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翠

1921年6月2日，北京《晨报》头版以特号大字标题新闻《新人物的新式结婚》，报道了清华大学教授赵元任和医生杨步伟举行的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5月31日这天，他们先到当年定情的中山公园照了结婚照，再向亲友们各发了一份通知书，声明婚礼从简,概不收礼。6月1日，他们在北京市小雅宝胡同的住处，邀请各自的好友胡适和朱征医生来一起吃晚饭。客人到齐后，杨步伟亲自下厨做了四样美味小菜，四人开心小酌。饭后，赵元任取出手写的一张文件，请求胡适先生和朱征大夫签名，以作证二人喜结连理。于是，胡适当了赵元任的证婚人，朱征当了杨步伟的证婚人，还贴上了4角钱的印花税票，以证明婚姻合法性。胡适在当晚的日记中说：“这是世界——不但是中国的一种最简单又最近理的结婚式，故记于此。”从此，赵元任和杨步伟开始了60年的爱情守望。

邂逅相识

1920年9月的一天晚上，杨步伟和李贯中从医院下班后，结伴去朋友庞敦敏家做客。同一天晚上，赵元任从国语统一会散会出来，因时间太晚回不了学校，他决定去表哥庞敦敏家中暂宿一夜。刚巧，那天表哥家有客人，就是杨步伟和李贯中。年轻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赵元任了解到，杨步伟留学日本获医学博士回国，和闺蜜李贯中合开了一家医院，准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赵元任的才华和名气，她们也早有耳闻。初次见面，杨步伟就问赵元任：“学什么的？”“学哲学。”“学点什么不好，干吗学哲学？”感觉有点火药味的问话，却让赵元任对杨步伟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我脾气躁，你要跟我横，我比你更横；你讲理，我就比你更讲理。”这句跟QQ签名一样的宣言，杨步伟竟脱口而出。赵元任第一次碰见这种女子，觉得太有个性了！

杨步伟本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但从小调皮，是个“假小子”，佣人们也都习惯称她为“小三少爷”。16岁时杨步伟投考南京的旅宁女校，在入学考试中，作文题目是《女子读书之益》。她在作文中写了这样一句：“女子者，国民之母也。”此文此句凑巧被安徽督军柏文蔚看到了，他被杨步伟文章中的冲天豪情所触动，对她欣赏不已。22岁那年，柏文蔚向杨步伟发出邀请，请她担任他创办的崇实女校第一任校长。后来杨步伟留学日本，走上了学医的道路，并成为中国第一位医学女博士。学成之后回到祖国，与同学李贯中一起创办了森仁医院，杨步伟成为中国第一位女性医院院长。

在杨步伟的经历中，真正触动赵元任的，是她敢于反叛封建包办婚姻。小时候，父亲曾为杨步伟定下了娃娃亲，许配给姑母的儿子，然而她不喜欢。16岁时，她亲手写下一封退婚信，拒绝了这门亲事，父亲为此8年不和她讲话。赵元任和杨步伟一样，也崇尚婚恋自由，反对包办婚姻，拒绝了家人为自己安排的婚事。或许，正是相似的爱情观，拉近了赵元任与杨步伟的心理距离。

当晚，赵元任的幽默风趣也让杨步伟和李贯中折服。在热烈的谈话氛围中，赵元任已渐渐为杨步伟的气质和谈吐吸引，却忽略了另一位女士李贯中暗中对他的喜欢。当晚告别时，三位年轻人相约有空再聊。

丘比特之箭

之后，赵元任成了杨步伟和李贯中医院的常客，不是看病，而是隔三差五跑去刷“存在感”。初次相见的一番交流，赵元任也给杨步伟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杨步伟比赵元任大三岁，已经31岁了，而且她已做好余生都与工作为伴的思想准备，所以没往感情上多想。而闺蜜李贯中则毫不掩饰对赵元任的好感。为了成全朋友，杨步伟经常为两个人制造独处的机会。赵元任见她会错了意，急得不行。一天，他约杨步伟在公园见面，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就那么算了吗？我是说我们。”杨步伟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是看上了自己。丘比特之箭突然射向自己，她忍不住打量赵元任，相貌英俊，且学识渊博，加上两人又聊得来……经过一番思考，她决定接受赵元任。李贯中得知后，觉得杨步伟重色轻友，遂与之决裂，一段友谊就此画上了句号。朋友没了，事业也随之搁浅，对杨步伟来说打击不小，好在赵元任对她的爱弥补了这一切。

他们热恋的时候，适逢英国哲学家罗素来华巡回演讲，赵元任担任翻译。有一次，赵元任同杨步伟相约一起吃饭。两人聊得忘乎所以，当天的翻译工作忘得一干二净。突然间，他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往罗素那儿跑去。这时候罗素已经在台上等了半天，没法说话。然后就眼瞅着赵元任拉着一个漂亮姑娘冲进教室，全体师生顿时哄堂大笑。罗素一看全明白了,笑着说“bad man、bad man”。

互相成全

两人婚后的生活很甜蜜，只要是妻子所求，赵元任都全力支持。杨步伟想开小饭馆，赵元任连声说：开，开！结果，馆子开张不久本钱就赔光了。赵元任安慰杨步伟说，开心就好。赵元任是语言学家，杨步伟也会说几种方言，于是两人定了一个日程表，今天说普通话，明天说湖南话，后天说上海话……有了孩子以后，赵元任还时不时写几首歌，组成一个家庭合唱团，一人用一种方言，合唱一首歌。

杨步伟的脾气急，生活中赵元任几乎唯她马首是瞻。有人笑他怕老婆。赵元任半开玩笑地回应：“与其说怕，不如说爱；爱有多深，怕就有多深。”1972年6月1日，为庆祝他们金婚纪念日，杨步伟写了一首诗：“吵吵争争五十年，人人反说好姻缘。元任欠我今生业，颠倒阴阳再团圆。”赵元任回敬一首：“阴阳颠倒又团圆，犹似当年蜜蜜甜。男女平权新世纪，同偕造福为人间。”其实，赵元任对杨步伟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体谅和尊重。体谅她的牺牲，尊重她的付出。为了照顾家庭，杨步伟荒废了自己的事业，正因为妻子的成全，赵元任才能心无旁骛专注事业，成为知名的数学家、语言学家、哲学家、翻译家、音乐家。

在相夫教子的时光中，杨步伟也并没有停下求知的步伐。旅居美国时，她将自己的毕生厨艺汇总成一本《中国食谱》。这本书是最早的英文中餐菜谱，先后译成20多种语言，被誉为西方人了解中国美食的圣经。

1981年3月，92岁的杨步伟病逝。赵元任哭得像个孩子，他固执地不肯再回自己的住处，悲伤地说：“我再没有‘家’可以回了！”1982年2月，赵元任逝世，享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