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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在酒楼上》为例探究鲁迅小说的反抗绝望

2023-09-01刘静

文学教育 2023年9期
关键词:孤独对话

刘静

内容摘要:《在酒楼上》被认为是“最具鲁迅气氛”的小说。小说主要内容与情节是在“我”的对话中展开的,再现了主人公吕纬甫的人生遭际,因此笔者主要从无聊琐屑的人物对话,来探究人物孤独而又彷徨的内心世界,从而深入文本解读鲁迅此类小说所蕴含的“反抗绝望”的哲学意味;借此希望能够激发学生对鲁迅内心的苦闷,思想的挣扎,自我的反省等多角度多层次的思考。

关键词:《在酒楼上》 “无聊” 对话 孤独 反抗绝望

《在酒楼上》是鲁迅先生写于1924年,收录于他的第二本小说集《彷徨》中的作品,当时的社会背景是“五四运动”高潮已过,整个中国呈现出寂寞荒凉的景象,曾经新文化运动以及“五四运动”过程中的热血青年早已没有当初的激情澎湃。而鲁迅本人在这一特殊时期思想也较为苦闷,现实的黑暗不断笼罩这一时代的文人,使得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知识分子一度产生“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孤独感,同早期作品《呐喊》相比,作品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颓唐与无奈的气氛,少了许多战斗气息。

“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在探讨自身命运的同时,也表现为普遍性的人生状态的观察与反思。“绝望”不仅仅是针对个人而言的,同时也包含着时代的,民族的深刻内涵。因此,鲁迅作品中的“反抗绝望”主要体现为能够借一个人物形象,将其个体生存的悲剧性与普遍人的命运紧密联系,逼迫读者包括作者自身连同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起正视人性的卑污,承受灵魂的拷问。而《在酒楼上》一文中借久别重逢后老友间的对话,再现了主人公吕纬甫的人生遭际,反复出现的“无聊”一词,既表明那一时代知识分子的彷徨与无奈,也寄予作者在某种程度上的同情与惋惜,同时也借吕纬甫这一悲剧人物传达出对时代,理想和追求的严肃思考;同时也是鲁迅自己对身份、命运、生存价值的最深入的解剖和认识的过程。而这种对人物灵魂的拷问,也是鲁迅所标榜的“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

本文主要从《在酒楼上》中二人的对话入手,梳理和探讨小说的主要情节,抓住主人公的内心变化过程,利用第一人称视角的特殊性,来探究主人公吕纬甫的孤独彷徨的内心世界,并对同一时期的其他作品进行比较和分析,针对鲁迅小说的题材、对话、视角等三个维度,进一步探究鲁迅作品中所呈现的“反抗绝望”的哲学意味。

一.反思知识分子的处境——独特鲜明的题材搅动绝望反抗的灵魂

鲁迅作品折射出自己独特的艺术眼光:他始终如一地关注病态社会里人们的“精神”病苦。所以他以独特的眼光在作品中挖掘出两大题材:一类是农民题材,比如在《故乡》中所刻画的一系列人物形象,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不是闰土的贫困拮据,而是他呼喚“我”的一声“老爷”所呈现出来的内心的麻木与空洞;又比如在《祝福》中所刻画的精神由恐怖到崩溃,被封建礼教所蚕食的祥林嫂;而另外一类是知识分子题材,如《白光》中的陈士光从落榜后产生幻觉到幻听直至沉湖而死的绝望;又如《孤独者》中的魏连殳,虽接受过新式教育,但他总是逃避,最终只能活在自己亲手造就的“独头茧”里去品味孤独,以致于最后自己以“自戕式”的决绝方式向现实社会做出绝望的反抗。

而在处理知识分子的题材上鲁迅有着独特的眼光,他未花费太多笔墨去展示知识分子阶层现实的生活状况,或是直截了当地具体描述人物的人生历程,而是更多关注到人物内心状态和精神世界,将重心更多放到他们作为社会被遗弃的孤独者,本着拯救民众改变世界的决心却被民众的麻木所吞噬绝望境地的精神苦痛和“梦想了无路可走”的生存境地。《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也是鲁迅精心刻画的知识分子形象:他是辛亥革命时期具有先进思想的进步青年,在时代精神的感召下,曾经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拔掉神像的胡子,对于封建礼教丝毫不放在眼中,对着旧传统旧文化有着强烈的蔑视和反叛精神。但是时过境迁,曾经意气奋发的有为青年最终在强大的黑暗势力下败下阵来,他失去了原有的锐气和锋芒,只能借迁葬、送剪绒花、教一些“子曰诗云”等琐屑的小事来打发寂寞空虚的时光,以至于他本人也在不停忏悔,十多年来,自己“无非做了些无聊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作为曾经辛亥革命中多数独自战斗的英雄之一,正如自嘲中所说他像一只蜂子和蝇子一样,只是飞了一个小圈子,又回到了原点;他有着清醒的认知,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并且也认识到这种变化的荒唐可笑,更加深刻意识到这种荒唐可笑的人生变化是他自身无法避免的。而像吕纬甫这样对自身悲剧的清醒认知更是加深了他内心的苦楚,也使得他的悲剧意味更加浓厚。作为摆脱不了现实孤独的失败英雄,他的内心有着软弱的一面,只是他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不可抵抗,因而在颓唐消沉中无辜消磨着自己的生命,却又无能为力的悲剧。

鲁迅作品中独特的题材,对于人的精神创伤与病态的无止境的开掘,使得他的小说显示出深处的灵魂;而鲁迅本身的目的就是要打破那一时代下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瞒和骗”,逼迫着读者包括他本人在内,敢于正视人性的卑污,要能够承受精神上的苦痛,从而在灵魂的搅动中发现精神的变化。所以从这一层面上鲁迅的小说实质上就是对现代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和农民灵魂上的深刻拷问。

二.承担体悟的个体生命——琐屑明白的对话直指无聊绝望的人生

鲁迅本人始终着眼于个体的自觉对整个社会具有重大的变革意义,作为个体如何面对和把握世界和人生的思考必然与作家本身对客观现实生活状态的描摹,对社会解放道路的探讨相互交织在一起。不论是《故乡》中的有着寻梦奢望的“我”也好,还是《祝福》中决计要离开的永远的漂泊者“我”也罢,实质上都是在灵魂拷问,作为知识分子的“我”不仅在听或者看别人的故事,与此同时,也在被拷问内心,不得不招供出灵魂深处的浅薄与软弱,绝望与孤独的背后,也承载着鲁迅内心的苍凉。

作为现代小说独树一帜的领军人物,鲁迅一直致力于探索主体渗入小说的形式。不论是《孤独者》还是《在酒楼上》,他都是通过小说叙述者“我”来与小说人物进行展开,而这两个对话的人物其实是鲁迅自身的两个不同侧面或者是内心矛盾的两个侧面的外化,于是使得他的小说就有了自我灵魂对话与相互驳难的性质。虽然学术界认为小说的三大要素主要包括人物、情节和环境,而通常情节也被公认为是最重要的要素。作为小说,为了使情节变得波澜起伏有张力,人物变得更加复杂和饱满立体,大量充满悬念的叙述和对话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酒楼中》只是透过二人之间简单明了的对话过程,来展开故事情节,不论是“我”还是吕纬甫都不能够称作是制造悬念甚至决定人物命运的发展,只是从这二人着实充溢着“无聊”的对话中,来感知主人公吕纬甫的心理状态,同时不断描摹和重塑人物性格。以简单的人物对话来谋篇布局,看似是在讲“我”的故事,但是更多的却是吕纬甫一个人的自白,文中的“我”是一个引起二者对话的听众,但对于老友吕纬甫这些年来的人生遭际,“我”并没有多加评论,更没有进行情感上的安慰,所以使得文章在情节上并没有显得波澜起伏,更像是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平淡中却透露着深深的悲痛。

于琐屑直白的人物对话中,感知文本的情节变化,但是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就只是从过去回忆到现在。读者可以看到小说中的吕纬甫曾经是敢于拔掉神像胡子的进步青年,在时代精神的感召下,对着旧礼教有着彻底的蔑视与反抗精神,但随着“五四运动”热潮的结束,回归于现实黑暗的阴影后,却发现自己依然摆脱不了失败者和孤独者的命运,于是只能“敷敷衍衍,模模糊糊”地活着,在遇到久别重逢的老友“我”之后,在浓烈的酒意之下,吐露了心声,反复提及的“无聊”,无不在表明他内心的忏悔,但却又无力改变,无法治愈的孤独。因此,在与“我”的酒后交谈中多次重复提及“无聊”一词,是他内心孤独的真实写照。

通过对话中读者可以直接看到人物内心世界所弥漫的阴霾,通过对话中反复出现和强调的“无聊”,都无不在揭露吕纬甫“模模糊糊,敷敷衍衍”的生活状态,同时也让读者深切感受到吕纬甫“往事不可追”的无奈,与黑暗现实让其沦陷却又无法表达的孤独感。而通过这样的直接对话来谋篇布局的作品是中国传统小说中前所未有的,即使在五四新文学诞生的早期作品中也是难以寻觅。

三.把握此在的现实精神——冷静旁观的视角揭示彷徨绝望的生命

小说视角的选择可以反映出作家的观点和态度。《在酒楼上》通过“我”的嘴巴来引发吕纬甫对人生遭遇的交谈,倒不如说是在透过“我”的眼睛在讲述吕纬甫的事。从小说的叙事视角来说,采用的第一人称叙述,但在鲁迅的作品中,叙事视角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在文本之初,鲁迅采用了第一人称和内视角在阐述自己为逃避客中无聊而与老友不期而遇,二人喝酒交谈的对话过程,却被准换为以吕纬甫为核心的第三人称和外视角,借吕纬甫的一连串独白,知晓了他“给弟弟迁坟”“为阿顺买剪绒花”“教人子曰诗云”等故事,人生的经历只是通过简单无悬念的对话来开展的,并且所诉说的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没有垒营分明的矛盾冲突,也没有其他小说所追求的扣人心弦的悬念,更没有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巧合,就只是一场平淡却洋溢着感伤气氛的酌酒对话场景。

鲁迅采用了人物自叙的方法来刻画吕纬甫。“我”回到故乡,不期然在酒楼上遇到了曾经的同事——吕纬甫。而后通过一系列与吕纬甫的对话及其大量的自叙向读者展现了吕纬甫这个悲剧人物。叙述者平淡的语气,让读者感同身受,进入到压抑、无望的心境中。少年时代那五彩缤纷的梦想,已经被现实击得粉碎,越看得清楚,越知道希望的渺茫。日子总要继续,只能得过且过,过一天是一天。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被时间拉着走,随波逐流……

《在酒楼上》的整体情绪很消沉,连句子都比较长,慢条斯理,拖拖拉拉的。与先生其他一些短篇对比,更是明显。时候是冬季,寂灭的季节,“我”寻访老朋友没找到,路过老地方发现变了样,失落无聊中一个人到酒楼喝酒,酒楼招牌没变,却已物是人非,楼上空荡荡、寂寞的,堂倌也是懒洋洋的。“我”就这样孤单地独酌着,虽嫌寂寞,却又害怕人多。

意外遇见了一位老朋友,这让“我”很惊喜,这位老朋友,曾经是光芒四射的,“我”隐隐地有些盼望,他能在灰暗中带来一些色彩,如同那雪天里骄傲的红花,老朋友能让人想起童年,童年充满了自由和希望。

但这篇小说并未彻底绝望,所以废园中仍有着傲雪的红花。风雪打到“我”的脸上让我觉得爽快,环境确实灰暗,希望确实渺茫,“我”确实感到无力——“我”不会像阿Q那样自欺,对着灰暗说这是光彩,但“我”也不会像祥林嫂一样被现实击溃。“我”依然期待着,盼望着。几株老梅肆意绽放,雪中的山茶花开得如此灿烂,如此鲜艳,如火般绚烂,就如同在为吕纬甫的人生感到愤怒,同时也寄予了“我”对于昔日老友能够重新振作的美好希冀。

总之,“我”与“吕纬甫”实际上是鲁迅灵魂中的两个自我,在这看似无聊的对话中,有着自我审视的意味,而吕纬甫孤独彷徨的生存悲剧,是一个向往革命的知识分子在走投无路的境遇中,销蚀了自己的灵魂的悲剧。鲁迅在鞭挞和否定导致吕纬甫颓唐、堕落的黑暗现实的同时,也在揭示在风雨如磐的年代,知识分子难以选择属于自己向往的人生道路。

这是一篇關于成年的小说,写了梦想和现实,希望和失望,志向的高远和生活的琐碎。谁在年轻时没有过瑰丽的梦想,谁又不曾接受过现实的教育。放眼天地,你我不过是凡人。“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那何妨把铁屋子里的人喊起来,所以《药》中有了花环,《狂人日记》喊出了救救孩子,《故乡》把希望留给了宏儿和水生,《理水》和《非攻》描绘了大禹和墨子……如果说《在酒楼上》这篇小说“最鲁迅”,那很可能是因为它既“彷徨”又“呐喊”,既迷茫又坚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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