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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觉无用时,不如读读黄公望

2023-10-18意公子

视野 2023年19期
关键词:黄公望富春山长卷

/意公子

以前人看长卷画,有种我们现代人看电影的感觉,左手收,右手放,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看。当然,因为现在很多珍贵的绘画都在博物馆里,为了照顾所有人的观看体验,通常博物馆会把长卷画完全展开,让我们可以看见它的全貌。

我们之前讲山水画都是从头开始讲起,但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看见《富春山居图》,我建议你先别着急看图,先跑到结尾处,看看黄公望写在后面的跋文。它至少可以解决你的一个小疑问,就是——这幅山水画到底在画什么?

黄公望的大致意思是:至正七年(公元1347 年),我回到富春山的别业,师弟无用师与我同往。空闲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南楼创作这幅画。兴致来了就画,也不觉得疲倦。布局构思许久了,于是我填染笔墨,但前后画了三四年,都没完成。我想,大概是因为这幅画被留在了山中,而我自己却常云游在外的缘故吧。所以,现在我特地把画放在行李里头随身携带。这样不论在哪,不论早或晚,只要我一得空就继续画。只是师弟无用师多虑,总怕有人会来抢这幅画,就让我先在卷末题记(说明这幅画是要给他的),也能让别人知道,我画这幅画的过程有多艰难。至正十年(公元1350年)春,端午节前一日,大痴学人写于云间夏家的知至堂。

这篇跋文看似平淡,但其中隐含了很多关键的信息。而解开这些信息的过程,也是帮助我们认识这幅画的过程。

首先我想请你关注这篇跋文里的两个名字:无用师、大痴学人。这两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像入世之人。但这大痴学人,指的正是黄公望自己。

回顾黄公望的一生,可以分成四个阶段:幸运——不幸——幻灭——重生。

其实黄公望本不姓“黄”。他是常熟陆家的孩子,本名叫陆坚。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早逝,年幼的他就被同在常熟的黄家收养了。黄家家境富裕,但苦于膝下无子。现在黄老爷90 岁高龄白得了一个儿子,高兴极了,感慨道:“黄公望子久矣!”于是,他就把这孩子起名为黄公望,字子久。

黄公望是个天才儿童。杨维桢在《西湖竹枝词》里描述他“天资孤高,少有大志”。他从小就有远大的政治抱负,而且诗书画无一不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是传统文人的“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出仕为官——千古留名”常规打怪升级模式。

但,人生就是这么讽刺。就在黄公望握着一手好麻将,准备要和牌的时候,别人突然告诉他:我们要改打斗地主了。

黄公望处在朝代的交替期,元朝刚建立不久,统治者废除了长期以来选拔官员的科举考试制度。这就意味着,所有文人通过科举出仕为官这条路都堵死了。这个打击对天下读书人来说,是毁灭性的。

规则一下子变了,那这些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怎么办呢?

黄公望不甘心让自己平生所学付之东流。他对于功名依然还有幻想,于是就跟着一群江南才子排队等待机会。这一等,就等到了25 岁,终于让他给等来了一个“浙西宪吏”的小官职,做一点文书的工作。没过多久,他就认识了他之后的上司——张闾。

43 岁那年,因为张闾的缘故,黄公望得到了一个到京城上任的好机会。本以为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但没想到不久之后,张闾倒了大霉被治罪,直接连累了更倒霉的黄公望进了监狱。

年近半百,自己一事无成也就算了,还被牵连到监狱里被关了起来。人生幻灭啊!

更讽刺的是,偏偏在他入狱的那一年,科举考试被当时的皇帝恢复了!他的好友杨载在这一年科考中了进士,官至饶州路同知,后来又一路升迁,当了地方中级人民法院院长。

循此,论文不揣谫陋,探讨“绿色原则”向《民法典》“物权编”辐射过程中生发的上述课题,以助推“物权编”编纂的顺利展开。

不知道在监狱里饱受折磨的黄公望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感叹造化弄人,会不会觉得,他这一世就像一场虚幻的梦。

在监狱里待了两年以后,黄公望将功补过,保住了性命。可等他真正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他的人生,要往何处去呢?

当文人们对仕途心灰意懒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们——“到山水里去!”

从此,黄公望断绝了仕途之念,转身走进山林。他加入了全真教,以“大痴道人”为号,与张三丰、冷谦等人为友,过上了游历山川、写生绘画、顺便给人算命占卜的日子。每当明月之夜,他就带着一壶酒,坐在桥上独自欣赏月色、吟诵唱念,喝完了就把酒瓶扔到水里,以致桥下都堆满了瓶子。

他在山水的月夜里释放他的孤独,然后把这凝结了他心绪的自然之景诉诸笔端。于是,我们看见了一个读书人黄公望的幻灭,也看见了一个大痴道人的重生。

《富春山居图》原画画在六张纸上,六张纸接裱而成一幅大约七米的长卷。我们之前讲过中国长卷画是“散点透视”,就像是你在游览的过程中,从不同角度、不同时间去观察自然一样。所以,观看中国长卷画的最佳方式就是——近看、远看、走着看、停下来看……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因为不管你怎么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不容易的。因为长卷画就像是一首音乐一样,要有节奏起伏,有平缓有高潮,需要谋篇布局。而一幅山水长卷,更多是以一座高山开端。

蒋勋老师曾经做过一个很好的类比。开端的高山如同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开头的“当当当当——”;又如李白《蜀道难》的开头“噫吁嚱,危乎高哉!”。它像一个鸿篇巨制的起首,提醒大家,故事开始了。那么,《富春山居图》又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它像是描述了富春江的一年四季,从开篇起势,到春日烟霭人家的淡然,到夏日群山的繁华葱荣,到秋日繁华落尽的最后绚烂,到冬日肃静苍茫的远山。横亘在画面深处的白沙,好像在寓意着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你可以反复回味,从头开始。

朝代兴亡,人世更替,黄公望的前半生被这个时代裹挟着,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而当他走进山林里,发现世事变幻就是如此,就像苏东坡在《前赤壁赋》里说的,虽然吾生须臾,长江无穷,但流逝的只是这一小段江水;虽然月有盈虚,年有四季,但它们始终也在那里,不因为人的期盼而停留。

黄公望在画的,是一个漫长的千年的山水。他在画的,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

这幅画,原本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师弟无用师的。庄子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如果从功名的角度上说,也许黄公望很“无用”;但如果从人生的修为上说,他的“无用”,最终让他走向了“大用”。也正因为此,从这幅画诞生之后,历代文人就开始了“巧取豪夺”。

从明朝两大书画家沈周、董其昌争相拥有,到宜兴收藏家吴达可流传三代,再到吴洪裕临死前烧画,最后断成两截,《剩山图》流入民间,《无用师卷》流入清朝宫廷,被乾隆收藏,并鉴定为伪作。而后清朝灭亡,宣统把画夹带出宫,最后流入民间,《剩山图》成了浙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无用师卷》则跟着蒋介石去了台北。

一直到63 年后的2011 年,两幅画才完成了合璧展出,让世人得以一窥全貌。

明代的李日华在《六砚斋笔记》这么描述黄公望:他终日在荒山乱石和丛林深处静坐,意态飘忽,人们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时,他会走到入海口,看着激流急湍如水怪悲号,即便风雨欲来,他也毫不在意。

也许,他悟到了“尘世即蓬莱,人生若宇宙”,才能做到在大喜大悲面前,毫无惧色。但要做到这一切,何其之难?

于是,我们才终于懂得,为什么黄公望在跋文里,会说:“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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