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霞

婆婆比我的母亲年龄要小一些，我叫她娘。听起来很亲，婆婆说。

娘是大脸盘，双颊各有一团健康的高原红。大嗓门，大笑时总会孩子般露出整齐的牙齿。头发稍有弯曲，很听话的地蜷伏在头顶。微胖的身子却不笨拙，随时随地散发出温暖的母性。

娘这大半生过得异常劳苦和坎坷。儿时作为四兄妹之首像个小母亲带着最小的弟弟，错过了入校门的机会。嫁入夫家后，丈夫长年累月在外，她一个人耕种全家人的田地，连公婆去世都是她一手操办到尾声。人到中老年还在为两个儿子操心婚恋、生子和买房，公公因抑郁症离家出走后，她一个人撑着悲痛，还不忘安慰我学会放下。如今，已年届花甲的娘，仍是全家人的主心骨。

娘有一双巧手，不是修长纤细的，而是粗短的手指头，因长年累月的劳作显得有些粗糙甚至皴裂。这双手烧得一手好饭菜，尤其是手包的各种面点，手制的各种泡菜，色香味儿俱全，在乡邻亲朋中那是众口叫绝的。偶有闲暇，娘除了小操练一下她的牌技，便是学习各种复杂的手工。走入婚姻十几年来，我的每一双新鞋子里都搭配着娘親手绣的各色鞋垫。

前年娘迷上了刺绣，整个暑期时光，娘都沉浸在各种绣品的汪洋中。最让我惊讶的是，一匹硕长的《兰亭序》字绣，不识字的娘竟然在半个月的间隙就完工了。那时候，娘每天戴着老花镜，一手拖着长长的绣品，一手捏着绣花针，一格一格地游走着。接着选了一幅《八骏图》，又是不到月头儿，惟妙惟肖的八匹飞奔的骏马便驰骋在她的手下。

去年，娘开始喜欢钩拖鞋，就那么二两毛线，一双塑料鞋底儿，不出两三天，便是一双花色均匀、穿着舒适美观的拖鞋了。冬季呢，则是打棉鞋。

今年，又换了花样儿啦，恋上攀坐垫儿：四方木架上横竖几排钉子，娘将家里丢弃的旧毛衣毛裤全拆了重新浆洗，再往两腿一夹，双手跳舞似地七扭八拐，不出半天，一张带着各种花型的坐垫便成了。于是我们家沙发、座椅全都穿上了新衣服。

娘有一颗慧心，深谙与人相处之道。因为没读书，家境一直不如娘家其他三兄妹，却从没心生不满。每次聚会和走动，总是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娘家人品尝。大字不识的娘却是极为聪明的，玩转麻将的花样儿，我几乎很少见娘输过。公公出走的前两年，因为担心我负疚，娘总是背后一个人偷偷落泪，当面却一个劲儿安慰我说这是个人的命。我是一个懒散不善家务的女子，婆婆跟人提起时，却满意有加地说：“我家绣霞大气，好养，从不挑错挑食。”

在她工作的学校，娘的与人为善和勤劳能干也是有口皆碑的。每到寒假过年，给娘打电话拜年的工友竟是络绎不绝。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非要追着娘拜干妈。娘虽笑着婉拒了，对她的好却是别样细心的。每每有闺友来我家蹭饭，也会饕餮之后赞不绝口，直搂着娘，冲着我酸溜溜地说要跟抢婆婆。

婚后三年多，我曾写了一篇散文《婆婆》，大家都说情真意切，文采飞扬。殊不知那是娘真心的浸染。之后家里屡遭变故，都是娘像一只结实的帆船，渡我们蹚过。我多次想要为娘留下几笔，却是提笔心痛，无法自抑。在内心最深处，我最是明白，纵使我有笔墨三千，也无法描画出娘的生平一二。

晚归和儿子进门，褪去垫着娘做的鞋垫的靴子，穿上娘钩的拖鞋，抬头是娘手织的各种绣品在沙发首尾静卧，娘手绣的刺绣悬挂墙头，不由心生岁月静美、现世安稳之感。

娘的柔软时光，就是用心用爱打磨的静美时光！

编辑/张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