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埃匹达鲁斯露天剧场 （Epidaurus Theater） 正在上演经典剧目《俄狄浦斯王》。音乐缓缓响起，黑夜中蕴藏着力量，朦胧中隐含着希望。命运之手慢慢伸向台上的俄狄浦斯王，主角与命运间的角逐，逐渐拉开了序幕。演员们身着简约的黑色现代服饰，带着惨白的面具，以一种极简主义的舞台效果，演绎着一出历久弥新的希腊悲剧。

今天的人们，对比过去，依然有着同古人一样的人生疑问：命运塑造人，还是人塑造命运？人们迷失于权利、仇恨与嫉妒，却也满含勇气、爱与希望。古希腊戏剧对世人的影響持续至今，带着对人性的拷问，唤醒沉睡的人们，扣问每个人前路的方向。

每逢夏季，成千上万的观众会涌入埃匹达鲁斯剧场，在天地合一的旷野，观看古希腊经典剧目。大家在这个大自然围绕的半圆形剧场中，感受着戏剧带来的多维体验。乐团奏出的音乐，演员与歌队长的唱和，布景与灯光传递出的氛围，震撼着台下每一位观众的心。

埃匹达鲁斯剧院是古希腊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神庙的一部分，与官邸、旅馆和医学碑铭组成一个完整的城邦建筑群。这里是昔日的医疗圣地，病人们怀揣着对健康的渴望来到此处，在医护人员的照料下进入梦乡，在梦境中得到神祇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治疗。

埃匹达鲁斯剧场是古希腊剧场中保存最完好的一个，建于公元前450年，由古希腊著名建筑师阿特戈斯和雕刻家伯里克里斯共同完成。像其他古希腊剧场一样，整个观众席建于山坡处，大理石座位以台阶的形式由上及下，顺山势滑至舞台中央的一大片平地。观众席如一面展开的折扇，将中间的舞台环绕其中。全场最初有34排座位，其余21排座位由后来的古罗马人加建，最多可同时容纳1.5万名观众。

由于古希腊的建筑师精通数学逻辑，以精密的数学公式建造剧场，使观众席中的每一位观看者都能清晰地听到演员的吟唱。即使是坐得最远的观众，也可以听到舞台中央演员们的低声细语。如今，舞台后方的一整排建筑已不复存在，而这排建筑在露天戏剧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它首先是舞台的背景墙，布景人员在房间内可以通过戏剧需要调换背景。演员们还可利用建筑顶部的升降板和吊挂装置增强演出效果。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演员们换装和休息的地方。

古希腊戏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非常古老的，也是非常新颖的。

它在希腊城邦文明兴盛时期出现，距今已经有2500年的历史，是欧洲戏剧的起源。在当时，几乎每一个城邦都拥有一到两个露天剧场，观看戏剧是城邦公民重要的日常娱乐。荷马的史诗 、赫西俄德的《神谱》以及丰富的希腊神话和重大时事，都成为剧作家的创作题材。在自然风光环绕的剧场，留下了一个个经典之作，如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亚》和欧里庇得斯的《特洛伊妇女》。

我们今天的戏剧及剧场深受古希腊影响，可以说，古希腊戏剧为之后的戏剧提供了规范的模版。它是传统叙事诗的延续，同时又加入了丰富的试听体验，将古希腊人“讲故事”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然而，经历了辉煌时代，古希腊戏剧也随同当时的文明一起陨落。直到希腊共和国在200年前建国，古希腊戏剧才作为国家的文化象征逐渐得以复兴。

1927年，诗人西凯利阿诺斯（Angelos Sikelianos）和他的妻子在德尔斐组织了艺术节。当年，在德尔斐露天剧场上演了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这一场戏剧盛宴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人们，古希腊戏剧因此重新得到世人的关注。它的再一次出现，改变了今天的戏剧发展史，戏剧中的古希腊精神成为欧洲现代戏剧的金色土壤。

当今以希腊为中心的地中海沿岸城市，有众多城邦剧场遗址。其中历史考证最为古老的且保存相对完好的，就是位于雅典卫城南边的狄奥尼索斯剧场（Theatre of Dionysus），又称酒神剧场。这里就是当时雅典城邦酒神节的所在地，人们在这一天带着山羊头饰与服装，唱着山羊歌，祭祀酒神狄奥尼索斯，感恩他为雅典城邦带来的丰收与富裕。山羊歌逐渐演变成希腊戏剧，其中既有庄严肃穆的悲剧，又有滑稽诙谐的喜剧。

公元前五世纪初，酒神庆典活动转移至卫城南坡。起初，南坡简单的放置了木头和石头做的长凳，低矮处的一块平地则用来表演。为了增加表演的效果，当时的人们在舞台后方搭了一个木制建筑，这就是舞台布景的最初雏型。

公元前330年，政府对剧场进行了大规模建设，木质建筑被石质建筑代替，围绕舞台建起了扇形的大理石座位，此时，狄奥尼索斯剧场可同时容纳17000名观众。直到公元61年，古罗马皇帝尼禄对此地进行了修复。

与狄奥尼索斯相邻的是希罗德·阿提库斯剧场（Odeon Of Herodes Atticus），于公元161年建成。这里保存相对完好，是进入卫城参观的必经之路。1950年左右，这里得到希腊政府的修缮，虽然只能容纳5000名观众，但由于地处卫城入口，可仰视卫城建筑，俯视雅典城市，远眺狼山，加之舞台后墙的宏伟衬托，让这里拥有无以伦比的风景和观看体验。希罗德·阿提库斯剧场如今是雅典最热门的露天剧场，人们纷纷到此观看音乐会和戏剧。

古希腊的戏剧，之所以让古今的人们为之着迷，一方面在于它丰富多维的外在形式，另一方面在于它所展现戏剧背后深刻的哲思。尤其是古希腊悲剧，它的矛盾冲突并不局限于善恶与好坏，而是通过主人公与命运的主题，着重刻画人的自由意志与群体的联系与对抗，并引申出自我对抗与认知的终极话题。

坐落于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石柱上有这样一句铭文：“人啊，认识你自己！”

就像俄狄浦斯王一样，用自由的行动，撰写了自己的悲剧。这个悲剧看似如原罪般无法冲破，究其根源，却是他内心世界的外在体现。

所谓眼界，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法，然而我们终无法获知真实世界的真实样貌，唯独凭借眼耳舌鼻身的“折射”去间接获取外部信息，如何塑造和提升感悟力就显得尤为重要。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世界。这也很像坐在古希腊露天剧场看戏，剧场和周围的自然容为一体，它如一个容器，承载着每一个观众的存在。而透过戏剧的喜怒哀乐，我们开始被吸引，被感染，继而产生共鸣，思考自我存在的种种束缚与突破。

古希腊戏剧，最终将人们引向深刻的自省。对于每一人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维度。不是上下，不是左右，而是内外。探讨悲剧的矛盾与统一，也是探讨个人内外世界的矛盾与统一，悲剧的启示，就是内外合一的启示。

本文写于2023年夏

臧蔓简介

臧蔓

原名藏小曼

青年艺术家。

自由撰稿人。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

工作生活于北京。

不局限于媒介的使用，

以开放的心态重构充满奇幻与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