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公司楼里坑位不足。

有人提出一个让经理觉得很棒的主意：蹲位卡。人手一卡，持卡蹲坑。

卡上的图案是经理亲自设计的，接下来就是要不要实名制的问题。最终的决定是：有编号，但不实名。有人退休或者辞职，将卡收回，待新员工入职，还可以接着再用。

新的问题又马上出现——谁来守坑。会开了五次，决定再雇两名保洁，轮流守坑。不过守坑的保洁就不能叫保洁了，经理说，得叫“坑王”。

经过四个星期的筹备和十余次会议，“持卡蹲坑”终于落实并且实施。分卡那天，员工们欢呼雀跃，似乎分到的不是一张蹲位卡，而是超市购物卡或洗浴消费卡。经理摇头苦笑：格局啊，格局！

然而实施“持卡蹲坑”的第一天就出了问题。有人蹲在里面刷手机打游戏，就是不肯出来。“坑王”见蹲坑已满，当然不肯再放人进去，于是厕所外面排起长龙，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严重影响了公司形象。经理大为不悦，上前敲门，里面答：这玩意又不像饭点那么准，谁知道啥时候来？这玩意又不像吃饭可以严格控制时间，谁知道还得多久？明知对方在找借口，经理却也毫无办法。

于是开会。六次会议后，找到了解决办法：收费！按时间计费，从出示卡时算起。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这不成收费公厕了？用自己公司的厕所还得花钱，这恐怕违反规定吧？经理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等年底，用收到的钱，给员工们买点芝麻糊什么的。有人继续反对，说，有人去得次数多，有人去得次数少，就算以后分芝麻糊，怎么分？分得相同，不公平；分得不同，也不公平。经理想了想，说，继续开会！

于是继续开会。十几次会议后，经理想到一个新办法：年终时，员工如厕消费了多少钱，就给他们补上多少钱，算作公司的年终福利。当然现在这事还得保密。经理说，否则的话，刷卡收费就成了空谈。

一台刷卡机第二天就摆到厕所门口。此举果然奏效。因蹲坑成为消费行为，大家如厕时间果然缩短了很多。可是几天以后，又有了新的问题。“坑王”与员工们混熟了，开始以权谋私。关系好的，可以不刷卡而入，或者象征性地刷一点时间。这是腐败啊！开会時，经理气得以拳砸桌。

气愤归气愤，问题归问题。旧的问题没有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几天以后，“年底返钱”的消息被人透露出去，成为公司公开的秘密，谁还争分夺秒？于是，实施了几天的“收费蹲坑”，寿终正寝。

经理毕竟是领导，马上就想到新的办法。他说他觉得设立“坑王”一职本来就是个错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等于人为增加了不公平的可能性。把“坑王”换成六亲不认的防盗门不就行了？每个蹲位都装上防盗门，每个人都持一张门卡，刷卡进门，依卡蹲坑，卡上有准确的时间记录，这样既能解决公平问题，又对员工的蹲坑次数与如厕时间有了准确记录，便于统一管理。当然有人站出来反对，说如此一来，之前的蹲位卡不就没用了？经理说现在的门卡也是蹲位卡啊，之前的改成饭卡就行了。就这样，经过两个多月共十几次会议，最终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听经理的。

给所有蹲坑安装防盗门相对容易，一个双休日就可以搞定。然后，辞掉“坑王”，废掉之前的蹲位卡，发放新的蹲位卡，就算大功告成了。新蹲位卡采用的是智能芯片，不仅可以计时，还可以控时，假如一个人在里面时间太长，防盗门就会报警。得此举施，每到月末的时候，统计每个员工的如厕时间就变得极为简单。

不过，此举措也出了点问题。一天有个男员工吃坏肚子，又忘记带蹲位卡，偏偏那时如厕者只有他一人，结果没憋住，弄脏了裤子。如厕时空无一人，弄脏裤子时却闯进来好几条好汉，男员工感觉颜面全无，在家生了三天闷气，回来就辞职了。辞职之前，他不忘把蹲位卡臭骂一顿。经理也知道他是在指桑骂槐，骂的其实是自己，不过无妨，当领导嘛，本来就是给人骂的。但偏偏这个男员工是单位骨干，蹲位卡之事，也曾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经理对他的离职既惋惜，又内疚。

自有了新的蹲位卡，之前的问题，似乎全都解决。可是突然有一天，经理发现，现在的蹲位卡所解决的问题，其实都是之前的蹲位卡所制造出来的问题！而蹲坑不足，“一人里面蹲，一人外面等”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啊！

于是又开了十几次会，最后经理决定：再修两个洗手间，以彻底解决蹲坑紧缺问题。至于现在的蹲位卡，并未完全废掉。因为厕所里拆下来的防盗门会被移装到淋浴房，以后大家刷卡淋浴，以解决员工淋浴排队的问题。

新厕所动工的那天，距离经理着手解决蹲坑不足问题正好过去一年时间。他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人，倍感欣慰。

他觉得他这一年，过得真是充实极了。

选自《小说月刊》

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