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头

蜜 橘

蜜橘有橘皮的丑脸

但它小小的心房，住着蜜

暗下来的房子里，永远有光，罩着

盛着蜜橘的白色瓷盘

被照耀的橘黄

被透视的圆形蜜意

妈妈把它们掰开，一瓣一瓣

分食给我们

吞咽的喉咙

贫瘠的春天

散落的橘子，翻滚

远遁的橘子，无踪

只有过年，蜜橘才一瓣一瓣

找到自己

从它们消失的地方，不远万里

回家

琥 珀

小路上，一节拖斗孤零零站在那儿

它还没有等来把它带走的拖车

列车上，邻座的女人一直在小声地抽泣

车窗外，景与物倒退着，远逝

是什么，让礁石一次又一次地

甘愿接受巨浪激烈的拍击；船没来

灯塔依然闪烁

想起多年以前有人送我一块琥珀

那是一块多么完美的琥珀啊

一只美丽的小蟹，凝固在时间的断层里

它对“困守”这个居所无所觉察

像我这么多年四处奔突，以为

早已逃出了某种藩篱。而路边的拖车

邻座哭泣的女人，让我发现：

原来，我们也是一只琥珀中的小蟹

仅在内心小心收藏着

一片失去的海

多肉植物

一棵多肉从花卉市场

移植到一只朴素的陶罐里

陶罐的沉默淬过火

现在，沉默抱紧多肉的身体

让多肉以为自己与沉默是一体的

多肉植物安静地服盆，根须

深深地嵌入沙土，深达罐体底部，甚至

首尾互置，多汁的叶子在空中扎根

只要有一丝游动的空气

它们便能汲取空中的水分

仿佛每一片叶子上都长满了嘴

啜饮虚无最丰沛的乳汁

你无法看到多肉用什么方法获得滋养

就像你从来看不到虚无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分 神

时间的奇妙或荒谬

尽在于此，我们谁也不是自己的先知

此刻，你是远人，而我的心情是否

与你的想象靠近，这是一个悖论

白昼之下无新事

日复一日中，没有什么是迫切的

昨夜，我在黑暗中独自出门

穿过婆娑起舞的花树中的小路

黑暗和花香一如永夜包围我

有一个瞬间，花粉令鼻翼酸涩

枝条在我的心头颤抖

我摸着口袋里的手机，莫名想：

该给你打一个电话

这个念头，在我加快的速度中

随星空从树影间豁然展开，而消失

今天一早，我从集市搬回木本绣球、多肉植物

在租来的庭院里施展手艺

虽然每一盆植物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但我更像一名园丁，只浇灌，不占有

海上落日

开始是一轮金黄

在收敛它的光芒，某种力量

在聚集，或者消散

变红，变大，变圆

过程从容而奇幻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红、那么大的落日

蓝色的渔港、金色的矿山、白色的

防波堤，都在它缓慢的浸染中

佛陀镀身。万吨金线和碎银

撕咬着海浪。忽然，海

一面阔镜，陡峭而立

灿若锦缎，仿佛整个世界

都被落日引领，披挂夕霞袈裟

一只燃烧的座头鲸，慢动作出镜

在海平面呈现

世界的底座

海上生明月记

海，发出邀请，用一个巨大而隐形的

玻璃酒樽

应邀而至的明月，穿云，踏雾

半遮焦渴丰唇

一年一度，清瘦、残缺，情根深种

千里万里，奔向大海的水晶宫

■入镜中的

自己，在千古呼唤和亲切应答之间

置换、重叠，旧我新我，淬炼而

浑然无我，海浪的千堆雪

云象的环形山

手持酒盏的人，来去无痕

来，踏空而来；去，踩浪而去

记录落日搬走天空的过程

永无倦怠。滚动我手中的齿状火球，一日复

一日

一次又一次。临门一脚，反复命中

大地的球门，生死键

我，阿波罗，滴血成箴

万道光芒，只为近黄昏加冕

伟大的魔术师，抖动硕大斗篷，收走

白昼的脸庞

隐现的星斗，夜航船。沉入大海一样的睡眠

海 浪

激荡。在我们的意识之外

也在我们的意识之里

如生命的始与终。一朵白色海浪

向那远之又远

深之又深的，居所

带走，一些人。人世间的欢爱、相遇

都为了这场告别

一艘黄色潜水艇，载上我们

掠過，你眼眸中的永恒

海浪，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里

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外

它的浪花，洁白形同皓月

盛开旋即寂灭

不因何人，不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