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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话往事你画往时

2023-12-03青由林希声

南风 2023年11期
关键词:画室礼服

图/青由 文/ 林希声

若我们未来健康顺遂到百命,或许可以,你我暮年,相伴庭院,我话往事,你画往时。以友之名。

1.

闫往时看了看鞋柜里的高跟鞋,凝视许久,最后还是拿了它旁边那双被刷得特别白净的运动鞋。

她穿着那双运动鞋来到了“不息婚纱店”,刚推开门就有一身着黑色套装的女人迎上来问:“你好,有预约吗?”

她点了点头,报了一个名字:“严往事。”

女人笑笑请她进来,领着她沿着旋转扶梯走了上去,边走边说:“我姓姚,严先生已经在楼上等了很久了。”

往时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开口,便看见往事身着一套西装,头发顺得整齐,颇为帅气地站在楼梯口迎接她。

见往时第一句便问她:“好看吗?”

姚经理立刻夸赞他:“新郎真好看,新娘也赶紧去换上吧!严先生专门为您定制的呢!”

往事不合时宜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们。

往时眼底闪过一丝遗憾,良久,似苦笑般对姚经理说:“我不是新娘。”

姚经理笑容凝固了。

往事解围:“请把我定的那套伴娘礼服拿给她。”

姚经理恍然大悟,点头小跑离开了现场。

往时磨蹭问候:“好久不见。”

严往事默认了这句“好久不见”,说:“若晓马上就到了,你的礼服是专门定制的,不用担心。”

一句话,立刻让她清楚了此刻的身份。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两种身份,问候出如此陌生又悲伤无比的四个字。

姚经理拿着一件用黑色隔尘套套着的礼服上楼来,当着两人的面将隔尘套揭下来,映入眼帘的,乍一看是一件纯白色的小礼服,再看,细节满满。

这件礼服是件纯白色无袖小礼服,令往时在乎的是,这件礼服的特别之处在于虽然是无袖但却不是抹胸,礼服抹胸以上的胸口处,用一层薄纱链接了后背,蝴蝶骨处薄纱用金线勾勒出了好看的纹路,后背却是半裸露。

很好遮住了她想要隐藏的地方,也很好展现了她的优势。

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往事打量了她后:“你去试试,应该是合身的。”

随后他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对她说:“若晓想喝鲜榨果汁,我去给她买顺便接她,你在这里等我们?”

往时笑,点点头。

他又问:“你要不要喝牛油果椰青?”

她摇摇头。

往事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轻唤她:“往时。”

她好像能猜测到他想要说什么,她不想他说出来,也叫他的名字。

他果然被她打断了,静静地听她说:“我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停下来深呼吸,也在组织语言,“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往事的眉头不断颤抖,最后舒展开来,把本想说的那些话咽下去,释然一笑:“当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走了。

往时拿着那套婚纱看了很久,最后,躲在隔音可能不太好,不过反正也空无一人的换衣间里嚎啕大哭起来。

2.

升高中开学前那晚,严往事做了一个梦。

当他第二天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往时又出现在同一张分班表上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他站在分班表前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孽缘!真是孽缘啊!”

路过的往时抬眼看到分班表,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啊,往事同学。又可以跟我做同学了,你实在是太幸运了。”

往事愤愤回头,她早溜老远了。他刚吃得饱饱的,懒得迈开腿去追她。一股子气不知道往哪里发,只能又咽回肚子里。

严往事和闫往时的孽缘可以追溯到他们出生的那一年,他们的父母搬到了现在的小区,在同一年差不多的时候怀上了他们。

往时脾气毛躁,那年冬天还不足月就迫不及待从妈妈肚子里蹦出来了。往事则性子慢热,妈妈肚子里多待了一个多月,到了来年春天才慢悠悠爬出来。

这只是个开始。

他们就这样,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一直同班到了高中。

两个人姓同音不同字,名字又很像,总是让人误会是姐弟。往时从幼儿园开始就喜欢跟他抢东西,幼儿园抢棒棒糖,小学抢红领巾,初中还到他家抢饭吃。他学画画,她也跟着去学。她还总是画得比自己好。

在画室,往时永远第一,往事就是万年老二。

他们彼此还是很好利用的关系——哪怕还是往时用他用得多。

比如,往事刚进教室就看见往时那丫头人模狗样儿拿着一本书在看,她的位置被一群男生围绕,见到他进教室立刻站起身,朝自己笑靥如花:“椿椿哥哥!”

椿椿?哥哥?

往事只感觉头皮发麻,低着头快步路过了她的座位,找了一个离她远远的位子坐了下来。在这段不长的距离,他一直低头默念:不要来拉我,不要来拉我,不要来拉我。

往时果然没来拉他,正暗自庆幸,眼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这双鞋是他妈送给往时升入高中的礼物,一抬头,她一脸和煦微笑:“哥哥,放学一起回家。”

很好,还是被她利用了。

没有一天的时间,整个高一年级就传遍了。中考全市第一考进来的闫往时,人美聪明,不爱搭理人。具备所有女生特质,唯独,眼神差了点。说是只跟一个又矮又胖的男生说话,那男生五官倒是眉清目秀,憨憨地有几分乖巧可爱,只是站在往时身旁像个跟班就略显滑稽了。

主打一个反差。

也有人辟谣说,他们是兄妹关系。不过,见过现场的观众们都表示。对其他男生都爱答不理的往时,一见到往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冰冷的眉眼都有了温度。

那才不是兄妹有的眼神。

放学后,往事踩着下课铃声就冲出了教室。还没下楼梯,脚刚要迈台阶,往时的大长腿就追了上来,提溜住了他的后颈脖子:“你跑什么?”

往事心想:我不跑?跟你走被当背景板?

往事甩开她的手,认真地说:“闫咚咚,我们以后在学校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往时满脸写着问好,伸手探他的额:“椿椿,你出什么问题了吗?”

全世界也只有他知道,她的真面目——

往事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3.

2010 年的盛夏,大概是往事记忆里最最难熬的一个夏天。当全家人沉浸在他进入最想去画室学习的喜悦中,母亲被查出了一个常见癌症中,恶性程度最恶劣的类型。

那个夏天,他的世界仿佛摁了快进键,一下子就长大了。他个子被迫长高,体重也在兼顾中骤降。十七岁的他,承担起了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压力。

每天早晨六点二十,往时便会提着一个粉色的保温饭盒跟在往事身后跳上了公交车。

往事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座位,往时则自然坐到了他的身旁。

可见她坐到自己身边,往事便跟触发了机关一般,站起身来往旁边跳过了几个空位坐下。

往时不再跟上去。

往事摘下耳机对她说:“闫往时,你不要再跟我来了。”

往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纠缠在一起的耳机,开始耐心地解耳机,回他:“不行,我妈说了。一定要看着你们吃完。”

然后她把头瞥向窗外,回避开了他不耐烦的眼神。

往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跟往事就疏远了。

明明从前,他们最好了。

这样的变化,应该是难过的。

她戴上耳机,虽然还没摁下播放键,她也依旧假装没有听见往事那句:“你能不能不要惹我发火。”

一进病房,往时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飞扑到病床旁边:“干妈!往事又跟我生气!”

往事的母亲脸色苍白,看到他俩来才有了点精神,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他跟你闹呢,他最喜欢你了,怎么会真跟你生气呢。”

往事略带责怪地喊了一声:“妈!”

然而,严妈妈还陷入自我幻想之中,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真好,你们俩这样多好啊,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然后……”

“妈!”

“干妈!”

两人厉声喝住,制止了这场没有尽头的“幻想”。

“你不是要去画室吗?”

往时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可我还没看着你们把饭都吃完呢。”她明显是一副不想走的样子,可瞟见往事日渐清晰英朗的面容上,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只好改口,“那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把他叫出病房,偷摸从书包里掏出封粉色信封,塞进他的怀里:“你花点时间看看这个。”

往事问:“你给我写情书?”

她用力甩着头否认:“怎么可能,这是若晓给你……徐若晓,你知道吧,就是你们画室坐你对面的那个女生。”她眼看着往事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只好解释。

“闫往时。”他的语调低沉冷漠,连日来他一直医院学校两头跑,那双满满少年气的双眼被磨得只剩下疲惫,“我很忙的,我忙着照顾我妈,要学习还要画画,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麻烦。”

从小到大,往事对她都是一个温柔的人,连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不知是长大到哪一天开始,他动不动就对她说一些难以入耳的伤人话。

甚至,只叫她的全名。

他以前只有在生气的时候会叫她的全名,以至于往时现在都分不清往事到底有没有生她的气了。

“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在生气吗?为什么?”往时好脾气地询问。

好半天,他才说:“为什么把去徐老师工作室学习的机会让给我?”

往时愣住了,这个回答令她意外:“不是让给你,是我本来就没那么喜欢画画。”

往时不知道,她这句话,让他挫败感更深。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往事,我知道你妈妈生病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你凶我宣泄情绪,你也不会变得开心。而且我……”

“对不起。”往事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转过身去,一改刚才口气,“回去路上小心。”

往时看着他拉开了病房的门,弯了弯嘴角,所有情绪,因为他一瞬的温柔,全都消散。

严妈妈看着往事一声不吭走进来,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啦?吵架啦?”

往事不愿告诉母亲实情,只是说:“妈,别管了。”

他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母亲,他总是控制不住梦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还在梦里亲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个梦让他意识到,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其实有非分之想?

他是说不出口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她躲得远远的。

4.

“往时,往事最近为什么都没有来工作室啊?”在徐若晓第六次这么问她后,往时只能去拦严往事了。

这天往事从医院回家,刚走进楼梯,本漆黑一片的楼梯间,被往事狠踏了一脚,那声响叫亮了感应灯。突然出现在眼前默不作声的往时把他吓了一大跳。

“闫往时!你有病啊!”他被吓得不轻。

往时的表情明显低落:“我是有病啊……”

往事意识到自己说话的不妥,带着歉意,柔和了许多:“大晚上在这干嘛呢?”

“在等你啊。”她的回答太过理所当然,却让往事心头一热。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一年一年用时间堆积而成的。具体表现在于一个不用说对不起,另一个已经原谅你。

“等我干嘛?”他说得云淡风轻,实际心砰砰乱跳。

往时清了清嗓子:“下周你们工作室要带学生去东里写生,你会去吧?”

“我不去。”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往时急了:“为什么啊?你都好久没去工作室露露脸了。”

“闫往时,你觉得我现在很闲吗?”

“所以更需要休息。”往时一改平日顺从,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往事看着她倔强的脸,几秒过后竟没憋住,无奈地笑了:“你不对劲。”

他还是了解她的,一句话点破。

她红了脸,试探问道:“若晓的信,你有没有看啊。”

往时和徐若晓是同班同学,后来经过往事的介绍后到他们画室里兼职,当模特。

往事所在的工作室是国内很优秀却低调的服装设计师自己开得画室,徐老师偶尔会挑选特别优秀的学生,成为自己的学徒。

再后来,徐若晓就会约往时一起去画室,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往时其实并不介意一个人,但也不愿拒绝来自他人主动抛来两个人的好意,便默许了徐若晓出现在自己的左右。

往事是个聪明的人,往时这么一说他就明了,收起了笑。

“徐若晓让你来的?”

她没有否认,而是偏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也觉得,你需要休息。”

往事看着往时,她的眼睛很好看,每每注视着她亮着的瞳孔,往事都会联想到林间的小鹿。

他想啊,从什么时候,他们俩都长这么大了?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很多东西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也不觉有什么问题。

“往时。”他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她了,很久他都没有说接下来的一句话,最后无奈地长叹声后说道,“等你长大,不要后悔就好。”

“后悔什么?”往时没有听明白。

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让人纠结。

往事有意躲,她也有意推开。

他想逃啊,可还是逃不过。

不是避不开,而是不愿意。

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提高了音调:“等你一长大,我就会……”

有那么一瞬间,往事都想破罐子破摔了,还不如直接告诉她,也许就可以阻止她这种将自己推给别人的折磨。

但还好,他忍住了。

“就会怎么样?”往时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怎么他莫名其妙又生气了,还在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话。

他不敢说话了,他怕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他最好的朋友发现。

自己那些小心思。

“没什么。”

随后沉默了很久,久到感应灯都灭了。

就会,怪你,吻你,在灯灭的时候,抱住你。

5.

往事最后还是去了,条件是要往时必须跟他一起。

每个人都把这次写生当成放风时间,在短暂的放松中感到兴奋,徐若晓在其中有些拘谨,往时便主动去拉了拉她的衣角:“我们去把洗好的菜串起来吧。”

往事望了眼她在的方向,此时的她看上去很开心,被一群人围绕着,好像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

往时从小就是站在中心,无论是谁都会想凑近她。

他也不例外。

徐若晓回头刚好对上往事投来的目光,害羞别过脸,主动和往时搭话:“往时,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原来往事不是你的哥哥啊。”

往时这才想起三人第一次在画室见面时,徐若晓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便若有所思地说:“闫往时……严往事……你俩是一家人啊!”光是听两人的名字,的确很容易被误会。

当时往事并没有否认,往时本想解释,转念一想,两家的关系说是一家并没有错,就也默认了。

“我们两家只是关系很好,没有血缘关系的。”她解释道,“我们从出生之前就认识啦。”

徐若晓正串着一串丸子,许是还没解冻的丸子,让她用力过猛,穿破了食指。

听见若晓的惨叫声,往时回过头,便看见血液喷涌而出,而她晕厥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她迷糊眨眼,篝火将往事的侧脸,一点一点勾勒清晰。

“醒了。”往事只是淡淡地说,“饿了吗?”

往时的肚子“咕噜”一声,真是很会挑时间的响了起来,她顽皮一笑。

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下,往事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明月,向她伸了手:“去吃饭吧。”

大家围坐在篝火边,看到往时来了,各个都表示了问候。

徐若晓拿起一串烤串给她,却被往事拦了下来:“她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然后从旁边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杯苹果梨汁递给她。

往时的嘴很叼,她从小就不爱吃水果,尤其不吃苹果和梨。没办法,家里人只能想办法给她榨成汁,骗她喝下去。可往时才不好骗,她不喝苹果汁也不喝梨汁,偏偏只有把这两种水果放在一起榨成汁,才愿意喝。

一句话让徐若晓举起的手尴尬停在空中,旁边有人解围:“平常看你总欺负人家往时,关键时候还是很关心人家的嘛。”

大家趁着这个话题展开聊了下去:“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俩不是一家人啊。”

一个人聊起了这个话题,便有越来越多人起哄道:“现在不是一家人,以后也会是一家人。”

往时笑着解释:“我们两家的关系比一家人还要好。”

徐若晓借着酒劲问她:“往时,你们这么好,往事结婚那天你怎么办啊?”

这问题话音刚落的同时,往事便看向了往时。

往时却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笑着说:“给他媳妇当伴娘啊!”

徐若晓红着脸:“那你得跟他媳妇成为好朋友才行。”

大家哄堂一笑,往时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可她感觉胸沉闷得难受,只好借口去厕所,逃离了那热闹却刺寒的现场。

等远离了人群,她才卸下了伪装。回想起刚刚那个问题,越想越难过,最后竟开始小声啜泣。

“怎么了?”往事就这么突然出现,看她这样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

往时这情绪来得莫名,她甚至找不到缘由,她好想跟往事说:“我想象不到你结婚的那天,我尝试想了一下,只是稍微想了一下,我都好难过。”

可她没说。

往事,我想说,你结婚的那天,我应该会非常难过吧。

6.

严妈妈离开的那天,天下了很大的雨。

往事记事前父亲就意外去世了,闫家想帮他一起处理繁琐的身后事,他却执意要一个人往来于母亲身前的种种人情间。

这漫长的过程中,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等到一切都终了,往时的父母想将他接到家里一起住,亦被他拒绝了。

母亲的离开对他造成了很大地冲击,他不哭不闹,却拒绝出门,拒绝见人,用拒绝一切的方式来表达宣泄着自己的悲伤。

正是晚饭时候,往时刚准备去给往事送饭,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住的老旧小区时不时就会停电,往时早就习以为常了,可今天当被黑暗笼罩后,伴随着恐惧生出了一个念头:往事。

小的时候,往事最喜欢停电了。一停电,往时就会带着怕黑的自己一起爬上小区院子里的人造小山坡上,躺在草坪上看月亮,放烟花。

往时赶紧去敲往事家的门,却怎么也敲不开。父亲闻声开门一脸担忧,还以为是往事还不肯吃饭。

往时想,他也许是去了小山坡。于是把饭往父亲身上一推,从鞋柜里拿了些什么东西,就冲下了楼。

她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往事闭着眼睛仰面躺在人造小山坡的坡顶,他并没有睁眼,光是凭借气息和脚步就认出了往时:“跑那么急干吗?”

往时喘着气,慢慢调整呼吸,回应他:“担心某个怕黑的小孩哭。”

“往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哭了。”

我没有妈妈了,再哭也没人会买账了,所以我长大了,不会再哭了。

澄银温柔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往时发现了他的小秘密,顿时鼻头一酸,用手指月亮:“往事,你看月亮这么好看这么大,我可以分你一半。”

往事不屑:“月亮本来就不是你的。”

她慢悠悠地说:“但,妈妈是我的,我也可以分你一半。”

他们之间的默契,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也是建立于时间之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要不要?”往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星星棒,邀请他。

往事噘嘴拒绝。

“那,要不要看我放烟花?”没等他回应,她便自顾自抽出几根烟花棒,一一点亮。

往事嘴上拒绝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睁眼,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滴在草坪上。他看着往时挥舞着手中的星星棒,一如儿时。

“烟花拿在手上晃来晃去,只是画圈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他小时候就想问了。

往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对于她来说,停电就要来山坡,来山坡就一定要放烟花。所以好玩吗?应该是好玩的,可为什么好玩,这种感觉却是莫名的。

当然,她所有的情绪感觉都是莫名突发的。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可能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吧。

“往事。”她突然有很多感触,千言万语最后都变为一句,“我还没长大了,你长大了,以后我就多依赖你一点。”

7.

学校的论坛在某一个深夜发表了一个匿名帖,里面贴了几张往时去精神科的照片,一夜之间,全校都在讨论:往时的精神有问题。

每一个人路过的人用似利器的眼神看她,有可怜,有恐惧,有嘲笑。

她终于不用再伪装,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往时从出生起就不会哭,抱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所以然。等她再大一些的时候,才查出往时无法辨别自己情绪。这导致她时常会情绪失控,时常又感受不到任何。

她学习什么是情绪,学习别人如何悲伤,学习别人如何微笑。她小心隐藏着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假装自己与他人无异。她做得很好,可这一道道利器,却把她费尽心思建设所有的努力,戳得千疮百孔。

她好不容易融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抛弃了她。

谁都着急和她撇清关系,画室也因此辞退了她,没有给予理由,但谁都心知肚明。

往事每天放学都来陪她,一个人呆坐在椅子前,一个人执笔对着画架。

每天每天,她也没有任何感受。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徐若晓一条短信让她又燃起了些许情绪。

她说:往事从画室退学了。

往时很少会有这种情绪的时候,她看着往事若无其事走进她的房间,笑着放下包,日常问候着她的一天。

她问:“你从画室退学了?”

往事皱起眉头:“徐若晓跟你说的?”

她音调高了一些:“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往事抿了抿唇:“是。”

“你不是最喜欢徐老师的吗?你不是要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吗?”往时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盯着他,“是因为我吗?”

往事却答非所问:“你相信我吗?就算不在那学,我也能给你设计裙子。”

他回忆起小时候,不管他怎么努力,往时都不哭不笑。他看着别的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小裙子,就用存钱罐里所有的钱给往时买了一条当时最贵的小裙子,可是那时候的往时,只是面无表情地指着一个小女孩说:“我不想跟她穿一样的裙子。”

小往事便开心地承诺:“好!那我长大以后就送你一条只属于你,独一无二的裙子!”

往事从没因为长大过程中没有父亲感到自卑,相反还觉得自己比很多人都幸运。因为他早就明白了要守护哪些人,从小就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他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就是往时。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有多辛苦,又怎么忍心看到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再次打破了她世界的色彩呢。

往时死咬嘴唇,本泛白的嘴唇,因为咬破了皮而沾染了血色。她问:“往事,你是喜欢我吗?我是说,那种喜欢。”

那种喜欢,她字句清晰,咬牙切齿。

“是。”往事坚定地看着她,“我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陪伴之上,所以,你也别想把我推给别人。”

这句话,徐若晓也问过她:“往时,你喜欢往事吗?”

她一口否认。

徐若晓长舒一口气,对她坦承:“我跟往事表白了,可是他跟我说,他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时间之上。”

徐若晓疯狂暗示往事对她的感情,往时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往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往事还不肯放弃,尝试去抓她的手:“我跟你的时间,谁也追不回来。”

往时笑了笑,甩开了他的手,薄唇轻启:“那我走。”

8.

往事再见到往时的时候,她漂亮的蝴蝶骨上方多了一条刺眼的疤痕。

那道疤痕,往事并不陌生,他的母亲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作为学徒的往事跟着徐老师去见一位大公司的高定客户,由于事前沟通出现了问题,导致了客户礼服的不满意,客户要求请设计师当面说明。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形,往时看见他也很意外,不过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打招呼。

往时很快把视线放在了徐老师身上,起身向他问好,主动跟他提起:“说起来,我学生时期还在徐老师的画室里当过模特呢?”

“遗憾,我很少去画室。”徐老师不想客套,言归正传,“闫小姐对礼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我想,我的合同里有明确提过这一点。”往时毫不避讳的拉开衣领,露出了那条丑陋的疤痕。她看见徐老师的眼神里透露了一丝厌恶之后,很快将衣领拉了上去,“如您所见,我上半年的时候做了一个手术,留下了这条疤痕。我有一条广告,早前就签好合同的,为了不影响拍摄,这才请您帮我设计一条能够遮住疤痕的礼服。”

徐老师瞪了一眼往事,抱歉地说道:“闫小姐很抱歉,我的学徒没有仔细阅读合同将你的要求传达给我。我会尽快修改设计方案,加紧赶工。”

往时笑笑:“没关系,只要能赶在广告拍摄之前完工就好。”

她话音一转:“或者,徐老师时间紧,也可以请您的学徒帮我设计。”

往事抬起头来,用寒光扫了她一眼,徐老师犹豫道:“不好吧?”

“没关系,我相信他。”

往时说,答应了分往事一半妈妈,所以她从家里搬走了。之后她签约了一家模特公司,没再继续学业。

她当真狠心,不让父母给往事透露一点关于自己的痕迹。

可默契的人呢,总会相遇。

往事在徐老师走后,留下来给往时做设计方案。从他看见她脖子上那道疤痕起,便有无数疑问绕在心间。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回答他:“还好发现的早,虽然是恶性的,但只要切除了就和正常人没两样。”

这个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只是不明白,一个无心的人,竟也会得这与情绪相关的病。

这是所有癌症中,不幸中的万幸。可任何一种肿瘤只要是恶性,总有复发可能。往事母亲被检查出来时已是无力回天之时了,他不想再失去另一个最最重要的人,以同一种方式。

思考许久,他开口:“往时,嫁给我吧。”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留她在自己目光所及之处。

只是她说:“往事,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这真是太好了。”

往时一句话,消除了他的疑惑。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是最正确且合适的人,能够让天生灰暗的人,拥有色彩,让没有心的人动心。

只可惜,他不是那个人。

他只能苦笑着说:“往时,我欠你一条裙子,本想在你嫁给我的那一天送给你,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他眼底是无法隐藏的哀伤,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原以为,这个世界上谁也追不回他们的时间,可没想到总有特别的人,会出现在时间之外。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她的鞋柜:“以后能不穿高跟鞋就不要穿了,你小时候脚踝受过伤。”

他知道关于她过去的一切,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永远无法知晓关于她的未来了。

9.

在那之后,再见面,过去了五年。

往时又多活了五年,她幸运多活了五年后,竟变得贪心了。一年比一年活,她就更堂皇,彼时,往事与徐若晓终于在一起了。她在深夜里失防痛哭,想到自己也许还能侥幸多活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可那又怎么样,那些多出来的年岁,她不能是他世界里的唯一了。他们太过熟悉,她才笃定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轻易离开。

可那样对徐若晓并不公平,她只能让自己,越走越远。

婚礼那天,往时穿着他们约定好的那套纱裙,用祝福的目光注视着往事和若晓交换了戒指,相拥在了一起。

年少时,惹她哭泣的那个问题。

病床上,曾无数想象过的场景。

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原来,也没有那么难过。

往时记得严妈妈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她说:“往时,你一定要跟往事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陪在他身边。”

只是我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怎么能陪你到永远。

往事,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什么是感情。我才发现,在你陪伴的那么长的时间里,我拥有了所有该有的情绪,而这条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我意识到的时候有点晚,但,也挺好的。

我曾经拥有过最好的月亮,照亮了我的生命。

我也真的幸运的,有了喜欢我,并我也喜欢的人,只是我没有告诉你。

那个人,就是你啊。

在这天,能穿着你亲手设计的纱裙站在一身西服的你身边,虽然中间隔了几个人,距离有点远。

不过不要紧。

你很好看,我也很好看。

我们站在同一台上,灯光一半一半,一明一暗。

我最好的朋友,真心祝福你。

若我们未来健康顺遂到百命,或许可以,你我暮年,相伴庭院,我话往事,你画往时。

以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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