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

大奶奶喜欢我，因为我能替大奶奶做事情，比如做饭时，没醋了或没酱油了，大奶奶就喊我：“莉莉，来给我到路口打醋（酱油）去。”大奶奶给我两毛钱，我就到路口酱菜门市部把醋或酱油打来。再就是，我带孩子们玩，不搞破坏，大奶奶夸我机灵、听话。

大院里各户买的小鸡儿，都用小围子圈起来，怕走丢了。最近有两户的小鸡儿不知怎么就没了，有小伙伴告知大奶奶，是大奶奶的狸花猫咬走吃去了。大奶奶生气，但她舍不得打猫，就想了个办法送走它。

大奶奶的妹妹在济南，离临清有二三百里路。大奶奶把猫装在口袋里，托去济南的人，把猫送到妹妹家。妹妹看见猫长得好看，满心欢喜。可意想不到的是，托的人还没从济南回来，猫回来了！给了大奶奶一个惊喜。这家伙怎么回来的咱不知道，主要是还要过黄河啊！大汽车过黄河，都要靠轮船摆渡呢。

这家伙一回来就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里看着大奶奶。大奶奶压住怒火，拿起一根长擀面杖，把狸花猫喊过来。大奶奶喂的狸花猫的确好看，虎头虎脑，大眼睛，长胡须，像只小老虎似的。

大奶奶怒吼：“过来！我问你，院里的小鸡儿是你吃的吗？各家各户喂个小鸡儿多不容易，你把它吃了！从今往后再吃小鸡儿，我一棍子抡死你，扒你的皮！”

大奶奶把擀面杖往小凳子上猛地一杵，吓得狸花猫一哆嗦。狸花猫一动不动地听大奶奶训话，光瞪眼儿。

大奶奶又吼一声：“滚！”狸花猫夹着尾巴逃了。

从此，狸花猫再没吃过院里的小鸡儿。大奶奶训猫，我在场，脑瓜儿记录了全过程。

我们大杂院后边不远，有座庙，俗称杨庙。庙院子里有棵大杨树，大杨树真的太大了，好粗的树干，三四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大杨树真是高耸入云。不是夸张，就这么高。我仰头看树梢，帽子就掉了，小伙伴们都哈哈大笑，笑得流泪。大杨树上面居住着一窝老鸹，俗称乌鸦。它们建了一间挺大的房子，我就从地上仰脸看黑乎乎的用干树枝一层层搭建的老鸹窝。

就是这窝老鸹的首领，窜到我们大院，偷偷叼走小鸡儿，飞到老鸹窝享用。连续几家丢了小鸡儿，有人看见是黑老鸹干的。我母亲非常气愤，因为我们家的小鸡儿也丢了两只。母亲领着我，往杨庙去了。走进庙院，母亲站在大杨树下，审量树有多高，准备爬上去，用竹竿捅掉这个老鸹窝。母亲看老鸹窝，被附近的一位老太太发现了。老太太出门来，喊我母亲，说：“莉莉妈，莉莉妈，它祸害人啦？这个老鸹窝好多年了，这棵老杨树也老得不知几百年了，神神乎乎的，你别动它。”

这老太太我认识，是我大姨的老婆婆，我叫她奶奶哩。母亲叫我：“喊奶奶。”

我就喊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摸着我的头，夸我：“妮儿，好孩子哩。”

我母亲说：“婶子，院里的小鸡儿叫它祸害了。气死人呢！家家户户不容易，穷日子，喂个小鸡儿，被它叼走吃了，我真想把它的窝儿捅了！”

老太太说：“别价，别价。捅就不好了，其实你这样大声小气地说，它听得到。”

我母亲说：“婶子，我听您的，不捅它了。”

母亲就领着我回家了。回到家，母亲还气哼哼的喘气不匀。过了些时日，院里小鸡儿再没丢过。

小鸡儿慢慢长大，眼看快下蛋了，母鸡儿却丢了三只。这么大的鸡儿，老鸹已叼不走了，狸花猫也改正错误，当起了好猫，都说是被黄鼬拉走了。二大爷家的鸡儿被拉走了一只。二大爷沿院里，角角落落，观察黄鼬的行踪，决定下网逮。不知二大爷在哪儿借来的捕捉笼子，和围网是连在一起的。晚上二大爷在黄鼬出入地下网，早晨起来他去看成绩怎样，结果大获全胜，把老黄鼬一家老老少少全收到笼子里啦。

这个情况被我发现了。二大爷并不想把黄鼬全家杀了，只要它率领老小走了即可。我在附近看二大爷怎样发落黄鼬。二大爷悄悄嘱咐我：“莉莉，你看着院里的孩子，别让他们过来，孩子一多乱咋呼，我就办不成事了。”我说：“行，二大爷。”我就在墙角那儿，却不能专注地看黄鼬一家子的悲哀，如果认真看，被孩子们发现，他们肯定想凑热闹，也来看。但是，我好奇心特重，想看二大爷怎样处理黄鼬们。我就朝二大爷那儿抻抻头，看一眼，再若无其事地自己玩。二大爷看着关在笼子里的黄鼬，小黄鼬不懂事，还在笼子里玩耍，只有半大黄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吓得战战兢兢、瑟瑟发抖，老黄鼬则镇定地在外面挡着老小，等二大爷发落。

二大爷对老黄鼬说：“你听着，咱商量个事。俺这个院里住的都是困难户，过穷日子的，挣碗饭吃你知道多难不？喂个鸡更不容易，你就别拉鸡啦。我也不整你们，更不要你们的命！要不哩，你们就搬家，别在这穷院子里转悠。行不行啊？”

老黄鼬一听二大爷说，不要它们的命也不整它们，感觉遇见好人了，蹲在那儿，双爪合拢冲二大爷拜了拜。

二大爷说：“咱说好啦，我放你们走。”二大爷打开笼子把黄鼬一大家子放出来，黄鼬一家爬墙头逃走了。二大爷说，当天晚上黃鼬就搬家了。

我把二大爷跟黄鼬说话的事给我母亲说了。

我母亲说：“二大爷心好，善良，但对坏东西仁慈也是犯错误。”

二大爷已去世多年，我至今不知道他是怎样下网让黄鼬钻进笼子里，逮住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