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日子就像洋葱(中篇小说)

2023-06-13麦邦盈

椰城 2023年6期
关键词:孩子

作者简介:麦邦盈,男,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天涯》《椰城》《读者》等发表作品若干,著有长篇小说《田园的梦想》《春风绿叶》、小说集《地里的庄稼》等7部。现居琼海。

我上过县城。但是县城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医院,还有空气中充塞着的令人窒息的药水味。没办法的事,爸肚子痛,呻吟的时候都有气没力的,声音都像弱小的猫叫一样,脸都严重变形了,当时我和妈就陪着爸去县上医院看了回医生。

这次不同了,我们都穿得漂漂亮亮,虽然车上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但是心中都充满了希望。李艳妹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用她的话说是老帅哥。这回就是她要带我和我妈去看一下,用电视上人的话来说就叫做相亲。

本来我并不想急着嫁人。我不认为女孩子嫁人了就怎么好,村里哪一个做了老婆的女人不是跟老公吵吵闹闹就是跟孩子打打骂骂,还有干不完的活,还有操不完的心。女人啊,多好看的脸都是假的,用不了多久就变成苦瓜了。问题是爸妈急,弟弟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老婆几乎是在逼,她好多次跟别人说“我都生两个孩子了她还没嫁,不知要留着干什么”。好像我没嫁人就是有阴谋,好像她嫁了一个人就多了不起。我很不服气,要是比漂亮她真是无法跟我比,比勤劳她也不到我的一半。我妈并不逼,但是她经常不管场合不分亲疏把嘴哈到人家的耳边,把声音弄得神神秘秘地问:“哎,有个好一点的男人不?”惹得人家都以为是她想出轨。其实她是在为我找。李艳妹和我妈仅见过一面,但是我妈却让她帮助在城里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在县第二小学当副校长的,名字叫做黄心和。李艳妹说最好了,两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暖和”,结婚了不知多幸福。 我妈问多少岁了,李艳妹说46。我妈说太大了,都比我女儿大18岁了。李艳妹说男人就要大一点。我妈问他结过婚吗,李艳妹说结,但是离婚了,听说那个女的太懒惰爱打扮又喜欢麻将。我妈说这话就对了,我家阿暖不懒惰不打扮不打麻将。我妈问他有孩子吗,李艳妹说有一个女孩子但是判给女方了。李艳妹还说他只有一个老父,有退休金的,母亲没有了。我妈我爸和我商量了一个晚上就确定下来了:可以。

九点半钟我们就到了城里,一个有点胖的女人迎接了我们。李艳妹说这位就是刘天丽老板,她爱人就是黄心和副校长手下的教导,这个主就是她做介绍的。刘老板说不要叫老板叫丽妹。丽妹把我看了看就很狠地表扬了一番,然后说黄校长已经交代了,地点是新阳光酒店五楼情之缘包厢,时间是11点多。

11点50分,丽妹就带着我们几个人敲开了新阳光酒店五楼情之缘包厢的门。按照她的说法是相亲的时候女孩子一般应该迟一点。其实一踏进酒店大门的时候我的心就咚咚咚地打鼓了。不知路该怎么走,不知要见的人怎么样,不知该说什么话。实际上那些鼓都是白打的,走路你根本不用脚,人往一间小屋子里面一站,眼睛还没眨上两下人就是在五楼了。谁知走进包厢里面根本就没人,没有人你跟谁说话呢。让我很惊讶的是城里人确实会花钱,连桌子椅子都给穿上了衣服。空调机已经把房间弄得非常的凉爽,还有明星们也来到电视机上面唱歌了。丽妹说坐吧,接着就拿出手机拨打,回声是:“很快就到。”

其实很快也好久。终于有人敲门了。丽妹就靠近门边,就随手把门拉开了,接着就进来了两个男人。我一看就傻了眼,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好老,小的好小。不用说,就是老的了。

“校长呢?”丽妹问。

“他一会就来。领导来检查,他要陪去吃个饭。他说他一会就来。”

我一听心就放下了,原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可是担心马上又来了,他要去陪领导们吃饭,陪领导吃饭比相亲还重要吗?经丽妹介绍,我才知道那个老点的是他老公,姓张,是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年轻一点的是总务,姓严。

“吃什么菜好呢?”丽妹老公问。

几位女的都说随便吧,简单点,于是点餐的任务就落到严总务的身上。

最先上来的是每人一小盘毛巾。盘子小小的长长的白白的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船,盘里的毛巾也是白色的,还冒着热气。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话了,这东西也拿来吃,说不定是特地考验我的呢。最先动手的是丽妹老公,但是他拿起来后没有往嘴里塞,而是在手上抹了抹,接着又往脸上抹了抹,于是几个人也跟着做。天啊原来这毛巾是给你擦手抹脸的,真是想不到吃个饭也这么讲究。我庆幸我没有先动手,要是拿起来就往嘴里塞那就尴尬了。张教导很关心地对我说抹抹手抹抹脸,我也很听话地跟着做了。感觉很舒服,也有点文雅。原来舒服也是文雅给弄出来的,原来文雅竟是这么触手可及。

没有多久菜就接接连连上来了,非常香,也非常漂亮。品种也很多,有鱼有肉有虾有螺,还有菜。让人感到很惊讶的还有那些菜的样式和那些装菜的盘。例如鱼,身上披红挂绿地躺在一个像一条船的盘里;例如虾,红艳艳的都弯着身子排列成了一个圈;比如菜,一段一段的,碧碧绿绿,却又没梗也没叶。原来那鱼叫做清蒸鱼,那虾叫做水煮虾,那菜就是皇帝菜的梗。当然還有白斩鸡白斩鹅,还有尖椒炒牛肉,还有紫菜鸡蛋汤。

服务员并没有把饭端上来,而是捧来两大玻璃瓶的饮料,淡黄淡黄的,倒出来的时候感觉有点稠,有点香。原来叫做玉米汁。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感觉很好喝,又清又甜,又香又好看。饭还没上来,大家就吃菜。问题是饭一直都没端上来。我都有点担心了,把菜吃完了饭端上来怎么办。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菜很多,不可能吃完的。

“要打饭吗?”

姓严的总务问了一下,没有人说要打饭。我本来想吃一些,但是没人说要打,我也摇头了。

饭吃好了,筷碗撤掉了,没有吃完的也被收拾着拿走。实际上那些水煮虾和坡芹炒海螺还没吃掉一半呢。

桌上收拾干净了,茶水又端上来了,可是他还没有来。我的心又在扑通扑通地跳了。

聊天中忽然传来几声“笃笃笃”的敲门声,然后就进来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中年人。

“校长。” 姓张的教导姓严的总务几乎是同声称呼。

“不好意思,迟到了。”个子有点矮的说,“让你们久等了。”

“不相干。你们当领导的事情多。”

丽妹这样开口算是代表了大家的意思。我把两个人都看了几遍却搞不清哪一个是他,因为他们的年龄好像都没差多少。

“是有点忙。”个子有点高的说。

“怎么样,都吃好了吧。”个子有点矮的说。

“小暖呀,这位就是学校的刘校长。”丽妹指着个子高一点的那位说,“这位呢,就是我跟你说的黄校长。”

我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我就把头放低了许多,很专注地却又毫无目的地看自己的手。

接下来就是聊天了。我不聊,但是我听别人聊。我已经认得出他的声音了,有点快,有点小,不很用心都不容易听清楚。没想到还没聊多久他们就说时间不早了,要回学校了。说完就走了,不留下一片云彩。

我脚都软了,心都不在心里了。原来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

那天夜里我好久好久都没睡掉。我有什么不好呢,都以为他见了我会目不转睛地看我,都以为他会马上就喜欢上我,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也不知他看了几眼。第二天晚上我把全家人的衣服晾好后妈就到我的房间来,跟我一起寻找这次相亲失败的原因。爸却突然找上门来了,手里拿着手机,说是快点听找你的。

“你谁呀?”

“李艳妹呀,你——”

我妈马上把手机拿过来,说:“你放心,红包我一定会给。”我妈语气有点硬,一脸的不高兴。

“你急什么呢,登记了再说呀?”

手机的声音并不是太大,但是我们都听清楚了。

“什么?他不是不同意吗?”

“谁说他不同意呢?丽妹都打电话跟我说了他非常满意,还说你们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可以登记了。”

我们一听都惊住了,自言自语:“我还没跟他谈过爱呢?”

没想到我的话李艳妹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她说:“还谈什么呢?不是都答应登记了吗?怎么谈也是为了登记结婚呀。”

我妈想了一下也说:“也对呀,谈恋爱目的就是为了登记结婚呀。”

“怎么样?你们的意见怎么样?”

“同意呀。”我妈想都不想就大声地说。

妈都表态了,爸也点头了,我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同意了。妈问我阿暖你看怎么样,我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实际上我早就决定怎么样了,我还担心爸妈有些什么担心呢。那天夜里我非常激动,我基本没睡。

再次见到他是在车站。我一下汽车就看到他等在那里了。原来他也会开车,他是专门开车到车站接我的。一路上他并不怎么说话,后来汽车就在一幢很大的大楼前面停下来了。我跟着他走了进去,然后他就找到一个房间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身份證带来了吗?”

“带。”

我说着就掏出来给了他,他接过去又给了别人。

“怎么样,你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吧。”桌子里面的一个妹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一头雾水,我并不认识你们,还笑得像朵花,我能有什么意见呢?于是对着桌子里面的几个人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坐了一会,我觉得有点尴尬,就起身走到大厅里走走看看。后来他就出来对我说回去吧。上车的时候他就把一个小红本子给了我。我一看都吓呆了,天啊!这不是结婚证吗,原来国家已经同意我和他做夫妻了。

小车在一座大楼的前面停下来了。下车来一看,原来周围到处都是楼。

“到家了。”

“啊?就这幢楼?”

“哎。”

我一听都吓得不轻了:这么有钱呀,这么大的楼。我仰起头看,好高啊,都高得快要接到天上了。

后来就进了电梯,后来又出了电梯,接着他就掏出钥匙把一个门打开了。记得门口顶上有一个很醒目的数字1808,进门的时候他随手在门边一按,灯亮了,眼前的东西也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客厅,窗户都被窗帘遮起来了。厅里有一套沙发一个茶几,墙边有一个电视机。好像有一股什么的淡淡的味道。走近窗边,我却不敢把窗帘拉开,不知外面是什么。

“拉开呀。”他好像是在叫我拉开,但是他却自己过来拉开了。哇,厅里突然敞亮起来了。原来这么高呀,感觉天都不是太远了,放眼望去,是一幢幢高高低低远远散去的楼房。再往低下看,天啊,街道都变成一条一条的纵横交错的线了。

“这是几楼呀?”

“十八楼。”

“什么,十八层——”我吓得不轻,因为我想起了一句很可怕的话:十八层地狱。但是我不把那句话说出来,而是说,“住别的层不好吗?”

“别的层是别人的呀。能有钱买一套都不错了。”

哦——我好像弄明白了,这幢楼并不是他的,只是这幢楼的这间房才是他的。

“阿娜——阿娜——”忽然不知哪里传出两声好大的有点浑浊的男人的声音。

“谁呀?”我小声地问。

“我爸。老年痴呆了,谁他都叫做阿娜。”

“他怎么谁都叫做阿娜呢?”

“他认不了人,所以是女人他都叫阿娜,保姆他也叫阿娜。”

“哦。”我有点惊讶地问,“你家里有保姆吗?”

“对呀。记住啊,他认不了人,听到他叫你阿娜你应一下就可以了。”他又再次做了回强调。

“谁?”

“老的呀。”

我明白了,是他爸。但是我觉得非常好笑,我应该是他媳妇,竟然不明不白地就变成了阿娜。

后来门就突然开了,还进来了一个女人,手里还拎着一些菜。

“你是——”

我非常惊讶,其实对方也惊讶。

“她就是阿娜。”

“哦。”

“阿娜,这就是我新找的爱人,阿暖。”

“啊?好哇好哇。”

“好吧。忙你的事吧。”他说。

“好的。”

阿娜应了一声就拎着菜走了。应该是准备做饭去了。他突然开了一个房门,然后把我叫了进去。原来是卧室。有床,有桌,有椅子,还有柜,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坐吧。”他把手中的小包往床上一扔就说,“我去洗个澡。”

原来房间里也有卫生间。我在小圆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很惊讶地欣赏着这间不太大却又很让人温馨让人感到幸福的房间。他出来就对我说你也洗一下,我有点惊讶,天还没黑洗什么澡呢,就说晚上再洗吧。他听了好像有点不高兴地说:“让你洗你就洗啊,要讲卫生呀。”

我觉得也有道理,这么温馨的房间,不洗干净点也配不上,于是很听话地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我就有点害怕了,他竟然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裤衩。

“脱衣服吧。”

“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是我不敢抗拒。他开始了,我还没见过赤条条的男人,但是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真的好恐怖。我怕得不敢动弹,感觉自己都在慢慢地被撕裂了,但是我不敢喊叫,咬紧牙,忍着疼,任由着他的乱来。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结束了,他起来一看,竟然自言自语地说:“哇,处女呀,好!”

他很快就穿戴完毕,然后坐在椅子上抽烟。我也急忙抓紧收拾自己,接着到卫生间洗换。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对着手机说好的,然后又对我说:“我出去一下。”

他走了,我躺在床上,可是睡不着,就出来看看。看到娜婶正在弄水芹,就走过去找个小凳坐下来帮忙。

娜婶却慌了,说:“不用不用。”

“怎么啦?”我有点吃惊地问,“这个好弄呀。”

“你不懂。人家汪梅老师从来都不动手的。”

“汪梅是谁?”

“就是校长的前缘。”

“啊?他前缘是干什么的?”

“她也是老师。”

“哦。她下班回来是不会随便干什么的。”

“那她干嘛?”

“打麻将,逛街,买衣服,反正她就不干活。”

“哦。”

“原来厅里有一张麻将桌,她走了校长也扔了。她几乎是一天一套新衣服,我是亲眼看到的。”

“哦。”

“她还经常吵架。”

“跟校长吵?”

“嗯,所以就离了。”

“哦。”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想生一个男孩子,校长非常想要一个男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呀?”

“从他们的说话中我听得出来。”

“哦。”

心和他爸的菜是单独做的。其实也简单,就是一小盘炒南瓜一小碗青菜瘦肉汤。娜婶做好就端了过去。我也跟着过去看。原来他爸是在他房间里面吃饭的。他爸好像不太在意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但是我却看清了里面的情况:有床有桌有椅子,还有一个小电视。岁数就是好大了,脸庞有点大,头发不太多,但是都白了。

“他会自己吃。吃完了去收拾碗筷就好了。”

“哦。”

“他血糖有高,饮食上一定要注意。”

“哦。还要经常去看医生吗?”

“不用。每天打一针胰岛素就可以了。”

“要上医院吗?”

“不用。我给他打。”

“啊?你也是医生?”

“不是。很简单,谁都会打的。”

“那要花很多钱吧?”

“没有。他爸也有退休金。”

“哦。”

“你家在哪呢?娜婶。”我忽然问。

“不远。十来分钟的路。”

“那你给他当保姆多久了,他给你报酬——”

“五年了。黄校长人好,他每个月给我三千五,还有一个早餐两顿饭。”

“哦——”我悄悄地大约算了一下,算了之后我就吓得不轻,工钱加吃饭,应该不少四千五了。心和他哪里来那么多钱呀。

“娜婶,你也好辛苦啊。”我说。

“不辛苦。主要是照顾他爸,要费点时间,要有些耐心,也有点啰嗦。”

“哦。”我点了回头,然后问,“啰嗦,他怎么啰嗦?”

娜婶想了一下,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主要是不太听话。”

“哦。”其实我并不听明白娜婶的话的意思。

我们聊了一会,娜婶又动手做菜了。

“平时都做这么多菜?”

“没有。今天是你来了就做几个菜。平时校长一般不回来吃饭,就我和他爸,做他菜的时候我就做多一点,舀一点就可以了。”

菜做好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我就把电话打过去,不久他就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娜婶却说是我们先吃她后再吃,我叫了几次,他也说娜婶你就过来一起吃吧,娜婶才勉强过来坐在一起吃。我发觉娜婶特别拘束,就劝她不要客气,还给她夹了几回菜。

饭后他就吩咐娜婶下午去把那个房间清理一下,然后就回房间休息了。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就在厅里跟娜婶聊天。聊了一会我说他叫你下午清理房间我们现在是不是去清,娜婶说不行,影响他午睡。两点半钟的时候他就起床了,然后对我说他出去一下,晚饭一起到外面跟朋友吃。他走后我就叫娜婶一起去清理房间。娜婶告诉我这房间原来是他女儿住的,她们走后这房间就闲下来了。

下午五點多钟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个电话:“下来吧。”

“上哪?你在哪?”

“楼下呀。吃饭呀。”

我犹豫了一下就出去了。当时正好看到电梯的门打开了,看有人走出来我就走了进去。等到电梯停的时候别人出去我也跟着走了出去。我一看就傻了,原来我还是在楼上,还没有下去呢。

“这是几楼呀?”

“23。”

“我要下去呀。”

“你弄错了。刚才是上来的。”

一个人帮我按开了电梯让我进去,然后叫我按一楼。终于下到一楼,他显然是有点不耐烦了,说:“出个门这么久。”

车子就在一幢大楼前面停下来了。原来是家大酒楼。进了楼又上了电梯,又进了一个房间。原来里面已经坐着四个人。他把那四个人对我做了介绍,然后又把我介绍给他们。原来他们是教育局的吕副局长、张主任、计生局的副局长、公安局的李股长。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个姓吕的副局长是个女的,骨脸人,有点瘦,不明白一个女的怎么当了那么大的官。姓吕的局长见了我显得很热情,一连说了几个好,又连声让我坐,还让服务员给我倒茶。我觉得大家都在看着我,嘻嘻哈哈称赞我很好。我知道我好,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扬他们,只是笑了笑。不久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校长一个教导。老实说这顿饭吃得非常好,满满一桌都是色彩斑斓的海鲜。确实多,谁都吃好了桌上还剩有好些水煮虾和螃蟹。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报出的数字让我吓了一跳,1034元。服务员说四舍五入收1030就可以了。我觉得不对,就说3不是也应该舍的吗。大家都笑了,嘻嘻哈哈的,都称赞我好聪明。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些钱都是他心和交出去的。

“要打包吗?”

“打就打呀。不要浪费呀。”他的一个朋友说。

他们说说笑笑着出去了,等我拎着剩菜下到楼下的时候别人都走了,只有他坐在车里等。

“你干嘛?”

“我捡剩菜。”

“扔掉。”

我都惊住了,我怀疑我听错了。犹豫之中我又听到他重复了一次:“扔掉。”

“怎么,这么好——”

他不再说什么了,而是下了车把我拎在手中的剩菜拎过去,然后就走到垃圾桶那里扔了进去。

事后我把事情跟娜婶说了一下,娜婶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是校长,是有身份的人,你那样做就是丢他的面了。”

后来他有几次叫我出去吃饭我都没有去,我不知道跟那么多人在一起应该怎么吃饭才对,也不知道吃饭的时候应该怎么说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不喜欢在家里吃饭。还有他一顿饭就吃掉上千元,那簡直就是在吃钱,他工资是多少呢?娜婶说你那样担心就不对了,他是校长,方方面面的人他都要交往,上上下下他都要沟通,有时候是他请客,有时候是别人请客。

我发觉他心和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话很少,说一句就是一句,就是想跟我亲热的时候往往也只是一句话。还有一个问题是他夜里回来比较晚,一般都是12点左右,有时甚至是1点多,好像不睡觉他就回不来。后来我有点生气了,想不到他比我还要生气,经常不接电话,或者是把电话挂掉。也许是过于挂心,他不回来我总是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厅里看电视,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本来想跟他提一下是不是让我爸妈进城的事,可是一看他那样就无法开口了。

有一天下午他爸突然哎哎哟哟地叫了起来,娜婶捶捶打打揉揉按按他就说是好受了一些,可是一停下来他又呻吟了起来。我就给他打了电话,谁知电话一通他就挂掉了。一连三次都这样。没办法,只得问娜婶怎么办,商量了一下就把他爸送到了医院。确实是病了,血糖都升到26了。就决定留院。先是我在医院看护,娜婶回家去收拾他爸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接着是我回家吃饭洗澡再来轮换夜里看护。

夜里12点多的时候他突然来了电话,问我上哪去了怎么不在家,我说你爸病了在医院。他问我怎么不打电话告诉他,我说打电话你不接,想不到他竟发火了,说打不通你不懂再打吗?我好委屈,就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他爸的病情,还问他什么时候来。他说:“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糖尿病又不是什么病。”我听了好惊讶,他怎么这样说话呢?怎么这样对待他爸呢?

都说病人在医院治病是医院的事,其实医生只是看病的,护士只是打针的,吃喝拉撒洗澡洗衣服睡觉全都是家属陪伴处理。一大堆的事,非常的艰苦,又非常的烦心。一天24小时,人只要活着就什么时候都有事。好在娜婶人不错,她有点感冒,有点咳嗽,但是白天还是到医院来帮我做些事。晚上我就艰苦了,医院不给家属睡觉的地方,就一张椅子,你叫我怎么睡觉呢?椅子只能坐,睡地上不行,睡到他爸的床上更不行,所以夜里我根本就没法睡。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抓着椅背打个盹,精神了就到外面走廊里走走。

在医院里,有两件事我真是吓得不轻。一件事是:有一天夜里我到外面走走看看了一会,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爸没睡在床上,原来是他坐在卫生间的坐便器上睡觉。他说那样依靠着睡舒服。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第二件事就让我更怕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我到外面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爸没睡在床上,我以为他又是睡到卫生间的坐便器上了。其实也没有。我又回到房间找,其实也没有,床上床下门前门后都没有。是不是跑到别的房间了,就一间一间去找,也没有。我慌了,就跑出来一条路一条路地看,天啊他已经坐在一个人的摩托车上了。我觉得那个人不是好人,说不定是想拐卖,就咆哮着冲了上去。

“你干吗?”

“我没干吗呀,他说他要坐摩托回家。”

没事了,但是从那起我就时时提防处处小心了,就是他睡了我也不敢放心睡。

他爸在医院里住了十二天,医生说要治疗观察一个疗程。实际上他心和只是一次到过医院,也就是最后结账的那天,结完账就把他爸带回来了。可是回到楼下他就不上去了,说是要找人说点事。

老实说家里的事也不是太多,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娜婶也能忙过来。我想其实娜婶也是尽量不让我做,娜婶确实好,我从来没看到她发火,她做什么都很用心,做人非常诚恳。原来我总以为我做人是最好的了,想不到她比我还要好许多。后来我知道她的好实际上是迫不得已,她无依无靠,她不得不好。她说她以前也很漂亮,追她的男人一大堆,不知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超学。她说那个超学经常在外面乱来,还把女人带回家。她骂那个妖精,跟超学吵,结果人家两人联手就把她给赶了出来。离婚了,三个女儿都嫁人了,但是她都跟不去。娘家已经回不去,死又死不了,就在街上一个老旧的修理厂旁边租了个小小的房子,就一个人过。以后怎么办,那是以后的事。

娜婶确实可怜,可是我觉得我比她还要可怜。她一个月有几千元的收入,我却一分钱都没有,要买什么花多少钱就得跟他心和要。虽然叫他给他都给,但是我总想有一些自己的钱。有一回我突然有了取代娜婶的想法,让他把每个月给娜婶的几千元钱交给我,但是有一个问题是我不懂打针,不过我觉得我也可以学。他爸的情况是现在每天都要打二针了,因此娜婶在打的时候我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不说什么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娜婶的情况之后我也就打消那个念头了,就跟他提出是不是出去找点工做。后来他就帮我找了份在超市做导购员的工作。我觉得很好,每天都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求助于我,我还结识了几位姊妹和几位老板。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谁知我高高兴兴地告诉他的时候他却说:“好了。你不要去打工了,在家里好好地呆着,给我生一个男孩子。”

我把事情告诉娜婶的时候娜婶也有点高兴,说他的考虑是对的,怀上了就要注意保胎。要是生了个男孩他都要欢喜坏了。他做梦都想有个男孩子。我把事情告诉我妈的时候我妈也说你应该听他的话,说你现在不是你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好好照顾好孩子。我听了我妈的话就笑了,我说妈你看到孩子在哪吗?我妈说孩子不是在你身上吗?

怀上孩子,我发现我身体和心理都在发生着很大的变化。一个是比较烦躁,再一个是有点恶心,还喜欢呕吐。有很多很多的早上我早早就起了床,然后就一手扶着墙角一手捂着嘴巴对着厅里做报告。我自己都觉得我呕吐的声很可怕,但是又控制不了。其实有什么好吐的呢,晚饭昨天晚上就吃了,早餐起来还没开始吃早餐呢。再一个是不想吃,没胃口。娜婶见了就非常担心,一方面劝我一定要吃。有时候我看到娜婶见到我把东西吃了进去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好像是我把东西吃进了她的肚子。晚上的时间就难熬了。天黑的时候娜婶就走了,他心和半夜才回家来。我非常孤独,非常无聊,甚至是非常害怕。我明白我是需要有个人陪伴,就给他打电话,他有时候接了电话就随口说一会就回,其实他的一会非常久。有时候他不接电话我就发信息,但是也不回信息。我真是生气得不得了,有时候都生气得一个人哭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一个人哭过多少次了。都说城里人很多,可是我的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有一次我在电话里哭着把他骂了一顿,我说你不回来我就要死給你看了。他总算是回来了。但是一脸的不高兴,回来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躺在床上看手机。

第二天我跟娜婶坐的时候好久都不说话,娜婶说你怎么啦眼睛红红的,我想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把事情跟她说了一下,她说算了男人就那样的,用你的时候都想把你当块肉吃,不用你的时候就像脏衣服一样脱下来就扔在一旁,看都不多看一眼。她说她以前的那个鬼也是那样的。我都害怕了,我说他说不定也跟你的那个鬼一样的,娜婶安慰我说不会的你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呀,说不定是男孩呢。我听了就更怕了,我说要是生了女孩怎么办?她说不会吧你的感觉怎样呢?我说我不知道,她听了就笑了,说你不是不知道,是你不把心思放在那上面。于是她就搬了一张椅子让我坐,然后就很认真地跟我交流起怀孕的体会来。

“老人说酸儿辣女,怀了男孩一般是比较喜欢吃酸和咸的东西,而怀女孩就喜欢吃辣和甜的东西。”

我一听就懵了:“我什么都不想吃,硬要吃的话,是甜是酸我都不管。”

“那就要看肚子了。怀男孩子肚子比较尖比较挺,肚子还有一条线。怀女孩子肚子比较圆比较大。”

“是吗?” 我说着就站起来掀起衣服说,“娜婶你给我看看。”

娜婶也站了起来看,然后说还早,还看不出来。接着她又说:“也可以看肚脐眼。肚脐眼比较突出的是男孩。”

“那你给我看一看。”

“好像是有点突出。”娜婶看了看,又说“也可以看看皮肤。怀男孩皮肤就会差一点,怀女孩皮肤就非常好看。”

听她说我的肚脐有点突出我非常高兴,又提到皮肤,就说:“是吗?你看我皮肤好看吗?我可以把衣服全都脱下来给你看。”

“不用不用,你长得好看,非常好看。”

“什么?你的意思是——”

“哦,不是不是。好看是好看皮肤是皮肤。”她接着又说,“以后还有看胎动。男孩子胎动比较激烈,肚皮会鼓动一个一个的包。女孩就比较轻柔。”

“天啊,怀个胎也有这么神秘呀。”

随时间的过去,我的肚子渐渐有了一些规模。我几乎是每一天都和娜婶探讨,让她看一看听她说一说。种种的迹象表明很可能就是男孩。特别是肚脐眼,特别是胎动,那小家伙确实是调皮,好像是在举拳比步,把我的肚子弄得一鼓一鼓的。我的心里好兴奋,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了,我觉得自己也真是瞎了眼,孩子就在自己的身上咋就看不出是男是女。

让我很生气的是他心和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照样早出晚归,晚饭还是基本是在外面吃。有一次他回来的时候竟然是2点51分了。

那一夜我哭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了两颗红荔枝。我真担心他会在外面乱来,我更害怕他某一天会突然把一个女人带回来。娜婶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这样不仅会伤害了自己也会伤害了孩子。

八个多月了,不久就应该生产了。身体已经严重变形了,我觉得肚子确实大,确实沉,走一会儿路也觉得好累,就是想看一下自己的脚尖也好困难。吃还是可以,两碗饭也没问题。但是吃下去了又觉得胀。我问娜婶我为什么这么会吃,她说你一碗是給孩子吃的,一碗才是給你自己吃的。最艰苦的是睡觉,平着身睡觉得非常有压力,侧着睡也不舒服,后来干脆坐。其实坐也坐不了一会。就起来走,实际上也走不了几步。还有心里的烦躁和不安,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孩子生出来,不知道生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苦啊,想不到怀一个孩子这么艰苦。都说做女孩子非常快乐,看来是有多少快乐也就有多少痛苦。

事实上怀孕还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是生产,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才是人间最痛最痛的痛,那种声嘶力竭的喊叫,那种令人几乎窒息的晕昏,我觉得我可能就要死了。

经过整整一夜的折腾和拼搏,孩子终于下来了,我的呼吸也连接上去了。随着一声甜蜜的婴儿的哭声,我觉得我的脸上已经出现笑容了,我已经顽强地闯过鬼门关了。护士说,是男孩,恭喜啊!我听了忽然眼睛一亮,却又马上模糊了,我知道眼里里已经涌满了泪水。我哭了,我已经高兴得无法控制地哭了,多大的疼多大的苦马上都变成幸福了。我终于当母亲了,不生过孩子的女人,是无法享受到这样的苦疼和幸福的。我甚至默默地想,我的苦难总算结束了,从今以后我就可以扬眉吐气地做人、幸幸福福地生活了。

实际上我的想法又错了,幸福快乐有,但是苦和累更多。老实说,这孩子特别能哭,想吃也哭不想吃也哭,拉屎拉尿哭不愿意拉撒他也哭。看得出他心和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过来看一回孩子。说来也有点奇怪,他看的时候这孩子就竟然不哭了,而且一双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他知道孩子还不会说话,就学着孩子的腔调逗了几句,想不到这孩子竟然还笑了。他接着就骂我“你刚才是瞎了还是聋了,你没看到孩子在哭吗?”我都懵了,我眼睛耳朵都没问题,问题是我怎么哄他都哭。夜里就更苦,一个夜我能睡上多少时间基本上都是由孩子来决定的。这孩子好像特别地喜欢黑夜,我都困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还是不想睡。我发觉哄他睡的一个好方法是把乳头塞进他的嘴里,他的另一只手也没有空着,就摸着另一个乳房。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你说他睡着了我还能入睡吗?

满月酒是在一家叫做丰元的酒店举行的。来的人很多,一个个衣着整洁光光鲜鲜。特别是那些女的,一个个富富贵贵靓靓丽丽,而且都抹了口红画了眉,而且都是满脸笑容的,两片嘴唇就像两面鲜红的飘扬的旗帜。我偷偷地低头把自己看了两回就不敢再看了,确实是惨不忍睹。衣裤不是太旧,可是颜色和款式都差了几十年。孩子就抱在怀里,而且含着乳。他睡了。这孩子就喜欢含着乳睡。我非常尴尬,千人百众坦胸露乳,真是让我羞得不敢把头抬起来,但是我又不能对来祝贺喝酒的人不闻不问。大厅非常大,几十张桌子客人都坐得满满的。看来谁都非常的高兴,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我既高兴又害怕,想不到他有这么多的朋友,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来为我们的孩子祝福。

开席了,酒菜上桌了。孩子醒来了,但是他不知道高兴,反而哭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在努力地哭,声音特别的响亮。

不一会那位姓张的教导就走过来把嘴哈到我的耳边,说嫂子校长叫我送你和孩子回家。这个张教导确实好,上车的时候是他給我开的车门,等我坐好了他才轻轻地把车门关上。路上他突然说“黄一”这名字不错,是一不是二,叫起来响亮,意义又很好。我问张教导你说谁,他说你孩子的名字呀,校长起的名水平就是高。我都懵了,孩子的名字就叫“黄一”,黄是姓,“一”才是名,当校长的人应该认很多字,怎么给孩子起这么一个不识字的人也会认会写的字做名呢?

回到家里了,娜婶已经给他爸做好饭端了进去,她也准备吃饭了。看到我忽然回来娜婶很惊讶,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黄一又哭又闹,他就叫人把我和孩子送回来了。娜婶问黄一是谁,我说就是他給孩子起的名。娜婶说好啊这名字好啊,接着过来把黄一的一只手抓起来就往嘴边靠,嘴唇也张得很开,不停地说嘎嘎嘎,两排牙齿不停地咬动,好像很香的样子,好像非常好吃的样子。黄一竟然笑了,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娜婶,好像非常地关注,却又非常地茫然。

娜婶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没有,她听了非常惊讶,那么好的酒席你也没时间吃一口呀?我说哎,娜婶说说不定他一会儿会给你母子拿些好菜回来。我说黄一还不会吃,他是不会给我拿菜的。娜嫂就不说什么了,放下筷子给我做饭。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黄一一天一天地长大。我的日子也是跟黄一一起一天一天地有哭有笑。当然我的哭并不是来自孩子,而是他心和,我的笑才是来自我的孩子。

黄一七八个月的时候情况就有点可怕,开始长牙了。长牙好,可是他总是喜欢把我的乳头当肉咬,而且嚼,小腮一鼓一鼓的,好像我的乳房就是肉,好像很香很香的樣子。有时他把我咬得疼痛难忍,就厉声斥责。这家伙好像也知道人骂,两只眼珠一动不动地瞪着我,然后松开嘴就哭。心和看到这样的情况就骂“你是怎么啦?你没看到把孩子吓哭了吗?”我真是冤枉得眼泪都流了。除了流泪,我还能怎么样?

老实说娜婶对我的关心帮助是很大的,不干活的时候就帮我逗黄一玩。这孩子也有点怪,在我的手上又哭又闹,可是娜婶一抱过去在屁股上拍几下那哭声就马上停止了,好像开关就在屁股上。接着娜婶就心平气和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说:“你不要总以为孩子的哭就是哭,他是在跟你说话,他是在跟你表达着某种的诉求,是不是想吃了或者是不想吃,是不是想拉屎拉尿了还是不想拉,是不是想睡了或者不想睡。你应该细心观察用心思考,比方说脸部的表情脚手的动作,还有便便漂亮不漂亮,是稀是结还有气味的浓淡。”我听着听着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想不到她娜婶养育婴儿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么丰富工作这么细致。要不是娜婶帮个手我一个人都忙成陀螺了。

心和他在家的时间不多, 半夜才回来,天亮就出去。按心说,我确实是希望他能够多些时间在家里,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希望他跟我说说话就可以,要不让我看到他也可以。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除了责怪和骂,他是不会随便跟我说话的,就是多看一眼都不会。我都怕了,总是觉得我在哪里得罪了他,其实都没有。娜婶也多次提醒我要注意点,要抓紧点,女人生孩子是男人出轨的危险期。我也想注意点,也想抓紧点,可是注意什么呢,夜里我都睡了他还没回来,天亮我没醒来他就出去了。他没有尾巴,我怎么去抓呢。

我妈是农村人,好久都没进一回城,其实她也不习惯进城。有几次我妈来了鞋没脱就进来了,娜婶见了就说要换鞋,要把鞋脱掉,进来后就换上屋里的。我妈也真的有点好笑,出去的时候有把屋里的鞋穿了出去。一脱一换,全都搞反了。有一次心和也看在眼里,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是一脸的不高兴。

当然,他心和对黄一这个孩子还是非常喜欢的,但是他只是喜欢孩子的笑,不喜欢孩子的哭。孩子笑他就开心,孩子哭他就骂我。有一次吃糊的时候可能是有点烫,黄一一扇手就把碗打掉了,我很生气地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想不到黄一的一只手也往我的脸上就是一打。

不知为什么,黄一竟笑了。这孩子,我又把巴掌举起来,做出要打的样子。

“你干嘛?”想不到心和大声地喝了一声。

“这孩子——”

“孩子怎么啦?你做错了你还不知道?”

“我——”

我不说话了。我哭了。天啊,他心目中只有孩子,没有我。

“你知道打屁股要伤脑吗?”他停了一下又说,“我告诉你啊,以后孩子吃东西40度左右就可以了。”

我确实不服,孩子顽皮了不打屁股往哪打。孩子吃东西,我怎么知道是多少度。想不到第二天他真的买回了一支温度计。事情又多了一件,孩子吃饭之前必须测试一下温度。

有一件事我很不想说,但是又不能不说。就是心和他爸。有几次我到他房间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竟然傻乎乎地看着我,后来有一次他竟然走过来把我抱住了。幸好我有点力气,两下三下就挣脱了。我真的好害怕,但是我不敢还手,只是悄悄地告诉娜婶。谁知她不惊不讶,说没什么,做不了什么。我吃惊地问他也抱过你吗,娜婶笑了笑说不就是抱一下吗?但是我还是怕,怎么说我都不是给他抱的,万一心和知道了说我和他爸乱来怎么办?娜婶听后“噗”的一声都笑出声来了,但是没有接着说什么。自那以后我好长时间都没有进他爸的房间。有一次心和叫我把一包饼干给他爸送去,我说等娜婶回来再叫她送。心和一听就生气了,说你怎么这样不孝敬呢,叫你做一点儿的事都不愿意。我说他不正经,接着就粗略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谁知他听了就生气了,一开口就骂:“你不知道他痴呆了吗?他能把你吃了吗?”

天啊他爸错了也对呀。

黄一三岁了,上幼儿园了。幼儿园不远,下了楼走十几分钟就到。開始的时候黄一还是蛮喜欢的,走路几乎都不是走而是跑。幼儿园还没开门的时候他就让我陪着在那里等,放学了人家都要关门了他还要在那里跟几个孩子追赶。十几分钟的路对大人来说没什么问题,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就是问题了。没办法,只得让我背。本来开始还是我自己提出要背的,后来累了我就让他下来走一段,谁知他说他不累,就不肯下来,结果把我弄得非常累。不知是走路不用脚了还是高高在上了,这孩子竟然得意忘形了,身子一耸一耸的,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抓着我的头发一拔一拔地,嘴里还哟喝哟喝的,把我弄得脚也走不稳头上非常疼。这孩子真是把我当牛当马了。我吆喝了一下他停了一会,后来又继续。我非常生气,干脆把他放了下来。这孩子好像也生气了,放下来后他就走。但是他是往回走。没办法,我只得让他又骑到了我的背上。弄了好多次之后我就告诉给心和,希望他能够教训教训孩子,孩子就怕他,他一瞪眼黄一就不敢动。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你不知道他是孩子吗。我好委屈,明明是孩子不对,欺负了我,怎么还是我不对了呢?

幼儿园不是学校,但是跟学校差不多,老师是要教书的,放学回来要做作业的。其实作业很简单,就是写些字。数学是写1到10,语文是写拼音字母。问题是黄一他不想写,他把本子拿出来就扔在我面前,说你写呀。我非常生气,但又不好发火,就压着火对他说写吧写好了妈给你买果冻吃。他一听就来了兴趣,说你去买我就写。我说好吧我现在去买你现在就写。我到楼下买回来了,他也把字写好了。我把果冻给了他,然后拿起本子看,天啊,他就写了几个1字。你知道他的1字怎么样,像蚯蚓一样。我说你怎么这样写字呢,接着就把他拉过来,帮他手拿着笔写了几个,谁知他把笔用力地往地上摔,然后拿起本子就撕。看样子他不急,一回一回地撕,撕完后就扔,结果一个本子都撕烂了,纸屑也扔了一地。我非常生气,忍无可忍,就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谁知他并不知错,好像是以为我错,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头发往桌上按。这小子好像是用尽了力气,我被弄得头皮非常疼,我都委屈得哭了,但是又不敢出手推开他,我怕伤了他。忽然吱嘎的一声门就打开了。心和回来,黄一也住手了。

“怎么啦?”他很惊讶地问。

“她打我。”黄一还先告状了。

“我叫他写字,他就是不写。”

“你怎么把本子撕成这样?”

“不是我撕的。”黄一忽然会说假话了。

“有你这样教子的吗?”

“你知道黄一他——”

“黄一怎么啦?你不知道他是孩子吗?”

我不想说了。在他的心眼中我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哭了,但是没出声,只是静静地流泪。没想到心和的火还在烧:“你怎么给他买果冻吃,你是想害死孩子吗?”

我真的好委屈,他竟然把我看成恶人了。但是我不想伸冤。其实也伸不了冤,怎么说都是我错,我还能够说什么呢?我能做的事只是哭。

“哭?你哭就解决问题了吗?”

我本来只是流泪,经他这么一说我竟把哭声放了出来,然后就跑到了我的房间。想不到黄一也哭了,声音比我的还要大。娜婶急忙出来哄,然后把黄一抱了进来。

“哦哦哦,阿侬莫哭,不要怕,阿侬乖。”

娜婶哄孩子看来有一套,我却不想搭理黄一,这孩子确实是太不听话了。问题是黄一好像并不恨我,还主动往我的身上靠。

“你注意点啊,黄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啊。”

心和的声音很大,接着就听到一声“嘭”的一声的关门声。他出去了。

“我都不想跟他过了。”我跟娜婶说。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能上哪去?”

我无言以对,娜婶说的也是事实,我知道出了门就不知往哪儿走。

一天晚饭后,帮忙孩子洗好澡之后我就准备收拾碗筷,心和就坐在厅里看手机。黄一突然跑来说妈他要去骑马。我说妈没空,骑啥马啥牛。

水龙头开着,哗哗的。碗筷碰碗筷,乒乒乓乓的。忽然听到心和好大的声音,但是不太清楚在说什么,就停下手来,关上水龙头,却又没有听到什么了。于是又接着我的洗刷,碗、筷、盘、水的交响乐再次奏起。

“你到底要去还是不去?”他心和几乎是在怒吼了。

这回我听清楚了,是心和在吼,但是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就停止了洗刷,拖着两只油腻腻的手走了出来。

“妈,我要到广场玩,去骑马。”

我终于知道是心和叫我一起带孩子去广场玩,就回到厨房用洗洁精把手洗干净,抹干,然后走了出来。没洗完的筷碗盆锅,回来再洗了。

心和已经开门出去了,我给孩子穿好衣服系好鞋,出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影子了,肯定是先下去了。我按了电梯的按钮,可是等了好久门才打开。终于进了电梯,却忽然发觉我的头发还没梳,不知道乱到怎么样。女人的头发实际上也是女人的美,女人的美也可以相当于命,可是孩子更重要,自己的命也就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走出楼梯的时候我发现心和的摩托车已经嘟嘟嘟地响起了。

“干什么都是磨磨蹭蹭,出个门也打扮半天。”

我知道他是在骂我,但是我不说话。我的心里很委屈,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一下,连镜子也不照一下,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我还打什么扮呢?

黄一自己爬着坐上去了,我一走到一只脚跨上去了,摩托车突然就动了,后脚还没收上来手也没抓好摩托车就冲刺了。我的身子很自然地往后倒去,幸好有个后尾箱顶住,幸好双手急忙往前抓到他的腰上,不然就后脑朝后摔下去了。

太阳河广场非常大,每到夜晚就灯光闪烁人头攒动。坐木马、开飞机、碰碰车、爬城堡、打气球、砸罐子、钓钓鱼扔圈圈什么的。我和孩子下车后他就“呜”地一声把摩托车开走了。我不知他去干什么,就一个人带着黄一玩。

玩什么好呢,黄一带着我,坐了木马,开了飞机,又钓了回鱼,然后吃西瓜汁。看得出他非常的开心,后来就很急地说是要撒尿。卫生间在广场的边上,但是必须过马路。没办法,我只好带孩子转到城堡的后面,但是后面也有很多人。我说黄一,妈跟你到马路那边撒尿好吗?黄一说不,接着就在我的身边把小鸡拉出来就尿,脸却看在城堡那里。不知道他的尿拉完了没有,转身的时候有些尿水竟然尿到我的脚上了,还热乎乎的。我很生气,也很尴尬,但是我不敢骂,因为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看着我。黄一不管,一转身就上去了,我叫他小心点,他头都不回。这孩子,性格就像牛马。

城堡里的孩子很多,爬上去的滑下来的钻洞口的打翻滚的咿咿呀呀好不开心。非常的好玩,但是你撞到我我踩到你那是正常的。我看在眼里,心都给吊了起来。

已经好久了,黄一还没有出来。我也想拉尿了,但是不能去,万一黄一出来找不到我怎么办?问题是尿意越来越重,没办法,我就拨打了心和的电话。拨了一次停了一下又拨,拨了三次都通着,但是都没接。又不敢离开,离开了黄一出来找不到就麻烦了。没有办法了,我只好很努力地憋。我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崩溃了,憋尿那种难受,怎么说呢,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不是活人能够忍受的。我真是恨不得马上就变成孩子马上就把裤子脱下来蹲下去尿。

心和终于回来了。我问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他不说为什么不接电话,而是把黄一叫了出来,笑着说好玩吗要回家了吗?黄一一脸的满足,说要回家了。

“等等,我上回卫生间。”我说完就急忙向马路的对面跑去。

因为人较多,又等了一会。问题终于解决了,一身轻松了,可是回到原地却没了心和和孩子的影子。

“是不是搞错了地方,不对,就是这里,旁边是个妹子在卖椰子。”

“可能是他带孩子去买什么了吧。”

于是等。十五分鐘过去了,还不见人影,就拨了电话。通着,但是没接。想去找,又怕他们回来找不到,人山人海。于是只好在原地转来转去。半钟头过去了,一个钟头已经过去了,心和和孩子还是没回来,我有点害怕了,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出事了。”我第一个想到的事是拨打110,可是一想又不对,女人出门找不到老公和孩子也能报案吗?

十二点都快到了,我突然想起刚才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把门锁好了没有。于是叫了辆摩的,还对摩的司机说是回去待下要回来。摩的司机问我住几层,我说1808。

到家了,想不到门真的没锁好。惨了,小偷进门了,可是打开门的时候我却惊住了:他心和竟然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沙发上跟孩子看着电视呢。

“妈妈妈妈我要洗澡。”

“天啊,他还在等我回来给孩子洗澡呢。”

走进卫生间,我看到一堆心和换下来的衣服。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事情多着呢,洗了孩子,还要洗自己,还有几个人的衣服,还有厨房里没有洗刷好的碗筷盆锅。就动手帮助黄一洗澡。

我拉着洗完澡的孩子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我拉开一看,原来是摩的司机。我这才猛然想起刚才跟摩的司机说要回广场去。

“怎么这么久?”摩的司机问。

我急忙说:“不去了,我不去了。”

摩的司机走了,我一把门关好心和就问:“他是谁?你要跟他上那去?”

“他是摩的司机。”

“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怎么找上门来?”

“我刚才坐他的摩托回来,我跟他说要回广场去。”

“你要回广场去干吗?”

“我不是要去找你和孩子吗?”

“我和孩子不是在家里吗?”

“我怎么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你不是长着两只眼睛吗?”

我闭嘴了,跟不想讲理的人是讲不了理的。我转身走进卫生间,然后把门关上,然后拧开了水龙头。一阵凉水的淋浴,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爱孩子,但他不爱我。

那天夜里,实际上是后来的许多天的夜里,我都没睡好,就是不小心睡着突然醒来了也在想:他为什么那么的不爱我?进入他家的门已经四年多了,我有什么不好呢,我一点都不懒惰,虽说家里没有太多的事做,但是我总是尽量地不让脚手闲着,衣服收回来了我总是一件一件地帮他折叠好,家务事主要是娜婶做,但是我有空了也尽量帮个忙;我有衣服穿,所以我基本上不买什么衣服,就是买了几件也是挑不好的几十块钱的,打牌没兴趣,麻将我不懂,喝水我喝白开水,就是看电视我也尽量把亮度调低声音调小,我知道亮度和声音都是钱做的。在我的印象之中,不管他对我怎样地瞪眼呵斥,我对他都轻声轻气兼百依百顺,对他的老爸我也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就是对娜婶也没有骂过,只是有几次吼过孩子。总而言之我觉得我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记得从怀孕到生了黄一,几年了他也没跟我亲热过几次,三心二意的,虎头蛇尾的。我曾几次转弯抹角地对娜婶诉苦,还流了眼泪。我希望她是不是去跟他说一下,娜婶说她不敢,她只是校长请来做保姆的,要是他发火起来饭碗就没了。我也曾想是不是把事情告诉父母,我最大的靠山就是父母了,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山,告诉父母除了让他们担心和害怕,还能怎么着?我也曾想到告诉弟弟,但是我也马上否定了,弟弟瘦瘦小小,老婆都敢欺负他,他怎么敢打骂心和呢。后来我竟然想到了离家出走,可是又不知道该往那儿走。再后来我想到死,死我倒不怕,但是我又放不下孩子,我死了黄一怎么办?

把一个又一个的想法想过之后,一天夜里我忽然想到了丽妹。对了,就找丽妹。这门亲事是她介绍的,她应该了解心和。她老公张教导人非常好,有什么话也可以讲。

一天上午,我带着黄一出门找丽妹。我认不了路,就叫了辆摩的。丽妹见了我非常惊讶,也非常热情,问我怎么这么久了才来一下,问我是不是把她忘了。她地方很小,一个小小的铺面,一条小小的路进去,里面堆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洋葱、蒜头、生姜、红枣、党参,枸杞、腊肠、榨菜什么的。就一张椅子,就放在门口一边。我坐了椅子,孩子就坐我大腿,丽妹却在那儿站着。我很是不好意思,让她坐,她却硬是让我坐,还到隔壁拿来两瓶王老吉給我们母子俩。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一袋蒜头上。

“这么多东西呀。”

“不多。有时候更多。”

“好卖吗?”

“好卖啊。我批零,销量大。”

“批零是什么?”

“就是批发和零售,买多的就便宜一点。”

“就你一个人?”

“对呀。”

“张教导,他不帮你吗?”

“他不行。他是老师,做生意人家要骂。”

“哦,那你真的好辛苦啊。”

“苦不怕,有钱赚就行。”

“你家也有保姆吗?”

“没有啊,我们怎么养得起保姆。”

“家务谁干呀?”

“他干呀。在家里他什么都做。”

“什么?”我听了好惊讶,“他做什么?”

“做饭,洗刷,拖地板,洗衣服,他都干。”

“啊?也有这样好的男人?”

“男人不好你嫁他干嘛?”

“他给你钱吗?”

“给啊。他的工资卡都在我手里。”

“什么,他的工資卡也在你手里?”我真是无法相信,“那,他要花钱怎么办?”

“我给啊。他要用钱,他说一声我就给。”

“丽妹呀你真是——”

“真是什么,男人,你就得管呀!”

“他是做官的,你不怕他——”

“我怕他什么,我有生意做,我有钱赚。”

“他,他是教导,他是做领导的呀。”

“他做什么我不管,就是做县长我也不在乎,反正回家来了他就是老公。”

“丽妹呀,我真是服你了。”我深深地感叹,“丽妹啊你的命真好,怪不得你吃得这么好看。”

“啥?我命好?我好看?”丽妹哈哈地笑了几声。

我没笑。我心里很苦。

“怎么啦阿暖嫂?”

我嘴唇动了动,但是并没有开口。我有一肚子的话,但是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阿暖嫂你怎么啦?女人跟女人,什么话不可以说?是不是心和打你了?”

我摇了摇头,说:“丽妹啊,我,我——”

丽妹一听好像有点生气了:“你这是连我也不相信了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其实,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说话,不理睬,我做什么都不对,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

“怎么——”

“他不回来我总想他回来,可是他一回来我又怕他。”

“阿暖嫂,你这是怎么啦,他是老虎啊?要是我早就跟他吵得天昏地暗了。”

“你说什么啦,吵架?”

“对呀,不吵架怎成夫妻?告诉你,架也可以打。”

我苦笑了,说:“女人,怎么打过男人呢?”

“打不过也要打,实在不行就报警。”

“哎——”

我长长都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由自主地拉开王老吉的口子喝了一口,接着就一件又一件地把他心和怎么对我的事情诉说了起来。王老吉都喝完了,我的话还没打住。

“我问一下。他跟你睡一起吗?”

“没有。他睡一个房,我和孩子睡一个房。”

“啊?他多久才接近你一下?”

“好久。”我想了一下,说,“生了黄一后,到现在,有几次。”

“什么?几年时间才几次?”丽妹说,“有问题了,肯定是有问题了。”

“什么?”

“男人,不可能不要女人的。不要说几年,我看几天他都受不了。”

“这么说——”

“有问题是肯定的了。”丽妹说,“你知道他跟哪些女人来往吗?”

“不知道。”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就说,“我只是记得很久以前有一次吃饭,有一个女的,是教育局的副局长。”

“我不管她是什么长,女人就是女人。你看你家心和跟她怎么样?”

“不知道。好像很恭敬。”

“还有呢?”

“没有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天亮就出去,半夜才回来。他在外面怎么着,我怎么知道呢?”

“他的工资呢?”

“我不知道他工资多少,他也从来没有说。”

“你查过他的手机吗?”

“没有。我摸都没摸过。”

“阿嫂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是我,我早就一脚把他踢掉了。”

“我也几次想过离婚,可是——”

“可是什么?”

“離婚了我上哪去呢?”

“你以为只有他才是男人吗?”

“孩子怎么办?”

“扔给他。你都不要了,你还要他孩子干什么?”

“妈你要扔谁了?”黄一忽然抬起头看着我问。

“扔你。你爸不要妈妈了,妈妈也不要你了。”丽妹很大声地说。

黄一一听,忽然“嘎”地一声就哭了起来。身子也在努力地往我的怀里靠。我心也软了,一边拍打着他的脊背一边说:“不要怕,妈不会扔你。”

黄一不哭了,我却流泪了。丽妹却笑了,说:“阿暖嫂啊我看你就是心软。”

“丽妹呀,你是不是跟你教导说一下,是不是让他跟校长——”

“谁呀。”

“你家教导。”

“什么教导,他回家来就是老公,尊重一点就叫老张。你也一样,难道他回家来你也叫他校长?”

“我是想让你家老张跟心和说一下,让他——”

“我可以让老张帮你了解一下。至于让他叫心和怎么样怎么样是不行的。你家老黄是校长,我家老张只是教导,是他的下级。”

我觉得也有道理,就说要不就叫他帮助了解一下。丽妹说这个可以,但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分别的时候丽妹说不送了,只是反复叮嘱说有空要多多来坐,还从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钱交给黄一。我让黄一不要接,她就有点生气了,说:“阿嫂呀你这样就不对,孩子这是第一次来啊。”

看来丽妹做事就是风风火火,第二天上午七点多就来了电话,说她问过她家老张了,但是有些话不便在电话里说,前后都有人,隔墙有耳,万一有人听到了就麻烦了。我感觉她肯定是打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觉得问题肯定不小了,于是赶紧把黄一送到幼儿园,接着就小跑一样赶到丽妹的小店。我不坐摩的,起价就五块钱。

“你吃早了吗?”

“吃了。”

“去喝茶吧,时间还早。”

丽妹说着就带我到对面不远的一间小茶店,找个偏静一点的桌子坐了下来。茶还没上来,我们的交谈就开始了。

“我问过我家老张了。他说你家心和很好呀。”

“什么?他好?”

“是啊,我家老张说谁都说他好呀。他朋友很多,教育、医疗、公安、税务、城管很多部门他都有朋友。很多酒店的老板跟他关系也很好。他对人很和气,礼节很好,又非常大方,谁跟他都合得来。”

“是吗?可是他——”

“阿嫂,昨天听了你的话我很吃惊,可是听了我家老张的话我就奇怪了。他黄校长根本就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不好呀。”

丽妹的话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了,我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可是,我说的都是真话呀。”

“阿暖嫂,是不是,你错怪他了。”

“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对别人好不好我不知,但是他对我不好我心里非常清楚。”

“这么说是他对谁都好,就只是对你不好了。谁都说他好,只有你说他不好。”

“丽妹你——”

“教育局就是有一个女副局长,姓吕,大约是四十余岁。颧骨有点高,也比较漂亮,给人的印象是比较严肃,有点厉害。你家黄校长几乎是每一年都当先进,县上的省上的都当。”

“他跟那个姓吕的副局长怎么样?”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她跟老公关系不太好。”

“哦。心和不会是跟她——”

“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坐在台上是领导,睡在床上是男女。”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睛已经模糊了。流泪确实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好办法。

“其实你也没必要太生气太伤心,该吃吃,该睡睡,想吵架吵架,想砸东西砸东西。”

“唉,做女人怎么能那样呀。”

“女人就应该那样,吵吵闹闹更相好,床头打架床尾和。”

我要回家了,丽妹同样没有送,只是抓了两个好大的紫红色的洋葱装在薄膜袋塞给我。我说丽妹你这是怎么啦,她说又有什么呢,不就是两个洋葱。然后又有点笑着说:“阿嫂啊,都以为结婚有多好多神秘,其实婚姻就像是洋葱,你一层一层往里面掰,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且辣,有时辣得让人流眼泪,幸好还有点好吃。”

老实说,丽妹是个粗人,但是确实有本事,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她并不漂亮,但是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我确实佩服她,羡慕她,佩服她的胆量,羡慕她的魄力。

对比之下,我就一塌糊涂了。

我该怎么办?是不是我也应该吵闹应该打?心里想是这么想,实际上操作起来又不好下手了。就说吵闹吧,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心和他几天都不见一回脸,见了脸都不想说话,还吵什么呢?打就更不行,心和力气大。看来只剩下是打砸家什了。问题是看了又看又不知道应该打砸什么好。空调太高地板太硬,电视太贵冰箱太大,洗衣机热水器倒是不大也不小,问题上面都带电,引发触电火灾怎么办?后来我就想到了碗和盘,这个可以打砸,问题是都是不锈钢做的,怎么打砸也不会破碎。后来我又把目光放在酱油上,这东西好砸,问题是玻璃瓶砸破碎了就是一地的碎片,打扫起来很麻烦,不小心就会划破手脚。在后来我又想到砸鸡蛋,这个很容易,随手就可以,也比较安全,打扫起来也不是太难。问题是又觉得有点可惜,一颗鸡蛋一块钱。

时间就这样白天走了黑夜来,天空有晴也有阴,我的心却总也摆不脱阴暗。这天夜里,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敲醒了,我以为是心和回来了就急忙起来开门,其实门外并没人。三点钟已经到了,心和的房里还没人,天啊,真是,鬼都睡了他人还不知在哪疯。打门声又响起来,原来是他爸在打。我帮他把房门打开了,亮了灯一看,我都吓坏了,枕头被子扔在地上了,他人也趴在地上,额头都皱起来了。见了我他就不停地喊:“阿娜,阿娜,阿娜。”

“爸你这是怎么啦?”

“疼,疼。”

“哪里疼?”

他断断续续地说:“肚子,肚子疼。”

应该是他的病情严重了,我立即拨通了心和的电话,几乎是在吆喝地说:“心和,你在哪?”

“我在南通呀,你谁呀?”

天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于是对着手机狠狠地喊:“你回来啊,你马上给我回来啊。”

“谁呀,心和。”

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想了一下感觉就像那个女局长的声音。我正想问个究竟的时候他却把手机关掉了。我又连拨打了几回,回答的都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怕了,也慌了。娜婶早就回去了,黄一还在睡。我不知道南通在哪条街,要知道的话我马上就打摩的去把他拉起来。怎么办,我立即打了120,接着又打了娜婶的电话,可是已经关机了。120还比较快,不多久就赶到了,我让医生等一等,医生说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我哭了,没办法了,只得抱起黄一一起上了120救护车。到了医院,黄一已经醒来了,问我妈这是哪里呀他要撒尿,我说你撒吧妈没空。

办理了入院手续,心和他爸就被送进了重症病房。回头的时候一个护士劈头就骂:“你这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叫孩子在这里小便。”

我没有顶撞,孩子不对也就是我不对,就问了护士找来拖把拖地。忙完后又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不需要怎么办,可以回家去,有事会及时通知。

还回什么家呢,天已亮了,我一气之下就拉着黄一找到了教育局。进门的时候走廊里面没有什么人,一个中年的男人忽然从一间房间走出来,把我和孩子都打量了一下,然后问我你找谁,我说我要找局长。他问我要找哪一位局长,我就说我找最大的那一位局长。他听完了有点笑,然后就把我带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子前。房门开着,里面的一个人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那中年人说潘局长有人找你,然后他就回去了。进了门之后我发现这男人有点瘦,不太像是个大官的样子,就问你就是教育局最大的局长吗,对方显然是觉得奇怪,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黄心和校长的老婆。对方听后马上就“哦”了一声,然后让我坐,然后问阿嫂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说心和他爸病了,可是他半夜三点了还没回家,还骗我说他在南通,然后就把手机关掉了,怎么打都打不通了。

“他就是在南通呀。”

“啥?他在南通干什么,半夜了都不知道回家睡觉。”

“你知道南通在哪吗?”

“不知道。我要知道了就马上坐摩的去把他拉回来了。”

“南通在江苏省,他跟吕局长,还有几位校长到南通去考察了。”

“就是那位姓吕的女副局长。”

“對呀。”

“怪不得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一个女的问谁呀。然后就关了手机。”

“你说什么,你听得出吕副局长的声音。”

“是。”

“哦。”姓潘的局长问,“他爸的病怎么样?”

“糖尿病,医生说已经出现并发症了,现在在重症病房。”

“啊?你怎么不早跟他说。”

“他关机了,打不通。”

“我现在给你打。”

姓潘的局长就拨打了桌子上的电话。他并没有把听筒拿起了,却能听到电话里面的讲话,而且声音比较大。

“你是黄副校长吗?”

“是呀,局长。”

“你爸病了,在医院,在重症病房。”

“他那是旧病老症了,早就痴呆了。感谢局长关心了。”

“黄副校长你还是抓紧回来吧,你爱人让我给你打电话啊。”

“什么,她在教育局?”

“哎。”

“好的,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好的,你跟她说。”

姓潘的局长并没有把听筒交给我,其实不用听筒声音已经很大了。

“你是傻子还是疯子,一点小事你怎么找到教育局去呢?你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可是你爸——”

“你不是在家吗?你不知道他早就痴呆了吗?”

“可是你不回——”

“我回去干吗?他要死就让他死呀。”

我还要说话,心和却忽然就把电话挂掉了。我真的好伤心,眼泪很快就刷刷地下来了。

“阿嫂,你家心和怎么这样呢?”

“他什么时候都这样。”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这些年来心和怎么对待我的一些事向姓潘的局长倾诉了起来。姓潘的局长突然拿起听筒拨打了电话:“黄心和,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就马上给我回来!你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人都不懂做,你还当什么校长呢?”

姓潘的局长把听筒放下不久电话又响起来了,可是响了好几次他都不接。

“这样吧,”姓潘的局长对我说,“你先回去吧,尽你做媳妇的心。”

黄心和是第四天夜里的时候才回来的。实际上已经没用,他已经见不到他的父亲了。他爸走后两天还没见心和回来,就让人帮忙送上山了。

娜婶没来了,这一回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心和好像换了一个人,没有了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没有怎么收拾我。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要骂我就跟他吵,他要打我就跟他干仗,大不了离婚走人。白天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好长,晚上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在家里不是翻翻书就是跟黄一说说话,或者出一些数学题来让黄一做。

黄一不是喜欢学习的孩子,对他爸出的题只是勉强地应付。在算5+5等于多少的时候黄一很快就写了55。接下来两父子的对话就让人好笑了。

“你怎么得55呢?”

“兩个5不是55是多少?”

“你怎么这样计算呢?”

“不是这样计算怎样计算呢?”

心和忽然抓起桌子上的尺子大声地说:“来把手伸出来。”

黄一好像有点怕了,有点颤抖地把一只手伸了出来。

“两只!”

黄一又颤抖着把两只手伸了出来,但是脸上已经是绷得紧紧的,眼眶里也来了泪水了。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就说:“你打他干嘛?”

“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他的声音有点大。

我的声音也不小:“你不打他你拿尺子干嘛,你叫他伸手干嘛?”

“我教他数学知道不?”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过,他确实是在教孩子数学,他确实还没有打。

“你这只手多少根手指?”

黄一很听话地用另一只手在这只手上一根一根地数,然后说:“5根。”

“这只手呢?”

看着黄一又用另一手来数,心和就说:“你是怎么啦,这只手和那只手不是一样的吗?”

“5根。”

“一共是多少?”

“两个5,55。”

“你——”

“你怎么那样教孩子呢?”我走过去就把黄一的两只手靠得很近,然后数:“1,2,3,4,5,6——”

“7,8,9,10。”黄一这就很快地答出来了。

“对了吧,就这样教啊。”

这回心和就有点惊讶了,他当校长的,还比不上不认多少字的我会教孩子呢。

“你知道你害我了吗?”

“我害你什么啦?”

“你害我校长被停了知道吗?你去找潘局长——”

“啥?他不让你当校长了?”

“是啊。”

“可是,谁叫你当时不接电话?谁叫你那样说话?是你自己害了自己知道不?他当时就在旁边,一个字他都听到的呀。”

“我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你以为你只是一句话?你的思想早就出问题了你知道吗?你怎么对待你爸你知道吗?你怎么对待我你知道吗?”

“你知道你毁了我的前途吗?”

“屎途!当了校长就不知道怎么做人,你的前途就是屎途知道吗?”

“你不要再嘴硬啊?你再说我就一巴掌掴你啊?”心和忽然声音大起来了。

“我就嘴硬,你掴啰,你掴啰。”我随手把黄一桌子上的笔盒抓起来就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地板没砸坏,笔盒却砸裂散开,里面的铅笔、彩笔也咕噜咕噜地在地上翻滚,橡皮也弹射了好远。

“你——”心和已经把巴掌高高地举起来了,“你今天想打了是吗,啊?”

“什么,你要打我?”我冲进厨房抓起锅铲,随手“哐”的一声把铝锅砸在地上,接着就冲了出来举着锅铲拼力喝道:“你打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黄一吓得大声地哭了起来,黄心和竟然没有把巴掌扫过来,而是转去哄黄一。

“你今天是疯了吗?”

“我今天就是疯了,可是你已经疯了几年了。你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吗?我告诉你,我可以把你的校长拉下来,我也可以把你的名声搞成狗屎。”

骂完之后我就大声地哭了起来,然后跑进房里躺在床上流眼泪。黄心和竟然没有追进来,只是在继续哄着黄一。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对黄一说:“你自己玩吧,爸去做饭。”

“天啊,原来他也会做饭。”我没有起来,而是继续在床上躺着,忽然间想起了丽妹的话:该吵吵该打打。当时都以为可笑,现在看来是真的。天啊,原来,我也能吵架呀,真的要打架,我肯定也可以打。

猜你喜欢

孩子
你们这群寂寞如雪的女(男)孩子!
五招搞定孩子的磨蹭
那些特别“听话”的孩子……
顽皮的孩子
孩子的画
Hey Blue!蓝孩子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