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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江格尔》的别样演绎
——刘亮程《本巴》解读

2023-11-22王志萍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3年10期
关键词:江格尔拉玛理想国

王志萍

(昌吉学院,新疆 昌吉 831100)

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由数十部长诗构成,以说唱叙事诗的形式讲述了江格尔汗带领十二名雄狮、三十二名虎将和六千名勇士保卫家乡、征战四方的故事。虽然从13世纪起始之后的几个世纪中,这部叙事诗的内容由不同的说唱者进行了持续不断地动态补充,但其基本叙事结构至17世纪就已基本定型。浩瀚绵长的史诗带有鲜明的维柯所谓“英雄的时代”的人类思维印记,描绘了一个万古长青的理想国宝木巴,塑造了众多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英雄,抒写了爱憎分明的民族情感。其在征战之外有关友谊、爱情、婚姻的叙事,又显现出世俗社会的文化风貌。

刘亮程2022年1月出版的小说《本巴》①取材于《江格尔》,试图“以它为土壤,以它为肩膀,从它出发,去书写一本属于我个人的童年史诗”。小说受《江格尔》的滋养,又“从他们停住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的故事”[1]并“追寻人类逝去的童年”[2]。仅从前三章的标题来看:“搬家”“迷藏”“做梦”只是洪古尔、赫兰和哈日王三个幼童的三场游戏,作品在游戏中演绎本巴的史诗故事,又让本巴的世界存活于人类童年时代的游戏之中。刘亮程的别样讲述使英雄征战呈现出与史诗《江格尔》截然不同的发展脉络和内在意蕴。

一、消失的理想国

《江格尔》在一代又一代说唱人齐的创造中记录了蒙古族人民的生活理想和审美追求,英雄们以超乎常人的力量捍卫的家园宝木巴是一个抵御现实苦难、抚慰心灵创伤的理想家园,充满神话色彩的征战故事成就了史诗恢宏的气魄。而刘亮程的《本巴》则在无始无终的内循环密闭时空中颠覆了史诗中的理想家园:史诗是齐以语言虚构的世界,齐又是从史诗故事中获得灵魂而诞生于世的人;本巴的生活是梦,梦中的东归是真;真实世界的影子延伸到梦里,梦里的日子认真过成了真的生活。

刘亮程在开始叙述本巴故事之前,引用了《江格尔》的四句诗:

江格尔的本巴地方,

是幸福的人间天堂。

那里人都二十五岁,

没有衰老没有死亡。

很显然,作者是借用《江格尔》中“本巴”这样一个理想国展开自己对世界的想象和对存在本质的追问。本巴的人们永远年轻,有喝不完的美酒,有堆成小山的羊肉,还有唱不完的赞词。为了保护这个理想国,《本巴》中江格尔在完成梦中杀敌大业退出“梦的荒野”时,让鸡鸣狗吠阻断敌人的复仇路。人们悉心呵护家园,月亮升起的时候,“所有门帘窗帘拉起来,班布来宫的彻夜灯光,从不泄露到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毛毡和帘子,把宫殿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为了防止外敌循迹找来。但是,这种小心翼翼对本巴国的护卫完全失去了《江格尔》中主动征战的豪气。史诗里战无不胜的英雄江格尔在《本巴》里由于长久沉湎于酒宴而丧失了白日作战的能力;《江格尔》里十二狮子勇士个个神勇无敌,在《本巴》里却表现得犹疑、呆滞;史诗中主动请缨、大战格楞赞布拉汗的洪古尔在《本巴》里并不想痛快接受出征的使命,“我不当本巴国的英雄,我只做你未断奶的孩子。”于他而言,杀敌只是一个念头里的小事,尝遍本巴草原上所有女子的乳汁才是另一个念头里的大事。英雄世界里对力量的无限崇拜变成了《本巴》中孩童之间的游戏应对。

理想本身是人们基于现实苦难而生出的想象——“那里树不往高长,河水不往两岸上荡漾,太阳和月亮,在人们的念想里发光。”人世间最美好的形态被凝固下来,任凭现实世界如何寒来暑往凄风苦雨,理想国永远明媚如春。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只有在畏惧、焦虑、绝望、希望、死亡的种种体验中,才能真正感受到存在,而海德格尔强调“此在”是具有时间性生存结构的。永远驻留在二十五岁青春岁月的本巴国人,既没有时间性的生存结构,又没有丰富的个体生命体验,在一场接一场九九八十一天永无止境的宴饮中,必然失去对“存在”的感知,这也就注定了理想国的虚幻性。“梦”才是其本质,这个理想国只存在于人的念想里。

相对于本巴是我们“久已失去的精神家园”[3]的说法,笔者认为,本巴更是一个正在消失的理想家园。首先,理想国存在的可能性令人怀疑。老汗王乌仲汗以欺骗的方式让半数人身陷游戏,由此在空出的草原上创建了本巴国度,这里已然埋下失乐园的伏笔。在被欺骗者的报复性攻击下,本巴早已进入骨头变薄的衰老世界,直至被拉玛国的莽古斯强力征服。年轻的江格尔汗梦中杀敌后重新建立的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年华的本巴也没有多少活力。外来的威胁并不因本巴国的年轻而止步,“有强敌正从十五年外的地方奔来”。预知吉凶的谋士策吉知道,汗国的周围早已危机四伏。沉湎在幸福时光中的本巴几乎无力抵抗来自母腹中的拉玛可汗哈日王的操纵。本巴筑起的二十五岁的时间之坝在莽古斯又一次的侵犯下行将摧毁。其次,理想国生活的意义值得商榷。永恒的青春,日复一日的宴饮,使人丧失勇气。每当劲敌来临,他们不会正面迎战,而是压抑声音、安静地喝酒。洪古尔独自承担全部人的衰老来御敌,带有无可奈何的悲壮色彩。本巴理想国显现出逃避现实的软弱特性。与此同时,停滞的生活令人倍感空虚,“每个人都余下了无尽的时间,这些剩余的时间,成了本巴无尽的负担。”刘亮程曾谈及自己另一部小说《虚土》的主题之一是“人在时间中的孤独和无望”[4],这种孤独无望也涌现在《本巴》让人厌倦的长久青春中,“人们开始渴望岁月流逝,向往三十岁、五十岁的自己。”正是在漫长而并无生机的青春中,江格尔动摇了永远停在二十五岁的想法,重启了关闭已久的梦之门;阿盖夫人毫不犹豫喝下那碗能让人迅速老去的奶茶;本巴草原女人们争先恐后追随阿盖夫人,她们欢欣鼓舞地告别二十五岁的青春容颜,因为二十六岁,二十七岁,三十岁,五十岁,秋草金黄的七十岁,每个年龄中的世界和经历都充满了新鲜感。幸福的人间天堂已经成了人人想要逃离的地方。寄存理想的本巴国度是个幻影,是“现实世界无限伸长的影子”,只有艰难跋涉的东归之旅才是真的。与《江格尔》史诗中激情四射的英雄国度完全不同,基于对理想世界的怀疑和失望,作者演绎了本巴国的彻底消失——借由赫兰双重身份、双重视角的相遇,梦中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相连接的刹那,“眼前的世界,轰然消失了”。亦如策吉在梦外窥探到的真相:“我们的本巴,正是他说出的一场梦。”这是一个被说唱者的语言建构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后现代世界。后现代的世界里,没有理想。

二、虚构的现实世界

理想国是“梦”一样的存在,那么现实的世界又如何呢?史诗《江格尔》在讴歌英雄的时候,一代代江格尔齐们把源自日常生活的民间情感融入理想,英雄们在奋勇杀敌中结拜为情谊深厚的兄弟,在翻越千山万水中寻找指腹的或抢夺宿命的伴侣,在“五种牲畜”的肉、鲜奶乳酪和“阿尔扎”“呼尔扎”“阿日克”等美酒组成的盛宴中大块朵颐,“白发苍苍的老阿爸,双鬓染霜的额吉,俊俏的白脸小媳妇,双颊红润的小姑娘,面色通红的小伙子”都可以与圣主和英雄们一起畅饮、歌唱、舞蹈,日子如此欢快,神一般的英雄又是活在凡间俗世的人。而《本巴》中的现实世界一如其理想世界,是模糊不清的——江格尔在清醒的白天,看到的只是世界的局部,只有在梦中,他看到的才是“一个全部的世界”。哈日王“早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构的,他从不认真生活,但却认真地摆布着一场场游戏”。

如果说本巴是一个理想国,那么作为其对立面的拉玛国则是现实世界的镜像。“洪古尔的好日子,在走出本巴草原这天结束了。”赫兰在本巴国可以借微风和蒲公英种子飞在高空,到了拉玛国的土地便失去飞的能力。也就是说,人类所向往的理想化的状态到了拉玛国便不复存在。在拉玛草原,时间看起来并不是停滞的,有眼睛昏花、腰身佝偻的老年,有生了又死的牛羊,有东升西沉的太阳,有晨拆夕建的王宫,有锅碗瓢盆的转场,有汗民梦中占有他人牛羊女人的贪婪的欲望,也有黑夜与死亡的恐惧……可是,看起来真实的一切又好像并不那么真实:在毡房里充满“旧得不能再用的光”,每天的日子都是千篇一律,所有的活动都是无意义的复制,甚至整个世界的面貌就仿佛一个静态的山谷,“地上的草一模一样,山坡的树一模一样,山顶的云一模一样,盘旋天空的鹰也一模一样”,所有的人,从汗王到牧民,人人都活在梦中,整个世界都是哈日王把玩于手中的游戏。这个现实世界没有真实性。

关于现实世界里的种种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本巴》从一开始就提了出来。美男子明彦率先质疑拉玛国未出生的哈日王对本巴发出挑战的真实性:一个母腹中的人,“他算是醒来的人呢,还是梦里的人”?如若是梦中呓语又岂能当真?拉玛国的忽闪大臣也有同样的疑惑:“我们清醒地听由一个梦中的人安排,把他的梦话变成现实。”那么有朝一日梦醒时分,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否都将“变成无人承认的荒谬之事”?换句话说,看似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事,也许只是哈日王母腹中的梦而已。再看洪古尔,他早年顶替江格尔,曾被莽古斯抓去用铁链拴在车轮上,后被江格尔救出,却夜夜梦到自己仍被拴在铁链上。如今出征失利,无数次出现在他多年来的梦中的被困于车轮的场景成了眼前的现实,“梦里和梦外的两个洪古尔都被铁链拴住,挨得很近,相互看着,一言不发。”那么洪古尔被拴在车轮上到底是真是梦呢?哪怕回到本巴,到了老年,洪古尔还是没办法确定自己是醒来的还是梦里的。哈日王说“我们在梦里也有一重生”。过去和现在,梦里和梦外,实在已经很难区别开来。

在赫兰这个不愿出生的孩子这里,人过的生活不过是他们在母腹中的梦和游戏,游戏也能取代真正的生活。而在老汗王乌仲汗这里,本巴国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可以转移到梦中,拉玛国的生活可以被置换掉,可以把莽古斯对本巴的征服变成他对拉玛国的征服。当拉玛国的忽闪大臣为举国上下在搬家家游戏中重返童年感到忧心忡忡时,不愿出生的哈日王却反诘他,人们千年来的转场生活“难道这不是一个更大的游戏吗?”哈日王的梦更加神奇,他编织了一个更大的梦,将江格尔的梦做入自己的梦中,无休止地消耗着本巴人的生命力。这时候,不仅两国的战争难分真幻,整个世界都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了。

吊诡的是,江格尔在由哈日王控制的梦中强行改变了行进的方向,以无比的坚定要带领全体汗民奔赴故乡,这个梦不属于哈日王,也不属于江格尔,刘亮程让他们的梦走向了真实。新的征途中,有万物的声音,有血淋淋的受伤和死亡,有对寒冷的感知,有真切的恐惧。然而这样现实的世界也同样是虚妄的,当江格尔带着部族沿着风刀霜剑的真实之路走下去时,叙述者却把读者带到了史诗说唱者齐的语言世界。当策吉要以说唱的方式告诉众人江格尔梦中的真实世界时却发现,“那里的人和事,也在他的说唱中,似乎并不真的存在。”于是,读者看到,永远的青春是虚幻的,无休止的酒宴是虚幻的,盛大的转场是虚幻的,部族之争是虚幻的,甚至连如在目前的现代化生活场景也是虚幻的。这个世界不过是由语言创造的世界,齐一旦停止说唱,世界便停了下来——世界活在讲述之中。这一事实在本巴国酒宴的赞词中早已得到预示:所有被赞颂和唤出名字的事物都“发着醒来的光芒”,“而未被赞颂的众多事物,黑暗地沉睡在四周。”万事万物有赖于语言的唤醒,现实本身并不实有,史诗和眼前的生活均由语言建构而来,山、草原、羊、人……一切都在故事里。

三、无法抵达的故乡

史诗《江格尔》的核心主题之一是保卫家乡,这才有了英雄们一次次的征战。宝木巴理想国既是雄狮虎将誓死捍卫的家园,也是人人希望奔赴的故乡。小说《本巴》中“乡”仍是一个关键词,却在各种变体中成为遥不可及的远方。“乡”在物理层面是世代居住之地和个人成长之地,在心理层面则是现代人在纷扰的人世间不断追寻的精神的世外桃园。按照作家本人的阐述,《本巴》写土尔扈特东归之“重”,是“用史诗的方式呈现英雄赴死的过程”来平衡整个小说游戏之“轻”[5]。这“重”的部分的主题便是归乡。“归乡”是刘亮程为文为人上下求索的方向。在生活中,他并没有像相当一些新疆作家,借文学成名的通道由边疆走向中心,在盛世繁华的大都市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和资源,而是选择在相对偏僻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垒哈萨克自治县的英格堡乡菜籽沟村建立书院,营造“诗意的栖居”的生活方式。在创作中,他无论散文还是小说,都不断在乡村,在童年,在历史中探索精神返乡之路。

《本巴》题记里写着:“我们在梦里时,醒是随时回来的家乡。而在醒来时,梦是遥远模糊的故乡。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这喻示着所到之处皆非我乡。江格尔在梦中消灭敌人之后就关死了梦之门,那里锁着他的恐惧,他现在不再有梦,但醒来的日日酒宴还是恍然如梦。忽闪大臣对洪古尔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本巴国人人活在二十五岁,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固执的梦。”本巴并不是一个安放灵魂的家园,仅仅是又一个躲避恐惧的梦而已。举国上下“漂泊在时间的汪洋之上,随波逐流,没有方向。”需要靠一场接一场的酒宴来守住它。那么“乡”到底在何处呢?既在醒时,又在梦里。换言之,醒与梦之间,永远都在回乡的路上,却终究无法抵达。就像江格尔在梦中率领部族归乡,甚至连哈日王都能在他眼中看到遥远草原上故乡的真实性,但是江格尔醒来后却觉得此事荒唐。他们在梦中耗尽了力气,那个“故乡”却只是一个无有之乡。

当拉玛国的人们在赫兰的搬家家游戏中走向青年和童年的时候,就像一场返乡之旅,“脸上的皱纹逐渐笑开退去,眼睛亮闪闪的光从青年童年里回来。”成人世界的守边、放牧、转场等种种艰辛全都抛之脑后,大臣的任务、汗国的职责也忘干净了,人们在轻松愉快中就完成了生活,童年的世界充满天真和快乐。刘亮程多次表达自己通过文学重返童年的愿望,但是此种意义的回乡也永远在路上。重返童年旅程的尽头是母腹——在捉迷藏游戏中,赫兰只想“藏回到谁也找不到的母腹”,这里是他的来处,是他的故乡。哈日王和赫兰是仇敌,却又是母腹中的旧相识,他对母腹的描述就是家园的样子:

“母腹是一座座的白毡房,我们是无数个白毡房里相互认识的孩子,我们没有长出脚却在无垠的云朵里走,没长出手却相互牵连,没有嘴却能说出一切,我们有一颗小小心灵,不论相距多远,都能在一个念想里彼此感知,相互照亮。”

本巴勇士们不愿离开的班布来宫殿,像一个怀了许多孩子的母腹,整个本巴草原也是形似宝瓶的母腹。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无论赫兰、哈日王还是勇士们,他们都要被迫离开“母腹”进入人世,被迫卷入部族仇雠,再想逆转回去已无可能,只能无止无休地奔波在离乡(离开母亲)-返乡(回到母亲)-再离乡(再次离开母亲)的路上。赫兰来来回回降生多次,“这一回,他生在灾难重重的年份了”,重生为齐的赫兰在东归之后没几年就死了,没能再次回到母腹。

与童年、母腹相对,如策吉和洪古尔所言,老是另一处遥远的家乡。母腹是来处,老年便是归途。《本巴》将人生的两极并置为故乡,体现了刘亮程穿透人类时间之途的豁达人生观。洪古尔从吃奶的娃娃跨越到一个人的老年,依然在认真地过着自己的老年,静静饲养整个部族的老马,默默守望宴饮的班布来宫,独自逼退来犯的莽古斯大军,最终收获了幼年时代便一直渴望的阿盖夫人的爱抚。现在,“他们迎着黄昏的夕阳往回走”,岁月静好,正是心安处的家乡。“阿盖夫人衰老的消息,一阵风传遍草原。老年像一处遗忘的家乡,被回想起来。”人们没有办法回到母腹,却在自己衰老的脸上认出了母亲和奶奶,他们已经能够与祖辈们隔河相望。老年是个体生命的方向和终点,也是一个部族与祖辈血脉赓续的地带。然而,老年不是长久驻留之地,洪古尔和阿盖夫人在搬家家游戏中再次走向童年,新的离乡返乡之旅都将重新开始。

小说叙述到第三章的时候,读者才明白,原来“本巴”是说唱者齐的祖先的故乡,他们的部族早已在强敌逼迫下西迁到了拉玛草原,现在重返故乡的路太长太寒冷,“那个故乡一直藏在黑暗里”,永远无法到达,齐只有在说唱史诗的时候,才“仿佛又回到东方的故土”。赫兰正是在哈日齐的说唱故事中通过牧游的牧道返回到本巴故乡,返回到母腹,返回到史诗故事之中,又降生成为故事的说唱者小江格尔齐,带着部族的全部史诗重新踏上东归之旅。

《本巴》的叙事完全超出了一般读者的审美经验,其间没有烟火缭绕的世俗人生,也没有唯美浪漫的乌托邦理想国;既有魔幻的些许特征,又有类科幻的时空错叠。初读云山雾罩,再读回味无穷。如曹亚男所说,这是一个“元现代主义文本”[6],刘亮程有意打破时空的常规秩序来制造叙事迷宫,将童年的游戏与哲人的感悟融为一体,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追寻消失的理想,用游戏和说唱解构了世界的真实性,在童年和老年的双向追索中表达归乡之惑。由此,作家关于理想与现实、故乡与童年、经验与超验的种种复杂的形而上思考交织到简洁之极的旷世游戏之中。说唱者齐的语言建构了江格尔部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刘亮程的叙事却建构了一个无始无终的、既混沌又清晰的人类存在的象征性世界。源出史诗,又原创出史诗的别样叙述方式,《本巴》无愧为“一个景观式的存在”②。

注释:

①本文所引刘亮程《本巴》原文均出自译林出版社2022年1月版。

②李敬泽语,见陈俊宇《刘亮程最新长篇小说〈本巴〉研讨会举行》,《工人日报》2022年9月4日0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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