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星子

高企不下的通胀、连绵不断的罢工、混乱不堪的街头，马克龙的第二个任期正如他连任时，人们所预测的那样，“困难重重”。

在法国政府高度紧张、草木皆兵时，法国内阁第三号人物，经济、财政及工业、数字主权部长布鲁诺·勒梅尔因为一本小说摊上事儿了。

“法国民众正对通货膨胀忧心忡忡，他是否应该花一分钟、一小时、一周的时间来写色情文章？”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议员弗朗索瓦·鲁芬的质问，代表了多数愤怒民众的心声。看来，勒梅尔在这个关键当口出版“小黄书”，让素来开放浪漫的法国民众也难以接受。

文学梦与经济梦

称勒梅尔的新书《美国赋格曲》为“小黄书”，客观地说是失之偏颇的。这本小说的主题实际上并非情色，它以传奇钢琴家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的传奇人生为背景，描述美国的弗朗茨和奥斯卡两兄弟前往古巴参加霍洛维茨的一场音乐会，生活随之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故事。

出版社对此书的宣传角度是，该书“反映了东西方之间的文化冲突，对生命的脆弱和生存能力进行反思”。然而，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其中大尺度的情色内容，并在社交网络上疯传。

法国24小时新闻电视台称，书中包含的色情片段“令人窒息”。法国新闻网称，书中对一名女性角色的描写引发了人们的“震惊和嘲笑”。曾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该国知名作家尼古拉斯·马蒂厄则表示，虽然外界对于小说断章取义的摘录很荒谬，但书中的情色内容还是过于露骨，应该重写。在刚过去的“五一”劳动节游行中，一段露骨对白还成为了抗议者反对政府改革的口号。

“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的忠实追随者”“法国人眼里的理想总理”，曾经是勒梅尔身上的标签。2017年5月，马克龙当选为总统，勒梅尔随后被任命为经济和财政部长，勒梅尔表示：“马克龙是朱庇特，我是赫尔墨斯，他的信使。”在罗马神话中，朱庇特是统领神域和凡间的众神之王，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而信使赫尔墨斯则是朱庇特（宙斯）的心腹。

热爱文学的勒梅尔在青年时期就尝试过写作，还专门用一个“威廉公爵”的笔名写情色小说。不过，据说在从政后他曾向公众解释，表示自己在学生时期只是通过这种写作来赚点生活费。目前，勒梅尔已经出版了13本书，而《美国赋格曲》是他担任经济部长后创作的第5本书。比起情色片段的争议，批评者更在意的是，目前法国国内混乱不堪，经济成为主要问题，身为经济部长的勒梅尔是否担起了自己的责任，是否在写书一事上耗费了大量精力。毕竟，法国《解放报》表示，勒梅尔自担任经济部长以来，发表的文字比他的小说家朋友米歇尔·维勒贝克还要多。

面对各方的嘲讽和批评，勒梅尔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写作只是自己工作时的“自我平衡”，通常他会在假期、周末和凌晨5点抽空写作。他还称，作为法国经济、财政及工业、数字主权部长，自己“百分之百履行了职责”，对于被群嘲他觉得“没关系”，且“没有什么会限制我写作的自由”。

据报道，就在勒梅尔的小说出版后几个小时，国际评级机构惠誉下调了法国的主权信用评级。《卫报》援引法国左翼人士的话称，勒梅尔的小说转移了人们对经济问题和通货膨胀的关注。

勒梅尔在就任之初曾说过：“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超过英国或者是赶上德国，我做经济部长最大的梦想是，明天父母可以说，子女比自己过得更好。”目前看来，他离实现自己的“梦想”，尚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浪漫国度的“传统”

勒梅尔并非孤立无援，也有同僚表示对他的支持。法国劳工部长奥利维耶·杜索普就认为，这说明部长们“在西装革履后富有真感情”。但是他也说，自己在阅读相关段落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法国作为世界文学大国，无论是政要还是民众，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文学梦。根据一份调查，新冠疫情肆虐时，在第一次全法封城期间，超过500万法国人开始动笔写作。他们或是文学爱好者，或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在被迫居家后，不约而同地着手创作，并积极投稿。但这样炽热的创作激情，让不少出版社感到头大。当时，法国顶级出版社伽利玛就发了一封声明：“别再给我们寄手稿了！”相关报道称，在疫情暴发之前，伽利玛出版社每天平均收到30份投稿，然而封城期间，编辑每天收到的投稿有50份之多，这让这家曾出版过普鲁斯特、波伏娃和加缪等文豪巨著的老牌出版社不堪重负。

西方政要普遍是“前脚退下政坛，后脚就走进出版社”，法国政要出书更是司空见惯，尤其在卸任后，他们以回忆录的形式公开个人经历或是政坛秘闻，往往也非常吃香。法国前总统希拉克也在自传《每一步都应当有目标》中，自曝大量风流秘史。

被称作“现代欧元之父”的吉斯卡尔·德斯坦，于1974年至1981年期间担任法国总统，他也是一名文学爱好者，还入选了被称为“不朽之士”的法兰西学士院（亦称法兰西学术院）院士。这是法国文化的最高荣誉，孟德斯鸠、伏尔泰、维克多·雨果、小仲马等人都位列其中，可想其含金量。德斯坦不仅有《法国的民主》等严肃政论著作，还出版了一本噱头十足的小说——《王妃和总统》。这一作品不乏以法国总统府为背景的情色场面，还影射了他与戴安娜之间的恋情，甚至掀起了外交争议。有法国媒体评论称，德斯坦的小说“写得相当精彩，故事也天衣无缝，问题到底是真事还是虚构？这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德斯坦的继任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毕业于巴黎大学文学院，他的许多发言成为法国政界经典，《手持玫瑰》《蜜蜂与建筑师》等作品，也体现出他深厚的文学修养以及优美的文笔。坊间一直在流传他与法国著名女作家弗朗索瓦丝·萨冈之间“惺惺相惜，超越友谊的亲密关系”。

现任总统马克龙也具备较高的文学素养，他认为，在法国，政治应当首先是文化。2017年2月，马克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16岁的理想是当作家，他曾写过小说与诗歌。马克龙与曾经的老师、现在的妻子布丽吉特·托诺的爱情故事让人津津乐道，马克龙多次表示，正是受这位老师的影响，自己爱上了文学与哲学。

热爱文学固然在崇尚浪漫的法国是一个加分项，然而，围绕文学的政坛争议却时有掀起。2018年8月，与马克龙夫妇关系密切的作家菲利普·贝松获任法国驻美国洛杉矶总领事。這是在法国“从非公务员等行列扩充人才队伍”政策背景下的一项任命，但这一任命引起了部分外交官的不满。贝松发表过大约20部小说，其中一些还改编成影视作品，但他缺乏外交经验。此外，他还在2017年法国总统竞选期间写了一本赞美马克龙的书。这让法国前驻叙利亚大使、法国知名智库蒙田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米歇尔·杜克洛质疑：“赞美总统比从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毕业、懂得数种外语更好？”

马克龙第一个任期的总理爱德华·菲利普也出版过几本书，虽然以政治为主题，但其中不乏大尺度情色描写。马克龙还曾强调，选择爱德华·菲利普担任总理并非因为他是业余作家。不久前，被视作马克龙嫡系的玛琳·斯基亚帕因登上法语版《花花公子》的封面，引发许多批评，而她在进入政坛之前，也出版过几本小说，并且颇具情色意味。

如此看来，法国高官时常因为写作而成为焦点，在这个热爱文学的国度，普通民众依然很在意官员是否能恰当处理好写作与政务之间的关系。

勒梅尔曾说：“没有文学和浪漫创作赋予的自由，光有政治是不够的。”这话不假。然而，没有稳定的经济发展，民众如何能像他期望的那样“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