倮倮

喊魂

小时候常听见奶奶在傍晚时分

站在村口喊魂。村里人说

因为到省城长沙做大官的爷爷

娶了年轻的女大学生——她受了刺激

神秘的省城，像心尖上的一根针

到省城读书、就业，然后

下海经商，偶然中存在着必然

我也像一根针，扎进钢筋水泥

白马轻裘，前呼后拥，每天

喜鹊般在天空中飞着……只是许多年

我的身体好像不属于我

我只是一根插在钢筋水泥缝隙中的针

庚子年春，一只黑天鹅

突然飞临我的世界

貌似固若金汤的城堡

摇摇欲坠，两鬓的白发

惊恐地看着陌生的世界

世界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尖上

我经常呆坐在黄昏里

耳边飘过的是奶奶的喊魂声

有时，我也跟着喊——

而我的魂可能在那时候就丢了

仿佛一根针掉在灰尘仆仆的地上……

黄山日出

我知道我写不好这首诗

陈词滥调像办公室字纸篓里的废纸

但我真的还是想尝试一下

写写太阳像珀伽索斯奔腾而出的样子

就好像怀念白马般的青春过往

想想与你躺在山顶看日出

即使我们不拥抱在一起，也感觉

金色的阳光把我们包裹在一起

黄河口

芦苇为什么会思考

麻雀为什么喜欢成群结队

一场雨为什么不早不晚地降落

黄河这个词里为什么有金戈铁马的声音

为什么数天前就蜿蜒进入我的梦里

一些词语在心底苏醒

攫取了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昨晚，床单上的黄河

被另一个大海吞噬……

在夜晚的喧闹中频频举杯的秋雨

虚构了一个下午来承接的沸腾

送来另一个下午，昏暗的天空

倾盆大雨。飘零的荻花

拥一条大河入怀

花朵与陨石——给李浩

春天的夜晚，我们沿着江边小路

踉跄着往前走，几个久别重逢的朋友

换场到古镇去吃宵夜

他们要像吸血鬼把对方吸干

有人哼着小曲儿

有人喁喁私语

有人扶着小树呕吐

手机电筒的微光下

落满路旁的花瓣仿佛也已微醺

小西跟我说

她希望这些花朵

回到树枝上

我捡起几瓣

鼓起腮帮用力吹

花瓣落到小西的绿色连衣裙上

我大笑：花朵回到了树枝上

小西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奔跑起来

花朵飘落在泥土香味的夜色里

像陨石砸在一首诗的心脏上

伤离别：送永峰之澳洲

如何把灵魂装进肉体？

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今晚我把灵魂装进

眼前这盘酸菜大肠

它就是我冒着热气的肉体

飘动的蒸汽仿佛挥动的狼毫

用颜体写了两个字：垃圾

我并不在意，中年以后我明白：

取悦别人不如取悦自己

奇怪的味道如何赢得我的偏爱

它比哥德巴赫猜想还难解答

我热爱它就像我热爱亲爱的酒友们

——黑夜里磷火般闪烁的灵魂

十几年前，安大略湖碧绿的水波

也曾让我心旌神摇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

把双脚插入脚下这块伤痕累累的黑土地

——你终于逃跑了

我们反复推动的巨石

再也砸不到你的脚了

而我仍然要不断推动这块巨石

还要举起酒杯庆祝这荒谬的努力

伤感的诗

在夜晚，眼泪是黑色的

或者深夜梦境中的闪电

漂在暗黑的河流上我常常想起——

一个母亲因为百病缠身

吃了20多片安眠药自杀，抢救过来后

她嚎哭着说：让我去死吧

我死了你媳妇就不会天天掷筷摔碗闹离婚了

一个父亲拖着病体跳楼自杀了——

像一头被宰的老牛躺在晒谷坪上

堆叠着溢美字句的悼词里隐藏了真相

嘿，伙伴！难道他们的人生是偷来的吗？

他们为什么要用无谓的牺牲“赎罪”

一个诗人像小丑，含着泪写了一首

伤感的诗——寒风中的烛火般无力

那个喝醉了酒的男人为什么突然哭了

我站在酒店门口和风一起抽烟

醒醒酒，虽然已经是夏天

凉意还属于这个夜晚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

尾随着一帮人走出酒店，握手

送别了一群打着饱嗝、剔着牙、抽着烟的人

然后一路小跑，蹲在一个角落里呕吐起来

吐着、吐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我认出了他，晚宴中途我到走廊里接听电话

经过一个大包厢时，曾看见

他神采飞扬，但异常礼貌地在挨个敬酒

下巴上挂着的口罩让他看起来像个病人

夜突然安静得好像只能听见他的呕吐声

声音像锤子敲着我的骨头

溅出的火花就是满天的星星

——每一颗，我仿佛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