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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郁达夫恋爱纪事之一:初见

2024-01-18赵瑜

滇池 2024年1期
关键词:王映霞白薇郁达夫

赵瑜

1926年大约是一个适合分离的年份。

这年七月,鲁迅与许广平以及家人分开,应了林语堂的邀请,到厦门大学教书。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郁达夫去鲁迅家里,为他送行。

九月的时候,创造社在广州开了一个会议。郭沫若被选为理事会主席,郁达夫缺席会议,便仍被选为总部理事和编辑委员。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编辑。

这一下,郁达夫又有活干了。

为了避免孙荃住在什刹海老是想念龙儿而悲伤,郁达夫决定还是让孙荃迁居在大哥郁曼陀的巡捕厅胡同。

安顿好了孙荃,郁达夫在十月初离开北京赴广州。

先是在上海做了简短的停留。十月十五日晚上,一个人悲伤,在上海的小旅馆里完成了他的散文《一个人在途上》,纪念龙儿。

在上海的简短停留,他还编了一期《创造》月刊。

梳理一下一九二六年创造社的一些琐碎事。这年的二月,郭沫若答应广东大学的聘请,同意出任文学院院长,并推荐了郁达夫和王独清。

三月一日,创造社的出版部本部在上海闸北宝山路三德里A11号成立。

三月十八日,郁达夫和郭沫若、王独清一起去广东大学,出任广东大学英国文学系主任兼教授。

六年初便得了孙荃的电报回京处理龙儿的后事。

等到十月,郁达夫回到广东大学的时候,因为学生闹学潮,广东大学已经更名为中山大学,换了新的领导群体,新任的校长是戴季陶,郁达夫这次不再担任英国文学系的主任,而是担任法科教授,并兼任中山大学出版部主任。也算是中山大学出版社的首任社长了。

然而,这一次回到广州,郁达夫并不开心。首要的原因自然还是龙儿的死,他没有办法从孙荃的那双泪眼里走出来,总觉得一个人逃到了广州,是一个悲伤的逃兵。他感觉自己将一个整块的悲伤留给了孙荃,而自己到广州借着工作来散心了。

其次是收到了孙荃的来信,病了,她的病更多的是因悲伤而起。郁达夫当然知道了,他在,他是她的一味药,现在药跑了,她自然就病得更重。

而最后一件伤心事是郁达夫留在广州的一箱书,竟然被破坏了。这箱书他视为珍宝,看看他在日记里发的牢骚:“在文科学院里闷住了十余天,昨日始搬来天官里法科学院居住,把上半年寄存在学校里的书箱打开来一看,天呀天呀,你何以播弄得我如此的厉害,竟把我这贫文士最宝贵的财产,糟蹋尽了。啊啊!儿子死了,女人病了,薪金被人家抢了,最后连我顶爱的这几箱书都不能保存,我真不晓得这世界上真的有没有天理的,我真不知道做人的余味,还存在哪里?我想哭,我想咒诅,我想杀人。”

这是郁达夫劳生日记里的一段内容,这一天,是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三日。

发完牢骚的第二天,便领到了中山大学的薪水,于是决定给孙荃寄一百六十块去。这个时候的郁达夫对孙荃是全心全意的爱护的,他在日记里这样写:“三点多钟去中山大学会计课领到了一月薪水。回来作信与荃君,打算明早就去汇一百六十块钱寄北京。唉唉!贫贱夫妻,相思千里,我和她究竟不识要哪一年哪一日才能合住在一块儿。”

一句相思千里,又回到了两个人初识时的诗句传情里。

说是这样说,然而郁达夫一直都是一个不耐孤独者,所以,看他的日记便知道了,看到一对认识的新婚夫妻,也感伤一阵子。看到一个女生,也写下来,因为他的同事穆木天正在追求她。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五日,郁达夫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奇女子,作家白薇。郁达夫在日记里是这样写的:“在学校的宿舍里,遇见伯奇,他告诉我:‘白薇来广州了’;他的意思,是叫我去和她接近接近,可以发生一点新的情趣,但是我又哪里有这一种闲情呢?老了,太老了,我的心里,竟比中国的六十余岁的老人,还要干枯落寞。”

日记里写的是这样的淡漠,然而,在生活里,郁达夫见了白薇可并不是如此,而是非常热情的。

因为第二天,他第一次见白薇,便和她以及王独清在公园里走了半天路,还一起去看了戏。

白薇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说起来,和郁达夫也算是有点同病相怜。什么病呢,都是吃过包办婚姻的苦的人。白薇比郁达夫要好一些的是,她逃了出来。

白薇的第一个婚姻是去给一个李姓的人家做了童养媳,因为她不想老老实实地屈从于自己的命运,而被婆婆虐待。据说是因为白薇发现了寡妇婆婆的偷情,才招来祸端。

她逃婚至衡阳第三女子师范学院,不久被开除,又转至长沙第一女子师院读书,而后又逃至日本留学,在日本的学费,全是她业余时间打工挣来的。

在日本留学时,白薇和易漱瑜租住在一起,而易漱瑜的未婚夫是田汉。白薇在田汉的影响下开始写作。

一九二四的夏天,杨骚失恋,他深爱着的凌琴如移情别恋,而此时,白薇则暗恋着凌琴如的哥哥凌壁如,只是凌壁如已经有了老婆,所以,对白薇的好感并不回应。于是,两个失恋的人,有了化学反应。

然而白薇比杨骚整整大了六岁,这一段姐弟恋,在热烈一段时间以后,杨骚便开始逃避,而白薇却不依不挠地追逐着杨骚,直到有一天,楊骚跑到了南洋。

郁达夫遇到白薇的时候,也正是白薇的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失恋,失意,甚至还在香港被偷了钱包。

白薇在多年以后回忆郁达夫的时候,曾经将她与郁达夫初见时的窘迫境遇说到了:“我开始认识他是在广州。一九二六年冬,我从日本回来,到了香港,小手提袋被扒手抢去了,我顿时成了穷光蛋,回广州的路费都没有了,又没有地方可借,只好把全部行李抵押给旅馆,才得到三十元回广州。”

自从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六日在酒席上见了白薇,郁达夫的日记里,便多了白薇的身影。十八日,“晚上月亮很大,和木天白薇去游河,又在陆园饮茶,胸中不愉,真闷死人了。”十九日,因为中山大学开会,他拒绝了王独清建议他和白薇去东山玩。二十日,晚上和白薇去看新娘子,还打了四圈牌。二十五日,“等了半个多钟头,印刷工人不来,就同黄女士上东山去玩了半天,回寓居,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黄女士自然也是白薇。二十九日,“午后去学校,向戴季陶及其他委员辞去中大教授及出版部主任之职,明日当去算清积欠。夜和白薇及其他诸人去逛公园,饮茶,到十一点钟才回来。天闷热。”

辞了工作以后,郁达夫即将赴任上海,所以内心里的一些道德责任和形象维持仿佛有了一些松懈。所以,在十二月三日的日记里,郁达夫开始过起了名人生涯,接受宴请,和人照相,以及与人一起看电影。这一天的日记需要细细摘录一下:“晚上又有许多年轻的学生及慕我者,设饯筵于市上,席间遇见了许多生人,一位是江苏的姓曾的女士,已经嫁了,她的男人也一道在吃饭,一位是石蘅青的老弟,态度豪迈,不愧为他哥哥的弟弟。白薇女士也在座,我一人喝酒独多,醉了。十点多钟,和石君洪君白薇女士及陈震君又上电影馆去看《三剑客》,到十二点散戏出来,酒还未醒。路上起了危险的幻想,因为时候太迟了,所以送白薇到门口的一段路上,紧张到了万分,是决定一出大悲喜剧的楔子。总算还好。送她到家,只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扬声别去。”

这一段借酒言情的日记,差不多详细写了他的内心活动。而多年以后,白薇在回忆郁达夫的时候,曾经这样记述了郁达夫曾经对她说过的一段话:“‘有人认为我很浪漫,其实我的内心是很正直的,别看我常常和女孩子们也握握手,拍拍肩,我認为这是友爱,不是邪爱。你不信?即使有哪个女孩子在我家过夜,我决不会触犯她。’他邀我去他寓所作客,我始终不敢。”

这一段话,对应起郁达夫的日记来,便有些微妙了。

大概是郁达夫之前有过一些意念和暗示,然而,白薇因为没有走出和杨骚的感情阴影,所以,并没有进入郁达夫的感情铺垫里。所以,两个人,虽然一起吃了很多次饭,看了多次电影,以及讨论了很多人生话题,然而终究是纯洁的。这倒是真的。

我们把镜头再一次对准郁达夫,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日,郁达夫送白薇回到住处之后,觉得内心里有一股欲望,无处发泄。时间太晚,学校也早已经关门了,所以,郁达夫便坐洋车到了陈塘的妓院街里,然而,他摸了一下钱袋,没有多少钱了,语言也不通,便又觉得没有意义。不能谈心,说故事的妓院,就是广州了。所以,郁达夫对广州不满,也不乏有这样的细小原因。郁达夫在雨中走了半个钟头,又决定到船上去住,民国时期的广州河边,有一些疍家人,是一些渔民,一生都生活在船上的人。郁达夫找了一家小艇借宿,和两个年轻的疍家妇同船,但隔着一个门帘。她们问郁达夫,要不要一个“老举”来伴宿。老举是广东方言,妓女的意思。

郁达夫这个时候,走得累极,将对白薇的那一份欲念早已经消耗殆尽了,所以,他摇头不应。就那样在那个小船上住了一夜。在日记里,郁达夫又感叹自己的人生:“一边只在对了横陈着的两疍妇发抖,一点一滴的数着钟声,吸了几支烟卷,打死了几个蚊子,在黑黝黝的洋灯底下,在朱红漆的画艇中间,在微雨的江上,在车声脚步声都已经死寂了的岸头,我只好长吁短叹,叹我半生恋爱的不成,叹我年来事业的空虚,叹我父母生我的时辰不佳,叹着,怨着,偷眼把疍妇的睡态看着,不知不觉,也于午前五点钟的时候入睡了。”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七日,农历十一月初三,是郁达夫三十岁的生日。他在家里闷坐着写了一首词,叫做《风流事》,因为晚上的时候,成仿吾要请客,给郁达夫过生日,所以,在这词作里这样写:“小丑又登场,大家起,为我举离觞,想此夕清樽,千金难买,他年回忆,未免神伤。最好是,题诗各一首,写字两三行。踏雪鸿踪,印成指爪,落花水面,留住文章。明朝三十一,数从前事业,羞煞潘郎。只几篇小说,两鬓青霜。谅今后生涯,也长碌碌,老奴故态,不改佯狂。君等若来劝酒,醉死无妨。”

日记里,专门做了注释,说,小丑登场事,见他的小说。

如果阅读郁达夫作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初三的那篇小说,又可以看到郁达夫的孤独与无聊。那篇小说的名字就叫做《十一月初三》。那时,他还在北京大学。他生日的时候自然想起了孙荃,在小说的第二段里,他写到了孙荃对他的好,有这样叙述:“今天也是这样的呀!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大风天气,又况在这一个时候,这一个黄昏时候,若是我的女人在我的边上,那么,我所爱吃的几碗菜,和我所爱喝的那一种酒,一定会不太冷也不太热的摆在我的面前;而她自家一定是因为晓得我不想见她的原因,要躲往厨下去;一边她若知道我的烟也快完了,那么,必要暗暗里托我所信用的年老的女底下人去买一罐我所爱吸的烟来,不声不响的搁在我的手头……啊啊!这些琐碎的事情,描写起来,就是写一千张原稿纸也写不完,即使写完了,对于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补益?”

两年前的生日,一个人在北京想念孙荃,然而这篇小说里的小丑事,不过是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好看的姑娘,那姑娘对他转身微笑了两次,便惹得他相思了良久,甚至在一个孤独的夜晚,独自去寻找那姑娘的家,想去隔着窗子,再看一眼。

他自称这是小丑事儿,所以,他写诗自嘲,小丑又登场,也算是一种坦荡。

三十岁生日这天,郁达夫醉酒,就住在了吃饭的酒店里,他在日记里伤怀,写道:“一晚睡不着,想身世的悲凉,一个人泣到了天明。”现在看来,很是幼稚。

十二月八日,和白薇等人一起吃了晚饭。隔了一天,郁达夫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白薇送了郁达夫一张照片。他在当天的日记里赞美白薇:“很灵敏可爱。”

十二月十二日,在创造社遇到了白薇,白薇和他一样,明天便要离开广州,回湖南。还托郁达夫带两件礼物给她在杭州的妹妹。这一天,郁达夫和白薇整整谈了半个晚上。在日记里,郁达夫这样来描述他和白薇的聊天:“与白薇谈了半宵,很想和她清谈一晚,因为身体支持不住,终于在午前二点钟的时候别去。返寓已将三点钟了。唉,异地的寒宵,流人的身世,我俩都是人类中的渣滓。”

好一个“我俩都是”,这是两个人暧昧过后,成了可以清澈交流的朋友,双方不再考虑恋人关系,那么,好像满腹的委屈和隐私,都可以和盘托出了。

郁达夫说自己渣,也就算了,但和白薇聊了一个晚上,就说她也渣,可能除了她的身世之外,还有她对男女两性的认识吧。

后来王映霞写自传,在《王映霞自传》中有一个回忆白薇的章节里,写到了她与郁达夫结婚以后,白薇到他们家里做客。白薇离开以后,郁达夫便让王映霞将她用过的东西都消毒一下。王映霞问郁达夫为什么,郁达夫说,她有毛病。

估计,这个随口说出来的毛病,便是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二日這一晚的深谈所获悉的内容吧。尽管郁达夫从未在任何文章里说过一句白薇向他讲述过的话。

在网络上搜白薇的片断传记,会有一些她和杨骚的八卦内容,比如,说杨骚得了性病,传染给了白薇。

而郁达夫所说的毛病,大概如此吧。

不然,他怎么会在日记里说“我俩都是人类中的渣滓”呢?!

十二月十三日,白薇走了。郁达夫在日记里写道:“白薇去了,想起来和她这几日的同游,也有点伤感。可怜她也白过了青春,此后正不晓得她将如何结局。”

郁达夫的担心仿佛是对的,白薇和杨骚终于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十二月十四日这一天是郁达夫在广州待的最后一天,他不喜欢广州这个城市,可能更多的原因是,他没有遇到知音的女性。妓女说话他又听不懂,又加上,孩子新逝,他的悲伤对他也是一种约束。正因他对广州印象不好,所以在这一天的日记里,他这样骂广州:“行矣广州,不再来了。这一种龌龊腐败的地方,不再来了。我若有成功的一日,我当肃清广州,肃清中国。”

读郁达夫的日记,每一次看到这里,都觉得像看一部他自己导演的记录片一样。郁达夫就一直活在他的日记里,他的伤心,他的孤独,他的无聊,都是流动的,活的。

郁达夫在广州的这一段时间里,对白薇是感兴趣的,然而,可惜,白薇对他没有感觉,所以,郁达夫才有机会遇到王映霞。

郁达夫的村居日记自一九二七年一月一日开始记。他从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五日上船,一直到二十七日才到上海。整整走了十二天。

一月二日,郁达夫理完发以后,去一个浴室洗澡,那浴室大概非常的豪华,让他生出一种精神上被侮辱的贫穷感,他竟然在日记里这样写:“理发后就去洗澡。温泉浴室真系资本家压榨穷人血肉的地方,共产政府成立的时候,就应该没收为国有。”

这是典型的俄式社会主义理念,可以想象,当时的郁达夫的政治倾向,是非常明显的社会主义思想。

一九二七年一月三日,路遇上海艺术大学的校长周勤豪夫妇,于是去他们家里吃饭。郁达夫在日记里表达了对周夫人的喜欢,他这样写:“周夫人是我所喜欢的一个女性,她教我去饮酒,我就同她去了,直喝到晚上的十点钟才回家睡觉。”这则日记在后来发表的时候,有所修改,将“周夫是我所喜欢的一个女性”改成了“周夫人是一位真爽的女性”。这样便得体多了。

第二天的时候便遇到了徐葆炎和徐亦定兄妹。徐亦定和郭沫若曾经有过一段恋情,郁达夫是知道的,所以,见到徐亦定以后,他有些亲切,在日记里,他这样写他的印象:“又到酒馆喝酒,醉后上徐君寓,见了他的妹妹,真是一个极忠厚的好女子,见了她我不觉对欺负她的某氏怨愤起来,啊啊,毕竟某氏是一个聪明的才子。”

那天晚上,他又去了周勤豪家里吃饭,在日记里写道:“晚上在周勤豪家吃饭,太觉放肆了,真有点对周太太不起。”

一九二七年一月八日,周末,大雨。郁达夫听着雨声,突然想起了孙荃,这是近半个月第一次在日记里写到孙荃,但并不是想念,而是一种自怨自艾:“晨七时即醒,听窗外雨滴声,倍觉得凄楚。半生事业,空如轻气,至今垂老无家,栖托在友人处,起居饮食,又多感不便,啊,我的荃君,我的儿女,我的老母!”

一月十日,郁达夫收到了孙荃的来信,埋怨他久不给她写信,又说她在雪地里走到前门给他寄来皮袍子。这自然是感情的压迫。

在上海的郁达夫,比广州更有了生活的趣味,不但如此,他也开始了他写作的高峰。在一月十日的这天,他在日记里列出他的写作计划来:“未成的小说,在这几个月内要做成的,有三篇:一、《蜃楼》,二、《她是一个弱女子》,三、《春潮》。此外还有广东一年的生活,也够写十万字,题名可作《清明前后》,明清之际的一篇历史小说,也必须于今年写成才好。”

看这一天的日记,郁达夫几乎是当时最为勤奋的写作者了。

收到孙荃寄来的皮袍子以后,他坐在四马路的酒馆里喝酒,看着路边的行人,一直坐到晚上,想着要赶快写一篇小说,卖了换钱,给孙荃寄过去过年用。但是,除了钱,还有什么方法来安慰孙荃呢,他想不起来。在日记里,他称孙荃为自己的“女奴隶”。其实他的命名没有错,孙荃在当时那个时代,可不就是他的奴隶,给他生儿育女之外,就是等着他。郁达夫在日记里,对孙荃总是有歉意的,一月十三日这天,他这样写:“心里只在想法子,如何的报答我这位可怜的女奴隶。想来想去,终究想不出好法子来。我想顶好还是早日赶回北京去,去和她抱头痛哭一场。”

郁达夫的药方可谓简单粗暴,就是抱着哭一下就好了。

一月十三日还在念着孙荃的好,然而,一月十四日,他的人生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广州的王独清要到上海来,然而,没有路费,于是郁达夫和华林一早去光华给王独清汇款。

从光华那里汇款以后,他到法租界尚贤里的同学孙伯刚家里去打个招呼。然而,就在这一天,他遇见了王映霞。在日记里,郁达夫这样写他的心动:“从光华出来,就上法界尚贤里一位同乡孙君那里去。在那里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女士,我的心又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的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这一天中午,郁达夫极尽的摆阔,只为了王映霞美人一笑。同一天的日记里,三处想王映霞。他这样写他的想念:“中午我请客,请她们痛饮了一场,我也醉了,醉了,啊啊,可爱的映霞,我在这里想她,不知刀子可能也在那里忆我?”下午的时候他去找徐志摩,为了创造社不被查封的事情,晚饭后又开始想念王映霞,“月亮好极了,回来之后,又和华林上野路上去走了一回。南风大,天气却温和,月明风暖,我真想煞了王君。”

白薇成为了生命中一缕非常细微的风,而那个让他愧疚的女奴隶,既然一直那么安静地等着,他也许可以暂时将她存在某封信里。只有眼前的这个姑娘,让他觉出了人生的意义。

此刻的王映霞,对于郁达夫来说,就是那晚的月亮和暖风,他需要她来照亮自己,来温暖自己,驱赶他前半生所有的落魄。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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