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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蒙古写诗

2024-02-05李安伟

诗歌月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写诗内蒙古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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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是一种朝向自我的观察。我时刻都保持着对万物的凝视状态,似乎只有这样,所观看到的事物才是真实的。我不停地审视自己近年来的生活,蓦然发现诗是我可以和这个世界保持对话的有效方式之一。或许我是焦虑的,在巨大的虚无与苍凉面前,我的内心有一种奇妙的脆弱感,这种脆弱不止于诗。在茫然面前,我不得不选择一种向内自省的状态,有时候我会独自一人乘车进入草原深处,不去那些早已被糟蹋殆尽的旅游景点,就随便找一个有草、有水、有羊的地方,呆呆地坐一下午,等黄昏将至,岁月静好,那些与众不同的事物便主动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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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似有天注定一般,让我再次回到内蒙古,回到自己大学四年生活过的地方,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岁月变迁,早已物是人非,新的内蒙古、新的草原对我而言,一切显得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这次归来,大有一种“还乡”的感觉,或许正应了海德格尔那句话:“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虽然内蒙古算不上我的原生故土,终究也算得上“第二故乡”,这个“故乡”正在成为亲近本源的处所。新的草原可以满足我对世界的一切想象,这次我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甫一归来,我便写下了这首《我穿过草原》:“我穿过草原,鸿雁飞过,留下一片/灰色的羽毛,做笔,写一首诗。”似乎在向世界宣告,我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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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当家人听说我要去内蒙古读本科的时候,他们关心的不是我的学业,不是我的生活,而是担心我会不会骑马的问题。在他们有限的视野中,始终笃信“内蒙古”就是“草原”,而生活在草原上必须要骑马、住蒙古包、喝奶茶,上课还要练摔跤、唱《天堂》《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这也难怪,那首传唱千年的北朝民歌《敕勒歌》写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实际上,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现象仅限于真正的草原之上,而我即将奔赴的是草原上的大城市——呼和浩特,这座城市与中原、江南的城市基本上没什么两样,若是非要找出区别的话,就是机关单位、沿街店铺上都明显的印有双语——汉语、蒙古语,瘦长的文字搭配着方块字,似乎又能折射出别致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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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是一个盛产诗歌的地方,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显示出其特异的美学价值。生活在这里的诗人,他们的家庭、职业、童年、婚姻、繁衍、死亡等等一系列社会活动,共同构成了一个庞杂的生存场域。无论是谁,都会被这片神奇的土地而深深吸引,甚至很快陷入一种写诗的冲动与决绝之中。在草原空间面前,诗人重新审视世界,捕获最贴合自我命运的语言景观。著名诗人海子当年在大草原留下了其著名的《九月》,既是诗人在此地叩问灵魂的方式,又是他由内而外发出的自我探寻的喟叹。尤其是发表在《草原》《内蒙古青年》《诗神》等刊物中的诗,奠定了海子在中國当代诗坛的地位。姜红伟指出:“内蒙古既是海子诗歌的幸运地,也是海子爱情的伤心地。”内蒙古之于诗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已无从可考,但这片土地的诗意一直绵延着,从未间断。事实上,无论是朦胧诗、第三代,还是今天的各种流派,都能够依稀看到内蒙古诗人的影子,虽然这影子尚未成荫,但也在努力生长。我有理由相信,内蒙古诗人,尤其是一些年轻的诗人,正在以自己的坚韧和勇气,奋力书写新时代的草原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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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蒙古写诗,是一件颇具挑战的事情。内蒙古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东西直线距离2400公里,南北跨度1700公里,土地国境线长4200公里,全区面积为118.3万平方公里,单单这组数据,就会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让人生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非常羡慕歌中唯美、自然的场景,“草原”即诗与远方的种子便在幼小的心灵种下。后来陆续听了许多草原歌曲,并且读了大量的草原文学作品,发现艺术家笔下的草原意象主要就是蓝天、白云、骏马、草原、森林、牛羊、火山、雪等等,到处彰显着草原的“自然写作”“生态文学”的先天优势。实际上,这也给生活在内蒙古之外的人们一种普遍的、刻板的印象,在他们眼中内蒙古的形象就被固化了。如何打破这种藩篱,重新树立内蒙古的诗歌形象迫在眉睫,这就需要更多的诗人从新的经验、新的草原入手,发现新的意象、新的内蒙古。我记得福楼拜曾说:“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很注意地去观察它,以便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这或许是一个新的突破口。毫无疑问,一名优秀的诗人,一定是一位生活的观察家,能够充分利用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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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2020年的冬天,呼和浩特下着雪,我与诗人赵卡、徐厌、刘不伟等几位内蒙古诗人在一家火锅店饮酒,酒酣之际,决定编辑出版一部《新草原写作》。“新草原写作”作为一个全新的概念,喷薄而出。虽然在此之前,有许多内蒙古的诗人也有过类似的提法,但一直未进行理论建构。从那时起我尝试着将“新草原写作”的理论与创作实践同步进行,正式提炼出“新草原写作”的宗旨和美学诉求:“‘新草原写作’是一个开放的、自主的话语方式,它拒绝陈旧的抒情、一味的草原叙事和意识形态化写作,从内容上打破了旧有的写作,解放了语言的天性和草原意象的单一性、复调性。”或许这一提法并不准确,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脱离了我们最初的设想,但这一切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们大胆的尝试,给内蒙古的文学注入了不可忽略的新鲜血液。“新草原写作”之新,并不是简单的在“草原”之前加一个“新”字那么简单,他充满着诗人对复杂的经验和想象的处理,以及个人化符号和诗蕴的主张。“新草原写作”就是要以“觉醒者”的姿态,来获得文化生存的新可能,就是要打破陈旧固化的思维模式,重建新的“草原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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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艾略特在文章《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这样谈到诗人的经验问题:“诗人的经验,也就是进入起改造作用的催化剂本身的那些元素,分为二类:感情和感受。”文学本身具有情感性,是文学作为审美活动的基本特征,诗人更是一个具有丰富情感的物种,只有表达出真实的情感,注重情与理的交融,才能实现感情与感受协调统一。中国文学向来重视抒情传统,内蒙古以其独特的地域、地貌而成为无数诗人抒情的对象,他们在此留下了许多发乎人心、脍炙人口的诗歌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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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内蒙古诗歌创作在既成的观念和惯例上建构着关于集体化的“草原文学”想象。一些我期待的“现代性”文本鲜有出现,这也给正在蓬勃发展的内蒙古大地上写诗的人们,提出了新的挑战。如今的“草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草原,而是具有了复杂语义的“草原”。需要更多的具有现代意识的诗人,进行诗意的开掘,释放出其内在的“新草原”气质。如今是一个工业化、全球化、智能化的时代,各种新的挑战充斥在我们身边,诗人之思该如何在“机器革命”“人工智能”“灵光消逝”的困境中突围,成了当下迫在眉睫的问题。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明确地反对复古倒退的文学史观,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著名论断,像一则谶言时刻警示着我们。那么这个新的时代,就应该有一种贴合时代需要的文学表达与文学想象,才能满足时代对文学这一意识形态、审美艺术、语言艺术的内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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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内蒙古与十几年前我初到的内蒙古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我在今日之内蒙古大地上写诗,无不渗透着个体的私人经验与认知,那么该如何在草原意象的新变中,找到属于我的“草原”是一件尤为重要的事情。“寻找”是一件未竟的事业,它伴我左右,随时发现那些未曾发生的诗。生活仍将继续,我仍将继续,诗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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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在内蒙古写诗。

西北风带着雪花狂舞,那些凋落的树叶上仅存的诗意,正一点点消失。

我点燃一支烟,抽了一个寂寞,窗上的冰花裂变成无数汉字,汇成一首诗,或者其他,占领了我的视线。

李安伟,中国作协会员,集宁师范学院创意写作中心主任,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学员。有作品发表于《光明日报》《十月》《星星》《扬子江诗刊》等,著有诗集《凋谢的孤独》、文论集《无限的风景》《无辜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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