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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达开的体貌、家眷及后裔考略

2023-10-07林志杰

广西地方志 2023年1期

林志杰

(广西民族大学预科教育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石达开(1831-1863),小名亚达,字子祥,出身于广西贵县那帮村(今贵港市港北区奇石乡达开村那帮屯)一个相对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汉族客家人。他14岁接触上帝教,16岁成为拜上帝会的重要骨干,20岁参与领导金田团营起义,是一位“文武备足”、骁勇善战的杰出将才,被太平天国褒封为“翼王”。对石达开率领太平军浴血沙场所建立的赫赫战功,史学界的评价很高,也比较一致,而关于他的体貌、家眷及后裔等个人问题却较少关注,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此,本文在深入挖掘文献、口碑及史迹的基础上,对相关的论据又进行了重新的疏理和考证,并提出个人一得之见,以期正本清源,厘清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之体貌、家眷及后裔等相关问题。

一、关于石达开的体貌

对石达开的形体和相貌,清代官私文献的记载比较多,但所描述的体貌特征却大相径庭。奉曾国藩之命在前线采集“贼情”的张德坚,在他主持编纂的“剧贼姓名”情报中,对石达开是如此描述:“身材长大,黑面高颧,微髭多发,目有凶光。”[1](P48)在清方掌握的《贼头目姓名籍贯单》上,对石达开体貌的记录是“面黑长颈微须”。在《粤匪杂录》和《洪大全供太平军首领名单》中,也是说他“面黑微须”[2](P244)。如果按照以上官私文献的描述,石达开的体貌特征大致应为:身材高大,满头黑发,面孔黑黝黝的,颧骨很高,目光炯炯,嘴上边留有少许胡子。

但是,一直在前线主导军事镇压的清封疆大吏向荣,在关于太平军首领“形貌”的奏折中,却又说石达开“面长色白微发(须)并无疤记”[3](P176)。曾在太平军天京粮馆中服役过的谢介鹤,也说石达开“面略白,须微黄,身中,性较和平”[4](P669)。在《万大洪晓谕》中,亦说他“面白微麻”[5](P265)。后来采访当地的老人,有人也说石达开是“白面书生”。而在南京生活和工作过的文人张晓秋,在《粤匪纪略》中则说他:“面短方,身中,有须。”[6](P48)如果按照这些当事人的描述,那石达开的体貌又完全变了个样,不仅面孔由“面黑”变“面白”,身材也从“长大”变成了“身中”。

其实,由于情报来源的不同,描述角度的不同,以及观察者审美观的高下,对石达开体貌特征的描述互有差异是很正常的,因为能目睹石达开尊容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清方的情报人员很难靠近他,故很多的记载只能是道听途说,如向荣的情报就是从“(金陵)城中逃出难民”的口中得来的,不一定可靠。即使是情报官张德坚,早期虽易装往来太平军中,留心访究“行阵之士,被掳逃人,受害乡民”[1](P27),但被引荐给曾国藩后,其主要的时间还是呆在湘军采编所里,从俘获的大量太平天国文献中编辑《贼情汇纂》,难免人云亦云。

从目前所掌握的文献和口碑来看,总体而言,石达开应该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民国版《贵县志》说他“姿貌魁秀”,他的同乡也说他“个子高高的,年轻英俊”[7]“长得又高大,是个漂亮少年”[8](P79)。曾随美国驻华公使麦莲(R.M.McLane)从上海进入太平天国辖区考察的美籍牧师裨治文(E.C.Bridgman),在他的书信中说石达开“长相好看,身材颇高”[9],甚至连曾国藩的幕僚赵烈文亦大加赞叹,说他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10],因而可以说,石达开是太平天国核心领导人中最年青英俊的首领。

对石达开容貌和身材特征的认定,应采信客观、公正的中外第一手文献资料,这样,人物体貌的描述才能做到相对准确。因此,外国人加勒利(J.Callery)、伊凡(M.Yvan)在《中国叛乱史》中对太平天国“叛乱初期”历史的叙述,特别是刻画“石达开相貌奇丑,很瘦,肤黑如炭,长颈项支撑着骨骼突出的脸和尖形的头”[11](P123),其分明是以一种歧视的心态刻意丑化,不足置信。

二、关于石达开的家眷

石达开从小生活在一个“世业农”的农民家庭里,其家境虽然相对比较宽裕富足,但在他不满10岁时,父亲石昌辉和母亲周氏却相继不幸去世。由于父母“均已早故”,又无兄弟,只有一姊二妹,故尚未成年的他,小小年纪就被迫支撑起家庭的重担。他年幼当家,日夜操持家务,为生计奔波劳碌,因“自幼读书未成”,除“耕种为业”[12](P780),亲自下田干一些农活,他还兼做一些如贩卖牛、鸡、油、盐、木炭等生活必需品及烧窑等小本生意。由于常年外出经商,四处闯荡江湖,艰苦生活的历练,使这位生长在偏僻小山村的“白面书生”经受了磨砺,开拓了视野,增长了才干和胆识,从而变得越来越成熟。

成年后,石达开娶当地的姑娘为妻,终于成家立业。关于石达开的家眷,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广西文史调查团曾到贵县进行采访,据当地的老人说:“石达开有两个老婆,一个是后人所皆知的熊氏,另一个是潘氏,吉马龙潭村人。”[8](P72)又说:“达开发妻是六合村熊氏壮女,没有随营去。咸丰元年被抄家时已改嫁。”[8](P82)由此可知,石达开在贵县那帮村时,曾娶了两位妻子:发妻熊氏,六合村人,壮族;二妻潘氏,吉马村人。石达开率军去金田团营时,熊氏没有随夫出行,她留在当地改嫁了。至于熊氏的结局,六合村的熊姓老人说:

石达开到桂平后,熊家及邻村人到熊家祠堂躲难。……一天来了一队人马叫开门,大家以为是石达开带兵来了,谁知一开门,原来是一支清兵,一涌而入,见人便杀,血从水沟里流出,砖头都染红了。[8](P83)

熊家祠堂是一座“上中下三厅,可容纳几百人”的大宗祠。根据当地人的口述,石达开率会众赴金田团营后,发妻熊氏改嫁了他人。后为了躲避清朝官府的镇压,她与许多的本家人一起,栖身于六合村的家族祠堂里。结果,却不幸遭遇清兵的进村扫荡,在此次官府的镇压行动中,躲在祠堂里的人全部被害。

对于潘氏的去向,文献没有任何的记载,但从当地老人所说“起义时,他(石达开)卖了田去参加,他把全家都带去了”[8](P76),“石达开起义,他老婆一家大小都跟去了”[8](P81)的口碑看,潘氏应该就是石达开在赴金田团营时,被“带去了”和“跟去了”的家眷。

1856年9月(清咸丰六年八月)初,因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天国最高领导人之间的矛盾激化,天京(今江苏省南京市)城内爆发了血腥的“洪杨内讧”,“北王”韦昌辉率3000名亲兵攻入东王府,袭杀“东王”杨秀清,并滥杀了2万多名将士。天京事变发生后,石达开从武昌前线匆忙返京,“要与他们排解”。在遭到石达开“严厉谴责”之下,韦昌辉又起谋害歹意,为躲避杀身之祸,石达开被迫缒城而出。根据文献记载,当时他是“趁茫茫黑夜”单身逃离天京,最后回到他的安徽大营,而“妻室儿女留在金陵,均被韦昌辉所杀”[12](P781)。

作为太平军的先锋主将,石达开是最先领兵攻入南京的首领。1853年3月,石达开率军入城后,曾三易其居,并最后建“翼王府”于朝天宫东侧王府巷内上江考棚处。当时在翼王府内,石达开之妻妾共有7人,其中既有从贵县带出来的潘氏,也有天朝夏官正丞相黄玉崑的女儿。由于天京变乱事发突然,而石达开从外地赶回,当夜又连忙出逃,来去匆匆,故他的7位妻妾都来不及转移,全部难逃此次厄运,死于非命,这正如当时在天京、镇江等地“太平军中服务”的外国人所说:“新的屠杀惨剧又开始演出。幸存的东王余党陆续被搜出捕杀;石达开的家属也在其列,无一幸免。”[13](P87)也就是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除石达开一人侥幸脱身,石氏一家老少全都惨遭杀害。

三、关于石达开的后裔

石达开的后裔是史学研究者长期以来一直较为关注的问题。从过去调查和整理出来的各种资料看,在贵县那帮村的时候,石达开与熊氏已生育了两个儿子,但不知何故,两个儿子他都没有带走,而是交给当地人收养。当地群众的口碑说:

大子为平治村胡永内之父收养,改名胡永活,有子孙,今平治村胡等才这房人,是翼王的后代。此说在不同时间地点,父老异口同声所说。另一子为古建村廖姓人收养,当时尚在襁褓。1859年翼王回师广西后,派族弟镇吉回奇石查取眷口,仅得其十岁子以去。[8](P82)

而平治村胡姓老人的追述却有些差异,他说:

石达开兵出六乌山口后,他的一个儿子被胡村三婆抚养,因避清兵,改名胡永活。胡三婆姓石,是石达开的姑母。……石家还有一个小儿子,不知是哪个的后代,为避清兵,给福田村古建屯廖福祥抚养,此子可能是咸丰九年间石镇吉回来取去的十岁子。[8]P82~83)

两条口碑对石达开长子的收养人说法不同,一为平治村胡永内之父,一为胡村三婆,即石达开的姑母。1990年初,当地的文史工作者再次深入奇石乡开展史迹调查,胡氏后人曾亲口说:“胡永活是石达开的亲生儿子,人高大,长相很像石达开。一周岁时是平治村胡善积的爱人石氏(石达开的姐妹),用围裙背到亲戚家姑丈处收养。长大后跟姑丈姓胡,名永活。”[14](P48)由此不难发现,胡永内之父就是胡善积,胡村三婆既是石达开的姑母,也是胡善积的妻子,事实上是姑丈、姑母,即胡善积夫妇收养了石达开的大儿子。

石达开的长子由胡善积抚养,后改名胡永活,在平治村一直过着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辛勤劳作,繁衍生息。胡永活与清潭村的壮妹覃氏结婚,生下天浇(尧)、天祥两个儿子,此为第二代;天浇又生鸿财(才)、鸿德、鸿业三个儿子,此为第三代;第四代有联昌(鸿财生)、联裔等14人;第五代是“广”字辈,有广恕(联昌生)、广栽、广金等30人;第六代是“瑞”字辈,有瑞杰等二人,均为广恕所生。截至1990年,从胡永活到瑞杰前后六代,已有男丁56人。胡永活这一族人,共有人口69人,其中男39人,女30人[14](P47~48)[8](P82)。

石达开的次子是由古建村的廖福祥收养。1857年5月(清咸丰七年四月),石达开率10万太平军离京出走,转战中南、西南各地。1859年8月(清咸丰九年七月),石达开回师广西,在驻留期间,族弟石镇吉所部作为先头部队,在主攻桂林未果后南下永福。11月,石军破宾州(今宾阳),并挥师上林、武缘(今武鸣)、迁江(今来宾)、贵县等地。就在此期间,石镇吉回到了家乡奇石一带,代族兄寻找亲人,结果如方志所言:其“查取家口,达开妻已嫁,得其十岁子而去”[15](P26)。1860年3月(清咸丰十年二月),石镇吉率军攻打百色厅,兵败走安定(今都安),途中为安定土司截击,被俘就义。从老家带出来的族侄下落如何?他是否与族叔石镇吉一起蒙难?因籍载阙如,不宜妄加揣测,但石达开“十岁子”从此杳无音信却是不争的历史事实。

1861年9月(清咸丰十一年八月),石达开军撤离广西,转战于湖南各地。翌年4月,石达开集中兵力进攻四川涪州、綦江、叙永等地。1863年5月14日(清同治二年三月廿七日),石达开率本部3万余人经冕宁,进入大渡河与松林河交汇处的紫打地(今安顺场)。次日天明,发现大渡河及松林河河水陡涨,松林河上的铁索桥已遭截断,加上无足够的船只,强渡已不可能,部队只能停留下来“赶造船筏”。另据许亮儒《擒石野史》记述:“(14日)当夜,达开妇诞一子,……部属均稽首称贺,是以传令犒赏,休养三日。”[16]不管是在加紧编筏造船,抑或沉浸于添丁喜庆,此时因适遇连日大雨,上游山洪暴发,“河水陡涨数丈”,这却是石达开军不得不面对的严峻现实。由于自然环境和条件的骤然恶化,三天之后,尽管太平军曾多次抢渡大渡河和松林河,但均未能取得成功。在腹背受敌、粮尽援绝之下,石达开决定“舍命以全三军”,他把个人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愿意牺牲自己以求保全部众的性命。

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后,6月10日夜,石达开含泪与家人诀别,他的5位妻妾,马氏已于几天前服毒自尽;胡氏、潘氏、吴氏怀抱两个幼子,于当夜“投河以殉”;刘氏和她的儿子石定基,则由他的两名卫士保护,当夜逃出险地,拟投奔宰制李福猷以“复父仇”。翌日,清军在发动进攻的同时,施展了诡计,清将杨应刚、王松林前来游说,假装答应石达开的条件,“待以不死”,并赦免他的部属。为此,石达开“视死如归,毅然许之”[17]。13日,他携带5岁的儿子石定忠,偕部将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径赴洗马姑清军营,结果受骗被执。随后,石达开父子等人被押解成都,不久,在科甲巷臬台衙门的牢狱中被凌迟处死。同时,逃亡中的刘氏母子也惨遭搜杀。

石达开被杀害时,幼子石定忠并未一同受刑,对于其下落,主要有几种说法:一是骆秉章抚养成人后谋害说。因《大清律》对“年在十岁以下者”的刑罚有规定,故四川总督骆秉章对石定忠的处理,是“例应监禁,俟及岁时,照例办理”[18]。据说,石达开曾“殷以幼子相托,文忠以与同乡,许之”。但当孩子成年被问及今后打算时,“石子大言曰:我惟有为父报仇耳。文忠大骇,阴使人鸩之”[19]。二是狱中被害说。石定忠被关在成都监狱,官府派两名妇女抚育他,谁知这孩子日夜思念父母,啼哭不止,弄得养育人十分反感。“后数年,善乞语,而报仇二字不绝其口。官恐贻后日患,乃就狱缢杀之。”[20]三是石定忠“为官”说。其曰:“石王子定忠,以齿稚免刑,……不知何故,其人竟未死,改姓名曰时雨化,入绵州州学。光绪丁酉,与邛州龚秉衡玉泉同拔,又同分发贵州作知县,甚相得;尝密告龚,实翼王子也。”[21]

以上几种说法都牵强附会,难以成立,因为对于“叛逆”的子弟,清朝统治者是不会讲仁义、发慈悲的,更不可能把他放在监狱里养起来,而骆秉章于1867年(清同治六年)去世时,石定忠才9岁。另,一个长期关在监狱且毫无根基的人,是不可能考取拔贡、出任知县的。相对而言,还是费行简先生说石定忠是在父亲死后数日被害,较为可信,因费先生之父为四川总督幕僚,曾参与审石公案,故他所说应比较接近事实。据称:“定忠自不见其父,日夜啼哭,由杨(重雅)建议,以布包石灰堵口鼻压毙之,……被害时顷刻即死。”石定忠死后,曾有人提出责问,“杨(重雅)则诿为唐友耕向骆所献策”[22](P161)。可见,石定忠遇害已是事实。

综上所述,在太平天国核心领导集团中,“翼王”石达开既是最年青英俊的首领,也是一位“文武备足”、骁勇善战的杰出将才。除早年寄养在贵县奇石家乡,并已改名换姓为“胡永活”的大儿子外,他和他的几位妻妾及石姓的几个儿子,在太平天国所经历的几场大劫难中全部遇难,无一幸免。胡永活传了几代后人,迄今过着普通人的平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