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绿色

2023 年6 月29 日， 红旗渠特等劳模任羊成在林州走完了95 年的人生。 看到这则消息，我不禁感慨万千——当年受过那么多磨难的人， 能健健康康活到90 多岁，也算高寿了。 我年初看到中国教育电视台拍的纪录片，记者采访他时，老人的谈吐还是那么清晰。 一时间，我眼前又浮现出这位老英雄的音容笑貌，短小精悍的身材，那饱经风霜却常常挂着微笑的憨厚面容， 还有那透着浓重林州方言味儿的“普通话”……

作为林州人， 我未亲见任老之前，就听过很多关于他的“轶闻”。 比如，他是一个苦孩子，从小没了爹妈，靠吃羊奶长大，所以叫“羊成”。 比如，他天不怕地不怕，敢在修红旗渠发生滚石伤人事件后第一个站出来组建除险队，担任队长。 比如，因为长时间吊着粗绳在悬崖峭壁上除险，腰间被绳索勒出了一条血茧子，像缠了一条紫色腰带。 新华社原社长穆青采访他时，亲手抚摸过他的“肉腰带”，并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而真正让我对这位除险队长肃然起敬的是，2001 年林州市组织的红旗渠精神演讲比赛上，林州第二实验小学一个小学生声情并茂的讲述——

“任羊成爷爷正悬在半空除险， 突然听到上面传来惊叫声，他一抬头，一块飞石冲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嘴上，他一下子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悬空挂在悬崖峭壁上的任羊成慢慢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不会说话了。 他用手一摸，原来几颗门牙被落石砸中，压住了舌头。 他从腰间拿出钳子，摸索着塞进嘴里，用力一拔，嘴张开了，血流如注，三颗门牙永远留在太行山上……”

“还有一次， 任羊成爷爷正在悬崖上除险，腰间的绳索突然滑落，他一下子摔下来，掉进了一个圪针窝（酸枣丛）。 但他没有在意，爬起来又攀上悬崖除险。 晚上回到住处，他请房东大娘帮他挑背上的圪针。 他一脱上衣，房东大娘就禁不住落泪了：孩子啊，你背上咋扎了这么多圪针？ ”

会场上一片肃静，所有人都被任羊成的事迹感动了， 许多人眼里噙满了泪花。我也从此牢牢记住了 “除险英雄任羊成，阎王殿里报了名”的感人故事。

2004 年春天，担任林州市第二实验小学校长的我， 在学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红旗渠精神代代传”活动，学校少先大队被命名为“红旗渠少先大队”，少先队员们积极讲红旗渠故事，唱红旗渠歌曲，绘红旗渠图画， 学红旗渠精神……开展一段后，我总觉得孩子们对红旗渠的了解不够真切，像隔着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任羊成。 如果能让这位红旗渠特等劳模来到学校， 亲自讲一讲当年那些生动的修渠故事，一定会从内心深处打动孩子们吧。

任羊成住在林州市北端的红旗渠管理处，一间简朴的宿舍里。 我找到那里，冒昧地敲开门，做了自我介绍，说想聘请他担任校外辅导员，给孩子们讲讲红旗渠的故事。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还一再强调，应该让孩子们学一学老一辈不畏艰难、干事创业的红旗渠精神。

红旗渠青年洞外景

约定的日子到了，任老提前两个多小时就来到学校， 我赶忙请任老先到办公室坐坐，听他打开话匣子。 比如，除险虽然危险，但除险队员在生活上受到了一些“优待”，连干部都享受不到呢。 比如，总干渠修到山西段时， 和当地极个别老乡发生过一些摩擦，他就负责解决这些冲突。 有一次，他唱黑脸，差点和一个老乡动了手，领导唱红脸，要让人把他捆起来，并向老乡道歉。 那位老乡受到震动，红着脸说自己做得也不对，并请求放了他。 后来，他俩不打不相识，反而成了好朋友。 说到这儿，任老哈哈大笑……

看到任老这么健谈，我对接下来的演讲充满信心。 谁知道，一走上主席台，面对孩子们上千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任老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声音也低了许多，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讲了二十几分钟， 重复说着“你们千万要学红旗渠精神， 把修红旗渠的好传统传下去”。 我赶紧走过去，接过任老的话头，开始讲述任老修渠时的豪情壮举，孩子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掌声雷动。

后来，任老还去学校找过我，犹犹豫豫地说想让小孙子来我们学校上学。 我毫不迟疑地说，对修渠英雄的后代，我们义不容辞地接收——这些交往， 让我认识了一个全面真实的任老， 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淳朴农民，一个有情感有血性的林州人。

后来， 我调到外地工作， 和任老少了联系， 但还能不断看到老英雄宣讲红旗渠精神的新闻，他比以前讲得更加流畅、更加清晰，真真正正展示了红旗渠精神的实质和气概。

机缘巧合，去年年底，上海交大出版社邀请我参编一部重点图书， 给青少年看的红旗渠精神进校园读本——《中国那条红旗渠》。 为此我翻阅了大量关于红旗渠的图书和资料， 特等劳模任羊成是其中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 几乎每一本图书都有他年轻时候腰缠绳索、凌空除险的照片，都会讲述他舍生忘死的除险故事。 在《林州热土领袖情》这部文献里，记录了1996 年6 月1日，时任总书记江泽民视察红旗渠时，曾关切地询问任老的近况。 在召开座谈会时，江泽民对任羊成说：“你为红旗渠建设出了力，立了功，人民不会忘记的……”并与他合影留念。

春节期间，我和家人一起看了中国教育电视台拍摄的纪录片《重返红旗渠》，又一次看到老英雄任羊成的镜头。 他说话不多，但底气十足，我感觉特别亲切。 谁知道，时隔不到半年，任老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值得欣慰的是，在今年8 月份出版的新书里，专门有一篇《飞虎神鹰任羊成》，讲述了他的传奇故事。 这也是我，一个教育工作者，对老人家的告慰吧。

特等劳模任羊成走了，但英雄的故事还在流传，红旗渠精神还在流传，必将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