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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应麟庄学思想刍议

2023-09-01毛国强

大众文艺 2023年12期
关键词:诸子庄子

毛国强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浙江金华 321017)

王应麟,字伯厚,号深宁,学者尊称为厚斋先生,南宋庆元府鄞县(今浙江宁波市)人。生于宋宁宗嘉定十六年(1223),卒于元成宗元贞二年(1296)。历仕南宋理宗、度宗、恭宗三朝,官至礼部尚书兼给事中,入元后隐居不仕,著述终老。王应麟的著作主要有《困学纪闻》《玉海》《诗考》《诗地理考》《汉艺文志考证》《深宁集》《通鉴地理通释》等三十余种,六百余卷,在整个宋代,能与之比肩者寥寥。

《困学纪闻》二十卷,采用笔记体形式,考证经史子集,内容广博,凡说经八卷,天道、地理、诸子二卷,考史六卷,评诗文三卷,杂识一卷。王应麟关于庄学①[1]的思想,主要体现在卷十诸子内关于庄子的文献中,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读庄的笔记与评论,凡二十三条,第二部分是关于庄子亡逸篇章的搜集,凡四十条。

一、“通儒”观的体现

王应麟对庄学的重视首先反映了他的“通儒”观。《宋史•卷四三八•王应麟传》:“今之事举子业者,沽名誉,得则一切委弃,制度典故漫不省,非国家所望于通儒②[2]。”王应麟提出了“通儒”一说,和当时流于空疏的社会风气有很大关系。王应麟终其一生,也是以“通儒”为目标,博冠群书。《困学纪闻•卷二•书》:“自经史传记,诸子百家,浮屠老氏之书,以至当代典章之因革,食货志源流,衣冠之谱系,群公先正之嘉言善行,家乘野史之各见殊闻,莫不便览而周之③[3]。”他的著作都鲜明地体现了“通儒”观,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包罗万象。作为诸子之一的《庄子》,王应麟不仅熟读并加以评论,而且还进行了历史上首次《庄子》逸文的辑佚。这与他的“通儒”观是密不可分的,宋代学者诸如王安石等大儒,虽然对《庄子》也进行了深入研究,但他们从根本上还是以儒家的视角读《庄子》的,而王应麟对待儒学和《庄子》一视同仁,这是很难得的。王应麟的“通儒”观,使他对各门学问,不持门户之见,亦不持高低之见。

二、重视庄子,反对废庄

自《庄子》问世以来,一直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即达庄与废庄。三国时期阮籍有文曰《达庄论》,里边发扬了《庄子》的思想,东晋王坦之有文曰《废庄论》,里边论述到《庄子》应该被废除,叶适也主张庄子应该被废除。历朝历代关于废除《庄子》与发扬《庄子》的争论从未停止,王应麟注意到了废庄和达庄的争论,并且认为《庄子》是不能废除的。《困学纪闻•卷十•诸子》:“东坡欲去《庄子》‘盗跖’‘渔父篇’”。而邵子《观物外篇》谓:“《盗跖》言事之无可奈何者,唯圣人亦莫如之何;《渔父》言事之不可强者,虽圣人亦不可强。”北宋的苏轼对庄子十分重视,在《庄子祠堂记》中对《庄子》思想做出了独特的解读,其论断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苏轼认为《庄子》中的《盗跖》《渔父》篇,不合庄子的内在关系,并非庄子所作,因此应该去除,王应麟引用了邵雍《观物外篇》中的话,说明《盗跖》《渔父》中所表达的道理,是与圣人之道同的,所说的是“有为无为之理,顺理则无为,强则有为也。”因此王应麟借邵雍的话表明他不赞同苏轼去除《庄子》中的部分篇章,不仅不赞同,而且他认为废庄之言难以令人信服。《困学纪闻•卷十•诸子》:“王坦之著《废庄论》,而其论多用《庄》语。胡文定《春秋纲领》有取于《庄子》之言,其可废乎?”此处,王应麟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即废庄之论不可行,原因在于王坦之《废庄论》中,虽为言庄子之害,废除庄子,但论断中却多用《庄子》之语,以《庄子》中的语言来谈废除《庄子》,显然是不可行的。不唯有此,作为儒家经典的《春秋》也有可与《庄子》思想相通的地方,胡文定作《春秋纲领》,在阐发《春秋》的过程中采用了《庄子》中的语言,可见,《庄子》思想是很有可取之处的,是不能废除的。除此之外,王应麟还注意到了一点,《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韩诗外传》:楚成王读书于殿上,而轮扁在下,作而问曰:‘不审主君所读何书也?’与《庄子》同而小异。”《庄子•外物》篇中有基本一样的言论,倘若废除《庄子》,那么与之载有相似言论的《韩诗外传》也该被废除了,如此则《庄子》不惟不能废除,还应该汲取其中的思想。当然,王应麟认为对待《庄子》应该训诂与义理并重,一味地追求章句训诂,是难得其法的。《困学纪闻•卷十•诸子》:“五峰云:‘《庄子》之书,世人狭隘执泥者,取其大略,不为无益。若笃行君子,句句而求,字字而论,则其中无真实妙义,不可推而行也。’愚谓此读《庄子》之法。”王应麟摘引了宋代理学家胡宏对于《庄子》的看法,并深以为然,言此为读《庄子》之法。王应麟认为读《庄子》,“句句而求,字字而论”,这样是“不可推而行”的,而“取其大略”,则“不为无益”,这既是对前辈学者的赞同,也是甘苦之言。

三、儒释道三教融通

王应麟很重视儒释道的关系,从他的庄学思想中,也可有所管窥。《困学纪闻•卷十•诸子》:“吕吉甫曰:‘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盖孔氏与老氏同生于衰周,庄子与孟子俱游于梁惠,其书之言,未尝相及,以此而已。”在这里,王应麟关注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孔老庄孟尤其是庄孟的时间问题,这是受到了朱熹的影响。《朱子语类•卷一二五》:“问:‘孟子与庄子同时否?’曰:‘庄子后得几年,然亦不争多。’或云;‘庄子都不说著孟子一句。’曰;‘孟子平生足迹只齐、鲁、滕、宋、大梁之间,不曾过大梁之南。庄子自是楚人,想见声闻不相接。’”王应麟认为庄孟都游于梁惠王,而梁惠王并不能发现人才,因此他们的书中也就未尝提到对方。从这里也可看出王应麟对儒道尤其是庄孟关系的重视。重视儒道关系的同时,王应麟也注意到了佛道关系。《困学纪闻•卷十•诸子》:“朱文公谓《庚桑楚》一篇皆是禅。”这里王应麟摘抄了朱熹对于《庄子•庚桑楚》一篇的评价,朱熹认为此一篇处处都是禅,王应麟摘抄下来,表示赞同。佛禅与道家有天然的联系,佛教尤其是禅宗,在形成的过程中大量地吸收了道家的学说,宋代的以佛禅解《庄》,也正是看到了佛禅与《庄子》的关系。综合来说,王应麟注意以寥寥数言的摘录和评论,表达了他注意到了儒释道三教的关系,宋代本也就是三教相互交融的时期,这在宋代的解庄中,也有很明显的表达,王应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四、义理训诂并重

有宋一代,一改往代的训诂章句之学,义理学勃兴。宋代学者在著书时也多阐发义理而少章句训诂,并在阐发义理的同时阐述自己的思想,与时代相结合,体现在宋代的庄学研究上也是如此,自王安石学派大谈性命道德学说,并借《庄子》而发挥义理,同时表达自己的政治理念后,多数学者都是以此解庄。但到了南宋的王应麟,却并非如此。王应麟并不只重视《庄子》的义理发挥,而是与章句训诂并重。王应麟首先对于郭象的注和成玄英的疏十分重视,对于文中较难理解的专门摘录出来以示后人,如《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饰小说以干县令。’疏云:‘县,高也。谓求高名令闻。’”同时他对异文也是十分重视,如《困学纪闻•卷十•诸子》:“‘支离疏鼓筴播精’,《文选》注作‘播糈’。”对于书中不易理解的人名,王应麟也注意向他书以寻找答案,《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谓惠子曰:‘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列子•释文》:‘公孙龙,字子秉。’”王应麟对名物考释十分重视,往往多书求证,对于说法截然不同而又无法确证的直书“未详”,这种多闻阙疑的做法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如《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鲁鸡固能矣。’注云:‘大鸡也,今蜀鸡。’《尔雅》:‘鸡大者蜀。’韩文公《守戒》曰:‘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是以蜀鸡为小也,未详。”王应麟身处南宋,在对庄子的解读中注重义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他能发挥义理与章句训诂并重,这是十分难得的。

五、开辑佚先河,文献互证

王应麟还特别重视文献的溯源和文献之间的互证。《庄子》中有关于余且(即豫且)的事,但言语寥寥,王应麟通过《说苑》《东京赋》《史记》等相关文献中的记载,进行相互对比,使豫且的事迹连贯起来,对于考察文献之间的传承,是可资借鉴的。《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豫且事有二。《说苑》:‘吴王欲从民饮。伍子胥曰:‘昔白龙下清泠之渊,化为鱼,豫且射,中目。白龙不化,豫且不射。”张平子《东京赋》所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者也。《史记•龟策传》褚先生曰:‘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于河,至于泉阳。渔者豫且举纲,得而囚之,置之笼中。夜半,龟来见梦于宋元王。’《庄子》所谓‘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纲’者也。”关于豫且的事,《史记》《庄子》中均有记载,《史记•龟策传》中记载十分详细,而《庄子•杂篇•外物》中记载简单,倘若只看《庄子》记载,可能不知所云,王应麟为我们指出了其他的记载,对于我们对文本的了解是很有帮助的。《庄子》自魏晋尤其是唐宋以来,颇受人们的重视,许多作品都从中作品本身乃至注疏中汲取灵感,王应麟对郭象注十分重视,从中发现了诸多后世作品本之于郭象注的地方。《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郭象注云:‘喜懼战于胸中,固已结冰炭于五脏矣。’韩文公《听颖师琴诗》:‘无以冰炭置我肠。’本于此。”王应麟发现了韩愈诗中化用《庄子》郭象注的地方,表达自己要不喜不悲。不仅韩愈的诗中化用,李白和苏轼的诗文中也化用了郭象注。《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郭象注曰:‘圣人之在天下,煖然若阳春之自和,故蒙泽者不谢;凄乎若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李太白云:‘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其语本此。注又曰:‘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邯郸枕、南柯守之说,皆原此意。幽求子曰:‘当其梦时,睹山念木,或志在舟楫,因舟念水,因水念鱼。’东坡《梦齐铭》意出于此。”从王应麟的发现中,我们可以看到《庄子》在唐宋的影响力,它影响到了诗人的创作。同时,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无形之中,这些受庄子影响的作品反过来也可以证明庄子思想。

王应麟开《庄子》辑佚先河,体现了深厚的考证功力。他十分重视版本的异同。《困学纪闻•卷十•诸子》:“《天运篇》:‘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归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太平御览》引《庄子》曰云云。孔子曰:‘吾与汝处于鲁之时,人用意如飞鸿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鱼者,吾为钩缴以投之。吾今见龙云云,余口张不能噏,舌出不能缩,又何规哉!’与今本异。”王应麟注意到《太平御览》中的部分关于《庄子》的引文与今本不同,但他并没有轻易下结论,但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庄子》今本并非《庄子》成书时的原貌。最体现王应麟深厚功力和独特眼光的是他首次辑佚了《庄子》的逸文三十九条,这些逸文主要是从《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等类书以及《世说新语》《文选》《淮南子》《后汉书》等文献中,我们可以知道郭象在注《庄子》时,对《庄子》进行了删改,“《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自馀或有外而无杂,唯子玄所注特会庄生之旨。”从序中可以看出,郭象在注解《庄子》时对《庄子》进行了删改,他删除的是三类,“言多诡诞”“似《山海经》”“类占梦书”,因此我们今天所能看到是并非《庄子》成书时的版本,而是郭象版《庄子》,王应麟正是寻着这三类标准,将郭象删去的又找了回来,更为重要的是,王应麟开了《庄子》辑佚的先河,后世沿着王应麟的道路,进行了更为深层的辑佚。清代的阎若璩和翁元圻在为王应麟的《困学纪闻》作笺注时,又辑得佚文若干条,民国时期的马叙伦进一步丰富了佚文,直至今人王叔岷共辑得《庄子佚文》一百七十八条,成为辑得佚文最多之人,而这一切都是在王应麟的基础上走出来的。

另外,王应麟虽不轻易下结论,但他对于《庄子》有独特的看法,尤其是在《庄子•内篇•齐物论》的主旨上。《困学纪闻•卷十•诸子》:“《齐物论》,非欲齐物也,盖谓物论之难齐也。是非毁誉,一付于物,而我无与焉,则物论齐矣。邵子诗谓‘齐物到头争’,恐误。张文潜曰:‘庄周患夫彼是之无穷,而物论之不齐也,而托之于天籁。其言曰: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此言自以为至矣,而周固自未离夫万之一也,曷足以为是非之定哉?虽然,如周者,亦略税驾矣④[3]。’”他批评了邵雍诗中将“齐物”二字连用,而是应该是“齐-物论”,“《齐物论》,非欲齐物也,盖谓物论之难齐也。”这一看法十分独特,也是自王应麟开始。王应麟不仅在篇章的主旨上有自己的创见,在对庄子的语言上,也有自己的倾向。《困学纪闻•卷十•诸子》:“初寮谓:‘《庄子》之言风,其辞若与风俱鸣于众竅,掩卷而坐,犹觉寥寥之逼耳。’”王应麟引王安中对《庄子》中风的评价以蠡测《庄子》的语言,指出了《庄子》语言的魅力,读之如身临其境。

以上从五个部分讨论了王应麟的庄学思想。对于笔记体著作,辑录的本身已经代表了作者的态度和倾向。历代注庄之人甚多,注庄之语更甚,王应麟从中薄丝抽茧,找到自己所认同的,辑录下来,并发表了相关评论,这本身就代表了王应麟的庄学思想。

注释:

①熊铁基先生在《道家道教文化研究书系•总序》一书中提到:“关于《老子》《庄子》的研究,我们称之为‘老学’‘庄学’,或者‘老庄学’,包括老子、庄子其人其书的再研究,历代对《老子》《庄子》的改造和诠释,《老子》《庄子》的现代价值,等等。《老子》《庄子》的思想对诸子百家有很大的影响,《老子》《庄子》及其注释在道教经典中分量不小,无论在道家或道教的研究中,都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本文所言的“庄学”,主要是指后世对《庄子》的改造和诠释。

②[元]脱脱等著.宋史(第37册)[M].中华书局.1985年.第12987页.

③[宋]王应麟著,[清]翁元圻等注,栾保群等校点,困学纪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45页.(下同,不再单独出注)

④[宋]王应麟著,[清]翁元圻等注,栾保群等校点,困学纪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2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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