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浮生

女主播请环卫工扮“父”博粉，老人被推到网络的风口浪尖，家庭内乱顿起。儿媳刘霞开起直播，这才得知公公假扮背后的真相……

真相还是演绎？环卫工公公有了私生女

刘霞出生在陕西省西安市一个城郊，四年前在广东省广州市打工，邂逅了现在的老公李亮。两年前他们有了儿子土豆，为了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夫妻俩辞去了广州的工作返乡创业，在老家承包土地，種植猕猴桃和无公害大棚蔬菜。

刘霞的公公李为民三十五岁就去城里打工，刚开始在一家货运部当装卸工，一干就是十五年。五十岁那年，在卸货时闪了腰，再也干不了装卸工，于是转行干环卫工，一干又是十年。环卫工比起装卸工，工资少了一半，可李为民没有嫌工资低，因为足够养活老两口。毕竟粮油都是从农村家里带去城里的，平时只花点买菜钱。

家里亲戚劝他：“亮亮和霞霞在外面打工都能挣钱，屋里没有啥负担了，把城里的工作辞了回来种种地，耍耍算了。”李为民却不答应，说：“亮亮和霞霞挣的钱是他们的。我一个月虽然一千八百块，可维持我们老两口的生活没问题。种地能挣几个钱？就我们那两亩地，一年最多弄上三四千块，只相当于我两个月工资。”大家只好作罢。

以前干装卸工，李为民每周回来一次，后来干环卫工，只能每月回来一次。刘霞的婆婆承担起经营土地的重任，农闲时也去市里陪陪老伴。

刘霞夫妻俩种植的猕猴桃和大棚菜收成都不错，可每年想尽办法也销不了多少，只有贱价卖给那些上门回收的二道贩子。李亮不止一次对刘霞说：“霞霞，现在流行网上销售，要不你出镜开直播，把咱们这些农产品推到网上卖？”

刘霞赶紧制止道：“还是算了吧！就我这形象，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没有过人的姿色还敢上镜？”

刘霞不是不想走网上售卖的路子，主要是没有自信，于是便偷偷每天刷视频，想向别人学习一下。这天晚上，她进入一个直播间，竟发现漂亮的女主播正挽着公公的胳膊，甜蜜地笑着介绍公公，说是她“爸”。刘霞有些纳闷，翻了翻女主播的主页，发现她还是个拥有几百万粉丝的本地网红。

“公公啥时候有个女儿呀？还长得这么漂亮又有能力，自己过门几年了咋没见到过呢？”刘霞喊醒睡得正香的李亮，将手机晃在他面前。

直播间里，李为民幸福地笑着，身上的环卫工专用黄马夹很耀眼，正在给这个女孩打圆场说：“各位家人们好，我是晴晴的爸爸，请大家多支持我女儿的工作，谢谢家人们。”

女孩温柔地给李为民捏肩捶背，一副孝顺父母的温情样子。互动了半个多小时，李为民才离开。评论区里，有人夸女孩长得漂亮，有人夸女孩孝顺，也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刷礼物，点赞环卫工的，更有大款刷出几艘“火箭”。因为紧扣父亲节“晒晒父亲职业”的热搜话题，不一会，女孩的直播间就涨了几千粉丝，购物车里的产品，也被一抢而空。

李亮看完目瞪口呆，一声不吭地将手机递给刘霞，沉默许久后才说：“这不可能。”接着叮嘱刘霞，“这事先别让妈知道。”

刘霞想替公公隐瞒，可网络的传播速度出其不意地快。第二天一早，大舅、大舅妈和小姨就来了。刘霞提着萝卜进屋，见李亮耷拉着脑袋，婆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得大口喘气。

一众人见刘霞回来，赶忙道：“霞霞回来得正好，你们年轻人爱玩短视频，你给你妈说说那个女孩和你爸咋回事。”

“那都是假的，网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刘霞赶紧拍了拍丈夫李亮的肩膀说：“你说是吧？”李亮附和道：“霞霞说得对，我爸怎么可能在外面有女儿？打死我都不信。”“我信，这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城里打工，没准还真找了个女人呢。”刘霞婆婆噌地站起来，一句话做出了总结。

早饭吃完，刘霞和李亮就被婆婆领着进城声讨公公。“你们咋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煮。”李为民对妻子和儿子儿媳的到来感到惊讶。

老伴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吃得香，有儿又有女，生活滋润得很嘛！”李为民憨憨一笑说：“说啥风凉话呢？我的还不都是你的？”

刘霞婆婆懒得再跟他啰唆，单刀直入道：“说吧！你那个漂亮女儿是咋回事？还有，那个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哪里的人？我要见见她。”

李为民蒙了，争辩道：“你在胡嚼啥舌根呢？谁是我女儿？谁是第三者？”婆婆怒了，说：“装，你给我好好装。二十多年前你就背叛了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竟然还被蒙在鼓里……”婆婆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不得不说，女人吃起醋来，不分老少，悲情的眼泪和争辩的语气神态高度相似。

扮父惊师动众，六旬环卫工遭遇网暴

刘霞拿出手机放到公公面前，那段直播视频，已经被她录屏下来。回放了一遍，她说：“爸，要是有什么误会，你给妈解释清楚，不就完了？”

李为民瞅了一会儿，立马就笑道：“这不是昨晚拍的吗？这哪是我女儿呀！这是楼上前几天才搬来的女孩，昨天她让我帮忙假装她爸拍视频，你看！”公公指着床头柜上的两条猴王烟，继续道：“这是她昨天送来感谢我的。哎！这女孩年纪轻轻，人情味还挺重。”他还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为民刚到城里干装卸工时，就在城中村租了这间一楼的房子，进出倒是挺方便，不用爬楼梯。二十几年间，这家房东的房客已经换了无数个，唯一没搬过家的只有他一个人。

半年前，楼上搬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1.8米的身高，典型的帅哥一枚。刚开始，这个年轻人倒还安静，过了一个月就不对劲了，一到晚上十点，年轻人屋里头就有高跟鞋“叮咣”“叮咣”来回走动的声音。差不多到零点，叮咣叮咣的声音没有了，就听到年轻人又是唱又是说话。

李为民干环卫工，每天早上五点就要去马路上打扫卫生，一般到晚上九点就躺被窝里了。他睡眠浅，一有响动就睡不着。他想提醒下年轻人晚上注意点，可又拉不下面子。无奈之下，李为民决定搬家。谁知隔天中午，他下班回来，麻利地吃完饭，正要准备出去找房子，有人敲门了。发现是那个年轻人，李为民的脸拉得老长，说：“有事吗？”

小伙赶紧掏出一盒好烟，抱歉地笑道：“叔，不好意思啊！这几天请了个女主播帮了几天忙，打扰到您休息了。”李为民没接烟。对方赶紧说：“叔，别生气别生气，您要不高兴我就搬走。”

“没事，现在挣钱都不容易。”李为民接过烟，心疼起对方。哪知没过几天，楼上女孩便请他去“客串”表演老父亲，这才引起这场误会。“不信咱们上去找她对质！”李为民气呼呼地出門往楼上走，老伴儿、刘霞，还有李亮，跟在他身后。

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来开，李为民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我刚回来那会楼上还有响动呢，这会咋就没人了呢？”这时，刘霞的电话响了，是邻居英英打来的，接完电话，李霞着急地说：“妈，咱们冤枉我爸了。英英说，咱房前屋后来了不少人，还有人在咱们门口搞直播呢。英英还说，网上现在都在评论那个女网红找环卫工假扮爸爸的事。”

李亮赶紧打开手机短视频，已经有在他们家门口唱歌的视频，也有在门口直播揭露女孩的。刘霞婆婆明显没有刚来那么大火气了。后院起火，刘霞和李亮赶紧往回赶，婆婆就留在了城里。

当天，李为民晚班刚接班，不知道从哪来了些年轻人，围堵着他问长问短。有的干脆架起三脚架现场直播起来，李为民打扫卫生的三轮车、扫把、撮箕都被他们当成道具。原来，因为父亲节，环卫工为了女儿做直播上了热搜，粉丝留言爆了，甚至有好事者扒出了他家的地址。一时间，打着各种名义来蹭流量的人层出不穷，花样百出。

李为民对人实诚，任凭他们怎么折腾，也不好骂他们，只是这样的场面，让他根本无法正常上班。路过的行人感到稀奇，有人专门停下脚步看热闹。

第二天，李为民刚到他工作的马路边，又有一拨人过来，重复昨晚的节目。他见实在无法继续工作，只有请假回农村老家。而刘霞婆婆从留在城里那一刻，一直关注着楼上女孩的房门，直到和老伴回村，也没见到女孩出现。

刘霞和李亮当天回到家，就见不少人已经围在她家房前屋后，她家一时间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成了年轻人蹭流量的最佳场所。刘霞赶走了那些在门口直播的人，可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远远地搭着摄像机继续瞄准他们家。

网上的议论热度不减，有说刘霞公公给婆婆戴了二十多年绿帽子，婆婆竟然不知道；有说老头和女儿为了挣钱，没有道德底线。有几个邻居还专门到刘霞家，问她老爷子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私生女。

刘霞去评论区辩驳，没想到被很多人围攻，说她是“水军”，故意给当事人洗白。刘霞气得鼻孔直冒烟，干脆闷在家里不再出门。公公愁容满面，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他想不通：“不就是协助女孩拍了段视频嘛，咋会给自己招惹这么多麻烦？”

压倒李为民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来自他不知道的这些网暴话题，而是突然上门了两个环卫工人。

“砰砰砰……”这天早上，一阵疯狂的砸门声把他们都惊醒了，李为民最先起床去开了门。

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五十出头身着环卫工黄马夹的男人，后面是一个头发微卷的年轻男人扛着摄像机。其中一个环卫工打开手机质问李为民：“看仔细，这个老汉是不是你？”李为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机械地点点头。

“是你就好。你也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干这么没有底线的事呢？用我们环卫工的身份博同情骗钱，你简直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另一个环卫工说：“你要是嫌环卫工挣钱少就别干，我们挣钱少，可职业高尚，你穿着我们的工作服去干骗钱的事，是对我们这个职业的侮辱。”

两人说得振振有词，好像排练过一样顺口，后面摄像的年轻人边拍边笑。李为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辩解的话，对方就气势汹汹地出门了。他们走后，李为民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李亮背起老爷子就去镇卫生院抢救，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李为民才醒过来。见他住进了医院，那些年轻人想跟拍，却被医院的保安制止在门外。

网上的各种负面消息持续发酵，李亮跟刘霞商量说：“霞霞，你也开直播吧！借爸在医院这个实情澄清下事实，你来说，我来拍。”

“天哪！想法是不错，可就我这形象，要是婚前还有点自信，娃都快三岁了，三围明显对不起观众，让我直播，比要我命还难受。”刘霞摆摆手说。

儿媳澄清真相，一场直播的命运洗礼

医院里，李为民虽然抢救过来，可心情沉闷，动不动就偷偷抹眼泪，每次刘霞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就很难受。她几次拿起手机，翻开女网红的视频评论区，看到有人@她，问她敢不敢证明自己。

公公多善良的一个人，让女孩骗着拍视频遭遇到这么大的风波，承受了这么大的误解，自己有什么不敢的？想到这，刘霞决定豁出去，开启直播，帮公公澄清事实。开直播前，她和护士小姐姐讲明了公公面临的情况，得到她们的大力支持。

直播间背景就放在病房，刘霞一边介绍公公，一边说清公公受邀客串的实情，并没有欺骗大众的意思。直播镜头对着公公，被折磨到心梗的公公挂着吊针，插着氧气管……

一开始，直播间没有什么人。但慢慢有粉丝进来，留言说是网红女主播不对，也有指责刘霞公公不该用环卫工身份客串，配合女孩欺骗。那天直播间一直开放，账号粉丝一直增长，很多都是从女网红那里跑过来的粉丝。

刘霞头一回感受到了网络的力量，头一回知道原来开直播，形象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坦诚相待，跟粉丝产生真实而有意义的互动。

第二天中午，奇怪的事发生了。伺候公公吃完饭，刘霞正在直播，两个年轻人进了病房。男孩提着一箱牛奶，女孩抱着一束康乃馨。

刘霞和李亮几乎同时认出了女孩，就是请公公假扮她“爸”的女孩，只是素颜没有镜头里那么可人。不知道他们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刘霞开着直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机放在房间角落的支架上。两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女孩将康乃馨放到病床床头柜上，看着刘霞公公插着氧气管，呼吸都困难，人很憔悴，眼泪流了出来，她说：“叔，对不起，没想到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

“叔，晴晴是我女朋友，当初骗你说我要搬走，就是怕你搬家。实在对不起，是我们欺骗了你。”男孩满脸愧疚，“我们都是搞自媒体的，这几年就兴这个，晴晴又是几百万粉丝的网红，所以我们就商量着借你环卫工身份来假扮她爸，博取同情，再增加些粉丝，维持热度。”

李为民恍然大悟，但眼神很快黯淡下来，沉默不语。也许他是为自己稀里糊涂当了“帮凶”内疚自责吧。刘霞不客气地对正在擦眼泪的女孩说：“事出了你跑啥呀？你应该出来面对这一切，说清事实嘛！”女孩道：“姐，都是我的错。我是不敢面对，当时网上评论都爆了，那天你和哥还有阿姨，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我有些害怕，没敢出面，偷偷从屋里搬了出去。后来看到叔叔因为这事生病住院了，我俩愧疚难当。觉得哪怕被网爆、被平台封号，都要出来道歉，澄清事实……”

“叔叔，对不起！”两人一起向李为民鞠躬道歉，李为民扭过头去，始终没吭声。这时，刘霞婆婆也赶到了医院，刚要大发脾气，被刘霞和李亮拦住。俩人再次鞠躬道歉：“阿姨，对不起，给你们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李为民扯着气息微弱的嗓子劝老伴：“好了，别发火了，年轻人干个啥都不容易，知错就改，多给他们些机会。”

婆婆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凶巴巴样，反而挥挥手说：“算了，过去了就不提了。”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说，“其实吧，我知道老汉为啥会帮你拍视频假扮你爸，他是想女儿了。”

原来，多年前，刘霞的婆婆生过一个女儿，当时年轻，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女儿半岁时得了一场病，夫妻俩没怎么在意，等严重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救不活了。多年来，公公一直为此愧疚不已，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回家带女儿去治疗导致的。为了不引起公公的伤心事，刘霞婆婆從来不愿提及这个孩子，刘霞和李亮自然也不知道。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角湿润了。一向善感的李为民也泪流满面。“叔叔，阿姨，人死不能复生，都别这么悲伤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望你们！”女主播晴晴道歉后，赔付了老人的医药费。

得知刘霞也想直播，卖家里的农产品，她加了刘霞的微信，表示愿意教刘霞做直播、拍短视频。

此时，直播间炸了锅：有责怪晴晴为博流量欺骗粉丝感情、要脱粉的；有为环卫工打抱不平的；也有保持中立，说年轻人有错就改，算有良心。

一周后，李为民出院，晴晴和她男友也来了。刘霞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向他们请教如何直播带货。这一天，她知道了晴晴名叫兰晴，男友叫段天浩。他俩从市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在短视频、直播行业摸爬滚打两年。

之后不久，刘霞夫妻俩种植的大棚蔬菜上市，兰晴专门来她家住了几天，帮她做直播卖菜。她们将直播的这些装备搬到田间地头，现摘现卖现场打包，效果非常好，不但价卖得好，销量更是供不应求。卖完刘霞家的，她们又帮村里其他人家卖，村里人见到她们都热情有加。晴晴教了刘霞很多拍短视频的技巧，让刘霞借助网络红利，大显身手。

刘为民身体养好后，就回城里继续干他的环卫工了。这一次，他没再受到那些年轻人的骚扰。

刘霞问兰晴：“当初你怎么想通到医院来和我公公道歉呢？”兰晴不好意思地说：“叔叔为了帮我惹来这么多麻烦，如果看着他住院，我还无动于衷，那还算个人吗？”刘霞会心一笑。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