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陆军

金融服务产业的百年变迁历程表明，金融理念、理论、工具和方式依赖于产业对金融服务的需求。现代产业的典型特征是生产暗箱化，企业经营管理需要统筹原材料采购、产成品销售、生产计划，以及碳排放权等方面，因此，现代金融服务现代产业的重要方式也应该围绕原材料成本管理、产成品利润管理、合理安排生产和生产权交易等展开，这种转变是现代金融将要发生的重大变革，也是实现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内在要求。

一、金融服务产业的变迁历程

1949—1978 年，新中国成立之后，逐步建立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并集中主要力量发展重工业，确立了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产业体系，但是也经历了忽视经济规律带来的产业结构严重失衡的阵痛。这一时期以计划经济为主导，商品经济活动停滞，主要是中国人民银行作为金融机构服务产业。

1978—2012 年，国内产业结构和空间布局得到全面调整和重塑，三次产业结构迅速改善，商品经济地位被确立，并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农业、工业、服务业得到快速发展。这一时期确立了“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地位，并将工行、农行、中行、建行从中国人民银行分立出来，同时将政策性金融业务从国有银行中分离分立，逐步形成了国有银行、股份制银行、城市银行和农村信用社等多层次的银行机构体系，为产业提供支付、信贷、结算等服务。同时，股票市场、期货市场也为产业提供融资、公司治理、风险转移等服务。

2012 年至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高质量发展为特征的现代产业体系得到蓬勃发展，随着5G 通信、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与产业的融合，产业数字化特征明显，正深刻影响和引领产业变迁。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产业在重构其生产过程和生产手段的同时，也面临巨大的融资需求和价格风险，以管理价格风险为主要功能的期货市场、期权市场正在成为服务现代产业的主力军。

从金融服务产业的变迁历程看，金融服务产业的功能从未间断，但是随着产业的现代化和产业高质量发展，产业对金融服务的需求也在发生变化。

二、现代产业“生产暗箱”化导致金融需求转变

数字化是现代产业的重要特征，也是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产业数字化正在深刻影响产业的生产过程，比如“煤焦钢化”产业通过数字化提升，其生产过程正逐渐暗箱化。

生产暗箱，是指经过数字化、智能化改造后，企业的生产过程主要由智能机器人和数字操控平台来完成，人的重复性、简单性劳动被机器替代，产业生产过程就像一个暗箱，只需要添加原材料，就能自动生产出产品。产业的生产暗箱化在山西“煤焦钢化”产业链已经得到了广泛体现。

钢厂在“煤焦钢化”产业链处于中心地位，焦煤、焦炭、铁矿石是钢厂的原材料，其中焦煤又是焦炭的原材料，在焦炭、铁水和炼钢过程中产生的焦炉煤气、转炉煤气和高炉煤气又是乙二醇和甲醇的原材料，在整个产业链循环中，生产暗箱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生产过程：

第一，焦炭生产的暗箱化。焦炭的生产以焦煤为原材料，经过焦炉炼焦、熄焦塔熄焦、筛选等步骤，将生产出的焦炭作为炼钢的原材料备用。焦炭生产已经能够进行数字化、自动化和智能化，通过送料机将焦煤装进炼焦炉，在主控室可以操控炼焦时间和温度，并控制推焦设备将高温焦炭装入熄焦车自动送往熄焦塔，焦炭冷却后由传送设备自动送到仓库备用。整个焦炭生产过程能够实现一键出焦，并时刻监控二氧化碳排放量，所有生产设备就像一个暗箱，只需要投放焦煤，焦炭就会自动生产出来。

第二，铁水生产的暗箱化。铁水的生产以铁矿石、焦炭为原材料，铁矿石在投放到高炉之前会进行烧结成球团，烧结过程经过高温、磨团、筛选也实现了数控和自动化。在炼铁过程中，从铁矿石、焦炭原材料投放到炼制，特别是温度的控制，已经由传统的人工经验判断实现了设备的自动调控，铁水罐的运输也已经实现无人化，经过高炉炼制的铁水会被自动运送到转炉中进行炼钢，即实现了一键出铁。

第三，钢坯生产的暗箱化。钢坯的生产主要以铁水、铁合金、废钢为原材料，铁水在转炉中进行去碳去氧等操作，实现铁向钢的转化，钢水会被自动装进钢包中转移至浇铸设施中铸造成钢坯，再经由轧钢设备轧制成螺纹钢、热卷板、型钢等各种产品。整个生产过程也能实现一键出钢。

第四，乙二醇和液化气的生产过程。在炼焦炼铁炼钢过程中，会释放大量的高温气体，如果直接排放会造成大量的污染，将高炉煤气经过环保处理作为热量输送到炼焦炉和高炉，实现二次回收利用，再通过自动化设备对焦炉煤气和转炉煤气进行回收，经过化工装置提炼出乙二醇、液化气和氢气等，这一生产过程也已经实现自动化和智能化。

“煤焦钢化”产业链自动化、智能化的生产过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将生产过程打包成一个暗箱，这个暗箱由固定资产设备、智能化器件、数字化程序联合而成的，直观的体现就是布满屏幕的主控室，工人只需要在主控室就可以完成炼焦炼铁炼钢，并能够实现对二氧化碳排放实现精准监控和测量。

生产暗箱带来的生产方式转变使得企业管理者进行更精细化的管理，企业管理的重点不再是生产过程，而是生产成本和产成品的利润。因此，在生产暗箱下，生产实现了自动化，并且提高了设备使用效率和安全性，这就极大地解放了管理者，使得企业可以更加关注效益。针对大宗商品的生产，特别是“煤焦钢化”的生产，对企业效益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原材料端的成本管理和产成品端的利润管理，而成本和利润管理本质上都是企业面临的大宗商品价格波动风险。因此，可以看出，生产暗箱下，企业对金融服务需求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融资需求，更多地是管理价格波动风险的需求，这种转变也必然带来金融服务产业的理念、理论、工具和方式等多维度的根本性变化。

三、现代金融服务现代产业的四大转变

在生产暗箱下，现代金融理论亟需进行变革。金融服务产业最主要的方式是信贷，以满足企业的资金需求，这也造就了长期以来国内金融一直以银行为主导的现状。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仅仅依赖银行解决不了产业资金缺口，股票市场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产业资金需求压力，更重要的是股票市场提供了优化公司治理、提高企业效率的有效方法。与股票市场同时发展起来的商品期货市场，以及近年来兴起的期权市场，为产业提供了价格风险管理的工具。但是，长期以来的金融观念和理论，使得金融脱离企业生产而存在，需要进行变革。

（一）现代金融理念需要由服务企业向服务生产转变

新发展理念要求更加注重实体经济发展和产业体系现代化，现代金融理念也应该更加关注实体经济。长期以来，金融似乎在一个独立的空间独自运行，关注的是企业资金需求，并不关心企业在生产过程面临的原材料和产成品价格风险。这种观念忽略了企业生产过程，即金融服务企业，而不是服务企业生产过程，不能精准服务企业的原材料采购、产成品销售，以及生产计划。在碳中和碳达峰背景下，企业生产会受到碳排放权的制约，同时也对企业经营管理提高了要求，在碳排放权的制约下，企业也会面临生产权的问题，这也进一步说明了生产的重要性。因此，现代金融应该更加强调服务生产。

（二）现代金融理论需要由融资投资向价格风险管理转变

长期以来，金融理论以货币理论、融资理论、投资理论为主，例如，以商业银行经营管理为代表的信贷管理理论主要功能就是为企业提供融资支持，债券的发行也是解决企业资金问题，以及新股公开发行、定增等都是企业融资的主要方式。以马科维茨资产组合选择模型、资本资产定价模型和市场有效性假说等理论奠定了投资理论的基础，依据这些模型衍生出来的量化投资、对冲交易等也是投资理论的重要内容，在国内也围绕K 线产生了许多技术指标、K 线形态等投资方面的理论和方法。虽然国内期货市场也得到了快速发展，但是期货市场更多体现了投资投机属性，以套期保值、基差贸易为特征的价格风险管理理论并没有成为主流。特别是关于期权和期货的理论仍需要普及和推广，期权期货市场的价格风险管理功能仍未被广泛接受。

（三）现代金融服务由中介向去中介化转变

金融科技的发展已经使金融产品的生产暗箱化，商业银行存款、贷款和支付等传统业务已经智能化，经过数字化转型后，一台智能机器就能完成开卡、存取款、贷款审批与发放、支付等业务，只需要设定基本的业务流程，将业务方面的信息输入计算机，就能提供相应的金融服务。基于区块链技术的供应链金融，更是摆脱了银行这一中介，直接针对供应链内企业提供融资服务，同时以支付宝和微信为代表的第三方支付和货币基金业务也加剧了金融脱媒现象。在金融科技支撑下，基本上能够做到输入金融数据，就能提供相应的金融服务和金融产品，智能投顾能够直接为投资者提供投资建议，套期保值也能通过智能软件直接求出最佳的套保数量和合约张数，即使用期权进行对冲风险，相关金融软件也能时刻给出市场组合的希腊值以控制风险敞口。总之，现代金融服务也成为一个暗箱，只需要输入数据，就可以提供相应的服务，这种依赖金融科技而提供金融服务的方式，必然会产生去中介化的结果。

（四）现代金融工具需要由融资投资型工具向风险管理型工具转变

信贷、债券和股票是典型的融资型工具，其主要功能就是融资，同时信贷、债券和股票也作为资产成为投资者选择的投资工具，这类工具的一个主要特征是金融属性强、生产属性弱。而期货、期权等金融衍生品则是风险管理型工具，其生产属性强，企业可以依据其生产过程，选择期货或期权进行套期保值、基差贸易、期现贸易等，以服务企业原材料采购、产成品销售、库存管理和生产计划调节等。因此，也可以认为期权期货参与了企业生产过程，通过优化采购和销售服务生产，是企业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信贷、债券和股票只是提供了生产所需要的资金，并不关心生产过程。

因此，服务现代产业的生产过程是现代金融最本质的特征。现代产业的生产暗箱化为金融服务生产提供了可能，这是因为生产的暗箱化使得企业经济效益更加依赖于成本和利润管理，企业的生产活动更容易受原材料和产成品价格波动的影响。这一变化也为现代金融服务现代产业提供了方向、方式和方法。

四、现代金融服务现代产业的路径与对策

（一）以供应链金融提供融资服务

供应链金融是现代金融的重要内容，其建构在区块链基础上，可以很好地实现去中介化，在链上的企业可以凭借产业链之间的业务关系获得融资。在“煤焦钢化”产业链中，焦煤、焦炭、铁矿石、钢坯、乙二醇等处于产业的不同链条，相关企业可以凭借区块链技术支撑下的商业票据、应收账款、交割库仓单等凭证获得融资，为产业链企业提供资金的主要是链中的龙头企业。这种以产业链为基础的供应链金融，更加关注企业的生产过程，可以极大地降低信息不对称带来的融资风险，也在改变银行的业务形式，提高资金使用效率。

（二）以原材料期权期货提供成本管理服务

原材料价格风险是生产暗箱化以后产业重点关注的问题，大宗商品市场价格波动剧烈，如果不能很好地管理原材料价格波动风险，将会对企业经营和生产带来不利影响。焦煤作为焦炭的原材料，焦化厂需要买方套保或者利用期权实现原材料的采购，特别是在利用期权时，企业面临选用期权买方或卖方进行采购原材料的难题。同样，焦炭、铁矿石作为炼钢的原材料，钢厂的生产暗箱化更加突显了焦炭、铁矿石的采购管理需求。一般而言，场外期权的卖方对企业原材料采购最为有利，比如卖出铁矿石看跌期权，即使铁矿石下跌，钢厂也能获得期权费，以弥补卖出期权带来的亏损，但是买入铁矿石期货合约则只能承担下跌带来的损失而无法获得权利金的补贴。因此，至少有买入期货合约、买看涨期权、卖看跌期权三种选择对原材料价格风险进行管理，为企业成本管理提供不同的金融服务。

（三）以产成品期权期货提供利润管理服务

产成品的销售价格是企业关注的核心问题，也是影响企业利润的最重要因素。在剧烈波动的大宗商品市场，能够较好地锁定未来产成品销售价格，是企业重要的核心竞争力。钢厂作为产业链中的中心，钢材的销售价格直接影响产业链中焦煤焦炭和铁矿石的价格，要想锁定未来钢材的价格，钢厂可以有卖出期货合约、买看跌期权、卖看涨期权等三种方式，如果加上期权行权价和期限的因素，则可以产生许多不同的锁定价格的方式，这也是期权与期货的重要区别，即期权比期货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利用期权期货进行利润管理时，要时刻关注钢厂的生产过程，衍生品市场上卖出的螺纹钢、热卷板必须是钢厂未来的产出库存，这样才能实现期货现货联动，真正服务钢厂的生产过程。

（四）以成本利润综合管理提供生产决策服务

生产暗箱化后，成本和利润管理决定了企业效益和产业利润，利用期权、期货对原材料和产成品价格风险进行综合管理后，可以从成本端和利润端同时改善企业生产经营情况。通过在期权期货市场上建立虚拟库存可以帮助企业进行原材料库存管理，实现原材料采购的跨期管理。同样在期权期货市场上提前销售未来的产成品，也能帮助企业管理产成品库存，实现产成品库存的跨期管理。原材料端和产成品端的库存管理，是企业生产决策的重要内容，对于合理安排生产具有重要作用。

（五）以碳衍生品交易提供生产权服务

“煤焦钢化”产业链基本都和碳元素相关，随着碳期货和碳期权的上市，碳排放权可以进行交易和管理。碳排放权和生产权密切相关，钢厂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如果超出限额，就需要购买碳排放权，否则就不能继续生产，而碳期权、碳期货则可以很好地帮助企业进行碳排放权和生产权的跨期管理。碳排放权将会给企业生产带来波动，如同价格波动一样，未来企业的生产也是波动的，生产也将实现市场化，因此，必须借助期权期货来平抑这种生产波动，从战略高度，提前部署碳衍生品方面的研究和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