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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阿来《云中记》中的人性精神启蒙及文化传承意志

2023-06-10罗雅茹

艺术科技 2023年11期
关键词:文化传承

摘要:《云中记》是作家阿来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于2019年荣获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这部作品是作者为纪念2008年汶川大地震酝酿10年所作,主要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祭师阿巴的视角讲述了汶川大地震发生前后人与自然的变化,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在地震中逝去的亡者。这部作品被普遍认为是一部自然灾害题材的生态文学作品,描写了云中村的生态环境、残酷的震时场面和震后村民的心态,也反映了在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生态问题。但我们更应该注意到在书写人与自然的挽歌中蕴含的精神启蒙意义与文化传承意志。《云中记》在展现震后云中村生机勃勃的全新生态面貌的基础上,表现了阿巴和其他云中村村民的纯美人性及自我精神的回归与再启蒙,体现了作者自觉的历史担当与文化担当,以及在文化路径方面作出的积极努力与尝试。阿来最终将笔触停留在人自身,在对自然环境的描写中透露出磅礴的生命力和人性的光辉,同时在关注少数民族文化传承乃至人类文明延续的基础上,积极探索全球化时代民族性和现代性的融合之道,以重拾人与自然生态、传统与现代的共生关系和永续和谐,观照人类自身以及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自然的普遍境遇,从而获得超越性的审美。文章以人性精神启蒙和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为主要论述点,结合小说文本中的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进行具体分析。

关键词:《云中记》 ;人性光辉;精神启蒙;文化传承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1-0-03

《云中记》是阿来献给汶川地震中的死难者的,是对幸存者的抚慰,是一首人与自然的挽歌,被普遍认为是一部自然灾害题材的生态文学作品,有残酷的震时场面描写和震后“灾民心态”[1]叙述,反映了在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生态问题。但我们更应该从其中看到阿来书写的人性精神启蒙与文化传承意志,他将自己对生与死的思考融入更加广阔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把对自然环境的描写回归到人自身,凸显了人性的纯美和精神启蒙意识,表现出对少数民族文化传承及传统与现代和谐共生之道的重视。

1 瓦约乡最后一方生态净土

几年过去,随着云中村人类痕迹的消退,其他生物的痕迹在肆意生长。不久之后,鹿群以家族的形式出现了,5年后回到云中村的阿巴不止一次在上山路上、庄稼地里甚至家中院子里见过鹿,还和鹿有亲密的接触。不仅是鹿,阿巴还看见了野猪、獾的活动痕迹和云中村的新成员——旱獭,以及一直生活在这里的红嘴鸦、野鸽子、画眉、噪鹛和云雀。除了动物之外,植物也在蓬勃生长:荒芜的田地里有一大片碧绿的野草,仅山间的岩石背阴面就有油菜花、荨麻、鸢尾、马先蒿、金莲花、龙胆、溲疏、铁线莲等十几个品种,当年上山去磨坊的路因为两旁的草往中间蔓延而只剩下窄窄一点……此时的云中村焕发出无限磅礴的生命力。

值得思考的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不可避免地与自然产生互动关系,因此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平衡关系成为阿来一直思考的问题。作品中曾多次提到的阿吾塔毗是云中村信奉的苯教山神,村民们相信山神会庇护其子民,也相信万物有灵,比如震前每年,村民们都会到村后阿吾塔毗灵魂化入的山峰前举行祭山神仪式。在今天看来,这仅仅是一种对自然的信仰,甚至是对自然的崇拜和迷信,但在人类历史上很长时间内产生过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也抑制了人的欲望,在维护人与自然的生态平衡方面功不可没。

震后5年,云中村生态环境得到极大恢复,这里的动植物自由生长,土地变得肥沃,可以说云中村是瓦约乡最后一方生态净土。阿巴说:“我喜欢云中村现在的样子,没有死亡,只有生长。什么东西都在生长。”[2]245阿来用温和、饱含希望的笔触描绘了恢复生机的云中村的自然图景,用阿巴的视角小心翼翼地观察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繁衍生息的万物生灵,展现了生态恢复的全新面貌。

2 生态净土里闪耀的人性光辉

阿来笔下的云中村除了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之外,更是一个蕴藏着无限精神内涵的生命世界,表现出对文学中人性精神启蒙的重视。阿来对自然世界的第二重书写,强调的就是物质以外的精神性。云中村更像一个精神家园,阿巴、仁钦、央金、祥巴和其他云中村村民不仅被共同的语言和物质遗产联系在一起,还被内心共同的念想连接在一起,在这里,云中村的每个村民都能感受到人性的美好,完成自我精神的回归与再启蒙。

阿巴是全篇描写笔墨最多的人物,也是最能凸显伟大人性光辉的人物。震后,云中村的村民们迁移至移民村并过上了新生活,但祭师阿巴一直惦念着地震中亡者的魂灵和自己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职责,于是决定回云中村为生者祈福,为亡者哀悼,并不再回来。车站里,云中村全体村民“用歌唱,用祈祷。用祈祷歌唱。让道路笔直,让灵魂清静”[2]19。阿巴带着每一家每一户给逝者的物件,带着每一家每一户最深切的期望回云中村去了。回到云中村后,他会穿戴好祭师的行头,在每家每户门前长久驻足,为亡者哀悼,安抚灵魂;他会准备好仪式所需的一切,带着全村人的念想举行传统的祭山神仪式;他会因为忘了山上以牧牛为生的谢巴家而深深自责……阿巴回云中村后,从来没有动摇过守护云中村的决心,不仅仅因为他是云中村最后一位祭师,是家族传承的责任所在,更因为他对故乡、对每个村民即无论生者还是亡者的善意和爱,从而显现出伟大的人性光辉。

阿巴的祭师身份存在一定的矛盾性,他安抚鬼魂却又怀疑鬼魂的存在,他经常在夜里点燃火把寻找鬼魂,但从未见过,也不知道鬼魂是什么樣子,这使他对祭师的使命产生了动摇。寻找鬼魂无果表现出对“鬼魂”的解构,更证明了阿巴不是碍于祭师的身份和信仰才留在云中村,而是因为心中珍藏的爱与善意。阿巴甘于奉献自己,守护云中村和永远留在云中村的人,和它们一起消失,他的身上体现出了一种人性的纯美,也正是因为这份爱与善意,他是释然的,也获得了自我的精神升华。

云中村一切正在生长的生物也在治愈阿巴,自然对人的精神启蒙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当阿巴看到院子门口的鹿群时,“鹿角里充溢的新血使得那对角像是海中的红珊瑚。阳光正像海水一样汹涌而来”“回想这情景的时候,阿巴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微笑”[2]240。阿巴眼里满是欣喜,甚至忘记了吃饭,这群林中“精灵”给阿巴的生活增添了生机与活力。当阿巴看望埋在岩石下的妹妹时,面前的一朵朵鸢尾花突然绽放,“阿巴相信这是妹妹的鬼魂通过花和他说话。告诉哥哥,他的话她都听见了”[2]68。此时此刻,一个简单的自然现象给予了阿巴巨大的慰藉,阿巴在自由生长的万物生灵中收获了喜悦与感动,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与珍贵。

仁钦是阿巴的外甥,也是瓦约乡的乡长,当他知道舅舅阿巴要永远留在云中村时,出于对舅舅的关心,他极力劝阻,但当他知道舅舅是为了全体云中村的村民以及内心的责任和执着时,释然并同意了舅舅的做法。阿巴说:“现在,我管云中村的死人,你管瓦约乡的活人。”阿巴作出的伟大决定和郑重嘱托,让仁钦看到了舅舅身上真诚和奉献的美好品质。仁钦的精神动力除了来源于舅舅的影响之外,还来源于为人民幸福作出的努力。作为瓦约乡的乡长,仁钦尽心尽力为百姓做实事:他会耐心劝导乡亲们将山羊圈养,使羊肉膘肥,生态也得到好转;当本地发展的旅游业出现了诚信问题,他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严厉整改相关问题,用真诚和智慧换回了游客的信任;当出现滑坡等地质预警时,他会亲力亲为,做好万无一失的预案和准备。“不论白天黑夜,都随时准备应付紧急情况。仁钦看着大家消失在雨里,心里感到了一阵热流涌起。”[2]340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群众的认可进一步坚定了仁钦服务人民、奉献社会的人生追求,也体现出仁钦优秀的道德品质和人性光辉。

在地震中失去一条腿的央金姑娘也回来了,在镜头前的她还是没能抑制住地震带来的心理创伤,最终放弃公司的商业包装,专心于舞蹈事业。“她的动作不再是那种激烈的反抗,她的舞姿变得柔和了,柔和中又带着更深沉的坚韧和倔强。”那个坚强又纯真的央金姑娘又回来了。养活4个孩子的祥巴也回来了,在自我良心的发现和网友正义的声音下,祥巴终于幡然醒悟走上正途,他自己也悄声说:“骂得好啊。”[2]372其他村民虽然没有再回到云中村,但是他们始终相信阿巴,他们的精神安抚和启蒙不仅来源于地震时政府及时的人力与物资救助,还来源于阿巴甘愿奉献去陪伴和守护云中村逝者带来的抚慰和希冀。不是云中村村民,但和阿巴接触很多的云丹,也会冒雨上山看望阿巴最后一眼,下山后又不顾自己的伤势为他痛哭流涕,他感慨阿巴的无私奉献和执着担当,他在阿巴身上看到了人性的真挚,感受到了人性的伟大力量。

《云中记》的自然书写包含着和谐、有序的伦理行为,旨在呈现关怀、安抚和大爱,由重新体验及认同人与自然的有机联系而探究、叙述强大的人性力量,彰显人对世间万物的爱意和亲近,表现人对世间万物的生命关怀和价值认同。阿来在《云中记》中突出强调了人性光辉和带来的启蒙精神,探寻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和永续和谐的文化精神路径。

3 在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中显示文化传承意志

作品在强调人性光辉和精神启蒙的同时,始终保持着对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关注,在全球化时代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中呈现出乐观态度,相信并积极探索民族性和现代性的融合之道。边地少数民族文化是阿来一直热衷于描写的对象,《云中记》与他以往的作品《空山》《蘑菇圈》等相比,对民族性与现代性的融合之路给予了一定的启示与指引。

主人公阿巴本身就是文化传承意志的一种体现。作品中喇嘛与阿巴的故事令人深思。在阿巴小时候,喇嘛和阿巴的父亲是云中村仅有的两个宗教执业者,阿巴的父亲去世后,偌大的云中村就只剩喇嘛一个宗教执业者。阿巴长大后,在他恢复记忆的第五个年头,年老体弱的喇嘛终于等到了一直想嘱托的阿巴,他用泉水帮助阿巴洗净恢复记忆后遗留的堵塞感,并和阿巴交代了他內心的牵挂,在同阿巴说完话的第二年,年老的喇嘛就安然逝去了。很多人都好奇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老喇嘛到底和阿巴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其实喇嘛内心记挂的不过是他始终坚持的文化与信仰罢了。

喇嘛把阿巴看作传承民族文化的希望,阿巴也确实做到了:他作为云中村最后一位祭师,甘愿放弃现有的工作和生活,回到云中村履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责任;回到云中村的阿巴在准备仪式需要使用的工具时,哪怕只有自己一人,也会精选准备材料,并仔细完整地完成仪式;当有人问阿巴会不会将祭师的位子传承下去时,他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要是云中村还在,那是当然,谁让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爷爷的爷爷都是祭师。”[2]209阿巴身上展现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使命与担当,他的坚守体现了工匠精神,体现了他内在的生命归宿及对自我行为、自我精神的肯定,也是对这方水土和生命文化谱系的回报。

在书写民族文化传承的基础上,民族性和现代性的融合之道逐渐清晰起来。正因为有了地质隐患调查队的科学探测与数据分析,云中村的村民们才能免于巨大山体滑坡造成的毁灭性伤害;从小接受良好现代教育的仁钦乡长,用智慧与魄力化解了瓦约乡面临的一次又一次危机,守护好了瓦约乡的人民和公共财产,与洛伍等其他干部形成鲜明对比;余博士虽然相信科学,但是不会简单地把科学与阿巴的信仰对立起来,还表达了对阿巴的理解与尊重,关于云中村消失可能造成的危害预警,他用善意的谎言给予阿巴精神上的安慰……阿来没有一味排斥现代文明对传统文化的介入,而是在展现民族文化传承意志的过程中,在科学的正确使用和边界意识、教育影响和意识强化、人才培养和干部优化等方面,谨慎探索民族传统与现代文明和谐共生、相互交融的路径。

在传统的“离乡与归乡”主题中,阿来的《云中记》表现出民族性与现代性相互交融、共同进步的努力,显示出独特性和启发性。“走出去,再归来,接受适应新事物不再是单向或被动的状态,连接了苯教文化、民族认同、中国经验与现代文明等,对民族传统和文化多样性也有了新的体认。”[3]阿来理性看待现代文明对传统文化的“浸入”,企图在民族传统和现代文明中找寻一种平衡和一种“绿色融合”的方式。

4 结语

阿来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有自觉的历史担当与文化担当。在《云中记》中,阿来不仅继续创作自己熟悉的少数民族文化题材作品,而且更加深入地描写并强调了人性启蒙带来的精神价值,展现出美好的人性光辉。伴随着边地生态环境的恢复与美好人性的呈现,阿来在《云中记》中始终保持对民族文化的关注,在理性处理民族文化与现代文明坚守与创新的融合之道中,提出一种平衡、开放的路径与方向。在全球化时代,交流与融合是文化的必经之路,阿来在讲述民族文化、自然与人性的精神价值时彰显出时代特色,将民族性和现代性融为一体,观照了人类自身以及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自然的普遍境遇。

参考文献:

[1] 宋炳辉.唤醒记忆、疗治创伤与生态重建:以阿来长篇小说《云中记》的叙事分析为中心[J].南方文坛,2022(5):25-31.

[2] 阿来.云中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245,19,240,68,340,372,209.

[3] 王瑜,宋丽娟.《云中记》与阿来的文化认同[J].民族文学研究,2022,40(4):148-158.

作者简介:罗雅茹(2000—),女,广东梅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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