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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罗短篇小说的深邃密码

2023-08-15郭映明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3年7期
关键词:朱丽叶门罗短篇小说

郭映明

艾丽丝·门罗,荣获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距今已经十年。门罗不是契诃夫,却胜似契诃夫。时年82岁的加拿大女作家,单凭短篇小说,意外地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实属难得。这一事件,证明享有独门绝技的文学匠人也能成为大师级人物。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逃离》一书,在门罗获诺奖前,4年销量仅达到5万册。世界上小阅读面的作家并不少,但像门罗这样在中国读者群中相当陌生者,极为少见。这像是短篇小说的尴尬,也可能是严肃文学的窘境,也许是普通读者趋从潮流的事实。获诺奖后的门罗作品,读者量迅速提升。因她的作品是清一色的短篇,有人说——浅浅拥抱后很容易别离。真是这样的吗?

《逃离》这篇小说,以女性为主角,现在读来独特的回环美仍在起伏变幻中,让人感受到猝不及防的震撼,但这种情绪并不因阅读时间短,记忆就会淡漠。一篇小说一万字上下,陡峭、冷峻的笔触,涵盖了女性悲情又堅韧的一生。

“永恒女性”一词是歌德在《浮士德》中的发明,意指现实家庭中纯洁、理想的妻母形象,有着“圣女”般的女人情味。但是,世俗生活中“永恒女性”有着难以言喻的创伤。门罗在《逃离》中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出走吗?如果办得到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可不行啊,我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这些话语使很多女性读者产生共情效应,经济收入和容身之所毕竟是“生命线”。

伍尔夫在小说《一间自己的房间》讲,女性想获得独立,必须要有一笔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发生在《逃离》主人公卡拉身上的两次逃离,从身心创伤的良性修复方面有积极意义,但也呈现了女性逃离后有可能出现的堕落、回归和毁灭的现实暗示。

有趣的是,擅长短篇写作的门罗,把知性女子朱丽叶这个中篇题材切割成3个《:机缘》在前《,匆匆》置中,《沉寂》殿后,又相互独立。三个短篇像三部曲幕,先是《机缘》写女孩朱丽叶的爱情的艰难苦涩;然后《匆匆》将时光放在两三年之后的岁月,朱丽叶生了孩子,她的母亲却处于弥留之际;最后《沉寂》写历经沉浮的十几年后,朱丽叶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性格倔强,因与成功的母亲认知相左,竟离开朱丽叶到处游荡。朱丽叶功成之时,看不惯的女儿与她分道扬镳。个性的挣脱与命运的轮回相互扭结、打架,似有终点却没有终点。

从上例可以看出,门罗对于女性在爱情、家庭、事业和孩子的全景式描写,是通过三个短篇连缀而成的,每个故事好像已经结束,从时间序列上看却刚刚开始。之所以她能写出数百多个短篇小说而不知疲倦,就是因她在特定时间不动声色地经营不同故事,时间跨度带来人物命运的诡异变化,而让她欲罢不能。门罗短篇小说因受《纽约客》《女士》等杂志的不断垂青,其短篇小说紧锣密鼓又有条不紊地陆续问世。门罗的短篇小说《熊从山那边来》被某编剧看中,曾成为奥斯卡电影节的热门影片。

终其一生,都在某一领域耕耘,即使短期大拙,最终亦成为大智。门罗就是一个明证,短篇小说就像一个个玉石把玩件,文字虽短,却寄寓深厚,耐人寻味。独到的情节刻画和充满女性魅力的情感心绪,使读者进入了加拿大女性的陌生领地,读者在探秘中得到了生活的领悟。门罗将心思在玉石料上不断打磨,使某些短篇小说成为光华四射的珠玉。她在写女性现实困境方面不遗余力,但又不是简单处理,在角色突围中呈现诸多反思。

“女性短篇小说之王”这个称号,对于门罗来讲当之无愧。她写的短篇小说在空间设置上,不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而是把她心底谋划好了的安大略省休伦县女性主人公们悉数写尽。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她的关注视界更加丰富,笔锋与表达愈显老辣、纯熟。

悠长岁月横轴上同一生存空间里不同人性塑造和心灵摹写,因时空交错、生活认知逐渐鲜明,人物群像在模糊中日益清晰,令人既陌生又熟悉。门罗的笔锋婉转中有犀利,虽其叙述的生活存在诸多不确定性,但来源于生活血肉的人生箴言和感怀警句不断蹦出,心酸中有顿悟,转机处现莞尔。

门罗写作之时,没有作不朽文学的心思,但因其对短篇小说情有独钟,再加日益娴熟的创作技巧,所以她的构思左右逢源,腹稿和初稿阶段可谓顺风顺水。初稿完成以后,她在细节展现方面精益求精,语言表述上精雕细刻。她对“女性短篇小说之王”或“当代契诃夫”的这些称号,总是淡然一笑,只是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后续工作。她尤其重视具有多重复杂性女性心理刻画,出乎其内取乎法上,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力求带给读者更多思考。

门罗曾到过中国访问旅行,写过一篇《透过玉帘》的游记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她写道:“中国与加拿大完全不同,仅对于人、人群的心理感受就大相径庭:中国人太多了,忙忙碌碌地穿梭。白天和黑夜,人流进出房子,人流淌满街道。而在我居住的安大略,往田野展眼望去,一台巨大的作业机器主宰着一切;几乎很难看到一百多人聚居在一起,街道上更是一派空荡荡的样子,安静得可怕。”

由此可见,门罗心思的敏感和细腻,这也许是她能点土成金的天分所在吧。并不是她头脑里的故事多,而是她善于抓取不同人物的精魂,使生活场景在构思中予以放大或缩小,几经转化的巧妙细节,最终变得非常抓人。门罗生活所见所感的心绪粒子,用生活的箩筛颠来倒去地折腾,然后分类摘选,直到能完美组合为止。这种厚积薄发的艺术创造,往往令挑剔的读者着迷。

深入生活,解析思想,分类人物,洞悉情感,聚焦特异点,如此一系列的创作准备工作都要一丝不苟,在思考中逐渐厘清难于讲清的心绪流变。身为女性,门罗更真切地懂得女性身上的千转百折,无论从少女到妻母的岁月经历,还是涉及中老年的心智认知,甚或性心理方面的隐情与困局,以及由之产生的身心创伤与释解,细微又秘而不显,复杂难解又坚强承受,都进行了一一展现。女性的脆弱与母性的伟大相互交织,无尽的付出与绝情的背叛相互依托。

写作是个手艺活,就像木匠,即便不造房子,只打一个橱柜,也要周全下料,反复设计,甚或达到殚精竭虑的程度。门罗正是这样,她不因写短篇小说就一挥而就,而是思前想后,把各个卯榫研究好、木料花纹呈现及读者阅读的反应都要想透。虽有些慢,但产量和质量都很稳定。为尽善尽美,她写好作品后总要放上几天再对其改写,她在词语选择方面认真到苛求的程度,某处被替换的词语常有五六个。如此凝思伤神,门罗却乐此不疲,她深知作品发表之初不历艰辛,日后再改那种给读者留下粗鄙印象再难改变。她说发表作品一定要慎之又慎,一旦发表就要让它完美地舒展开双翼,飞到读者心中。

正因门罗缜密严谨的创作实践,《我青年时期的朋友》《少女们和妇人们的生活》《快乐影子舞》等作品在读者中反响热烈,不断获奖。于是,门罗在文学界风生水起,有不少朋友劝她,趁着还写得动,赶紧写长篇。她笑着说:“我的优势在短篇小说上面,转到长篇小说领域,我目前尚没有这个能力。”

门罗用毕生之爱写短篇,其小说展现着女性一生中种种错过、种种隔离、种种交锋。门罗短篇小说的深邃密码,是隐忍庄严、深刻幽微的思想基调,更是玲珑剔透、百看不厌的构思韵味。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对之赞誉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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