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菲凡 袁惠芬 汪笑笑

（1.安徽工程大学艺术学院；2.安徽工程大学纺织服装学院 安徽芜湖 241000）

虎头鞋是中国传统孩童服足之一，因其是由虎头外形演化而来，故称作虎头鞋，是国内常见的一种传统童鞋款式。《安庆地区志》中记载：“民国时期……儿童戴狗头帽、兔头帽，穿老虎鞋，夏挂肚兜。”[1]可见在当时安庆地区儿童穿虎头鞋已是普遍现象，虎头鞋兼具实用与装饰审美功能，不仅有着美好寓意，还长期在民俗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一、安庆地区虎头鞋的审美特征

（一）独具匠心的造型之美。安庆地区虎头鞋因其造型质朴、色彩艳丽以及鞋底蕴含吉祥寓意的花纹而传承至今，其造型以老虎形象为主，分虎脸、虎身和虎尾。细节上最具特点的是虎头鞋虎脸五官的整体造型，整体用色依据传统民间审美中吉祥的色彩进行设计，独具匠心。

安庆地区虎头鞋虎脸有着尖耳低额和圆耳高额两种造型，五官处理保留老虎的外形与五官大致轮廓特征，重点是对虎眼、虎鼻这两个部位进行夸张变形。眼部造型追求真实，没有繁多的装饰，具体表现为将虎眼缝制为水滴形，再将睫毛呈放射线型绣在虎眼上方。虎鼻造型以倒心形为主，在鼻头处缝制莲花纹或松针纹，这两种纹样均采用各色棉线通过平针法绣出。嘴部造型包括胡须在内一同构成，将数股不同色棉线用一根棉线缠绕，以相同方法再制作一份，再将这两股棉线摆出半圆形，尾部用同色棉线缝在虎脸上，左右两端自然散开，在胡须中简单绣出三角形牙齿。耳部造型可分为尖耳与圆耳两种形态，由具有光泽的布料捏褶缝制而成。

安庆地区虎头鞋材料多为各色棉布，鞋身色彩选取独具匠心，充分展现出民间美术灵活多变、富有生命力的浪漫主义色彩。色彩构成多用大面积同色块构图，只在虎脸五官处选用不同颜色进行边缘勾勒，意在强调突出主题。用色手法是在大面积同色块的基础上加入少量对比色，例如虎脸与虎身用红、虎眼用白、虎眸用黑、虎鼻用绿，具体的制作方法是在虎脸与虎身连接处的边缘进行包边处理，形成明显对比。这种手法降低主色调强烈的刺激性，通过增加少量对比色、线条勾勒感强调画面的整体性。一是符合民间中对于吉祥事物需要“艳丽”的审美要求，二是考虑到儿童心理需求，孩童视觉上对于鲜艳色彩的喜爱。且色彩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寓意，如传统民间俗语中的“大红大紫”象征着吉祥，符合人们对于美好的期待。总体来说，安庆地区虎头鞋鞋身用色种类多，用色寓意与吉祥祝福有关。

（二）节奏明快的纹样之美。安庆地区虎头鞋鞋底纹样可分主、次和辅助纹样。这些纹饰造型来源于当地的民俗，根据制作者的个人经验进行缝制、创作，将形式美法则表现得淋漓尽致。安庆地区虎头鞋鞋底花纹可分为主、次和辅助纹样。主纹样可分为芙蓉莲花纹和百果纹为主的植物纹样与“卍”字纹和风火轮纹为主的吉祥纹样，这些纹样多为民间常见象征美好寓意的芙蓉、莲花、松果以及词语具象化的卍字以及风火轮，提取其中主要轮廓，将其简化为更容易传播的几何造型，采用不同颜色的绣线，再用刺绣手法缝制在鞋底。次纹样为主纹样中“卍”字纹的相关变形。基本骨架就是卍字本身，在此基础上根据制作者本人的想法加以变形，同样是以平缝的方式在鞋底刺绣。次花纹用色也多依据制作者的个人经验或者想法进行搭配。辅助纹样为松针纹和十字纹的组合，分布在主、次花纹中间起到分隔作用。该组合纹样用色统一、内部对称分布在鞋底上。这种设计手法起到丰富鞋底装饰作用，增加了趣味性与质朴感。

安庆地区虎头鞋鞋底花纹为几何纹样。“几何纹样作为装饰纹样，早在5000年前的彩陶器皿上已经运用成熟，奴隶社会时期就已经出现使用几何图案作为服装的装饰，到了明清以后,服饰中织绣印染的几何纹样更为普遍，成为汉族民间服饰上常见的一种纹样。”[2]从制作角度来说，几何图形简单容易操作，“设计角度来看，几何图形是人类从自然中抽象出来的便于认知和把握的图形,贡布里希说过：‘正因为几何形状在自然中是很少见的，所以人类的脑子就选择了那些有规律性的表现形式’。”[3]鞋底纹样的制作方法一般由制作者采用平针针法，按个人喜好用不同颜色绣线在鞋底缝制出各色纹样。

从图案结构排列来看，纹样采用中心对称式构图手法，主图主干部分结构多采用偶数排列的组合方式分布于鞋底，如以“卍”字纹为主干的变形纹样（见图1），首先是通过简化、统一组织结构的方式强化纹样造型的秩序感，再通过数量的不同强调纹样的节奏与韵律，很好地融入传统文化中对于吉祥如意的期望，借助数的表现强调纹样的对称与和谐之美，这种处理方式使得虎头鞋在民间更容易被广泛传播。

（三）安庆地区虎头鞋制作工艺之美。安庆地区虎头鞋主要制作过程分为裁剪纸样、制作鞋面与虎脸、虎脸装饰、制作鞋底和整体缝合这五个部分，从制作选材角度看，鞋面与虎头皆采取卡纸、烟盒纸等废旧材料为基底的袼褙制成，它在虎头鞋鞋头、鞋身和鞋底这三大结构中起到支撑、稳固的作用，是制作安庆地区虎头鞋最开始和最重要的一环。袼褙的制作取材途径可以充分利用周边一切可被利用之物，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环境、保护生态的作用；虎头五官中虎嘴、虎须以及虎尾的制作充分利用到日常缝纫中遗留的线头，虎须与虎尾五颜六色、俏皮可爱。从制作虎鼻的工艺角度来说，安庆地区虎头鞋的虎鼻（见图2）只选用一种主色调作为基底，其余色块只用绣线进行填充。这一步骤采用的是贴纸平绣工艺制作，这种工艺手法妙趣横生，制作便捷，使得虎鼻光滑平挺，同时又兼具选材范围广、途径简单的优点，比较环保。

图2 安庆地区虎头鞋虎鼻色彩图

二、安庆地区虎头鞋的民俗解读

（一）“重生贵生”的生育民俗。安庆地区虎头鞋鞋底纹样种类繁多，蕴含着安庆地区传统民间观念中多子多福、吉祥如意的生育观。这些纹样与道家中庄子提出的“重生贵生”观念不谋而合，“庄子还特别强调全生尽年,他认为人的生命是‘道’赋予的,人从‘道’那里得到了生命的固有长度即‘天年’,便要善待生命以尽其天年,才最大限度地体现‘道’,实现‘道’的生命价值。”[4]虎头鞋也分男、女童鞋，男孩所穿虎头鞋绣有“百果纹”，寓意着百子千孙。女孩所穿虎头鞋鞋底通常会绣上“芙蓉莲花纹”，芙蓉因其颜色华丽，在民间一直有着“富贵荣华”之意。与此同时，在民间俗语中莲花还可看做“连生贵子”，这也是寓意着长辈对女儿未来婚嫁、多子多福的美好祝福。

除了制作虎头鞋以期望虎作为儿童保护神之外，虎头鞋鞋身色彩也颇为考究。选用红色多是为了喜庆、吉祥之意。紫色也可认为是象征着“紫气东来”。蓝色的虎头鞋，因“蓝”与“拦”同音，可谐音“拦灾拦难”。安庆地区民间对于儿女婚嫁、新生命降临的重视，印证了庄子的“重生贵生”的观念。

（二）“崇文尚武”的观念映射。安庆民间传说里，武官被认为是白虎星下凡，而大自然中的白老虎可以视作白虎星的化身，于是给儿童穿上白色虎头鞋，是对这些武将爱国忠心的精神崇拜。对于文臣的崇拜一是尊崇至圣先师孔子。“学塾旧时多供有孔子牌位，学生上学放学也要向孔子牌位礼拜。”因此采用象征着官员“紫袍金带”的紫色面料缝制虎头鞋；二是因为包公崇拜。“人们将古代清官的优质部分都寄托在包公身上，使包公集聚了所有清官的特点。”[5]民间传说中，文官可视作文曲星下凡，且戏剧脸谱中包公多为黑脸，由此把黑色看做包公象征色，给孩子穿上黑色虎头鞋，是对包公正义与清廉形象的纪念。因此在当地有俗语”文穿黑武穿白”，这几色不单单是父母对孩童未来职业的期翼，也从侧面反映当地对历史英雄的崇拜和纪念，最后上升为对孩童未来人生理想信念的塑造。

（三）“孩”与“鞋”的禁忌民俗。因安庆方言的中“孩”与“鞋”密切相关的独特性，故而产生禁忌民俗。安庆地区，由于方言中“买鞋”的读音与“买孩”的读音相似，因此在当地，孕妇是不能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购买，故在新生儿出生前，虎头鞋一般只能由长辈购买并赠与，母亲只能在孩童出生后才可以为自己的孩子购买虎头鞋。这一禁忌民俗是为了防止未出世的孩子与母亲产生隔阂，也是通过非正向性方式保护孩童能够平安出生。这种独特民俗与中国传统中普遍积极乐观的正向性引导背道而驰，前者充满了浓浓的警示意味，并且深深烙印在当地社会联结中。然而这种民俗却反映出长辈竭尽所能地将自己对孩童的祝福和祈愿都注入在虎头鞋这一物质载体中。这其中包含着对生命的敬重、对人的思想的高度重视，更是人们与困难艰险作斗争、积极主动追求幸福的人本观的深刻诠释。

三、安庆地区虎头鞋的传承

（一）安庆地区虎头鞋吉祥色彩的传承。安庆地区虎头鞋色彩总共有6种色彩，这6种色彩也有着相对应的民俗，如民间传统中代表喜庆的红色、基于当地方言语境下谐音“拦”的蓝色等。这些颜色总体而言，为鞋身主体颜色，大多比较艳丽，皆是高饱和度、高明度色彩。高饱和度色彩的选取具有强烈的冲击感和主体感，这些浓艳的颜色不仅是传统文化中民间喜庆、吉祥的代表色，具有粗狂简朴的美，通过人眼的直观感受呼唤人们心中浓烈的情感，反映了自古以来民间劳动人民对美好、幸福的追求，从色彩上反映了劳动人民朴素的审美价值观。

（二）安庆地区虎头鞋制作的传承。安庆地区虎头鞋选材皆源自生活中的废旧卡纸、布料以及线头等，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用品中不被使用的部分。这一制作习惯源自物质生产并不发达的过去。因为物质生产力的低下，当时的人们会尽可能地利用身边一切可用之物为孩童制作一双实用又美观的虎头鞋。这种“零浪费”制作习惯的理念不仅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还同时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中勤俭、节约的美德。

（三）安庆地区虎头鞋民俗的传承。安庆地区虎头鞋不仅是保护孩童脚部不受伤害的儿童服足，同时也是承载着长辈对下一代的关怀与厚望。安庆地区虎头鞋蕴含着“重生贵生”和“崇文尚武”这两个正向积极的民俗，以及基于方言语境的禁忌民俗，这些无一不表达出当地劳动人民对孩童长大成人的期望、对未来婚嫁的美好祝福和对人生观、价值观的严格要求，是给予孩童未来的茁壮生长的精神力量。虎头鞋的制作是当地劳动妇女高超制作技艺的反映，长辈对孩子的爱都藏在每一针、每一线中。因此，在当地孩童一出生就会穿长辈制作的虎头鞋，不仅代表着期望孩子未来能够虎虎生威，平平安安长大，还是传统观念中母爱的剪影。这种通过针线手工，把对下一代关怀的精神承载在物质上的行为，是劳动人民朴素传统养育观念的体现。

结语

虎头鞋分布范围广，是中国传统服足又一代表作，与其他地区的虎头鞋相比，安庆地区的虎头鞋造型小巧质朴，虎脸五官简约且又保留老虎的特征；安庆地区虎头鞋鞋底有着代表各种吉祥寓意的花纹，这些细节承载着当地妇女的巧思，反映当地妇女手工技艺的高超，是对妇女劳动成果的赞美与歌颂。安庆地区虎头鞋兼具实用与审美两大功能，寄托着长辈对孩童最朴素美好的祝福，承载着一代代安庆人的童年记忆，也是无数家庭与新生儿连接的第一纽带，是长、幼两辈情感产生链接的首个载体。中国民间百姓一直具有勿浪费的朴素观念，这一观念在虎头鞋制作中被良好体现，具有绿色环保可持续的理念，为当代服足设计提供一定的参考。总的来说，安庆地区虎头鞋不仅在造型、色彩和纹样结构层面具有极强的艺术美感，其背后蕴含的“重生贵生”的生育观、“崇文尚武”的文化内涵以及与当地方言相关的禁忌民俗，有助于对当地文化的传承与保护，为之后研究民俗文化提供新方向，对安庆地区虎头鞋传承保护及民俗解读提供一定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