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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门罗《激情》的叙事空间研究

2023-05-30王维轩

今古文创 2023年2期
关键词:叙事空间门罗爱丽丝

【摘要】 爱丽丝·门罗以其短篇小说闻名,于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的短篇小说以平淡且深刻的笔触道出了生活的复杂,构建起了独特的门罗式写作空间。本文运用爱丽丝·门罗的“房子理论”以及卓拉·加百利的叙事空间理论对收录于《逃离》中的短篇小说《激情》进行叙事空间分析。房子和汽车是这部作品中的两个叙事空间。房子是主角格雷丝与莫雷一家互动的叙事空间,它代表着穩定与智性,但却让格雷丝倍感压抑;而汽车则是她与酗酒的尼尔一同释放欲望的叙事空间,代表着运动、变化与激情。两个叙事空间的互补与冲突,揭示出门罗作品中叙事空间构建的巧妙,起到了对小说叙事结构的强有力支撑。

【关键词】 爱丽丝·门罗;叙事空间;短篇小说;卓拉·加百利

【中图分类号】I7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2-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01

一、引言

只写短篇小说是爱丽丝·门罗的写作特色之一,而她另一个特色就是“主妇式”的写作风格。专属于她的写作时间是在孩子熟睡后的午后和深夜。正像爱丽丝·门罗的创作背景,在她短篇小说中很难找到超现实的梦境与魔幻,也鲜有戏剧化的情节与冲突,但门罗在无限贴近普通生活的字里行间中蕴示出无限的深度和情感。爱丽丝·门罗的写作的独特之处在于她挖掘出了日常生活的诗意与深刻,而这种独特的写作之魅力则有赖于门罗作品中叙事空间的巧妙构建。

在“什么是真实”这篇文章中,爱丽丝·门罗提出了其文学创作所遵循的“房子理论”。门罗认为写作不应该是顺着一条路走,欣赏沿途的风景。这种“顺路而行”的阅读一方面强调时间线形发展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强调了先后顺序的重要性。在爱丽丝·门罗看来,写故事更像是建造一栋房子,并且进入这栋房子,在内部环视停留[1]825。故事内与故事外存在着截然不同的空间,就像房子内和房子外也是两个不同的空间一样。门罗写道:“在写一个故事时我想要建构一个空间,而我知道在这个建构的空间中想要营造什么样的情感。”[1]825门罗反对时间线性发展的叙事,并构建起一种以叙事为依托的虚构空间,她笔下的角色不再禁锢于时间的流逝,可以进入一个个精心构造出的结构空间。读者也不必遵守线性时间的情节发展,可以随意进入某段文字,就像进入某个空间,打量一番,可以随时离去,也可以随时重返,每次造访都会有着不同的发现。

在卓拉·加百利的《朝向空间的叙事理论》一文中,他认为“‘空间这个词属于有着特指的含义,也就是重构世界中的空间方面”[2]32。文学是虚构叙事,与现实生活存在着一道鸿沟。文学是一个“重构的世界”。在这个被重建起来的虚构世界中,空间感也同时被建立了起来。

《激情》收录于爱丽丝·门罗200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逃离》。这个故事有着典型的门罗式写作风格,她打破时间的线性发展,构建起独特的叙事空间,这对情节和人物的发展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文将对《激情》中突出的两个叙事空间:房子和车子为切入点,对门罗短篇小说中的叙事空间进行探讨。

《激情》这个故事可以被分为两个部分,在故事的第一个部分中,女主人公格蕾丝与男友莫雷不温不火的恋爱让格蕾丝倍感压抑。莫雷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看重家庭责任和稳定,而格蕾丝则在心底渴望着冒险和冲动。于是在故事的第二个部分中,格蕾丝与莫雷的哥哥尼尔的相遇与情欲的放纵便是她激情迸发的一次洒脱的尝试,但最后以尼尔车毁人亡的悲剧和格蕾丝激情的自然消亡而告终。

二、稳定与智性:作为地志空间的房子

卓拉·加百利在《朝向空间的叙事理论》一文中将叙事空间看作一个整体,创造性地提出了叙事空间中再现的三个层次:地志空间、时空体空间和文本空间。

地志空间即作为静态实体的空间,它可以是一系列对立的空间概念,也可以是人或物存在的形式空间。建构这一空间可以通过直接描写达成,也可以通过叙述、对话或散文式的文本来完成对这一空间的重现[2]32。在故事的第一个部分中,格蕾丝与男友莫雷的互动,几乎都发生莫雷一家的避暑别墅中。特拉弗斯的夏日别墅是一个稳定的空间,门罗利用这个空间对整个故事进行背景的展示和渲染。

门罗在《激情》这个故事的前半部花了大量笔墨描写避暑别墅这栋房子的内部装潢以及格蕾丝在房子中的记忆。在格蕾丝的回忆中,她与莫雷的亲密关系并非是最突出的内容。大量的描写都是格蕾丝与莫雷家人相处的时间,而不是情侣的两人世界。格蕾丝印象最深的是“与特拉弗斯一家人坐在圆桌旁一起吃饭的记忆”,与莫雷的家人吃过饭后坐在皮沙发、吊椅或是带靠垫的柳条椅子、餐具等有专人负责清洁[3]180。格蕾丝不仅只关注到了别墅中的家具器物,莫雷一家的内部关系和与外人的互动也让她印象深刻。周日的晚上,莫雷一家会迎接那些和特拉弗斯夫妇相仿的客人,用餐期间说着“有意思的故事,多半是自嘲”,饭后点起篝火玩猜字谜游戏[3]180。通过对家庭晚餐简短却精准的描述,人们得以在莫雷的家,也就是“房子”这个构造中进行叙事填补。室内的装潢和家务的分配得以体现特拉弗斯一家的社会地位。同阶级的客人、饭后的消遣等等,也都显示出莫雷一家作为社会中等阶级中规中矩的生活状态。

通过进一步的细节补充和描写,房子的建构变得更加完善。特拉弗斯先生“会向你展示他本人为房子增加的那些不算多么与众不同的设计——厨房里向外开门的角柜,飘窗下的储物空间”[3]175。特拉弗斯先生虽不会讲有趣的故事,但会以自己为房子中添加的实用性家具而感到自豪,这表现出了特拉弗斯一家所代表的稳定性。在这栋房子的建构中,如果说特拉弗斯先生代表的是实用性,那特拉弗斯太太则代表了文化与知识。特拉弗斯别墅中的另一个突出的家具装置是书架。当特拉弗斯太太有事出门,家中没人时,特拉弗斯夫人就会把格蕾丝一个人留在“那个宽敞阴凉的客厅兼餐厅里,那里有一张永远坑坑洼洼的皮沙发和几个满满当当的书架”[3]184。特拉弗斯太太的书架映射出了特拉弗斯房子的另一个层面,也就是智性。格雷丝得以把自己对于智性的追求投射在特拉弗斯别墅的房子空间中。她读书,也乐于和特拉弗斯夫人一起讨论文学经典。格蕾丝渴望着知识,在高中学了几乎所有可以学习的学科;她同样也热爱阅读,至少在故事的前半部分认同于可以一起讨论《安娜卡列尼娜》的特拉弗斯太太。

随后,门罗对于房子内部的细节进行着空间描述和细节扩充,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够不断地填补叙事空白,构建出一个特拉弗斯夏日别墅的地志空间。阶级性、实用性、智性和稳定性便是特拉弗斯家夏日房子的构造特性。在这个背景化的叙事空间下,本文的女主角格蕾丝作为一个具身化的个体在这个地志的空间内存在着。与此同时,她也在与莫雷的关系上犹豫着,她对激情的渴望和莫雷的自我压制就是平静房子中的暗流涌动。比起莫雷对自己家庭满怀着的骄傲和对归属感的看重,格蕾丝反而对旅居世界各地这个想法更感兴趣。格蕾絲渴望着冒险,因此故事便自然地发生了转向。

三、运动与欲望:时空体层面的汽车

时空体空间是由事件和运动形成的空间结构,也可以简单称作“时空”,它包括共时和历时两种关系,前者指的是在任一叙述点上或运动或静止的客体在文本中相互联系构成的空间关系,后者则表示在特定的叙述文本中空间的发展存在一定的方向或运动轨迹,它受作者意向、人物意图与行动、情节阻碍等因素的影响[2]36。故事第一部分中冲突的铺垫自然地将格蕾丝引向了另一个叙事空间,也就是莫雷的哥哥尼尔的车子。格蕾丝的脚在沙滩被划伤,尼尔将格蕾丝带到医院处理好伤口后便开车四处寻找非法酒馆。禁酒令下,这种僭越规则的行为使格蕾丝内心奔涌的激情找到了发泄,而且在一种暧昧的氛围下,格蕾丝误认为尼尔在与她调情,这一系列情节的转折都发生在尼尔的车子中,也就使得他成为故事第二部分重要的叙事空间。

加百伦将时空体空间定义为“一种可以由作为运动与变化的空间和时间的整合范畴”[2]36。房子作为一个稳定的框架,有着其内收和静止的属性,人们在其中自然地忽略房子外的变化。如果说房子是一个静止的空间,更多地作为地质层面的背景,车子这个叙事空间则处在移动和变化中。尽管车内的人处在相对静止和稳定的空间,但是车子运动的过程体现出其与不稳定的性质。门罗经常在她的短篇小说中引入这种稳定、静止空间和运动、变化空间的对比,以此突出戏剧性冲突或情节的发展。她也尤其擅长使用带有“逃离”性质的交通工具中来引发人物形象和情节的变化,比如《逃离》中的大巴车和《机缘》中的火车。《激情》也是如此,这个故事第二部分空间中的运动和时间的流逝就在叙事的时空体中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就共时关系来看,卓拉·加百利认为每个共时情形中,某些内容在静止时显现,而另一些则在运动中显现[2]36。这种运动与静止有着绝对的区别,但同时也是相对的概念。在格蕾丝与尼尔的驾驶中,汽车这个空间处在绝对的运动中,但同时又由于人物处在其中以及偶尔的停车而呈现出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

从历时关系来看,主人公格蕾丝的移动受制于空间语境。格雷丝在叙事的过程中都被框定在自己所生活的小镇,即使在故事开端得知她是故地重游,但叙事对于格蕾丝在小镇外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描写。在这个小镇中,不管是尼尔驾驶还是她自己驾驶的旅程,都有着特定的方向。不同于地志层面中具体运动方向的隐形,在时空体空间内人物的运动有着明确的方向且不可逆[2]36。格蕾丝跟着尼尔上车的前半程享受着尼尔的“诱拐”,这是一种轻率的束手就擒,“身内出了涌流着欲念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3]196。她任凭尼尔驾驶带她到任何地方,享受着被她误会的激情,但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激情并没有被尼尔所接受,这是一种虚空的激情。格蕾丝与尼尔两个角色的名字也值得玩味。尼尔(Neil)指涉的是虚无和毁灭(nil),而格蕾丝(Grace)指涉的则是恩赐与重生。这个故事的标题也体现出“激情”与“受难”的双重意义。最终,格蕾丝清醒地认识到了尼尔的酗酒和虚无主义,她的非理性的激情自然地爆发又熄灭了[4]49。“历时关系体现出空间单元运动关系是主人公的意志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5]9。最终格蕾丝坐上驾驶座,驶回了自己工作的旅馆。激情的“冒险”告一段落,汽车的空间承载着两个人物,将格蕾丝载向现实生活,将尼尔载向死亡。

四、房子与汽车:两个叙事空间的交互作用

房子和车子这两个空间的构建体现了门罗叙事的精巧。首先,它们都起到了制造悬念的效果。长篇小说的篇幅更易于容纳情节的转折,从而制造众多的叙事悬念以吸引读者沉浸在故事当中,继续阅读下去。门罗虽然写的是短篇小说,但其制造悬念的功力不输长篇小说的作者。《激情》的开篇,格蕾丝重新造房特拉弗斯家夏日别墅,而读者们不清楚夏日别墅和格蕾丝的过去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对先前发生事件的状况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读者就像是略带冒犯地闯入了一个空间。这座房子是主人公格蕾丝所熟悉的,但对读者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这种空间的新奇感使得读者产生了各种疑惑,从而有了继续阅读的欲望。

在文本层空间,由于叙事语言选择的有限性,空间描述的所有细节不可能完全穷尽,语言的选择性及其效果就尤为重要。门罗在构建文本空间中对语言的准确选择推动了情节发展,同时也塑造出了生动的人物形象。故事前半部分的房子空间作为文本空间背景,烘托出了格蕾丝的角色性格。格雷丝对房子这个文本层空间既有赞同也有否定,为叙事空间的转变进行了合理的铺垫。故事第二部分中汽车空间内充溢着的不确定性也为后面车毁人亡的结局留下了伏笔。

最后是门罗叙事空间内的厚描效果(thickening of time)。在剑桥叙事导论的第十二章“叙事世界”中,作者阿伯特认为门罗在其短篇小说中通过增加场景的细节达到了空间厚描的效果,也就是一方面使得叙述中的空间感更强,另一方面使得空间内充斥着丰富的情绪[6]163。门罗叙事空间充盈着的情绪为她的作品添上了一抹暧昧的色彩。正如门罗所说:“我一定要构建起一座房子,一个故事,来容纳那些不可描述的‘感觉,它们就像故事的灵魂。”[1]825对不可言说之事的探究是小说家们一向的追求,从卡夫卡到米兰·昆德拉,小说的世界正是奠基于人类事物的相对性与模糊性[7]19。

房子虽然破败了,但还矗立着,而车子则已经随着死去的尼尔消失了。一个叙事空间最终的在场和另一个叙事空间的消亡也使得两个叙事空间的对比更加强烈。故事之开端,格蕾丝重新找到了特拉弗斯家的避暑别墅。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房子的存在使得格蕾丝可以再次造访,这种构建是稳定的,因此在这个空间的叙述也是稳定的,但在汽车这空间内的叙事则随着叙事空间的不可追回性而变得不再真实,变成格蕾丝一场梦幻的激情之旅。

五、结语

门罗通过短篇小说《激情》中叙事空间的建构传达出了激情与虚无的主题。房子作为地志层面的空间,在门罗的建构中呈现出了其理性的特征,在此背景下烘托了格蕾丝无法满足于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的态度。在时空体层面,格蕾丝嵌入汽车这个叙事空间,实现了从激情到虚无的转变。在文本空间层面,门罗的语言选择使得叙事空间充溢着细节与情感,对故事的整体叙事起到了强有力的支撑作用。本文从这三个层面入手对《激情》的叙事空间进行分析,显示出门罗更多地把故事的重心从按照线性时间的情节发展转向一种叙事空间的构造,使得读者可以像进入一座房子一样进入门罗的小说世界。这样一方面避免了强调情节和线性时间流逝的“消耗式阅读”,读者可以多次进入小说,随意翻开一页,每次都能有新发现;另一方面也更好地体现了“小说精神”,也就是对人类境遇不确定性的探讨。

参考文献:

[1]Geddes,Gary.The Art of Short Fiction:An International Anthology[M].Canada:HarperCollins Publishers,1993.

[2]卓拉·加百利,李森.朝向空间的叙事理论[J].江西社会科学,2009,(05):31-43.

[3]爱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4]李国华.非理性的激情——谈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J].艺术评论,2013,(11):46-50.

[5]钟丹,杨忠勇.论爱丽丝·门罗《湖景在望》的叙事空间[J].文学教育,2019,(05):7-9.

[6]Abbott,Porter H.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Narrativ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

[7]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尉迟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

王维轩,女,汉族,天津北辰人,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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