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燕， 周鹏， 吴婷， 赖美琪， 李仲贤， 石国傲， 陈锐明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七临床医学院，广东深圳 518133）

五官在中医学中多指鼻、耳、目、口唇、舌。随着社会进步和理论发展，五官疾病内涵渐丰，现多指目、口齿、耳、鼻、喉等疾病。五官病中急症多为火热证，病程缠绵多见虚证，迁延不愈可成慢性，严重影响患者的正常生活和工作，久病易对精神、心理产生影响，引起抑郁、焦虑等情志病证[1-2]，其病情往往比急性五官疾病更加复杂，却鲜少被关注，且药物疗效不佳[3-5]。因此，慢性五官疾病的治疗具有挑战性，是五官疾病的疑难点，亟需寻求有针对性且有效的医治方法。针灸治疗五官科疾病历史悠久，最早始于春秋战国。近年有研究[6]表明，针灸可治疗五官科疾病病种85 种，覆盖五官科常见病、多发病，可有效缓解患者症状或针对病因进行根治，具有疗效显著、无副反应等优点。然而，关于针灸治疗慢性五官疾病的研究报道很少。

周鹏是广州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师从国医大师石学敏教授、广东省名中医符文彬教授。周鹏教授“勤求古训，博采众长，师古不泥”，擅长治疗慢性疲劳综合征、失眠、抑郁等慢性虚损性疾病，成熟地将“整合针灸学”模式下的调神固本针刺法运用于慢性五官疾病的诊治，疗效颇佳，现将周鹏教授基于调神固本学术思想论治慢性五官疾病的经验介绍如下。

1 病因病机

1.1 神伤形损，窍失其职，五官受累

周鹏教授认为，慢性五官疾病因久病神气耗损，神不内守，窍失所主，脏腑虚损，气血不足，窍失所养，以本虚为主且多伴有情志异常。在接诊慢性五官疾病患者中，周鹏教授发现他们或有组织结构的异常，或无相应的器质性病变，但都有因感官的长期障碍而产生的不良情绪，如烦闷、过度焦虑或抑郁等。加之现代人多处于生活节奏快、社会压力大、人际关系紧张的环境中，易耗损人体之神，加重疾病的复杂性。有研究表明，若过度焦虑或抑郁会导致复发性口腔溃疡，长期、反复、严重的口腔溃疡发作，又会导致患者烦躁不安的情绪，担心疾病致使情绪更加焦虑或低落，使得口腔溃疡与抑郁焦虑等精神心理症状相互影响，形成恶性循环[7]。且现下之人饮食多不规律，常饥饱无度，暴饮暴食、喜好生冷、追求辛辣刺激等皆可伤及脾气；作息不规律，难以劳逸结合，肆意纵乐、起居无节则易伤精耗气。不良的生活方式过度耗损了人体的“神气”与“形本”，致使神伤形损，窍失其职，五官受累。周鹏教授在针刺时除注重调神固本外，临床接诊中也注重患者的心理因素和饮食习惯的影响，耐心倾听，积极沟通交流以疏导患者的不良情绪，建议患者少食生冷，治疗过程中尽量饮食清淡营养，帮助患者增强治愈的信心，如此可助针灸发挥疗效，促进疾病康复。

1.2 调神固本，形与神俱，五官聪敏

周鹏教授认为，“调神固本”中“调神”是调心神、脑神以司五官之神，“固本”是固先后天之本以养五官之形，神靠形养，形靠神导。形是神存在的载体，神是形的生命体现[8]。脑为元神之府，五官窍道直通于脑，受脑神调控，如张洁古所言：“视听明而清凉，香臭辨而温暖，此内受脑之气而外利九窍者也。”心主神明，“任物者谓之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统率脑神共同主宰人体的生命活动。五官感知外来事物传脑至心，心接受外来信息后会作出相应的反应。且心、脑相通[9]，“人欲用其神明，则自脑达心；不用其神明，则仍由心归脑”。因此，心脑相互配合以调控五官的功能活动。功能是神，脏器为形[10]。形多赖于人体先后天之本，即脾肾的充养。脾升则健，气血生化有源，“清升浊降，全赖于土。”肾以藏为要，精髓满溢，“精者，身之本也”，其中，元阳可温养脾土，精髓充盈脑海承载脑神。故周鹏教授认为，调神固本方能形神并调，形与神俱才能“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五官聪敏。

2 论治思路

2.1 五官与心脑相关，法在调神

周鹏教授认为，五官功能的正常发挥受心神、脑神的共同调控。五官位属头面，经由经络系统与心脑联系。“心手少阴之脉……其支者，从心系上挟咽，系目系”“手少阴之别……系舌本”“手少阴之络，会于耳中”“督脉者，与太阳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上，入络脑……上贯心，入喉，上颐，环唇，上系两目”“督脉……沿额下行到鼻柱”[11]皆说明口舌、鼻、目、耳、喉等官窍与心、脑有经络循行的生理基础，经络的联系性使得一脏通多窍成为可能，如：心经病可见“嗌干”“渴而欲饮”“虚则不能言”。经络通道运行气血，承载神气，沟通联系心脑与五官，五官五觉是神的外达之处，五官的感知功能受心脑的统帅，故心脑可病及五官，官窍的失常也常提示心脑的病变。久病多郁，久病伤神，心为君主之官，脑的功能为心神所主，故久病心神耗伤首当其冲，慢性五官疾病患者易出现焦虑烦闷、情绪低落等心神失常状态。正如《类经》注曰：“心总五脏六腑，为精神之主。故耳目肺肝肾，皆听命于心，是以耳之听、目之视，无不由乎心也。”[12]心神、脑神的失常可通过望目、察舌、观鼻、听声、言语等进一步判断病势及病情的变化。如卒中患者轻则神情静默，口眼㖞斜、舌强语蹇或失语、头晕目眩、吞咽障碍，重则神志不清，官窍闭塞。心血不足，心神失养可见头昏眼花、耳鸣耳聋、鼻嗅不灵、唇白舌淡、口疮反复等慢性五官证候，并伴随情绪低沉、乏力、胸闷腹胀等。故周鹏教授认为，心神、脑神共主五官九窍，且“凡刺之真，必先治神”，针灸历来强调治神守气，因此，周鹏教授在针刺过程中，首重调神，常选取调神治神的穴位如百会、神庭、内关等以守窍。

2.2 五官赖脾肾濡养，重在固本

“五官者，五藏之阅也”，五官是五脏的外在反映。“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官为清阳之窍，赖精气充养、水谷精微滋养、津液濡润、神气调摄才能耳聪目明、鼻息通利、食馨齿固[13]。五脏调和，五官通利。周鹏教授认为，五官虽与五脏分别相应相系，但以脾肾为要。“雨气通于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脾为后天之本，主运化水谷、气血生化、形成精微、升清降浊，上散精微润官窍，下与肾合出浊液。且“血脉和利，精神乃居”，“血者，神气也”心神的调和也离不开脾胃化生的血液。先天之本为肾，主藏精生髓，精可充养官窍，髓可滋养脑神。李莫愁等[14]详细论述了肾脑相济、神识互通，表明肾可通过脑神来调节五官。再者，脾、肾与五官在经络系统上相互联系，为治窍从脾肾着手提供了生理基础。历代医家多以补肾填精为法创立诸多补肾调神良方治疗官窍病，如耳聋左慈丸、杞菊地黄丸等[15]；或以脾胃主窍论指导临床治疗[16]。现有连建伟教授基于“脾不及则令人九窍不通”、“清阳出于胃气”等理论，善于运用补中益气汤治疗九窍不利之慢性久病[17]。“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周鹏教授认为，脾肾虚损，肾精亏损，脾失健运，精气血津液乏源，清阳不升，浊液停聚，湿浊内生，可见云雾移睛、失瘖、鼻鼽、耳鸣、耳聋、多唾等病。慢性五官疾病病程缠绵，久病易致虚，久病不愈从胃治，久病及肾，故周鹏教授认为，五官病尤其是慢性五官疾病临证应重视先后天之本的培固以调五官之形，固本补形以养神，形存神用，形谢神灭，故针刺常选用足三里、太溪、三阴交等穴位固护脾肾，补益其本。

3 临证处方

3.1 治疗方案

采用整合针灸模式“一针二灸三巩固”进行治疗。1周治疗2～3次，1～2个月为1个疗程。

3.1.1 针刺治疗

主穴：百会、神庭、内关（双）、足三里（双）、太溪（双）、三阴交（双）、合谷（双）、太冲（双）。配合局部取穴。鼻病如鼻鼽取迎香、鼻通；耳病如耳鸣取听会、听宫；目病如白涩症取睛明、攒竹；喉病如嚗喑取天鼎、天突；口病如口疮取颊车、地仓。

操作：患者取仰卧位，选用一次性使用无菌针灸针（苏州医疗用品厂有限公司，规格：0.25 mm×25 mm）针刺百会、神庭、内关、合谷、太冲、太溪，选用一次性使用无菌针灸针（苏州医疗用品厂有限公司，规格：0.25 mm×40 mm）针刺足三里、三阴交。采用单手快速进针法，百会、印堂平刺10～15 mm，内关、合谷、太冲直刺10～15 mm，关元、足三里、三阴交直刺20～25 mm，进针后小幅度提插、捻转得气，患者有酸麻胀重感即可，留针30 min后出针。

3.1.2 精灸

取穴：引气归元（具体为中脘、下脘、气海、关元）。操作：针刺结束后，患者取仰卧位，用棉签蘸取万花油，以标记施灸穴位，可防烫伤，选用黄金级艾绒等品质较高的艾绒，将其捏成底面直径2 mm、高3 mm的艾炷，放置于万花油标记点上，用线香轻触点燃，待患者自感灼痛时迅速取走，以局部皮肤潮红为佳，每穴根据患者耐受度可灸1～3壮。

3.1.3 埋针

主穴：巨阙、神堂（双）、脾俞（双）、肾俞（双）；耳穴：心、神门、脾、肾。操作：精灸结束后，患者取俯卧位，使用一次性使用无菌揿针（苏州医疗用品厂有限公司，规格：0.22 mm ×1.5 mm）贴于上述穴位，嘱患者2～3 d后去除以延长疗效。

3.2 取穴方义

3.2.1 治心调督，养神通窍

百会、神庭位于阳脉之海的督脉，督脉总督一身之阳气。《内经》云：“年四十，阳气衰，而起居乏；五十体重，耳目不聪矣；六十阳气大衰，阴痿，九窍不利。”若望年老仍耳聪目明，九窍通利，必须固护阳气。“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且督脉入络脑，与脑密切相关，督脉穴可调养脑神以治疗五官病。有研究表明，透刺督脉穴如百会透前顶、上星透神庭治疗常年性变应性鼻炎具有显著疗效[18]。《道藏》称百会为“百神之会”。神庭为“脑神所居之处”。刺激百会、神庭能有效调治“脑神失司”之疾患[19-20]。内关、巨阙、神堂皆为调心治神之要穴。内关通于阴维脉，可养心安神、除烦定悸[21]，“虚则烦心，心惕惕不能动，失智，内关主之”；巨阙为心之募穴，乃心之经气深聚之地[22]；神堂为心神所居之堂舍，前后相配，宁心神以通窍。五穴合用可治心调督，养神利窍。

3.2.2 脾肾同调，固本利窍

周鹏教授认为，足三里为胃经合穴，属土经土穴，土为万物之根本，受承化物，生化气血，荣养五官七窍。若人体正气已虚致头面失养，出现头晕、耳鸣、齿面痛、口眼斜，可取足三里[23]。脾之背俞穴为脾俞，与足三里前后相配可助胃化食、健脾升清。太溪为肾经之原穴、俞土穴，可振奋元阴元阳，且经脉、经别、经筋上行头面五官，可治咽喉、耳、齿等病。与肾俞穴俞原相配，可调整肾之阴阳。三阴交为肝脾肾三经交会穴，可健脾益肾调肝，滋阴养血安神。周鹏教授认为，脾肾同调，先后天得固，方能固本以利窍。引气归元组方中四穴位于阴脉之海的任脉，任督同调，可整体调养阴阳。中脘合下脘穴可补脾胃、理中焦、调升降[24]。关元乃“人生之关要，真元之所存也”，气海为肾原之气所生发，“气之海”，二穴合用可培本固肾[24]。精灸具有艾炷精小、热力集中、透热迅速、疗效显著等优点，精灸此四穴可达后天养先天之功，培元以固本[25]。

3.2.3 巧用对穴，调和气血

周鹏教授善用对穴以调整全身或局部气血。“人之生，以气血为本；人之病，未有不先伤其气血者”。合谷、太冲为四关穴，意为人体生命的关口，合谷调气中之血，太冲理血中之气，且“面口合谷收”“头面纵有诸般症，一针合谷效通神”，两穴原原相配，上下相配，一阳一阴、一气一血、一升一降，可调动周身气血归于平衡状态[26]。再如调神取百会、内关。“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百会）”，百会位于巅顶属督脉为阳，可健脑宁神；内关位于前臂内侧通阴维脉为阴，“阴维不能维于阴则怅然失志”，可安神宁心。一阴一阳，阴阳调和以守神，神守其位则官窍通灵。周鹏教授固本以足三里、三阴交为要。足三里为足阳明胃经合穴属腑[23]，可健脾和胃、补虚扶正以固后天；三阴交属足太阴脾经交会穴属脏，可健脾益血、调肝补肾以调先天。一脏一腑，气血同调，脾肾得济，先后天得固。

4 病案举隅

患者杨某，女，25 岁。2020 年12 月4 日初诊。主诉（家人代诉）：说话耳语声1 月余。现病史：缘患者因职业需要长期使用声带，于1月余前感冒后出现声音嘶哑，因担忧声音对工作的影响，5 d 后出现发声困难，不能讲话，呼吸正常，咳嗽、哭笑时声音正常，只能发出虚弱的耳语声，至我院耳鼻喉科就诊。查间接喉镜检查提示：咽喉未见异常，双侧声带无充血水肿，色泽正常，声带运动正常。考虑诊断为“癔病性失音”，与患者积极沟通，予心理暗示疗法、镇静西药治疗后可发单音节字，建议针灸治疗，遂至我科就诊。刻诊：神清，精神一般，呼吸正常，发声困难，可发单音节字，咳嗽音、哭笑音正常，平素四肢不温，伴情绪低落、思虑烦闷，纳一般，偶有腹胀，夜寐欠安，眠浅易醒，醒后可入睡，二便正常。舌淡，苔薄白，边有齿痕，脉弦细。月经史：LMP：2020-10-31，3-4/30-33，月经颜色较淡、量较少，无血块、无痛经等不适。余病史无异常。西医诊断：癔病性失音。中医诊断：嚗喑，证型：肝郁窍闭，心脾两虚。针灸处方：①针刺：百会、神庭、廉泉、天突、天鼎、内关、足三里、三阴交、合谷、太冲；②精灸：引气归元（中脘、下脘、气海、关元）各2壮；③埋针：巨阙、神堂、脾俞，耳穴：心、神门、咽喉（左右耳隔周交替）。每周3 次，隔天治疗。二诊（2020 年12 月10 日）：患者可说断续短句，烦闷、眠浅易醒较前改善，诉左耳耳鸣如蝉鸣，间歇性发作。原方基础上针刺加听宫（左）、听会（左）、太溪（双），精灸加涌泉，埋针加肾俞，继续治疗2 周。三诊（2021 年12 月21 日）：可正常发声，偶有左耳耳鸣，纳可，无腹胀，夜寐安。1个月后电话随访患者，诉讲话发声正常，已无耳鸣、烦闷等症，纳眠可，二便正常。

按语：癔病性失音又称功能性失音，是喉发声功能的暂时性障碍且无器质性病变的一种癔病表现，青年女性多发，感冒可诱发，与情绪刺激密切相关。对应中医病名“嚗喑”，病位在会厌，与咽喉、舌相关，病机为声门开阖失司，与心、肺、脾、肾相关。如《仁斋直指方卷八》云：“心为声音之主，肺为声音之门，肾为声音之根。”干祖望认为：“喉有五属……脾为音声之本”。该例患者以声音工作为主，因忧虑声音嘶哑对工作的影响致肝失疏泄，气机郁滞，会厌开阖失司致突然失语，且伴有情绪低落、思虑烦闷等情志变化；平素工作繁忙，失于调养，致心脾两虚，故见纳一般、腹胀、夜寐欠安、眠浅易醒、舌淡苔薄白边有齿痕、脉弦细、月经颜色淡、量少等症状，辨为“肝郁窍闭，心脾两虚”证型。治疗上先予针刺百会、神庭、内关调心脑以司声门之神，足三里、三阴交补益肝脾肾以固声门之本，廉泉、天突、天鼎、合谷、太冲调气和血以刺激声门。廉泉、天突属任脉，靠近声门，“廉泉是舌之下本……达语言，侯气于喉中”，“饮食或语言天突潜伏”，“喑不能言，天突主之”，天鼎与天突相近，“嚗喑气硬……天鼎主之”，三穴合用疏通局部经络与气血以利喉开音。再予精灸引气归元同调脾肾，中虚得复，培元固本。最后于巨阙、神堂、脾俞，耳穴心、神门、咽喉埋皮内针以巩固疗效。

结语：周鹏教授认为，慢性五官疾病是五官疾病的重难点，病程缠绵、病情复杂。病位除涉及五脏外，应注意久病的情志变化与其之间的相互影响，其中，心脑为五官之神所在，应首重调神以敛神气，脾肾同调以固其本，可运用调神固本思想的整合针灸疗法兼顾五官的形、本、神，从源愈疾且统筹兼顾，收效颇佳，值得在临床上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