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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国风》爱情诗中“兴”的运用

2023-09-01舒耘华

大众文艺 2023年12期
关键词:郑风东门爱情诗

李 敏 舒耘华

(佳木斯大学,黑龙江佳木斯 154007)

朱熹在《诗集传》中曾指出:“兴者,先言他物而引起所咏之词也”①。“兴”这一文学手法始见于《诗经》并为后世诗歌所传承。《诗经•国风》中的爱情诗亦大量运用了“兴”的手法。据统计,在十五国风的四十五首爱情诗中,只有七首诗歌没有运用到“兴”。

一、“兴”的运用方式

据统计归纳而得,《诗经•国风》爱情诗对“兴”手法的运用有十二种方式,分别为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除最后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除中间有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二句起兴、最后二章开头二句起兴、只有第一章开篇二句起兴、只有最后一章开头二句起兴、第一章全章运用“兴”且每章开头二句起兴、每章开头二句起兴且每章中间亦有二句运用“兴”、倒数第二章的最后二句运用“兴”且最后一章开头二句起兴和只有每章中间一句运用“兴”。

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有《郑风•萚兮》《周南•汉广》《卫风•有狐》《陈风•东门之池》四首诗篇;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有《秦风•蒹葭》《召南•摽有梅》《召南•草虫》《鄘风•桑中》《王风•丘中有麻》《郑风•山有扶苏》《郑风•东门之墠》《郑风•风雨》《郑风•野有蔓草》《秦风•终南》《秦风•终南》和《陈风•东门之杨》等十二首诗歌;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有《王风•采葛》《唐风•有杕之杜》《陈风•防有鹊巢》《郑风•出其东门》《桧风•羔裘》《陈风•月出》《邶风•终风》《秦风•晨风》《陈风•泽陂》与《鄘风•柏舟》等十首诗;除最后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则有《召南•野有死麕》《邶风•匏有苦叶》《齐风•甫田》和《王风•大车》等四首诗歌。

其余八种“兴”的方式在《诗经•国风》爱情诗中均只有一首诗篇使用到。其中,除中间有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二句起兴的是《周南•关雎》;最后二章开头二句起兴的为《郑风•丰》;只有第一章开篇二句起兴的是《陈风•东门之枌》;只有最后一章开头二句起兴的为《邶风•简兮》;第一章全章运用“兴”且每章开头二句起兴的是《召南•行露》;每章开头二句起兴且每章中间亦有二句运用“兴”的是《郑风•溱洧》;倒数第二章的最后二句运用“兴”且最后一章开头二句起兴的为《邶风•静女》;只有每章中间一句运用“兴”的则是《郑风•将仲子》。

如是之,“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和“除最后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这两种是十五国风爱情诗中“兴”的常见使用方式。“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诗经•国风》爱情诗共25首。“除最后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的《诗经•国风》爱情诗有5首。除了这两种,其余八种十五国风爱情诗中“兴”的使用方式,都是偶一为之的。

依据上述统计,进一步对《诗经•国风》爱情诗中的“兴”句进行文本解读后,分析得到十五国风爱情诗中的“兴”,在手法运用、意象使用等方面具有一定的特色和文学价值。

二、以起兴为主的“兴”手法运用

《诗经•国风》爱情诗的“兴”手法,大多是用于全诗或每章开头的起兴[1]。

十五国风爱情诗的“兴”句里,只有《邶风•静女》中“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句和《郑风•将仲子》中“无折我树杞”“无折我树桑”“无折我树檀”之语并非起兴句,而是在章节的中间使用了“兴”手法。除此以外的《诗经•国风》爱情诗“兴”句均属于全诗或每章开头起兴的起兴句。由此可见,《诗经•国风》爱情诗中对“兴”的使用,以起兴手法的运用为主。

十五国风爱情诗中大量使用起兴往往具有内容和语言形式两方面的作用[2]。在内容上,使用起兴,可以营造一定的情感氛围,为其后内容的抒写奠定相应的情感基调;还可以借物象或事象的故实为后续诗篇情事的叙述埋下伏笔;亦可以借一定的物象或事象来暗示诗篇主旨。于语言形式上,起兴的使用,往往避免了直言情事的唐突,使诗歌富于娓娓道来的韵味;同时,起兴句往往起着协调韵律,确定韵脚与音步的作用,从而使诗歌语言自然流畅、咏唱起来饶有韵致[3]。

三、“兴”句中“东门”意象的使用

在十五国风爱情诗的“兴”句中,除了运用泛化的山、水、草木、动物等意象外,“东门”意象是最经常出现的。十五国风的爱情诗中有五首诗的“兴”句用到了“东门”意象,且这五首诗均属于陈风或郑风。可见十五国风爱情诗的“兴”句中“东门”意象使用有地域性的特点。

陈、郑两国人民是东夷族的后裔,东夷族以东西为基本方位单位,并崇尚东向。如此造成,一方面,作为东夷族后裔的陈国与郑国以城东门为主要出入通道。东门由此成了繁华的闹市、人们生活娱乐之所,故男女交往、幽会多发生在东门处。如爱情诗《陈风•东门之枌》中叙述了男女幽会的甜蜜情事,其首二句即以“东门之枌,宛丘之栩”起兴,交代了男女幽会的地点是靠近东门,种着白榆和柞树的地方。再如《陈风•东门之杨》这一爱情诗,言及男女幽会,等待情人到来的美好情事。诗中“东门之杨,其叶牂牂”与“东门之杨,其叶肺肺”两个“兴”句,点出了二人幽会、欢会之所是在东门。

另一方面,陈国和郑国以东门作为举行盛大活动,尤其是祭祀活动的重要场所[4]。盛大活动离不开歌舞,且往往有男女借盛大活动而相识、相知与相爱。如爱情诗《陈风•东门之池》讲述了在共同劳作的热闹活动中,男子对一女子心生爱慕的情事。其中“东门之池,可以沤麻”“东门之池,可以沤纻”“东门之池,可以沤菅”三个起兴句同时交代了男女相识、相生爱意的场所是东门外的护城河。又爱情诗《郑风•出其东门》,以一男子口吻诉说了在东门的盛大活动中让他神魂颠倒、魂牵梦萦的只有穿缟衣、戴綦巾、结茹藘的那一位女子这一情事。诗中“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这一“兴”句,点明了男子是在东门的一次盛大活动中对这一女子一见钟情、心生爱慕的。

两方面原因的交织,成就了“东门”意象在陈风与郑风爱情诗“兴”句中的广泛使用,“东门”意象也因此成了《诗经•国风》爱情诗“兴”句中的常见意象。

四、“兴”句中采摘行为类意象的使用

十五国风爱情诗中的“兴”句喜用采摘草木的动作,据统计,其中有五首诗用到了采摘行为类意象,但采摘的植物各不相同,且分布于不同的国风中。

原始社会生产劳动技能低下,食物往往靠采集获取。原始社会的农业活动又大多由女子负责,故“采摘”在原始社会就带有了女性色彩。同时,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采摘劳动逐渐演化为了农业社会中女子的本职,由此,“采摘”逐渐成了周朝女性的象征符号。如爱情诗《鄘风•桑中》中“爰采唐矣?沫之乡矣”“爰采麦矣?沫之北矣”“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三个起兴句,分别以采摘女萝、采摘麦子、采摘芜菁的行为来象征、寓托被男子思念着的三位卫国沐邑的美丽动人女子。又如爱情诗《王风•采葛》中“彼采葛兮”“彼采萧兮”“彼采艾兮”三句,更是以采摘葛、萧、艾草的动作来指称热恋中的女子。

此外,采摘行为在周代不仅具有实用性还具有仪式性[5]。先秦时期,男女迎亲后是不能立马开始真正的夫妻生活的。在迎亲后,二人必须经过严格的婚前隔离教育,女性一般被隔离在水中高地或者两水交汇处,这一隔离教育被称为“阴礼”。隔离期间,女子还需要学习“三月成妇之礼”,直到三个月后,隔离教育期满,女子学成,并祭祖于庙,二人才能开始真正的夫妻生活。采摘行为在周朝的仪式价值便是与“阴礼”相关,出现在婚后贵族女性学成“三月成妇之礼”、隔离教育期满后祭祖于庙的仪式中。作为婚后贵族女性“三月成妇祭”的重要内容,采摘行为难免就与婚恋有所关联。如爱情诗《周南•关雎》“兴”句中出现的采摘荇菜行为就属于婚后贵族女性“三月成妇祭”中的仪式性内容。学者黄维华认为《周南•关雎》是一首“三月成妇祭”的乐歌,是写女子学成“三月成妇之礼”、隔离教育期满后祭祖于庙时的情景。“寤寐求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叙述了男子在至少三个月的隔离教育期间对女子的思恋。“琴瑟友之”与“钟鼓乐之”则传达了女子祭祖于庙时,男子对即将与女子正式结为夫妻、即将“求”得女子的欣喜、喜悦之情。“荇菜”是属于宗庙祭祀用的水生植物。“参差荇菜,左右采之”这一起兴句,就是女子“三月成妇之礼”学成、隔离教育结束后,准备“三月成妇祭”所用之物的采摘行为。

十五国风爱情诗是言及男女情感之事的,诗篇中自然少不了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少不了婚恋礼仪、情事的叙述,因此,作为周朝女性形象象征符与婚后贵族女子施行“三月成妇祭”重要内容的采摘行为,便经常作为采摘行为类意象,于十五国风爱情诗的“兴”句中被使用了。

五、“兴”句中奇崛生僻意象的使用

因国风是采集于各地民间的民间乐曲歌谣,故使用意象上不免有奇崛、峭硬之象。

如《召南•行露》的“兴”句中使用“鼠”“雀”意象来形容强暴、霸凌的男子。“鼠”“雀”的意象是极少出现于诗歌中的,因为诗歌尚雅,而“鼠”“雀”意象则过于浅俗粗鄙了。但此处使用“鼠”“雀”意象来喻强暴男子,因老鼠与麻雀是生活中常见的物象,且二者的体态和形象并不十分讨喜,所以,虽然意象使用新奇,但给人无突兀感,反而颇有新鲜意趣。

再如《卫风•有狐》在起兴句中使用“狐”的意象。狐狸形单影只地行走于淇水畔,触发了抒情主人公对远方丈夫有无御寒且体面的衣物之担忧,字里行间中充斥着女子对远方丈夫的牵挂与爱恋情深。说道狐狸,往往给人以狡猾、鄙夷的负面形象,这在崇尚真善美的诗歌中更是不运用的。但此诗却在起兴句中数次使用了狐狸意象,一方面,在艺术技巧上,以日常生活中即目所见之物,本能性的触发对远方丈夫的担忧,此举,更能真挚又深刻地反映出女子对丈夫的牵挂之深、爱意之浓,从而深化爱情诗的主旨;另一方面,运用“狐”意象,却不用人们习以为常的狐狸形象,而是反其道为之,赋予狐狸可怜、孤独的形象,这样的做法,令人耳目一新,使意象使用不流于熟滥,饶有情趣。

又如《周南•汉广》中的“兴”句对“错薪”意象的使用。柴草本已极少出现在以言辞优美著称的诗篇中,更何况是错落、杂乱的柴草,则更难见于诗作中了。而《周南•汉广》一诗则两度使用“错薪”意象。此诗对“错薪”意象的运用,既贯彻了“兴句”的作用,即先言他物——男子用刀割取错丛杂生的柴草,以引起所咏之词——女子将要出嫁赶紧去喂饱她的小马驹,使行文脉络自然流畅,而无生硬突兀之感;又通过割取柴草的行为,暗示了对女子心生企慕之情的男子,其身份是一名青年樵夫,从而丰富了诗中的人物形象[6]。

六、“兴”句中意象使用的沿袭意义

“兴”句中有相当一些意象被沿用于后世爱情主题的诗词之中,如《秦风•蒹葭》中的“蒹葭”意象、《陈风•月出》中的“月”意象、《召南•摽有梅》里的“梅”意象等。

如李群玉的《龙安寺佳人阿最歌八首》其三,全诗诉说了抒情主人公对龙安寺佳人心生爱慕却求之不得的情事,是爱情题材的诗歌。其中“情愿作蒹葭”句,即是使用了《秦风•蒹葭》起兴句中的“蒹葭”意象,展现了抒情主人公对此龙安寺佳人爱恋情感的深刻与真挚[7]。

又像欧阳修《生查子•元夕》,是爱情主题的词作,全词通过上元佳节,抒情主人公的感今追昔,以昔日与佳人欢会和今日不见佳人之对比,突出了物是人非的感伤,展现了抒情主人公的一片痴心、痴情,并抒发了抒情主人公对佳人的深切思恋情愫。词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句,使用了“月”意象,以明月升起于柳梢头,为抒情主人公与佳人相约在黄昏后幽会的甜蜜往事营造了幽美、静谧、曼妙的氛围,烘托了抒情主人公与佳人昔日爱恋的甜蜜与美好。

再如李清照《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一词,着重于对初春美景的描绘。全词通过对从破晓到黄昏时分静谧、淡雅又不失优美的初春景致之描摹,展现了词人对春光的珍爱,并于结尾三句,以词人已经三度辜负春光,希望此番能够好好品味春色之语,曲折委婉而又深挚地托出了词人对丈夫赵明诚的深切相思之情。“归来也”三字,不仅是指春天又一次降临了人世,而且是词人真情的流露,是词人对丈夫归家的热切企盼与呼唤。此词亦是爱情主题的作品。其中“江梅些子破,未开匀”之语,使用了“江梅”意象,通过江梅的初开、尚未完全绽放,既点明了此时的时间尚为初春,又以江梅之开、初春的到来,隐约含蓄地托出了词人对丈夫归家的企盼与希望,春天又来了,你已经离家两年多了,也该归来了吧,字里行间中充溢着词人对丈夫的深切思恋和对丈夫归家的真挚期盼。

结论

《诗经•国风》爱情诗中“兴”的运用方式主要有十二种,其中又以“每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与“除最后一章没有运用‘兴’外其他各章开头一句或二句起兴”这两种为常见运用方式,其余十种方式只是偶尔用之。

十五国风爱情诗中的“兴”以起兴手法运用为主,起兴手法在内容上为诗歌情感、主旨服务,语言形式上也起了一定的协调音律作用。因为东门是郑国和陈国男女幽会经常发生之所也是盛大活动的举行之地,故郑风与陈风中爱情诗的“兴”句里常见“东门”意象。采摘行为是农业社会女性的象征符,且在周朝时期,采摘行为是女子行“三月成妇祭”这一礼仪的重要内容,因此,采摘行为类意象常见于十五国风爱情诗的“兴”句里。《诗经•国风》的爱情诗“兴”句中也时常出现生僻奇崛的意象,这类意象的出现与国风是采集于各地民间的乐曲歌谣有关,亦与具体的诗歌内容和谐统一,令人读之饶有趣味。十五国风爱情诗“兴”句中的许多意象,如“梅”“月”等,还成了后世爱情主题的古典诗词中一类常用意象,为后世爱情题材古诗词所承继与发展。

注释:

①(宋)朱熹.诗集传[M].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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