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翟星理

图/杜小米

2023 年4 月25 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政协党组成员、秘书长张希清被查。5 天后，哈尔滨市国土资源局原党委书记、副局长裴君落马。两人都曾任哈尔滨市五常市委书记。

至此，从2000 年至2020年，在五常相继担任过市委书记的肖建春、裴君、姚志波、辛敏超、张希清5 名官员全部落马。

这20 年间，五任市委书记给五常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政治生态。

持枪门

2000 年6 月，43 岁的肖建春从哈尔滨市宾县县委副书记、县长的岗位上调整到五常市担任市委书记。

上任后，肖建春很快就确定了五常市“大米+城建”的施政思路：把已经初具品牌效应的五常大米推向全国，高定价高收益；迅速改变市区只有3条水泥路的落后城市面貌。这一思路贯穿了五常市的此后20 年。

政绩背后，是极具压迫性的工作风格。五常市商务局退休干部常林（化名）介绍，在一次会议中，肖建春因不满汇报工作，骂得在场人员不敢接话。有一次，肖建春到信访严重的乡镇现场办公，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相互推诿，肖建春宣布将二人就地免职。

然而，肖建春推进工作时的强势风格不仅针对官员，也针对动迁安置对象。

2003 年至2006 年期间，五常市建设局、国土资源局以修路为名进行动迁工作，商人曾某章的上千平方米商铺被强拆。曾某章始终未与政府部门达成一致，坚持举报。

2006 年8 月22 日，五常市建设局、国土资源局依据五常市委、市政府的决定，由黑龙江省委巡视组工作人员在场监督，在肖建春的办公室与曾某章签订《拆迁房屋补助及土地补偿补充协议》。曾某章看完协议后对内容不认可，肖建春一只手摸着腰间的手枪，威胁说：“签不签？要是不签，一分钱都不补了。”

肖建春何至于当着省委巡视组的面用枪威胁动迁安置对象？原来，肖建春与开发商过从甚密，多次为他们“保驾护航”。

2001 年初，肖建春为私营企业主朱某、崔某在承揽五常市政府大楼置换工程上提供帮助，二人得以顺利承揽该工程。2002 年中秋节前后，朱某、崔某为感谢肖建春提供的帮助，送给肖建春10 万美元（其时折合人民币82.766 万元）。之后，肖建春指示他人购买保险柜，用于转移、窝藏部分违法违纪及犯罪所得。

2001 年底，商人杨某生通过向肖建春请托，承揽多个道路改扩建工程。此后十多年间，杨某生直接或通过肖建春之子，送钱送物共计折合人民币779 万多元。

2006 年11 月，主政五常六年半的肖建春调任绥化市委常委、副市长，此后又相继担任绥化市委副书记、市长，大兴安岭地委书记。

2017 年8 月，肖建春在黑龙江省林业厅党组书记岗位上落马。纪检部门通报称，肖建春借干部选拔任用之机大肆敛财；与私营企业主搞利益交换，亦官亦商；工作上好大喜功，违规决策。

烂尾的招商神话

2006 年11 月，肖建春离任后，继任者是在双城市（今哈尔滨市双城区）担任市委副书记、市长的裴君。

2007 年是裴君在五常市执政的第一年。这一年，五常市被挤出黑龙江全省“十强县”的排名。一方面，是“大米+城建”的模式遭遇增长瓶颈；另一方面，五常市财政收入低，市委、市政府“无米下锅”。

“裴君开始琢磨，除了继续盖房子，还能干点啥好。”常林说。

直到2007 年4 月，五常市牛家工业园区经批准纳入哈尔滨、大庆、齐齐哈尔工业走廊产业布局总体规划，裴君才找到大米和城建之外的施政抓手。

2009 年，在牛家工业园区服务中心剪彩当天，园区内招商引资协议投资总额达60 多亿元。

创造这一招商神话后，裴君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裴君不仅大力对外招商引资，对本地的重点企业也大力扶持，其曾在市委会议上提出全力扶持一家本地集团，“他让人家5 年内实现销售额30亿元，10 年内实现销售额100亿元，太不现实了”。

2011 年4 月，裴君调任哈尔滨市国土资源局党委书记、副局长。在裴君离任前两个月，五常市新体育馆开工建设，但是不久后就烂尾。

2015 年1 月，裴君退休。

不过，在裴君退休之前，牛家工业园区的招商神话就已经破灭。

2023 年4 月29 日，黑龙江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裴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佳木斯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此时落马，距离裴君退休已经过去8 年多。

虚造的“农贸交易市场”

2011 年4 月，姚志波接替调任的裴君，任五常市委书记。在此之前，他已经在五常当了两年半市长。

“姚志波的面相看起来很老实，像个白面书生。”常林表示，“但他却是这5 个落马的市委书记里胆子最大的。”

招商神话破灭，大米之外，五常再次寻找新的发展抓手。2011 年初，五常市委、市政府提出了南稻北菜工程，即在五常市南部种植水稻、北部种植蔬菜，决定在拉林镇、红旗乡各建一个千亩以上的蔬菜大棚基地。

姚志波上任后主抓蔬菜大棚项目，但东北地区冬季寒冷，当地一直采用露天种植蔬菜的方式，没有使用大棚的经验，因此项目推进不顺，没有村民愿意尝试。

“我以前在南方干工程，有点小积蓄。领导就找到我，让我在红旗乡牵头干，作为全市的试点，我拒绝了。但后来在姚志波的办公室，他拍着胸脯给我承诺建大棚资金和配套资金全由市政府从补助、贷款及招商三个方面解决。他说，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拉林镇民丰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张兴国哪怕对蔬菜种植毫无兴趣，但在无奈之下，也不得不接下了这项“任务”。

实际上，五常市政府规划的配套建设资金为1.2 亿元，但发放一部分后，就以种种理由不再发放。大棚施工过半，张兴国不得不以个人名义先后借款近2000 万元垫资施工。

2013 年5 月，有上级领导到五常考察工作。因蔬菜尚未到收获季节，五常市在姚志波的主持下紧急从哈尔滨市区等地采购时令蔬菜，运往红旗乡的“农贸交易市场”，“市政府要求各个乡镇出300 人，去‘农贸交易市场’装装买菜、卖菜的样子”。

事实上，无论是红旗乡还是拉林镇，都没有农贸交易市场。

北菜工程就此告终。张兴国说，他垫资修建的大棚虽建成但并未实际投入使用，拉林镇的大棚事实上也并没有完全建成。

姚志波的“胆子大”，不仅表现在弄虚作假应付考察上，其与地产商人的交往也尽显胆大之处。

五常市诗阳名苑项目原本由常龙公司开发，动迁安置对象邵某明签定了拆迁补偿合同。2013 年9 月，诗阳名苑项目在建工程被姚志波强行以4200 万元的价格有偿转让给地产商人吴迪，由吴迪承担整个诗阳名苑项目的拆迁补偿、建设的全部工作和所发生的一切经济责任。邵某明因尚未拿到补偿，便找吴迪要拆迁补偿，但多次无果。

2014 年3 月，在担任五常市委书记3 年后，姚志波调任黑河市委常委、北安市委书记。

2022 年8 月，姚志波落马。纪委监委通报称，姚志波与不法商人沆瀣一气，大搞权钱交易，严重破坏所任职地区政治生态，严重损害党的事业和形象。

“官场风气极差”

2014 年6 月，担任五常市市长3 年的辛敏超接替姚志波担任五常市委书记。

常林介绍，“辛敏超个性很强、作风霸道，对五常的破坏远远大于贡献”，其一大过失是治下的五常官场风气极差。

一个例证是，前述被强拉入伙建大棚种植蔬菜的张兴国，在姚志波任期内没有要到尾款，辛敏超上任后，张兴国的近2000 万元债务到期，不得不向辛敏超求助，“他说管不了，不是他造成的”。无奈之下，张兴国四处举报。

一直到2016 年底，辛敏超即将调离五常，打电话让张兴国去他办公室协商。张兴国回忆，“他让我不要闹也不要告了，市财政先给我解决580万，剩下的1000 多万让我去走法律程序，市委、市政府全力配合我让我赢，等我拿到胜诉判决书立马就赔给我”。

但在市政府三楼会议室签协议时，五常市、红旗乡的干部都在场，交给张兴国的协议书，内容变成他拿到580 万元的前提是自愿放弃后续1000 多万元赔偿的主张。气愤之下，张兴国与乡干部在现场互殴。

无奈之下，张兴国还是选择签了协议，拿走580 万元。但因“自愿”放弃1000 多万元赔偿的主张，他后续去起诉屡屡败诉。走投无路的张兴国远走他乡躲债。与此同时，张兴国请辞民丰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一直未获批，外出躲债、多年未归的他，名义上仍然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

2016 年11 月，辛敏超调任双鸭山市委常委、副市长。此后，又于2020 年9 月起担任黑龙江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党组成员，省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党组书记、局长，直至2023 年2 月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两次点名批评

2016 年11 月，此前担任哈尔滨信访局局长的张希清接替辛敏超，成为新任五常市委书记。

在五常的3 年任期内，张希清两次被点名批评。

2017 年8 月7 日，哈尔滨市纪委监委发布通报，五常有村民违法开垦草原种植水稻，张希清被责令作出书面检查。2019 年1 月，哈尔滨市纪委监委通报，五常存在露天焚烧秸秆问题，张希清受到批评教育。

“这其实和张希清的从政经历有关系。”据了解，张希清此前并没有担任区县党委、政府“一把手”的经历，对于主持全面工作的经验不足。

2020 年1 月，张希清调任哈尔滨市政协党组成员、秘书长，机关党组书记。此前遗留在五常的那些问题依然未能得到解决。

2023 年4 月25 日，黑龙江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张希清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佳木斯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至此，接力主政五常市长达20 年的五任市委书记已经全部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