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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 幕

2023-11-18广州大学叶昱西

青春 2023年11期
关键词:李倩舞台妈妈

广州大学 叶昱西

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六点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晚托班混杂着一片英语录音和跟读的嗡嗡声,小孩子尖叫着相互嬉闹,钟点阿姨在厨房用铁锅铁铲大力翻炒出一屋子乒乒乓乓声和肥肉味。喘着气,挎着大编织袋的妈妈出现了。她肩上的纤维袋子被胳膊挤得吱呀作响,那件最体面的带条纹的灰色羊绒衫上,条纹随着她急促呼吸的表情变形,线条在她胸口被撑得弯曲,然后缩紧。

现在是晚上六点十分,晚托班饭还没做好。妈妈却反常地准时出现。

“走啦,等什么呢,再晚会儿就迟到了。”

往学校去的街上,寒星点点,萧索从暮色中吐出信子来,路旁小店溢出夹杂着香气、热气的灯光,在寒风中肆意逗引着人渴望食物那种最原始的诱惑,将冷意冲淡。我看见店里对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大快朵颐的顾客,下一秒仿佛自己已经在店里坐定,用上下两排牙困住滚烫的、滑溜溜的面条在嘴里翻滚,反复让气流冲过牙齿的缝隙和掉的那颗牙的空位,好把它们吹凉。一股麦子的味道,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裹着宽大下摆的玫红色羽绒服,每走一步我都能感受到舞裙一层层的纱在相互摩擦,那些粗毛孔般的大网眼上缀着坚硬圆边的小亮片,在羽绒服的里衬刮出“嚓嚓嚓”的声音。

妈妈走在前面,用眼睛在编织袋里清点,突然站定,而后拧过头来。

“相机……在我脖子上……水杯……舞蹈鞋……你的小王冠呢?”

“在,在我兜里。”我把揣在兜里的手伸出来,王冠热乎乎的。

“戴上呀!还等什么呢?做个什么事情磨磨叽叽的……”她从我手里抢过去,往我网住的发髻上用力一插,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妈妈很不满似的,上下打量着我。

“说了多少遍戴上套袖,好看不好看又能怎么样?袄袖上全是大油点子!真是恨人,这孩子……”

冷风不间断地朝羽绒服里呵气,我真的很冷,可还是吃力地迈大步子,追上妈妈越走越快的脚步。她不会等我的,我知道;演出开始的时间不会等我们的,我也知道;迟到的话老师的好脸色不会给我们的,我都知道。

穿过学校的天井,拐进已经熄灯的教学区暗廊,演艺厅的后台那扇灰扑扑的小门掩在会开出鸡蛋花的树枝后面。穿着舞裙的小女孩从里面将门推开,光、暖、笑脸席卷而出,黑暗和寒冷瞬间都湮灭了。化妆镜上镶着明晃晃的大圆灯泡,角落里堆着几架小军鼓,屏风似的立着编钟,哄哄的笑闹声将所有的乐器都敲响了,一片喧嚷中整个狭小的空间暖意融融。

一进去我第一眼就看见了李倩如,我坚信不管谁进来,都会第一眼先注意到她。她的头发两侧戴着白色羽毛,连缀着水滴样淋下来的碎钻,流光溢彩,身上那件别着毛领的黑色羽绒服光滑的面料在灯下反光。她背后站着一个高挑女人,嘴唇嫣红,颅顶高耸,下巴短小而尖利,戴着很大片的菱形流苏银耳环,民族式样的刺绣长裙束着她纤弱的腰身,皮包带子箍在瘦削的肩头。她那荔枝样的眼珠轻飘飘地带过我,转而对着妈妈亲切地笑说:“翔凤妈妈,还没吃饭吧?”

热气不住地从毛衣领子里往外钻,妈妈有些局促地去拭鼻尖上的汗,大幅度地点头。

“我给孩子们买了水果和蛋糕,你跟翔凤一起垫点儿吧?”

“我在公司吃过了。翔凤,跟同学一起吃点儿,待会儿还要跳舞呢。”妈妈搡了我一把,手提袋吱呀作响。我向前倾去,撞上李倩如标准的待客笑容。每当她妈妈买了什么好东西,叫她分给舞蹈队同学时,她总会露出几颗亮晶晶的牙,眉眼弯弯地从搂着的盒子或盘子里拣一件,让它自由地落在你面前。每次她摆出这副模样,妈妈就说,她看起来“小乖小乖”的。

“少吃点儿,还要跳舞。”妈妈又嘱咐我一句,然后被李倩如妈妈拉到一旁聊天。

“吃一点儿吧。”李倩如从蛋糕盒子里轻巧地捻出一块蛋糕,快速让它坠在我慌乱伸出的手心上。

东良《花卉》

我只有过生日才吃这种从系着缎带的盒子中取出来的蛋糕,妈妈通常给我买大袋装,里面有很多小真空包装。包在油乎乎的一张纸里的那种蛋糕,梳着三七分发型、妆容艳丽的明星在包装上签名、朝着我笑。

而这块蛋糕过于松软湿润,活像一块滑腻腻、黄澄澄的油,好像下一秒逐渐升温的掌心就把它灼化了。我紧张地摸索着一个可以捏起的位置,把那块蛋糕一整块囫囵吞进去。她在旁边盯着我完成这个动作,那两弯月牙微微蹙起来,嘴角耷拉下去。

“你很饿吗?”

我点点头。她“哦”了一声,转身和舞蹈队其他的女孩说说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头上的水钻一闪一闪的,黑色的光滑布料相互摩擦出塑料袋粘在一起又扯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笑闹声渐弱,她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摊在膝上,用指尖点点其中一件华丽的裙子,说:“我喜欢这个。”其他女生就一齐尖声说:“哦——真漂亮——”

我也凑上前去,看着那件白纱裙说:“不耐脏吧。”没有人搭腔,我讪讪地退回去,敲敲小军鼓,摸摸编钟。

妈妈还在和李倩如妈妈聊天。

“……是吗……她怎么能去到那个中学的舞蹈队……介绍?”

“哦——真漂亮——”

“马上过年了,你包……”

“贵吗?我觉得还好啦。”

“……我准备了一套梳子……檀木的……”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原先我有一个紫色的,可我还想再要一个。”

“啊呀,谁像你……想那么多兆头不兆头……”

“她的衣服不都是那个颜色吗?哧,玫红,我奶奶的最爱。看看她身上那件,袍子一样大。”

“哎,王翔凤,你过来,跟我们一起看呗。”

我的一只手还搭在冰凉的编钟上,但有人叫我跟她们一起,还是忍不住心中泛起欢喜。

“你今天戴了一个王冠呀!”她笑着伸出手,“其实我也想戴自己的,可是我要领舞,老师指定我戴这个。”她梳理了一下那丛羽毛,又说:“老师说我是——头鸟。”

“哦——”其余的女生羡慕地起哄。

我突然很想把那个王冠摘下来,扔到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我是在人群中间,但我似乎又站得很远。

终于挨到上场。

十字点,红幕布,聚光灯倾泻,李倩如自一众趴着的小天鹅间冉冉而起,在白光中翩翩起舞,整个人显得朦胧而梦幻。摄影老师扛着摄影机瞄准舞台中央,镜头黏着她连续按下快门。后来登在学校网站首页的照片里有好多李倩如,我偶尔从照片的一角露出半个侧脸,我想不会有人辨认得出其实我也在舞台上,只不过不在聚光灯下。

轮到我们做托举动作,直到我扛起李倩如,才真真实实感受到她踩在我肩上的分量有多重,就好像一辈子我都起不了身一样。而万众瞩目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公主,把我头上的王冠踩得粉碎。

只不过,妈妈一定在看着我,以最炙热的目光舔舐着我。尽管每次去接我下训的路上她总是絮絮叨叨,从帆布包里掏出表面已经氧化的、蔫巴的苹果,掏出包装凝着冷凝水珠的盒装酸奶和吸管,又掏出满腹牢骚,在满是行人的街上朝我大吼大叫,说我某时某分和某个女生讲话,说我某个动作的角度和旁边同学不一样,说她辛苦挣钱不是让我去瞎“霍霍”的,如果不喜欢跳舞下周立马取消。但我知道,她其实很羡慕我。她说她那样的身材是穿不上漂亮舞裙的,她说她那样笨拙的腿脚是跳不出灵巧优美的动作的,她说她那样粗壮的腰身是不可能下腰的。她要我把握和珍惜机会,不止可以够格参加演出,还要争取当领舞,当首席!因此无论在舞台上的哪个犄角旮旯里,我都不用担心没有观众,至少,妈妈是我的观众。

我们是本场最后一个节目,结束时在幕布和拱顶笼罩的阴影下,聚光灯收束,继而整个大厅的灯整排齐刷刷地亮起,所有参演人员从后台一拥而上。我还迟钝地站在结尾动作划定的舞台中央的红十字定点上,等反应过来可以自由走动的时候,人群环绕着老师已经将我吞没。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她面对观众,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柔软而冰凉,通过触觉传递给我一种温和。仅仅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是她最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可本不该如此,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平时上课时,老师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盘成光亮的发髻,一丝丝紧绷在头皮上,“大理石般光滑洁白”“米开朗琪罗的杰作”……繁复深奥的形容词因她的额头在我眼中具象。可当她嘴角抿成一道线,很威严地立在我面前时,永远像一座巍峨高山,严苛地审视着我盘得松松散散、有许多碎额发的脑门,审视着我的动作:不够标准,不够柔美,或者,没有投入感情。

有时她又很不一样。譬如第一次考级前,我手脚发冷,望着几个红色帷幕下端坐的评委,畏惧和紧张在我头脑里交织出一片空白。她伸手拉过我的手,放在她手心里,反复揉搓,企图通过传递热量把抚慰传给我,但她不知道那畏惧的苦根是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你的骨头是硬的。”

她说:“你天赋不是最好,也并非最努力。”

她说:“你是比其中一些人强一点,可你不是最强。”

那么,谁,谁是最强的?她吗?还是她提到过的曾在艺术学院一起学习的同学——现在城市歌舞剧院下属舞团领舞的舞蹈首席?

无法否认的是,虽然严厉,老师确实是一个很美的独身女人,三十多岁了也没有结婚,这是妈妈的评价。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把这两个特质奇怪地组合到一起,这两个词的结合在这些家长窃窃私语的八卦中似乎被天然赋予一种更神秘而富有魅力的气质,让她们为之激动感慨。她跟李倩如妈妈身上那股劲儿其实很相似。听说李倩如妈妈以前也是跳舞的,是村里跳出来的民族舞团首席,结识李倩如的爸爸后,结婚生子,退居幕后做指导工作。老师望向李倩如妈妈的眼神跟其他家长都不一样,有种“英雄相惜”的意味深长,但她们对着眼说话的时候,两个的下巴尖儿老是打架一样比谁抬得更高。我想如果老师哪天跑去结婚了,就会变成下一个李倩如妈妈。

但反正不是我,我不是最强的。因此,站在舞台正中间、握紧老师手谢幕的人本不该是我,我犹豫着松开了她的手。

李倩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像往常那样敏锐地嗅出我的软弱,然后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柔顺地贴在老师胳膊旁边,老师也回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转而握起她的手来,于是她更加无畏且自豪地望着无数台下鼓掌的观众,冲着从红色天鹅绒椅上弹跳而起、用长枪短炮瞄准自家孩子的家长们微笑致意。

“往中间站,往中间站呀!”妈妈的眉头皱起来,手用力地向中间位置扇,好像能掀起一阵风,把我吹到最中央去,紧紧依偎在老师身边。妈妈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忠实观众,她看不懂,但她能从我站在舞台中央谢幕的照片里获得幸福和慰藉。

可汹涌的队伍都往正中央挤,我无法自由挪动方向。

随后老师扭过头,对着谢幕队伍说:“我们大家一起向左边斜!笑容露出来!想象着自己是——对,美丽的天鹅!”

提踵,展臂,伸长脖颈;牵手,绷脚,重心转移。

鲜花拥簇,笑靥胜花。木质地板,暖橘色舞台灯如同火星,先是微弱地靠近,然后猛烈地点燃薄纱裙上每一个亮片,火势蔓延,闪烁。整个礼堂都笼罩在这种典雅醉人的光晕中,即便在冬天,穿薄纱质地的舞裙,沐浴其中也不会感到寒冷。

我在人墙后面,妈妈肯定正在举着相机焦急地寻找,演出结束了等待我的一定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但这么多人,不可能再挤到前面去了。于是我拼命踮起脚,仰着脸企图至少在队伍最末处露出脑袋来。

踮脚使人重心不稳,我也因此向右斜去。

妈妈愤怒地瞪着我露出的半个脑袋,最终无奈地迅速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如今我早从那个演艺厅的小小舞台上谢幕,然后退下来,成家立业,成为一个母亲,当作一切都很好,童年很幸福,而后转身跌入一个更大的舞台。在这里我也送女儿去跳舞,每周拿出苹果和盒装酸奶放在帆布袋里,顺带去隔壁中介问一问学区房的价格。我也用眼睛和一点早已模糊的经验测量女儿绷脚抬腿的角度,后来明白其实这批孩子之间跳的差距没有构成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粗糙地概括起来都是“兴趣”和“业余”。不过也许也有吧,谁每天多练习几个小时,谁的身体更柔软,谁的天生条件好一点点,甚至谁的爸爸妈妈是谁。然后得到一些评价,造成一些差距,增强一些信心,笃定一些天赋。被肯定的这类孩子就被鼓励走上专业的道路,像我这样的,就练到应试教育所允许的“整闲工夫”最大的年纪,随后泛着舞台光的日子以照片为载体,在相机存储卡里成为被慢慢淡忘的回忆。

每月账单的滚轮向前轧,我在前面手忙脚乱地跑,杂乱而微小的事务重复上演,许多事我蒙对了,还有许多事依旧弄不明白。但无论是否能做对,痛感都像倒刺,钩住我毛孔的边缘,慢条斯理地折磨着我最末端的神经。我知道自己正变得不可理喻,变得不能容错,变得和所有被迫坚强的女人一样。好在我心理防线建得很牢固,在百分百异化之前我温暾地忍耐着把一针一线穿好,缝补我的生活。

午后融融的日光把纱质的窗帘映得洁白发光到模糊了边界,透进来把整间客厅照得明亮,衬以木制家具,显得温馨而和谐。我在一片柠檬洗洁精味道的泡泡中洗碗,女儿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

还剩下几个盘子的时候,她“哇”的一声大叫,我出来看看她在看什么。

是新舞蹈剧的采访,似乎是为了保护哪种鹤而排的舞。歌舞剧团总有最新的花样,所有生长着美丽羽毛的动物,其姿态都可以被拟成舞蹈。

还是如多年前那般的典雅光晕,可我清楚,这里华美高贵的厅堂下藏匿着没有硝烟的角逐场。

我看见最中央那个顶美丽的女郎,身上头上插着无数粉色羽毛,粘着亮晶晶皓石的纱制舞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被簇拥在一群鹤中间,肃然一副百鸟之王的模样。她头上那顶粉色羽冠最大、最华丽,宝石的颜色最多。她笑意盈盈地回答主持人的每一个问题,那么得体与自如,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女儿艳羡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她。

“妈妈,她是公主吗?我也想成为她一样的公主!”

可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总是这样,我看得见那些混在拉小提琴堆里琴弓跟别人成反方向的孩子,看得见那些吹葫芦丝错了一个音,从中间被老师拎到队伍一旁的孩子。

时常是这样,我也常被生活从人潮中拎出来,又回到那个小舞台上,笨拙高大,手足无措,扮演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剩余的舞蹈演员被笼罩在舞台灯的盲区,她们所处的位置相对昏暗,有人在交头接耳。一只鹤的眼皮耷拉下来,浓重妆造显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力。她伸手提了提滑落的披着的羽绒服,拢得紧些,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我为此鹤而哭。

女儿手足无措地望着我,问:“怎么了?怎么了呀?”

“没关系。”我轻声回答,转身回到蓄满泡泡的洗水池旁去,还有几个盘子在等着我。

我盯着那堆泡沫,水晶球样晶莹剔透的泡泡里,我看见是我!我在歌舞剧院的台上独舞!白昼般永恒的聚光灯正中央——下腰,伏地,抬臂起身;绷脚,旋转,踢腿跳跃。我站在花团锦簇的舞台正中央颔首谢幕!不,不是我。我的骨头是硬的,天生不是跳舞的料!我是比一些人强,可我不是最强的!泡泡彩晕分崩离析,我坠下去了!我淹在一池混杂着菜叶米粒的油水中!要窒息了呀!不——不——我摸索着水龙头缝隙间的污垢和锈渍,猛地掰开,哗啦啦,所有泡沫化为幻影。

电视机里舞蹈演员又在滔滔不绝地谈热爱: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所有人都得为自己所坚持的事业找一份使命,扣一点意义,不然日子怎么接着过下去?喜爱舞台和展现,喜爱受人追捧和高高在上的体验,这两者间界限本就模糊不明。我开始回忆这些事情时觉得:有什么意思呢?等到我负着厚厚一沓、问我这个几何体阴影面在哪里、天天背来背去的资料时,我觉得:有什么意思呢?等我面对着满身烟味,熬到凌晨、透支身体赶出材料的中年男人时,我又觉得:有什么意思呢?我开始理解逼我苦练舞蹈的妈妈,理解把下巴昂得高高的舞蹈老师,理解舞蹈练出头又最终放弃的李倩如妈妈。坦白来讲,你热爱的不会是练习的苦痛,而是享受它为你带来的一切——一种寄予,一种坚贞的自我打动,或者一种上升的途径,多一个去交换的筹码。

我有时候又想回到演艺厅那个小小的舞台上去,不开心和痛都简单,也彻底。看着偶尔不愿练功的女儿,我不断盘问自己,也许当时再“有心气儿”一点,每天最后一个从练功房走,开腿时不再龇牙咧嘴地叫嚷着疼,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我告诉女儿太辛苦可以不练,但她说她喜欢。她问:“妈妈你也很喜欢上班吧?不然怎么总说辛苦也坚持。”我该怎么告诉她,很遗憾,妈妈现在已经失去谢幕的权力了,再没有更大的舞台给妈妈退。童年确实很幸福。

隔着幼儿园的栅栏,我曾经偷偷观察过女儿在学校里和其他小女孩一起玩的样子,很有李倩如的风范。即便我已近不惑之年,对还在做公主梦的她也持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敬畏和恐惧,很难想象我这样的母亲养育得出李倩如来。我知道李倩如会一生追着我跑,我得意时,她出现,我在她面前犯怵;我失意时,她出现,她在我面前嘲讽。逃到哪里我永远都躲不开她,攀至多高处我都得向她低头。全世界的人汇在一起我也能一眼找到李倩如!无论她是人是鹤,无论她是老是少……我冲出厨房,挡在电视机前,不管她是否能够听懂,我都要警告她:

不要轻易践踏舞台之上、聚光灯之外的阴影地带,那里每一寸都矗立着一个孤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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