果要用这笔钱建住宅能建多少?大家可以去算。那么,平常素日里人们用粮票换来,吃下去的将不是花生、蛋和肉,而是一幢幢的房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章第120条:以营利为目的,伪造或者倒卖计划供应票证,情节严重的处……

法律是严肃的,应该是有力量的。但是,面对浩浩荡荡的倒换大军,它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似乎应了一句俗话—法不责众。

的确,10年前,个别粮票结余户,当他们用粮票去换鸡蛋时,总要遮遮掩掩,唯恐别人知道。换鸡蛋顺手再换回个投机倒把分子或坏分子的帽子,那了得吗?而今不同了,换就大张旗鼓地去,一个小贩能引来一院子的人,真有些齐上阵的架势。

如果说那时人们头脑中还有粮票不许随意倒换的概念,那么,可以说今天那种概念已被广而泛之的交换冲击得淡漠了。

1989年1月26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对3起倒卖国家计划供应粮食的投机倒把案件,进行了公开宣判。案犯杨玉贵、田光刚、郭洪兴、师明、陈树海段传文6人以投机倒把罪分别被判处2至14年有期徒刑。6人中4人是农民,2人是粮食管理单位内部人员。

我们看到一份案件报告,摘要如下:姓名:“猫子”;性别:男,年龄:29岁;文化程度:初中,职业:农民(在自由市场卖菜);住址:河北省××县。

本人简历:自幼读书,初中毕业后务农,于1986年到京买卖蔬菜。

案情摘要:该人于1988年11月20日19时许,伙同其爱人及同案“狗子”在暂住地倒卖全国粮票7万斤被查获(“狗子”事先携粮票潜逃),同时在该处搜出北京市粮票5657.5市斤。

处理意见:送分局拘留审查。

看完后我们无需再说什么了。

对上述“情节严重的”是打击、制裁。而对广大的十斤八斤的则不可依此办理。为防止粮食外流,买粮要按定量记本。你有多少粮票,超了你的定量也不售粮。

换来的粮票因为没本不能去买粮,那就直接换粮。这就是对策。

1斤鸡蛋用10斤面票换,变成了5斤面粉换1斤鸡蛋。粮票变成了面粉,购粮本也地位倍增。“借您个购粮本用用,帮我去买几斤大米,我给您两条鱼。”何以如此?买30斤大米,持粮票在国营粮店只需6元,而在自由市场,买同样多的米则要花24元。如此,用粮票在国营粮店买米比自由市场少花18元。两条鱼在自由市场仅卖6~8元,两条鱼换本用,比自由市场买米可省下10~12元;而出借粮本的人,未付出任何代价便白吃了两条鱼,真是美哉,乐哉。

近乎荒唐的算术,近乎不解的谜,可是这荒唐确实存在,就在我们身边。

粮票向何处去?

换也罢,倒也罢,在粮票与实物的交易中,得惠的是百姓,受损的是国家。而百姓得惠的代价则是晚数年进入小康水平,晚数年进入现代化。

这个代价够大的。但却一点儿也不夸张。我们不得不正视。

占全世界总耕地面积2%的国家养活着全世界1/4的人口。不仅如此,我国人口以每年1000万的规模递增,耕地却以每年5%的速度递减。

这又预示着一个什么样的前景?

不容置疑,在粮票问题上,我们的有关部门必须拿出更为积极、更为妥善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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