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书玉

我12岁那年的一个周末，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妈吩咐我在灶屋烧水。坐在灶台边，我边往灶台里添柴边看小说，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部专门讲女妖狐仙的书……我晚上不敢看，只能白天快马加鞭地看。

这本书，是我说了一箩筐好话才从同学谢小芳手里借的。我边看小说边往灶台里添柴。看得入迷，竟与书中人物同喜同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看到灶台周围烟雾弥漫，我忙放下书。水烧开了，我拿过暖水瓶准备装水，揭开锅盖一刹那，一个火球窜出来。原来水烧干了，锅烧红了，锅盖揭开就冒火。我“嗷”的一声把着火的锅盖扔到灶台后的柴堆里，拔腿往外跑，边跑边拼命地喊，着火啦，着火啦！

大人们闻声往厨房跑，我妈跑在最前面。她已经意识到是咋回事。她冲进厨房，拎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往红通通的铁锅里倒。跟在后面的父亲一把夺过水瓢，顺势将水泼在灶台后已经着火的锅盖上，并连续舀几瓢水浇到已烧着的柴堆上，直到看不见明火，他丢下水瓢，骂道，找死呀，一瓢凉水下去，这锅还能要吗？

等到院子里没有吵嚷声，我估计我妈的气也消了，才悄悄地溜回家，钻进灶房找那本《聊斋志异》。我蹲下身子把头伸进灶台，看到我心爱的《聊斋志异》变成了灰白色灰烬，但仍保持着厚厚的书本形状，安安静静地躺在灶台肚子里。

我蹲在那里，眼泪簌簌掉了一地。

夜里，我梦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长发女鬼远远地朝我飘过来。近了，更近了，她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扑向我……我是被奶奶推醒的，她边帮我擦汗边问我做了什么噩梦？我一边哭一边讲了噩梦。

我死活不肯上学，我妈没办法，就让同学捎话给班主任，说我生病了，请假。

奶奶告诉我妈，说我连续几个晚上都做噩梦，有时半夜，有时快天亮时，突然地、莫名其妙地尖叫，大哭。奶奶的意思是：我中邪了，浑身抽搐，一身汗津津的，被子都浸湿了。

奶奶当着我妈的面，摸我的额头，翻我的眼皮，说这孩子煞气低，着魔了。我使劲点头，并把第一天晚上梦到女鬼的场景添油加醋地说给她们听，我说那些女鬼被烧死了，她们每天夜里轮流来找我。

奶奶叫我妈赶紧去买本同样的书。我妈不去。奶奶就去新华书店将书买了回来。当天夜里，奶奶把书恭恭敬敬地供奉在灶台上，两边插上香烛，磕头作揖给女鬼道歉，并虔诚地祷告：女神、女仙们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孙女吧。如果女神、女仙们真的还不解气，就来抓我，这书是我烧的，跟我孙女没关系，她是真心實意喜欢女神仙。书我也买回来了，你们就归位吧。

果然，我不再做噩梦，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书。当我把那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聊斋志异》递给谢小芳时，她死活不肯要，说她妈妈已经警告过她，今后不准再看这种书，还说她妈已经将我看《聊斋志异》中邪的事告诉校长了。

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咋回事，我将第一次做梦的情景又对他讲了一遍。校长半信半疑，隔几天又找我。他问，你不是跟你奶奶说书里的女鬼轮流找你吗？

我低头不语，泪水啪啪地往地上砸。我知道校长看穿了我的谎言。

校长深深叹了口气，摸着我的马尾辫说，没事，想读书是好事，但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我向校长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大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