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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沟61号汉墓“虎食旱魃”新解

2023-11-17安育

文史杂志 2023年6期

安育

摘 要:洛阳烧沟61号汉墓的门内额处绘有“虎食旱魃”图,简报称红衣、红叶、飞鸟等象征旱情,翼虎噬魃具有除魃消旱的寄意。然而漢晋文献中对度朔山之大桃树、天鸡、神荼、郁垒的描述与图中关键要素均可对应。树杈所挂的赤带不仅可能为执鬼的苇索,更与汉代具有压胜意义的“朱索”有关。该图以象征表现方式突出神荼、郁垒守卫墓门的功能,而非简报及后续研究中袭用的“除魃消旱”。

关键词:烧沟61号汉墓;“虎食旱魃”图;度朔山;神荼郁垒;朱索

20世纪50年代在洛阳烧沟发掘了61号汉代壁画墓。墓室内门额为一素面长方形空心砖,砖的中上处塑一羊头,取“祥”之意。羊头左侧即绘所谓“虎食旱魃”图:最左处为一S形弯曲的树,树上点缀红叶,枝杈间挂一赤带,树梢之上飞鸟盘桓。树下为翼虎噬咬裸女的场景。翼虎口噬女子左肩,右爪按其头,裸女皮肤暗黄,一臂上伸。(如图一)发掘简报引《诗经·大雅·云汉》之注“南方有人,长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将裸女定为“旱魃”;并言树上红衣(实为红色巾带)、树梢红叶、飞鸟象征旱情,翼虎噬魃象征除魃消旱。[1]此说为学界仍袭至今。然而,在墓室门额处绘制翼虎噬魃以禳祈旱灾的场景虽非孤例,却殊为怪异。考诸河南南阳、山东沂南等地画像石中的相似图式,虽也多绘于门楣、横梁等处,却均不见有树上挂巾这一构图要素。因而烧沟61号墓的“树上挂巾”及其所在的“门额”位置理应为探究此图之着手点。

墓门隔绝生死。汉墓常以方相氏、神荼、郁垒一类的仙神瑞兽护卫墓门,驱逐墓内“方良”等邪祟。《汉旧仪》引《山海经》曰:“东海之中度朔山,山上有大桃,屈蟠三千里。东北间,百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二曰郁垒,主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以食虎。黄帝乃立大桃人于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苇索,以御鬼”[3]。度朔山之桃树“屈蟠三千里”,足见树之硕大、枝干之折绕。南朝梁任昉所撰《述异记》云:“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鸡皆随之鸣”[4]。桃都山同度朔山,其上桃树“枝相去三千里”,虽未云树之“屈蟠”,却言桃都树“上有天鸡”。至此,桃树与天鸡应已构成汉晋时人观念中“度朔山”或“桃都山”的重要元素,“虎食旱魃”图中所谓“弯曲的树”及“飞鸟”应属此类。

在门扉之上绘神荼、郁垒与虎、苇索向为古俗,汉人仍袭之。“执以苇索,以食虎”是神荼、郁垒祛镇鬼魅的手段,也可象征或指代此二神。史大丰《神荼、郁垒神话来源的追索》指出“神荼”为“於菟”,即虎。而神名“郁垒”亦取义于“绩絫”或“绩累”,本是指缉绩丝麻为绳索,也有聚集、郁结义,以代指苇索。[5]若从史氏之论,则神荼、郁垒“二神人”在词源上亦有虎与绳索的原型。“虎食旱魃”图中翼虎、树上所挂赤带与此关联应大致无误。至于虎胁生翼的形象,王煜指出与西方有翼神兽有关。[6]此不置喙。而“赤带”除作为苇索的象征表现之外,或可作“朱索”解。简报说:“树枒上搭着红色的衣物”“红衣……可能象征着旱意”。从图像来看,“树枒所搭者”并无“衣物”的特征,实为折起的红色条带,与文献中“朱索”“朱绳”“朱丝”等应共指一事。其用途虽各异,但均取压胜之意。《后汉书·礼仪中》“反拘朱索(萦)社,伐朱鼓”引《汉旧仪》曰:“成帝三年六月,始命诸官止雨,朱绳反萦社,击鼓攻之,是后水旱常不和”。对此,干宝指出:“朱丝萦社。社,太阴也。朱,火色也……圣人之厌胜之法。”[7]此处“朱索”非但不“象征着旱意”,反有止雨的功能。而夏至时,又“以朱索连荤菜,弥牟朴蛊钟”“朱索五色印为门户饰”。[8]旅顺李家沟西汉墓出土的一件陶壶,肩部以朱笔绘有S形线条,下题“系赤”二字(图二)[9],应为“系以赤带(或朱索)”之意。当然,“朱索”并非均为朱色,甚至多数时候以五彩丝著称,取避兵鬼、避病瘟的寓意。[10]此为后话。

简报称翼虎噬咬的裸女为旱魃,合乎其“袒身”的特征。事实上,《山海经·大荒北经》对旱魃“青衣女子”[11]形象的描述已为人熟知。然而在丧葬空间中,旱魃的性别、衣着乃至所谓“除魃消旱”并非图像着力之处,旱魃只是作为鬼魅邪祟的具体形象出现。“虎食旱魃”图中“树”“虎”“赤带”及“飞鸟”等要素,共同构成了神荼、郁垒所居,天鸡盘桓且生长着“屈蟠三千里”大桃树的度朔山仙境。要之,烧沟61号墓“虎食旱魃”图在墓门处强化了神荼、郁垒及“虎、苇索”等辟邪物事的在场,致寄“刻画效象,冀以御凶”[12]的用意。此亦当为豫、鲁同类图像题材的先声,并在后期剥落了桃树、苇索二元素,仅余“虎噬鬼魅”这一核心构图。

注释:

[1]李京华:《洛阳西汉壁画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

[2]图一左幅为发掘时的黑白照片,图中有树上盘桓的飞鸟。右幅为相关图册中的彩色照片,以便讨论“朱索”等问题。此二幅图片可互补“飞鸟”与颜色之缺。

[3]孙星衍等辑《汉官六种》,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06页。

[4]任昉:《述异记》卷下,清光绪元年夏月湖北崇文书局本,第49页。

[5]史大丰:《神荼、郁垒神话来源的追索》,《神话研究集刊》2021年第2期。

[6]王煜:《汉墓“虎食鬼魅”画像试探——兼谈汉代墓前石雕虎形翼兽的起源》,《考古》2010年第12期。

[7][8]《后汉书·礼仪中》,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120页,第3122页。

[9]于临祥:《旅顺李家沟西汉贝墓》,《考古》1965年第3期。

[10]“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温”。引自应劭著,王利器校注《风俗通义校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05页。

[11]“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引自周明:《山海经集释》,巴蜀书社2019年版,第525页。

[12]王充著,刘盼遂集解《论衡集解》卷十六《乱龙篇》,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第330页。

作者: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学及博物馆学研究所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