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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梅(组诗)

2023-06-07张雪萌

特区文学·诗 2023年1期

两地梅

孩子的木鞋叩着吊桥

远远,远远地从杉林岸来了

村口梅花一捧迎接一捧,探向初春

炭钵里的火不再毕剥而响,母亲起身添些

柴木柈子

撞见遍地碎琼落玉。夜暗处,谁的嗽声

昨日的乡歌和旧头颅

齐齐断在铁轨上。这是孩子不知道的事

老梅树的姿势执拗,一步步褪落了

路途中见苍穹高起来。眼前是一粒藏在蚌

壳里的南国

很多电车、洋行空摇着夜色

棉服变作法兰绒,结伴赏温室的重瓣玫瑰

要向霓虹和炉烟更深处去

为那嬉笑的杜鹃儿写香颂了

也许是许多个冬天。也许是在梦里

讶异于又见到黑压压的杉林了

一株梅花当前,在眼底燃着

玫火白焰。几乎看不清树旁的母亲

危楼

书架负重增加,地板上的骨殖林立

逼仄的斗室,经纬线织罗着景深

人在灯前,一截截矮下去

失眠的罚单,却夜夜层峦叠嶂

攀附群山关乎仰止。前人之影

灌满了整座楼台,往来倏忽,排演南风的姿势

在半途想象月亮:那奇异的白银

也曾被伟士的眼芒攥温

窗外列车呼啸,手头过期了的票根。享太

牢之同辈熙熙

能留住的祝福,在烟灰里越弹越短

邋遢的隐者将日历翻乱,是冬,是秋的消息

人,在陷阱中踱步,删减着自己

它真是怪兽:“美,一种可怕的东西!”*

士人和行客,在摩擦中互相烧尽

小楼峰尖,至理的经幡飘动

终夜无歇。远处的春宵滴淌着绿蚁

我也曾感到厌倦。失意的桴鼓相和

木阶复说着横梯。还需商量现实,谁登上高处

就嘲笑所有的游戏*。今朝要卧入低处的欢群

拿去吧,一砖一瓦多赘余

*1:出自《卡拉马佐夫兄弟》。

*2:变形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谁登上最高的山,谁就嘲笑所有游戏的悲哀和认真的悲哀。”

女舍

也许您该来这里看看:一栋建筑,遍布所有

纬度的花园。

浅味道的春桃,和野浆果那样黑

的夏,小小铆钉,旋入她的唇肉

还有棉花,棉花般娴静的

冬。白裙子。翻动笔记的手指

衔着情书与私讯,小蚁与麻雀

日夜忙碌着它们的甜蜜

这个旋动,旋动,不愿

朽去的宇宙。离心力

让我们把恋歌再唱一遍

像晚霞绽开的裙摆,如果那样

就甩去角落的蛛网,未寄出的信

走廊,和只有空荡荡时才响起的回声

楼下徘徊着羞涩的骑士

在傍晚打开笼门,一只鸟被锡箭射中

羽毛缀满室内的笑语,喧嚷,零食塑料袋

清脆地撕开。俏皮话,像磕碰在

一根丝线上的珍珠叮当响

是谁的手垂在高空

晃动着项链与绮梦,也许

有过于沉重的话题,偶尔沿着

洗发香波的绿蒸气弥漫

踮起脚晾挂衣服,一支吊钩,拴住

一种高处的,生活,从铁链边沿渗出

并滴落。暗,而慢的色斑

飘窗朝内敞开,而你没有哪一处

还未被看尽。沾油渍的帘布昏暗

片刻的空洞,休止符的

鸦群,掠过校园上空。夕阳下

来自异省小镇的叹息,浸入蜡滴的

回忆,像旋转仍维持的方式

暗部的窗台上,一株盆栽

哑然于它们集体的出走

娜拉,娜拉,不是都在春天里

收回了她们的答案

但秋天还是在建筑外发生了

被重新清洗又晾晒的窗帘

贴纸。挂钩。自我介绍。

九月,会飘入新的羞涩,进进出出

悸动,压着爆破的韵脚。跳它的

圆舞曲。围绕着

被扭开的方糖罐,杯壁上

梦与旧日,黏稠的黑渍

犀牛角杯

昔日满盈的,皆为覆水

未曾到往天竺,卻有奇卉异兽,纷纭献呈至

帝国的想象。前朝的琼浆还未干透

战鼓和角声,又在营外奏起

环顾间,垂珠止不住地摆动。妆面也被搅乱

你看出她们急欲离身。重头歌韵,丹枫碧

云,趁王位还

悬处大殿中心时,喝,喝下这一杯吧

宴饮行至终章,想抓住的,唯有晕眩

料想与功名,总是参差而已

……讲解员揿灭了天线里的导览词

射灯,人潮,白炽悲伤的记号,黑暗中,重又

向它闭合。像酒滴,慌乱间

委身于一块绣毯。来不及拭去

大雪

像封缄至年端的信,一夜间才匆匆递出

那至高的沉默,分发着具体而微的祝福

车辙和暖光都有了形状。这些低头赶路

的人,窄步如甲虫。一根噤声的发丝

在风中,低低地飞舞。两个集市上的人,

搓着手,交流涣散的烟雾。无名无迹的

又被覆盖的……重新学习忘怀的必要,看

日子在缎被中越陷越深。这一天,他和她

走出屋外,也成为素布中的两处针头,

渐织渐密,任凭神的信号打湿自己。

蝴蝶

课堂上,那只蝴蝶越洋而来了

试卷一角在龙卷风余波下,刷刷翻动自身

而教室里的空气更接近混沌学本质

“正法、利益、爱欲与解脱”,不居其中

而求一种纵向排列;德先生、赛先生,不在

高处

在你未消化的笔尖;索尔仁尼琴,也许是

阿塞拜疆籍

不重要。引用了,就迈入五十分门槛

比肩另一维度的最快方式,就是被印发、

传阅

博物馆蛀满有审美力的虱子,未患过雪盲

症的群体

加速创作,导向枯萎的必然。牵着手迈出

大门,

广场上尽是飞翔的耗子

白得犯蠢。拒绝思考与和平有关的提议后,

就无尽地

安心卸下一些粪便,而鸽哨之寓言

仿佛生成在其本体外,如同飞翔和蓝天本

无关联

破茧与成蝶亦如是,在那之后,发觉自处

更辽阔的茧房

温柔裹起我们。你胜利了,我同学拥有无

尽的胜利

我看见照片—怎么有孩子学会了那样笑?

如同

一个塑胶做的假柿子。比起诗人的观察

这几年让人更习惯于瞻仰。

表彰大会他们离场,满地瓜子皮,这

是一位状元被吐在地上。

人脸消隐在像素点位,是一粒粒的红

一粒粒的金。这让我想起夕阳

在校园里呆呆地洒一些没必要的灰烬

人工草坪的操场,沤着多少届男孩的荷尔蒙

总能见到蝴蝶飞在这里,它逡巡一圈

也知道这是假象了。叫人只好把它看作有

关我们的对应

课间操时会把头低慢半秒,看前排女生

拉伸运动时宽校服下面的裤印

当然这是另一种耻感,引人总想触碰

爱的能力。“不在教材范围内”

靠恨活着容易多了,该算应试教育附赠之利

张着永远合不上的嘴巴更是。

答题纸背后的格子,密匝匝的,像士兵

过早指点了无处突围的旧城池

我们以为嵌入那些名言,蝴蝶翅膀上金粉

般的词语

抖落了,会轻盈地带我们离开陷阱

你知道是陷阱,所以同学情分更接近

踩来踩去的关系,肉鸭一样

屏幕外那只疲惫的眼睛,来自工厂禁地

随意地分拣我们,一分一档是领回了各自

的命运

妈妈,我坐在这里,挨过秒针擦着耳膜的

时刻

已预知了这一切。早饭买给我的豆浆该要

放凉了

答完这张文综卷,我就会

模拟蝴蝶效应里的挥翅,而我和同学会在

更高处重逢。教学楼的临空一跃有它的余影

一整个下午你在找寻它

—这过时的劳作工具

右手,三个指節间的空白

使你不耐烦地,轻轻晃动着椅背

两指间和三指间,枝状的焦虑

它们控制你,并使你相信

一种通过损耗达成的完整

它将不能失去你:

合格而沉默的代言者

在出租屋内打磨着

锯齿状的沙沙声

你是它的工匠

不能忍受被夺去镰刀的护卫

—那些黑色谷物

瘪瘦,虬曲

回答我:会是怎样的力

挤压着它们?使他们

像一对不作声的小孩子

张雪萌,2000年12月生,河北石家庄人,现就读于剑桥大学教育学硕士专业。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青年文学》等刊物,出版有诗集《猎夜歌》,曾获2021年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