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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耀诗歌中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

2023-06-12罗佳佳王超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生命观意象

罗佳佳 王超

内容摘要:昌耀的诗歌蕴含着丰富的意象,阐发了诗人对人生的思考。在《峨日朵雪峰之侧》和《鹰·雪·牧人》两首诗歌中,鹰的意象展现着诗人对生命伟大的尊崇,而蜘蛛的意象则展现出他对生命渺小的接受。从尊崇伟大到接受渺小,伟大与渺小共存于诗歌的意象群中,深刻体现了诗人对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

关键词:昌耀诗歌 意象 生命观

昌耀是我国著名的西部诗人,其诗歌凝重壮美,视野开阔,内蕴深沉而富有哲理,这与他对意象的选取有关。昌耀诗歌中蕴含着丰富的意象和意象群,其意象包含着他对人生的思考和对生命的考量,也為诗歌注入了丰富的内涵。本文仅以《峨日朵雪峰之侧》和《鹰·雪·牧人》两首诗歌中的意象进行分析。《鹰·雪·牧人》是昌耀1965年于初冬孤寂广阔的西北部草原写下的短诗,诗歌简洁凝练而又气势磅礴,寥寥六十余字塑造了一只翱翔于雪原上空的雄鹰形象。雄鹰作为自然界的霸主,具有宏大而宽阔的意象特征,表现了诗人博大的生命意识。而《峨日朵雪峰之侧》被统编高中语文教材选入,燎原认为“这首诗是昌耀一生的诗谶”。该诗删定于1983年,诗人在诗歌末尾塑造了一只藏于巨石之隙,同享自然快慰的渺小的蜘蛛形象,全诗遣词精工,凝练传声,结构精妙,收尾含蓄,蜘蛛意象更是展现了诗人接受生命之渺小,悦纳自我的转变。从两首诗中的意象分析可以体会到诗人昌耀对生命态度的转变。

在前诗的撰写期间,诗人正颠沛流离于祖国边境青海垦区农场接受劳动改造,遭遇了数年的坎坷与磨难。此时的他陷入了冷寂与苦闷,期盼力量,渴望救赎,希望从外界得到温暖与力量。而后诗的最后删定时期正是我国的改革开放初期,诗人获得平反,重返文坛,于是从蜘蛛身上找寻到了自我,尽管再渺小,但也能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快慰,是生命意志和生命韧性的伟岸展示。通过对两首诗歌意象的对比阅读,有助于提高对诗歌内涵的深刻把握,深入挖掘诗人对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

一.生命的伟大:鹰的意象内涵

在我国古典诗文中,鹰作为一种意象,有两种寓意:古人或以自由飞翔的鹰来表示自己激昂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或以受束缚的鹰来表示黑暗的社会现实对人才华的压抑。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有许多关于鹰的描写,《诗经》中有:“维师尚父,鹰隼飞扬。”《毛传》:“如鹰之飞扬也。”这些诗词均突出鹰飞扬的一面,鹰处于自然界食物链的最上端,象征着自由与自信,故而常被称之为“雄鹰”[1]。在现代诗歌中,诗人们也常常引入“鹰”的意象来表达对力量与自由的向往,如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中有“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鹰所代表的意象是矫健有力,搏击长空的霸主,也象征着此时革命形势高涨,诗人满腔的热血,渴望同雄鹰一般获得力量,叱咤蓝天,争取革命胜利,继往开来的英雄斗志。诗人昌耀在此特殊环境之中写下《鹰·雪·牧人》,也是对力量的渴求,对伟大的尊崇。

从昌耀的大量诗作以及《昌耀评传》来看,“昌耀是一个具有浓重英雄情结的诗人”,这种英雄情结势必与他自幼成长的环境有关,与他接受的革命理想主义教育有关,与他曾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所见所闻有关[2]。在那个缺乏理想信念,缺乏英雄的年代,诗人将理想与信念寄托于自己的诗中诗中,在他的笔下,诗人渴望一种强大的力量来改变现状。从另一种特定意义上来讲,昌耀的这种英雄情结,对英雄的渴望,其实就是对伟大力量的崇尚与追求,这一点,可以从昌耀笔下塑造的文学意象看出,无论是“巨灵”“雄鹰”还是“雪豹”,都显示出诗人博大的胸怀和信念。

以《鹰·雪·牧人》为例,本诗写于1965年间,此时的诗人昌耀年方29岁,正值青壮年的时期被迫接受劳动改造,这位曾想月夜“挽马徐行”的年轻诗人,头戴“囚徒”荆冠,踏上“路长路长”的流放生涯。与其相伴的是监狱的高墙,是望不到头的苦难,愤懑与不甘,因此他渴望力量,渴望成为驰骋雪原之上的雄鹰,从羽翼间洒下自由的种子。此处的孤鹰无疑是伟大的象征,诗人渴望伟大,渴求希望,渴望成为英雄般的人物。鹰的意象使全诗宏大壮阔,意境深远。《峨日朵雪峰之侧》一诗早创作于1962年,但最终删定完稿于1983年。诗人昌耀在诗中塑造的攀登者形象,高大伟岸而勇敢决绝,在勇攀峨日朵绝壁之时,渴望雄鹰雪豹与之相伴,雄鹰与雪豹是自然界的英雄与霸主,更是不竭力量的象征与源泉。

《鹰·雪·牧人》中的孤鹰意象也同样呈现出崇尚伟大的意蕴。在《鹰·雪·牧人》的第一小节中,“鹰,鼓着铅色的风从冰山的峰顶起飞,寒冷自翼鼓上抖落。”铅色多指青灰色,以现有的文学作品为例,鲁迅在《彷徨·在酒楼上》中写道“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采。”茅盾在《水藻行》一文中也指出“天空,一望无际的铅色。”可见铅色在近现代文学作品中多指低沉阴霾的天空的颜色,当周遭雾霭沉沉,寒风呼啸,目光所及之处的天空皆隐隐的透着暗沉的青灰色,压抑感扑面而来。此时一只孤鹰从天边而至,自荒原的上空裹挟着刺骨寒风打破雪原的寂静,在翅膀有力的挥舞下,无边的寒意从羽翼间瑟瑟抖落,鹰的雄伟与勇猛,与自然的险恶与壮烈形成对比,在宽阔的天地中得以自由翱翔的雄鹰,正是此处天地的霸主,也是力量与勇气的象征。

二.生命的渺小:蜘蛛的意象内涵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蜘蛛”意象的指向性有两种,一种是象征吉祥,另一种是善于设置圈套。如唐代苏拯《蜘蛛谕》曰:“春蚕吐出丝,济世功不绝。蜘蛛吐出丝,飞虫成聚血。蚕丝何专利,尔丝何专孽。映日张网罗,遮天亦何别。傥居要地门,害物可堪说。网成虽福己,网败还祸尔。小人与君子,利害一如此。”[3]苏拯此诗通过蚕与蜘蛛的对比,将蜘蛛的意象与诗中小人的意象形成联系对比,蜘蛛的意象便有了善于设置圈套之意[4]。而西方诗歌中的“蜘蛛”意象,我们可以以著名诗人惠特曼的《一只沉默而坚韧的蜘蛛》为参考,惠特曼在诗歌中将吐丝刻画成了蜘蛛用来完成自身追求的一种有力武器,它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为自己提供所需物资和支持。同时,在诗句中,诗人惠特曼赋予蜘蛛坚韧的毅力和不懈的精神,这也正是诗人自身所希冀的精神[5]。根据中西方关于蜘蛛意象的分析,再结合诗人昌耀的人生经历去分析“蜘蛛”意象,我们就可以很好地理解蜘蛛意象在诗歌中的含义:虽渺小却坚韧,坚守自己的一方天地谱丝织就未来。

余秋雨说过:“一个作家如果吞入多少苦难便吐出多少苦难,总不是大本事,而且这实际上也放纵了苦难,使其囫囵出入,毫发无伤。塞万提斯正相反,在无穷无尽的遭遇中摸透苦难,对他既不敬畏也不诅咒,而是凌驾于他的头上,俯视他的来龙去脉,然后再躬身自问。”《鹰·雪·牧人》的撰写便是诗人吞入无尽苦难的过程,诗人将外界的苦难反复咀嚼消化,磨炼淬烂,而后融入诗中,在诗中转化为对英雄的渴求,对伟大的向往。而《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蜘蛛,正是诗人的历经苦难后的输出,诗人从蜘蛛身上发现了自己,咽下苦难之后再回报以世界真实的思考,吐露世界以我之芬芳。将此诗雕铸成了一幅真实而顽强的生命图画。我并非翱翔于雪原之上的孤鷹,也不是驰骋于荒原的雪豹,我曾被困于锈蚀的岩壁,曾被孤独冷寂所环绕,但当西边的霞光笼罩在峨日朵之雪上时,我虽渺小,但我自身也可以是不竭精神力量的来源。

唐晓渡曾这样评价昌耀:“时间越是流逝,就越是凸显出昌耀的分量,一位当代汉语诗歌的行者和巨匠。他以卓越的定力化苦难为财富,以爱的信念和对生死的彻悟变孤旅为慈航,以谦卑而尊严的低姿态拥护其诗歌如‘阳光垂直打向地面的高能量。他的诗同时敞向世界的广阔和内心的幽深,敞向大地和天空,远古和当下,在万物和灵魂的彼此辨认、参证、渗透中,建立起支持他写作的庞大根系和气场。”

从《鹰·雪·牧人》中的孤鹰到《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蜘蛛,意象的变化也是诗人心境的变化。变化映射的是诗人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对生命思考的转变,曾经的诗人渴望生命的宏大,赞颂英雄的勇猛,渴望从英雄的生命中汲取力量,获得希望。但如今随着经历的丰富与岁月的变迁,诗人开始看到了除雄鹰雪豹之外的渺小生命个体,无论宏大与渺小,都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享受着大自然的雨露恩泽。两首诗歌意象的对比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追寻与情感的复苏。蜘蛛尽管再渺小,但也能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快慰,这是生命意志和生命韧性的伟岸展示。处于孤绝之境,也可在天地之间找到自我,以胜者的姿态笑对人生。

三.从崇尚伟大到接受渺小: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

我们纵观昌耀的一生,1957年至1979年正处于诗人人生的最阴暗的时期。正当诗人昌耀满腔抱负,踌躇满志,想在祖国的高原上恣意奏响属于自己的青春之歌时,却不曾想因为两首小诗而遭受了无妄之灾,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忽然间成为了“大山的囚徒”,满腔的抱负被泼了一腔冷水。曾经紧跟时代,满怀抱负理想的青年陡然成为了社会改造的对象,他被迫到气候艰险、环境恶劣的农场与荒地从事艰苦而又繁杂的体力劳动,我们从诗人这一时期的诗作中可以看出,事物的变迁和时运的不济并没有令诗人沮丧、消沉,诗人诗歌的主题也没有沉沦于当时个人的感伤哀怨当中,诗人开始书写自己视野中所见识到的伟大意象,从《哈拉库图人与钢铁》《鹰·雪·牧人》《我躺着。开拓我吧!》《高车》《风景》《晨兴:走向土地与牛》等诗篇中,我们依然可以读出诗人心中始终固守的那份理想和信念,他依旧向往力量,渴望摆脱枷锁,如笔下的雄鹰一般于自由天地展翅翱翔。

然而,当历史的车轮行至1983年,也就是《峨日朵雪峰之侧》最终删定的日期,此时诗人虽已得到平反返回青海省文联,诗歌的创作也开始趋于成熟,但其诗歌中的意象形象开始出现了变化。《峨日朵雪峰之侧》这首诗歌行至后半片,鹰的形象之后竟然出现了一只小得可怜而又陷入险境的蜘蛛,这只脱离险境后的蜘蛛的出现,使诗歌不止于空阔视野,不拘泥于千篇一律的歌颂与探寻,而是开始凝结在一个谦卑、坚毅而又平凡、质朴的精神层面。理想与现实、伟大与渺小在此刻合二为一。蜘蛛是诗人情感转变的载体,渴望英雄,渴望力量与鼓舞,可最终的欢欣与快慰竟是从一只蜘蛛身上得来的,我们看到了自我的渺小,看到了人类在征服自然时的感伤,但是更多的是从蜘蛛身上获得了力量,和对生命新的理解与收获。

这种意象形象与意蕴的变化,从此时的外部环境上看,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这正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年代。从背景上看,诗人正经历着从渴望“力量”,崇尚“英雄”到重视“平凡人”自身价值的社会思潮的转变。英雄情结在诗人的笔下曾是“雄鹰”,那么此刻“蜘蛛”则作为了80年代精神的载体。从“雄鹰”到“蜘蛛”,这一意象的转变标志着诗人昌耀人生态度以及精神境界的转变:从崇尚英雄、战胜自我到接受渺小,悦纳自我[6]。这象征着诗人对生命新的感悟与思考,小小的“蜘蛛”意象,也使得整首诗的内涵更加丰富,它既是诗人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也是那个时代深刻的精神烙印。因而,“小得可怜的蜘蛛”恰如一束精神微光,既照亮了身处黑暗时期的诗人昌耀,也在启迪着后世的读者与学子产生精神上的顿悟,阐发了诗人对伟大与渺小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

诗人对伟大与渺小意象背后的生命考量,还体现在《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众多古老生命意象:薄壁、落日、山海、石砾、雪豹、雄鹰等,这些意象凝重壮美,饱含沧桑,将雄阔古朴的高原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一个协调统一的整体,通过意象间的叠加运用,描绘出诗人内心对英雄的探寻和对人性的歌颂。跟随攀登者的视线,薄壁那边“朝向峨日朵之雪彷徨许久的太阳正决然跃入一片引力无穷的山海”一幅壮阔宏大的雪山落日图缓缓呈现在读者面前,薄壁的静态,落日的动态,两种意象的交织使画面在此刻变得鲜活。“石砾不时滑坡,引动棕色深渊自上而下的一派嚣鸣,像军旅远去的喊杀声。”石砾意象的加入使得“听觉”伴随着“视觉”深入画面,立于岩壁孤独的攀登者,跃入山海的落日,不断下坠的细碎石砾,三种画面蒙太奇式的拼接呈现于读者眼前,生动的描绘出山势之险峻,侧面烘托出了攀登者之孤勇,宏大开阔的攀登图景展示在读者面前。而后诗人渴望“雄鹰”“雪豹”,而这两种意象却被一只小小的蜘蛛取而代之,共处于天地之下,无论是雄鹰、雪豹,还是渺小得可怜的蜘蛛,都在共同享受着大自然的雨露恩泽,博大的生命意识由两类意象的勾勒得以展现出来。

参考文献

[1]武小钰,吕汝泉.中国古典诗歌与日本俳句中“蜘蛛”意象的差异[J].文学教育(下),2019(04):10-12.

[2]马臻.孤独者内心陡峭的高度——《峨日朵雪峰之侧》新探[J].中学语文教学,2022(02):44-47.

[3]陈思.惠特曼与狄金森诗歌中的“蜘蛛”意象——男权主导下的女性意识[J].安顺学院学报,2013,15(03):16-19.

[4]李耀辉.蜘蛛:困境中的精神微光——《峨日朵雪峰之侧》中“蜘蛛”意象的深层解读[J].语文教学与研究,2021(13):107-109.

[5]冯海恩.《峨日朵雪峰之侧》的形上之思[J].中学语文,2022(05):59-60+79.

[6]郝瑞琳.于坚诗歌中鹰意象的解读[J].赤子(上中旬),2015(24):113.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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