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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不起的游戏

2023-05-30蒋平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3年3期
关键词:老太

蒋平

正妻斗“小三”,四两拨千斤;妯娌结联盟,围攻“护短婆”。输不起的婚姻游戏,道不尽的人生况味。

“素娟,你快,快,快点儿来帮我!卓卓,卓卓那个野种,把我家闹闹,绑到天台上去了!”

听着小嫂子敏敏语无伦次的哭腔,沈素娟顿感不妙。按理,这事该找婆婆、敏敏的老公家辉、前嫂子曾黎丽,他们哪一个都比自己合适。敏敏急着找自己这样一个弟媳出面,肯定事出有因。

闹闹是大哥家辉跟嫂子敏敏的儿子,绑架他的卓卓,属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家做梦也没想到,哥哥居然绑架弟弟。他们的生父家辉,此刻不知在哪个旮旯里饮酒作乐呢。

楼下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一大圈。公安民警、谈判专家悉数来到楼顶。

卓卓青筋暴起,眼似铜铃,左手揪着闹闹,右手持水果刀,一会儿在闹闹脖子上比量,一会儿指着周边的人吆喝:“你们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活脱脱绑匪形象,一看便知从影视作品里学的。兄弟俩坐在七层教学大楼天台边缘,大有一跃而下之势。任凭心理专家怎么劝说,卓卓不为所动,闹闹表情惶恐。楼道边,绝望的敏敏几近昏厥。

事情起因,缘于家辉。

自打上学,卓卓多次逃课。逃课也就罢了,还长期泡游戏厅不回家。家辉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老爷子过世前,唯一房产指名给卓卓,寻思空着也是浪费,便自作主张拿来出租。卓卓发现后,直接搬进家辉的新宅,指名住闹闹的房间,矛盾由此展开。家辉借酒发挥,狠揍卓卓一顿,将他连同行李扫地出门。卓卓呢,干脆还击一场绑架,将事情闹上天。

“看看那上面,刻的全是你打我的记录。数数看,你打了多少!”卓卓指着一旁的棍子,无论沈素娟怎么劝,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敏敏,一股仇恨的光,随时要化作火龙,将她烧成灰烬。

敏敏的嗓子几近喊干了,说:“卓卓,我一直叫你过来一起住的。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从来没有过的啊!你放下闹闹,什么都可以商量,你们是亲兄弟呀!”

“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他生下来就是跟我作对的,是来跟我抢爸爸的。无论我怎么做,总是他对!还有你,好多次明明他先打我,每次你都说我先动手,挨打挨骂的总是我。今天,我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有种的,你叫我爸再来打我,来打我呀!我反正豁出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卓卓手一上劲,水果刀一晃,闹闹惊恐地大叫起来。

敏敏浑身发抖,说:“卓卓,你,你听我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你爸经常打你,可我,我从来没打过你呀!”

卓卓觍着脸说:“可你天天在爸爸那里乱告状,比打我还难受!”

敏敏哭喊起来,说:“家辉,你个死酒鬼,你死哪儿去了啊!看看,你看看,都是你生的儿子,天啊,报应,报应呀!”

沈素娟之前打心眼里看不起卓卓。何止她,谁会看得上一个成绩差的捣蛋生呢?她接过几次卓卓去家里,只为示好曾黎丽。卓卓已然懂事,肯定明白其中的缘由。她知道这样劝,效果只会比心理专家更差。能劝卓卓的老太、家辉、曾黎丽,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沈素娟能想到的只有航航。

航航是沈素娟跟家明的女儿,接到电话,她第一时间坐上出租车,从省城所在的大学飞驰而来。两个钟头后,航航跟随警察出现在楼下,然后她自己上了天台。

见到航航,卓卓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说:“妹妹,你……你怎么来了?你……你别过来。这是我家里的事。”

“你家里的事,不也是我家里的事吗?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来?”

“妹妹,我跟你不一样。你成绩好,讨人喜欢,样样都比我强。你根本不懂我活得有多苦!”

“哥,你不懂。我爸和我妈,其实感情不好,他们也天天吵。我很烦,我之所以努力读书,就是想考出去,我不想听他们吵。你听我的话,一定要学到本事,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不依靠他们了,你才能自强,才能不受欺负!”

“妹妹,我不能跟你比。我太笨,我什么也学不好,我太没用了。我天生就是给人来打来骂当出气筒的。反正,我,我今天不想活了。临死拉个垫背的,我要和这个狗杂种同归于尽!”

“哥,你别这样!我们都很不幸,忘了你说过的话吗?咱们难兄难妹,将来要一起出家,一起远走天涯,一起离开那些烦恼的事。咱们那么多心愿没完成,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

自从念大学,航航懂事了。多年盘踞在孩子心头的秘密,此刻像一篇讨伐檄文,字字句句,榔头一般在两位母亲的脑海里敲响。沈素娟越听越愧疚,越听越敬佩,仿佛眼前的不是女儿,而是高级谈判专家、心理学博士,比肩漫威的超级英雄。

航航越說越动情,卓卓已跟闹闹一样涕泪交流,只不过流出的不是恐惧,而是难过。卓卓的双手始终不肯松开闹闹。兄妹俩一个说,一个哭,到后来,三个孩子一起哭,一旁看热闹的,也止不住潸然泪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曾黎丽搀着语无伦次的老太上来了。一见儿子,曾黎丽不去劝阻,只顾回头朝围观的人群喊:“家辉,你个死酒鬼,你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老娘晓得你在看热闹,你平日吹牛夸海口的威风呢?你在家揍儿子骂老婆的本事呢?都死哪里去了?”

老太目睹一家子分头上演独角大戏,急得手足乱颤。她想不明白,都说男人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刻,上场的怎么全成了媳妇?

“哥,听我的话。要死,你给我死得好看些,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你死不要紧,还要带闹闹陪葬,这种事传出去,你爸、你妈会有多伤心?你死了倒痛快,他们还要活在别人的笑话中,过几十年,你真狠得下这心?你今天要是和弟弟跳下去,就是死不了,我也看不起你。如果真想死,我先来,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航航说完,径自向天台边缘走去。

“航航——”沈素娟几乎和老太同时惊叫,双双瘫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一阵混乱,警察们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就在航航迈出双腿的同时,卓卓丢下水果刀,松开闹闹,跳过去扯住她,喊道:“妹妹,你不能死!我错了,我答应你,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

兄妹俩面对面跪下,号啕声震动了整个校园。

这一两年,老太烦透了。

大儿子家辉跟第二个儿媳妇敏敏,新婚燕尔就开始闹离婚,最近火力全开直达巅峰,分贝之高招致左邻右舍频频投诉。这还没完,小儿媳沈素娟也凑热闹,她跟家明过不下去了。

儿子闹离,媳妇主动,这种情况不多见。要知道,男人中年一枝花,女人奔三豆腐渣;升官发财换老婆,男人三大香饽饽。哪有女人如此便宜男人的?老太估摸有诈。可一听媳妇们的理由,还挺充分,她们在家做贤妻良母,儿子们却吃饱饭干坏事。家辉小酒天天醉,喝醉就对老婆儿子动粗。家明呢,据说在外包小蜜。

知子莫若母,儿子再怎么错,也不会有她们描述的坏。何况,添油加醋乃女人与生俱来的强项。一个巴掌拍不响,凭老太对两个媳妇的了解,她们表面功夫精湛,嘴皮子能绣出花来,心思一个比一个贼精。说她们瞎了眼才看上儿子,实际上,眼光比别的女人都毒。出身农门的敏敏看上二手男家辉,是冲着他的城市户口;大家闺秀沈素娟看上家明,相中的是他的一表人才加门当户对。家辉爱酒不假,可从不耍酒性,至于打儿子,完全是两个儿子成绩一个比一个差,且顽皮惹事。家辉不甘心下一代分裂自己的厌学细胞,小儿子闹闹是敏敏的心头肉,有她监场,毛发碰不得一根的,多数时候,家辉只能拿前妻曾黎丽的儿子卓卓当出气筒。

家明从小到大,一路老实巴交,寡言少语。跟沈素娟人前人后,秀了多年邻里称道的恩爱夫妻范,还跻身过小区“和谐家庭”,说他包小蜜,只怕有贼心无贼胆,老太坚信事出有因。沈素娟承认,当初嫁给家明,主要是图他老实,而今呢,数落他是影帝,是老实人堆里选出的种,是不叫的狗咬人。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老太决定分头找媳妇们谈一谈。

虽年逾耳顺,老太身子硬朗,精神饱满,看上去并不显老。同为老牌大学生,老太跟老头子一直貌合神离,吵吵闹闹大半辈子,积累了丰富的夫妻斗争经验,名副其实活得不寂寞。闹闹生下来的第二年,老头子撒手人寰,老太失去互掐对象,满以为世界从此安定团结,岂料下一代怒怼又大规模拉开了序幕,直让老太感叹老头子吵架基因强大。女儿家静添外孙,老太南下深圳,兴之所至,身披当时最时髦的《还珠格格》紫薇服,在世界之窗照了一张标准相,“老格格”的绰号便不胫而走。老太嫌这绰号老气横秋,自己远没到容嬷嬷满脸五线谱的地步。随后微信加盟,老太相中一网名:太平洋都督,表示要以都督的身份,监视三个子女。

太平洋都督——管得宽。可惜管理乏术,小时循规蹈矩的三个70后子女,越管越散漫,翅膀硬了全想飞。老大家辉离了,女儿家静离了,唯一的模范丈夫家明即将步其后尘。卷入三场家庭战争,如踩三枚鸡蛋跳舞,太平洋都督有计难施,一筹莫展。后来,儿女们难以忍受她越来越严重、几近没完没了的唠叨,纷纷退避三舍,不再喊她都督,干脆取她网名第一个“太”字,外加一“老”字,简称“老太”了。

老太本欲发作,伸手一数,离古稀之年差不了几根指头。逢年过节三世同堂,孙儿们“老太长”“老太短”地叫得欢,还叫出不少“百岁老太君”“太上老君”之类的搞笑桥段,遂不再争执,权当倚老卖老了。

80后的敏敏,在家辉面前一站,是萝莉嫁大叔的标配。他俩拍拖时,老爷子尚健在,并亲自牵线。过门不久,老爷子动用最后关系,将她从乡下弄进城。闹闹出生时,满指望老太接力第三棒保姆,谁知老太以刚从家明女儿航航那儿下火线为由,婉拒了这场车轮大战,招致敏敏的不满。老爷子偏心敏敏,帮着积极响应。老太更没好气,骂小媳妇懒惰,骂老爷子花痴,思想骨子里的婆媳芥蒂,像钻进地狱口的魂灵,由显山露水走向面目狞狰。那一年,老太正式跟老爷子分灶,开始租房独居生涯。

老太之所以拒带闹闹,很大原因在卓卓。卓卓比航航大两岁,兄妹咿呀学语,全由老太照看,情如宝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航航成绩好,一路跨进重点中学;家辉跟曾黎丽分手,判给家辉的卓卓,犹如进风箱的老鼠,神志从未清醒,学业每况愈下,靠关系勉强挤进一家普通高中。普通高中别称“差生集中营”,近墨者黑,自此卓卓性情愈加孤僻。闹闹出生后,卓卓对后妈敏敏长期抗拒,强烈招惹着家辉的醉拳。每回鼻青脸肿,卓卓不忘在棍上,对敏敏、闹闹记仇一笔,发誓将来让其不得安宁。这秘密只有航航知道。老太心疼卓卓,有理无理偏袒,敏敏愈加失态,报复卓卓变本加厉,婆媳关系剑拔弩张。见势不妙的卓卓满腹委屈不再跟老太倾诉,他心里默认航航,说天底下能说话的亲人,只有妹妹。

老太先和敏敏扯了近两个钟头的陈芝麻烂谷子,话题没半点儿新意,却为两人交心最久的一次。对家辉嗜酒,醉打金枝,老太不厌其烦地解释,还做了自我检讨,声明家辉嗜酒婚前即已存在,之所以刻意隐瞒,完全为凸显儿子的优点,只因其时全家太喜欢敏敏,太想让她做儿媳,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管好卓卓、教训家辉。见敏敏气意渐消,心花绽放,老太塞过一个红包,说你们负担重,好些日子没看闹闹,做奶奶的一点儿心意。敏敏随手一捏,感觉分量不轻,嘴里谦让,手已不由自主地捏着红包往袋里缩了。

敏敏收了钱,老太估摸着这厢已无大碍,遂马不停蹄地往小儿媳沈素娟那边赶。沈素娟比家明大一岁,出身望门,家境宽裕,对付敏敏那套,在她身上不适用。沈素娟说,和家明冷战已快一年,大部分时间,家明对她爱理不理。这几年,家明工资拧得格外紧巴,爱算细账,还隐瞒外快,这有内线可查。沈素娟想不明白他的钱花哪儿了,家明除了抽烟,无不良嗜好,也鲜有人情往来,除非外面找女人。

沈素娟越诉越委屈,说:“想当年,人人都说我沈素娟‘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厨房,追我的男人一大把,条件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我怎么偏偏相中了他?”

老太说:“你们是人前人后被人称道的模范夫妻,应该有起码的信任;家明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比谁都清楚,他从未提过跟你分手的话,我也相信他绝不是那种人;存私房钱或许有些事实,可能你们缺少沟通,以前他跟我讲过,你花钱大手大脚,听不进意见,又不懂理财,没准他想为你储存一个惊喜呢!”

沈素娟“哼”了一声,说:“惊喜?等哪天他领个抱儿子的小三闯进门来,那才是给您的惊喜吧!”

微信兴起那阵子,沈素娟躺在床头玩词条,一条“男人出轨九大迹象,中三条以上小心了”触痛了眼球。她细看内容,何止三条,简直条条在为家明量身定做,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半小时前,家明打来电话,语气依旧不冷不热,說他又在某县出差。回想航航的中学时光,两人忙里忙外,配合默契,虽无初婚恩爱,倒也过得润实。尤其航航争气,高中毕业后考上重点大学,紧张忙碌的日子如同松了卷紧片的发条,突然间闲下来。本该好好清静,重享二人世界乐趣,岂料家明开始一心扑在工作上,像一只钻出鸟笼的麻雀,一天到晚跑得无影无踪。丢下孤零零的她,大部分日子在家跟手机作伴,无聊得慌。

自从脑海被那条微信搅浑,沈素娟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想当初,沈老爹大权在握,家明对沈素娟可谓言听计从,现在才知,衣冠楚楚的家明,原来是衣冠禽兽,随着沈老爹退休、离世,已届领导干部的家明攒足底气,从和她顶嘴、顶牛、生闷气,再到长时间离家不归,绘出一组循序渐进的“婚前属羊,婚后属虎”路线图。

和家明冷战期间,沈素娟第一个想起的是老太。然而向老太打探家明的隐私,无异于与虎谋皮。老太竭力为儿子护短,防火防盗防婆婆,做娘的只认血亲,道理明摆着。尽管这些年自己待老太胜亲妈,老太也对她和航航疼爱有加,可一旦触及切身利益,就完全是两码事了。经过那回谈话,沈素娟愈加理解婆媳关系的微妙。

老太之外,还能有谁?家明跟哥哥家辉,倒无话不谈。到关键点,手足情深,家辉势必如老太一样,屁股歪向家明。那么,通往家明心灵堡垒的,只剩敏敏一扇侧门。问题是,老爷子过世时,为争遗产,沈素娟跟敏敏打过嘴仗。沈素娟不在乎那点儿钱,只为航航争取在这个家的应有地位。虽说局面最终由老太出面摆平,但两人自此结怨。眼下,对付家辉跟家明,是她们要维护的利益共同体,没准她心里也想找自己结盟呢。

不出沈素娟所料,听明来意,敏敏眼里立即泛出兴奋的光,她拉着沈素娟的手,竹筒倒豆子一样抖出一大通家辉的不是。那些一面之词,只消任何一条属实,判家辉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沈素娟感兴趣的不在家辉,绕来绕去,话题回到家明身上。可敏敏掌握家明的信息实在有限。敏敏说,家明多少算个官,瞧不起家辉一介草民,个人问题极少跟哥哥说;倒是家辉那张酒嘴,不时找弟弟诉苦,家里只要有半点儿动静,传得比什么都快。结婚当日起,沈素娟瞧不起敏敏,每日面对小自己一圈的“嫂子”,光称呼就犯尴尬。如今听她数落家辉、家明兄弟,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亲切。

“敏敏,你跟家辉那方面怎么样?”

“你是指哪方面?”敏敏红了脸。

“明知故问。我是说,有人说他们兄弟是风流种,你难道没感觉出来?”

“男人那些事,怎么会跟你说。管住家辉那方面,我倒是有些办法的。”

“说来听听。”

“这个呀,还真要知识产权呢。不过,看在咱俩投缘的份上,免费转让。这第一呢,想法搜光他的钱。男人没私房钱,出门不用想。这第二个呢,就是榨干他,或者说喂饱他,让他没能力再到外面偷腥。”

这两招,沈素娟不是没试过,感觉不适用于家明。家明的工资卡多年由她掌控,包括公积金账户,全抵押贷款在省城给航航供房了。如今两口子过着“负翁”生活,他哪来能力包小蜜?难在第二点,经过二十多年审美疲劳,两人已到左手摸右手的年纪,不比家辉与敏敏。男人那玩意儿,好比生锈的水龙头,过罢使用期,莫说挤,就是抽,也出不来水了。家明偶尔跟她共衾,基本无肉体交流,相当于同床异梦。这也是沈素娟怀疑家明出轨的重要原因。

跟家里磕磕碰碰相反,家门之外,沈素娟更多展现知性高雅的另一面,一到夜晚十分明显。五彩霓虹灯下,优美的曲线伴随动听的歌喉,她便是舞台的王者。夜幕下的沈素娟是无敌的,全世界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许多有形或无形的手,在她面前乱了方寸,或自惭形秽,或丑态百出。沈素娟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继老爷子之后,成功助家明平步青云,爬上单位二把手之位。那些年,不少人私下议论,能力平平的家明,之所以进步神速,一大半靠吃软饭。

靠吃软饭升官,不是家明想要的。随着地位拔高,他越来越看不惯夜色下的沈素娟,直到有一天,瞥见一位上司的咸猪手极不自觉的在沈素娟纤腰上来回揩油,他内心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你自己不摸,难道还不让别人摸?何况只是摸摸。”

“你家的宝贝,会舍得拿出来让外人摸吗?”

“问题是,你拿我当宝贝了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有段时间,家明恢复过对沈素娟和航航的关心,还帮着做些家务。有事没事爱照镜子,打领结,刮胡子,哼小曲,还做第九套广播体操。他越这样,沈素娟疑心就越重,每次听播音员那句“踢腿运动”,总听成“劈腿运动”,恨不得一把将广播关了。女人第六感向来挺准。沈素娟暗中调查,包括突击例检,始终没掌握直接证据。更多时候,撞见一脸疲惫的家明,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怪怪的,似乎趴着另一个女人的幽灵。

老太记忆里有比较,沈素娟这阵子待自己特好,每天左一声“娘”右一声“妈”,嘴里如抹了蜜。这段时间,正值家明跟沈素娟口角期。老太问过家明,理亏不在沈素娟,虽说两人都有责任。无事不登三宝殿,和儿子闹别扭,反跟自己亲近,这有悖常理,老太预感儿媳妇别有用心。果然,沈素娟不光对老太好,还一反常态跟敏敏抱团,不是一起逛街、吃饭,就是看电影、自驾游。有一次,撞见沈素娟跟曾黎丽煲电话粥,一聊一个钟头,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儿媳妇们做这些,肯定瞒着家辉、家明的。儿子们逍遥在外不承事,老太却隐隐感到某种危机:这些儿媳妇,正慢慢缔结联盟,她们共同对付的,不光是两个儿子,还有她这个“护短婆”。

老太不知道,沈素娟还有一个结盟对象:家辉的前妻曾黎丽。

曾黎丽跟家辉离婚前,对家明两口子秀恩爱嫉妒在心,话中带刺。可再怎么刺,沈素娟表面痛而心里快乐着。现在,听说沈素娟跟家明闹离婚,曾黎丽如打鸡血,一扫往日的隔阂,迅速找到共同话题,从数落家辉的不是,到家明的不是,到敏敏的不是,再到老太的不是,两个女人两肚子苦水,洒得满屋子都是黄连味。

洪渲甫毕,言归正传。沈素娟道明来意:“你跟家辉生活的日子久,应该知道他们家的不少内幕,我听说,性格有遗传的,你觉得他们家,到底是不是爱偷腥的种?”

“姐只忍那酒鬼三年,卓卓刚出生就分居了。酒才是他老婆,哪天没个安分,是女人都受不了。那‘心机婊能熬到现在,算是观世音菩萨显灵,姐已经五体投地了。”

“我不是问这个。除了喝酒,他就没别的爱好?比如找女人?”

“爱酒的男人,肯定离不开女人。你分析得没错,那‘心机婊,没准酒鬼跟姐离婚前就泡上了。”

“我不是说敏敏。家明跟家辉,喝酒方面刚好相反,为什么泡女人就不相反呢?”

“你是说,家明泡女人?”曾黎丽睁大眼睛。

“现在只是怀疑。我家航航出生后,家明像变了一个人,跟我没什么话讲,三天两头出差。尤其最近两年,一半以上的时间呆在外面。还有那方面,如果不是我主动催,连作业都懒得交了。”

曾黎丽抿嘴一笑,说:“你呀,老土。只记得‘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现在有后续了,叫什么‘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起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新房。斗得起小三,打得过流氓。再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男人在走下坡路,欠作业也正常呀!”

沈素娟摇摇头,说:“不正常,不正常。我越来越觉得,家明道貌岸然,比家辉还不靠谱了。别看他话不多,肚里全是想法。我活到现在才算搞明白,男人好吃懒做真的算不上毛病,至少他能安心呆在家里,不出门犯糊涂。所以,我对他依然怀有最大的诚意,宁愿相信他没那些事,希望他回心转意,我不想这个家就这样毁了。”

“亲,这等事,何必舍近求远。要弄清家明的底细还不容易,找一私家侦探,保管不出一星期,他所有狗血剧情一定会大白于天下。”

“我要找回他的心,不是去揭他的底,而是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航航说过,无论我们怎样闹,这辈子她只认这个爸。我都过四十的人了,真离了,拖着孩子,你要我怎么办?”

曾黎丽跟家辉离婚,卓卓的抚养权成了焦点,老太竭力倒向儿子,从请律师到打官司,针尖对麦芒,原本火药味十足的婆媳关系,早发展成全面天敌。事后,老太一听到“曾黎丽”三个字,就恨得牙关直打颤。闹闹出生前,敏敏这个后妈还算称职。可惜好景不长,这闹闹天生是闹事的种,横空出世后,处处和卓卓争宠。由于家辉偏心,卓卓呆不下去了,不时离家出走,成绩一落千丈,学校已下达两次勒令退学通知。

家辉再婚后,曾黎丽也抢在第一时间,和一个体老板同居再分居,整天忙上窜下,无暇顾及卓卓。缺少管护的卓卓,散漫得像一片飞絮,家辉多数时间只能托老太照看。谁知卓卓以住不惯老太的出租屋为由,没几天又玩失踪,急得老太差点儿投河。家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在一家网吧将卓卓拎出来。

卓卓是老太心头永远的痛。儿女们闹矛盾,他们可以照常工作、生活。孩子不一样,他们还在读书,性格未完全成型,将来还要找工作、找对象,单亲家庭,伤害会伴随他们一辈子。

家辉追查卓卓泡网吧的经济来源,原来老太私下给了他超额的零花钱。真相曝光后,老太成为众矢之的。事已至此,老太不惜跟家辉及敏敏翻脸,完全倒向卓卓一边,她甚至忘了这个阵地还有可化敌为友的联盟:曾黎丽。

曾黎丽当然见不得卓卓委屈。宿怨未了,借机暗中唆使,诸如编造些家辉酒事污史,渲染些敏敏第三者插足,不断加深卓卓心中的恨,不断在棍上刻字。家辉越过得鸡犬不宁,曾黎丽就越兴奋快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素娟看准时机,走近曾黎丽。通过敏敏和曾黎丽的嘴,逐渐弄清家辉、家明的人生轮廓。知道这两兄弟,性情相左,一个硬扛,一个闷骚。但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传统观念在他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一旦出现于兄弟团结不利的局面,便双剑联袂,枪口对外,女人难逃狠狠一击。

老爷子病入膏肓之際,留下明确遗嘱:唯一的那份房产不给老太,全过继给卓卓。这决定多少下得有些草率,导致老爷子被病痛折腾得死去活来时,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个老太,都没积极性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卓卓当时只有6岁,包括心存感激的曾黎丽,远水难救近火。房产问题,后来还演绎成拉锯战,敏敏为此不惜频向老太发难,希望她对两个孙子一碗水端平。这端平的意思,不为老爷子的房产,而是剑指她名下的养老金。这让老太很不开心,对闹闹的印象也一落千丈。沈素娟主动出面调停,先劝敏敏放弃向老太逼宫,暑假还以航航的名义,邀卓卓去家里作客。曾黎丽闻讯大为感动,连家明也在赞叹,沈素娟这阵子通情达理,跟以前相比判若两人。

家明出轨的事,有了蛛丝马迹。

那天,曾黎丽主动约沈素娟吃饭。

“亲,感谢你这段时间关照卓卓。儿子开朗了许多,姐说话他也肯听了。”

“妹妹爱跟他玩,他们有共同语言。以后我会让他们常来常往的。”

“真让你费心了。姐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不过先说清楚,千万不能出卖姐,万一死酒鬼问起来,就说是你请的私人侦探。”

“放心,咱姐妹之间,谁跟谁呀,还有啥信不过的?”

曾黎丽告诉沈素娟,她跟家辉拍拖时,家明正在热恋,对象是家明中学时代的班花。后来,班花被一花心男横刀夺爱,自此开朗的家明变得沉默寡言,还犯上了烟瘾。时间一晃20多年,班花被花心男抛弃,和独生女儿孤苦度日。前些日子,曾黎丽搜到她的微信,了解到人过中年的班花患上了不治之症,临终给家明打电话,将刚上大学的女儿托付给他。这女儿似乎生来是替妈还情债的,竟如《倚天屠龙记》里的杨不悔看上殷梨亭,很快和家明火热起来。女儿的名字也打探到了,叫祝爱洁。

其实,最早知道家明出轨的是老太。

跟家明生活了二十多年,沈素娟只记住他的阳历生日,老太一直给家明补过阴历生日,并且刻意回避沈素娟。那回生日,老太给家明缝了两件手工内裤,儿子总说沈素娟买的内裤看起来洋气,摸起来不透气,穿起来憋气。某回打电话儿子说出差,遂约几个姐妹去跳广场舞,某位大姐突发心脏病,手忙脚乱联系120送医院,竟然与守候祝爱洁的家明不期而遇。

祝爱洁怀孕了,妊娠反应很厉害,家明尽管戴着墨镜,但那养了几十年再熟悉不过的儿子身影,第一眼给老太逮了个正着。

当晚,老太在出租蜗居私设公堂,单独提审家明。

“在一块多长时间了?”

“三年多了。”

“人家还是个小姑娘,看上去比航航大不了几岁,亏你下得了手!”

“她倒不在意什么。真的,她是个好女人。正牌大学生,知书达理,又能吃苦,又会持家,哪点儿都比素娟强。”

“看样子,你打算跟素娟分手了?”

“还没那打算。”

“这姑娘也没打算吗?孩子都怀上了!”

“她自己想怀的。她坚决要生下来。她说,她不会逼我,也不要名分,孩子自己带,不会让我为难。”

“不要名分,可孩子得要啊!做父母,是世界上最不要脑筋的职业,不要培训、不要考试就可以上岗。孩子呢?将来要户口,要上学,要爸爸,你怎么给?”

“我当然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想要,而是她坚决要。她不肯打胎,我能有什么办法?”

“素娟和航航呢?怎么办?”

“您是过来人,婚姻拖入后半程,都剩垃圾时间了。家辉、家静早儿女双全了,凭什么还要我遵守独生子女政策?何况现在也没政策了。说实在话,若不是这份内疚感扯着,我早想跟素娟分手了。我不主动提离婚,遵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已经算对得起她了。”

老太一边叹息一边责骂家明,可骂归骂,秘密还得替家明守着。这样子棒打鸳鸯,只怕会出人命。兒子有想法,哪怕犯错,何况是天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错,当妈的只能无条件支持。

夜幕下的祝爱洁也是无敌的。沈素娟的无敌在舞场,祝爱洁的无敌在床上。床上的祝爱洁,跟白天的文静温婉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花招迭出,汹涌澎湃。激情过后,那一手松骨绝活,让家明充分领略了来自温柔乡的醉迷与销魂,似乎全世界只剩她一个女人。每次缠绵,时光訇然穿越二十年,重回青春刺激的燃情国度,如同那阵子玩得下不了火线的“王者荣耀”。

纸被老太无意捅破,祝爱洁更下决心要孩子了。

祝爱洁说,原来本小姐担心孩子生下来没人带,听口气,你妈好像接受了,正好帮这个忙,当然,难事累事本小姐自己弄,不会让她老人家事必躬亲。再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本小姐不丑,又不求名分,也算不上你媳妇,但想过过婆媳瘾,你就成全本小姐这唯一的心愿吧。

家明起先不允,禁不住祝爱洁“唯一唯一,说一不二”,只好硬着头皮来求老太。

老太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不行,万一让左邻右舍看见,我怎么说?万一被人查出来,你怎么办?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都快闻到棺木香的人了,还要去当保姆?想都别想!”

家明说:“我们会到外地租套公寓,爱洁说了,只是她坐月子时,让您照看一阵。她保证,不会让您做任何难事、累事。我们会请一个钟点工,做饭、搞卫生,您只需照看一下孩子就行。”

“我看,这女人不简单。她在一步一步给你下套,没看出来吗?”

“爱洁不是那样的人。至少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脸都没红过。”

“现在不红脸,不等于以后。等有了孩子,多了锅碗瓢盆,你们还能相敬如宾?只怕比素娟更糟!”

“我可没想那么多。反正,我现在跟素娟,要么无话可说,要么一天到晚怄气,她现在是更年期,看谁都不顺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开口损死人。只有跟爱洁在一起,我才开心快乐,人也变得洁身自好,有责任,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老太口气软下来了,说:“这事,你得好好想想。租房子要花不少钱吧?可千万别犯错误,我存折里还有5万块,你都拿去,跟这女人过也好,应付素娟也罢,会用得着。”

“钱的事,不用您操心,您别干涉我就行!”

老太拗不过家明。儿子多少算个官,权力至上,气场也大。只是,她头一个不敢面对的是航航。自发现儿子出轨,老太看航航的眼神多带异样。

那回,家明跟沈素娟吵,航航找老太哭诉,老太有意试探着问:“要是你爸爸妈妈真的分开了,你跟谁过?”

航航回答:“我谁也不跟,我现在一见他们吵架就烦。”

老太说:“那,你就跟奶奶过吧。”

航航却说:“不,我要去找卓卓,咱们难兄难妹,有共同语言。”

老太想死的心都有了。

家明说,他跟祝爱洁有孽缘,甩不开的,不到万不得已,别让素娟知道。离婚是退而求其次的考虑,维持现状,才属多赢选项。只要沈素娟不闹,他保证尽量不伤害任何一方,祝爱洁也对他发过同样的誓。

老太决定跟祝爱洁谈一谈。

两个女人迎来不谋而合的相会。这是一场谈心,更像一场谈判,一个孙女跟奶奶级别的观念碰撞。

“我问你,家明是结过婚的人,又有孩子,论年纪,可以当你爸爸了,你究竟看上他哪点?”

“很简单,他对本小姐好啊。”

“你们没正儿八经一起生活,没经过锅碗瓢盆长期考验,接触的全是对方的优点。家明有多动症,脾气倔,爱抽烟,还有冷暴力,你又了解多少?”

“和爱人的优点一起生活,多美妙的事!本小姐才不想碰缺点呢。天天如胶似漆,想想多恐怖,距离才产生美呀。”

“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对你好的男人还少吗?”

“对本小姐好,还要本小姐看得上啊。相爱是没理由的,杨振宁和翁帆,刘强东跟章泽天,吴奇隆和刘诗诗,不都是老夫少妻的典范吗?他们也要孩子啊。如果本小姐跟家明只是玩玩,能相处这么久?本小姐还能为他怀孩子?”

“年纪轻轻,为什么不学好呢?你现在叫第三者,这叫不伦恋,知道吗?这孩子生下来,没名没分的,不是害了他么?”

“这没什么呀。本小姐是来替妈还情债的,绝不会说出孩子他爸是谁。孩子是无辜的,是上苍赐予的、属于本小姐一个人的礼物。八字先生说,本小姐这辈子是单身的命,原打算养条狗打发下半生寂寞的,没想到竟遇上了对本小姐这么好的家明,没想到会有孩子,这可比养狗强多啦。第三者怎么了?至少他宠我,遇事从不瞒我,我才懒得花心思像防贼一样,翻男人的陈芝麻烂谷子。等本小姐老了,有孩子作伴,多美的事呀,难道能指望家明?也许哪天,他对本小姐一摆手,你走吧,缘分菜凉了。孩子不一样啊,他是娘身上的肉,恒温体。如果您换成本小姐,会怎么想?”祝爱洁说这些时,一脸坦然,又一脸顽皮。

“我问的不是你,孩子大了,他不会找你要爸爸?他会接受单亲家庭?这些,你想过没有?”

“本小姐可没想那么多。现在过得幸福,么么哒。”

祝爱洁语速飞快,理由充分,想法不落窠臼,举手投足极有她妈的影子。想起她妈当年将家明虐得死去活来,老太没好气。祝爱洁的出现,如一枚楔进轮胎的钉子,那些原来的气,莫名其妙地泄了。她甚至为儿子人过中年、魅力犹存而感到某种欣慰。祝爱洁时尚新锐,足以颠覆三观,老太不明白她内心到底图什么。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也看不懂自己。

有一点,老太感觉强烈:祝爱洁在等自己的态度,或者机会。这个输在起跑线上的后起之秀,肯定会后程发力,憧憬有朝一日逆袭沈素娟。是女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朝这个方向努力。肚里的孩子,是她用青春和生命进行的一场豪赌。

沈素娟估算过,家明不正常那阵,正值他跟那个祝爱洁交往之时。之前的种种不祥预感,迅速跟现实契合。一时间,天仿佛塌掉了一大半,从没有过的绝望,蓝藻般在心海疯长。

和家明分手,沈素娟没任何心理准备。想到家明随时可能抛弃这个家,沈素娟的心快要碎成碴了。二十多年,这男人和航航,分别占满心的两部分,无论哪一半都伤不起。然而自己的心,毕竟不能取代家明的心。自己一片苦心,他随时可能变心。随时走人,是男人的权力。男女有别,在迈过中年门槛后,体现得尤为明显。

不,不能这样便宜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想起自己对家明苛刻,却不曾薄亏。更重要的,家明头上还有顶沈老爹惠赐的乌纱帽管着。顶多,他只想偷偷腥,不敢造次。要找回他丢失的心,得了解他的心怎样丢的?丢到哪里?到现在,沈素娟才发现,这二十多年,自己对枕边人的心知之甚少。她必须将一切清零,亡羊补牢,从头到脚重新塑造这个男人。

沈素娟决定试试私家侦探。

为让动静降到最低,沈素娟选择街头广告路线。联系的这人姓孙,一听这个姓,她就想起老舍的《駱驼祥子》,心说这姓孙的咋都爱干侦探活?难道全是大师兄投胎转世?

孙侦探收了两千元定金,旋即展开行动。一星期后反馈的情况没见异常,家明一天到晚到处乱跑,定金花得很快,必须立即支付下一笔。

查?还是不查?思忖再三,沈素娟还是不想半途而废。为了这个家的长治久安,哪怕一条道走到黑。

曾黎丽提醒过,家明的问题,是那个叫祝爱洁的女人引发。找到祝爱洁,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孙侦探查了半天,一直没查到祝爱洁的线索。曾黎丽却一口咬定确有其人,有人亲眼见过。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家明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想到这一层,沈素娟有些不寒而栗。

一个月后,孙侦探又来要钱。仿佛跌入一个无底洞,沈素娟有些讨厌他了,表示最近刚给女儿交完学费,手头有些紧,先赊着账,到时一并算清。

孙侦探晃着脑袋说:“我们这一行,从不赊账的。”

沈素娟说:“那我不查了,想查时再找你。”

孙侦探想了想,说:“其实你可以选择我们的套餐服务,那样的话可以得到更全面、更快捷的信息。”

“什么叫套餐服务?”

“比如,你现在只要求跟踪你老公。你怀疑的老公出轨对象,对象的朋友、家人,我们都可以全面查的。”

“可是,我已经没钱了,等有钱再说吧。”

孙侦探盯着沈素娟丰腴修长的身子,说:“说你没钱,打死我也不信。你住的这个小区,可是全市最高档的。你那辆豪华版奥迪A6,起码要60多万吧?你身上这件旗袍,少说也得七八千吧。另外,你这身旗袍里掖着的,可都是钱呢。”

沈素娟乜一眼孙侦探那副五短身材,手指门外,说:“你给我出去,马上!”

孙侦探抛下一个琢磨不定的邪笑,扭头走了出去。

那个晚上,沈素娟惊魂未定,思来想去,决定给曾黎丽打电话。

曾黎丽一听,立即惊呼起来,说:“亲,你这是被讹上了,哪有这样当侦探的!”

“黎丽,这件事我的确做得欠考虑。我现在真有些害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曾黎丽想了想,说:“别急,这事你按姐说的去做,姐来帮你摆平。”

第二天,孙侦探准时来到她指定的宾馆,确信周遭无人,钻进房间,拨通了沈素娟的电话。

等沈素娟进入房间,孙侦探上了锁扣,双方开始讨价还价。孙侦探答应,只要沈素娟做他的情人,取证期间,可以免费给她套餐服务,保证一个月内取证成功,否则双倍奉还所有费用。沈素娟一边极力屏住狂窜的心,一边使劲挡开孙侦探不安分的咸猪手。

“安全套呢?你没戴安全套!”

“我干这个,从不戴套的。”

“什么,你从不戴套?你到底睡过多少女人?你肯定有病,不行,不行,不戴套我绝不做那事!”

“放心,我没任何毛病。这样吧,我给你钱。”

“给钱也不做!”

孙侦探早把持不住,一拉一推之间,上手力度加大一倍,沈素娟的衣裤很快给扯了下来。

就在孙侦探火急火燎褪下短裤,准备扑上去美美享受一番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没容孙侦探反应过来,门已被两只有力的大脚踹开,两条彪形大汉高举手机,一边拍摄一边迅速掳去孙侦探的衣裤。

孙侦探傻了,说:“别,别,我没干坏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曾黎丽闪进来,骂道:“狗日的,都一丝不挂了还没干坏事?这两部手机里可全是证据!”

“你,你们到底想怎样?”

曾黎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万元欠条,说:“先把你收的不义之财退了,再在这上面画个押,保证永不再犯。还有,十天之内,按欠条上的数,把钱打进指定账号,然后给老娘滚蛋,滚得越远越好!要是敢玩花样,老娘立马让你在这座城市扑街,不信试试!”

孙侦探没食言,一星期后,定金及三萬元乖乖打入沈素娟的账户。

那笔凭空多出的钱,如一位不速之客,沈素娟似捧烫手的山芋。想起孙侦探琢磨不定的邪笑,想起全家人许多重要信息,包括家明的、航航的,还在他手上,她越想越后怕,担心报复会从天而降。

家明出差的夜,来得一次比一次寂静,一次比一次奇怪。那晚,沈素娟刚追完一部肥皂剧,被里面一组私人侦探情节乱了方寸。躺在床上,那情节如不断扑火的飞蛾,扇得窗外凉风骤起,月色光怪陆离。一线疏影穿透窗棂,在墙上映出一组斑驳游弋的格子,那格子越移越快,越动越熟悉,细看居然是孙侦探……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沈素娟习惯性伸手一摸,身边空空的。开灯,家明的睡衣还在挂衣杆上,窗外一片风吹草动的声音。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曾黎丽,说:“黎丽,刚才,那家伙又来敲门,你快过来一下!”

曾黎丽打着哈欠说:“哪个家伙?”

“还不是那个私人侦探。真的,他好像,一刻也没离开过。”

“家明呢,又不在家?”

“在家还能找你?快过来一下,我快吓出心脏病了。”

“亲,这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姐活啊?怪不得家明不爱回家。那姓孙的么,老娘打赌,借他一百颗豹子胆,也不敢再来。亲,没事了,洗洗睡吧。”

“还有,还有,黎丽,这几天,我按你的偏方,给他喝了不少丝瓜汤,还有那个什么腊肠泡菜,可他还那样,一门心思想着出差,是不是没效果啊?”

曾黎丽还没睡醒,说:“啰唆,更年期了吧?刚才没听清楚。那个啥,效果?”

“我说,你那让男人阳痿的偏方,没效果!”

“什么效果没效果,换了姐,一不做二不休,弄把剪刀,‘咔嚓一下不就完事了?亲,你就是心太软,姐当年一时疏忽,忘了此招,害了卓卓,苦了自己,现在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啊!”

沈素娟吓了一跳,曾黎丽后面这话更让她睡不着了。她索性下床,移开纱窗,想透口气,岂料一道潜伏已久的黑影,幽灵般钻进了房间。

祝爱洁这两天呕吐不止,吃不下一点儿东西。家明没法,只好又对沈素娟撒谎,然后申请公休,全天候作陪,忙得焦头烂额。

这会儿刚刚睡下,沈素娟的电话来了,语气十分急促地问:“家明,你在哪?”

“不是跟你说了,这几天我在县里出差吗?”

“家里,家里出大事了!”

家明一惊,问:“快说,什么大事?”

“家里……家里刚钻进来一只蝙蝠,怎么也赶不走。你快回来吧,吓死我了!”

“扯什么淡,你拉开所有的纱窗,它会飞走的。”

“拉开纱窗,蚊虫岂不全进来了?”

家明看看时针,已快凌晨两点了,心里没好气地说:“那就让它呆在屋里好了,正好给你作伴。”

“那,它会不会咬我?”

“我保证,它不会咬你!”

“你拿什么保证嘛?”

“我就是那只蝙蝠!”家明很不耐烦。

沈素娟的微信圈里进来了一个陌生客,连续几天重复发送一组女人的照片。见沈素娟未加理会,陌生客又发来了一张女人跟男人牵手的背影照,从背影看,那男人像极了家明。随照附上留言:你想找的那个女人,怀着家明的孩子,身后是她住的小区,这是地址,离你不远,随时可以找她约谈。沈素娟读后,脸色大变。

照片和地址谁发的?沈素娟脑海里掠过一阵恐惧,却不敢细想。这信息表明:家明出轨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自敏敏生下闹闹,家明做梦都盼着有个儿子,好不容易等来二胎政策,沈素娟却怀不上了。医生检查沈素娟的身体,表示她年龄偏大,不适合怀二胎。再者,即便怀上,生下来,请保姆更成问题,老太已无指望,敏敏有前车之鉴。那女人若怀上儿子,则是对这个家,尤其对航航是个极大的威胁。沈素娟一刻也不愿等了。她必须马上找到那个叫祝爱洁的女人,跟她谈判,跟她叫板,跟她撕扯……半个前腿跨出门,她觉得忘记了什么,折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折叠刀,随手揣进口袋里。

城小好办事,找人的过程很顺利。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宽袍、睡眼惺忪的年轻女子,乌黑的齐耳短发整齐罩下,在眉宇位置,恰到好处地织一道细帘,显得素雅清纯。沈素娟见过照片,猜她便是祝爱洁。她更留意到女子身后立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老太。

老太一见沈素娟,如逃债户见到债主,惊得迅速低头,身子僵在那儿了,仿佛犯错的不是儿子,而是她。

祝爱洁看看沈素娟,又望望老太,立即明白了什么,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大大方方地牵过沈素娟的手,说:“您就是素娟姐吧,快屋里坐。”

沈素娟第一感,这个祝爱洁,无论外貌气质,还是皮肤身段,均非自己的对手。敲门前的懊恼,顿时去了大半。初进门的紧张,完全化作松弛。她甚至有些飘飘然,如一只得胜的公鸡,迈着自鸣得意的缓步,昂首打量这套宅室:面积不大,通风采光很一般,设施虽齐,大多是旧的。大小房间置满布娃娃,那些娃娃幼稚可爱,有种祝爱洁面孔般的童心未泯,是造成卧室凌乱的主要由头。从沙发到床头,男女衣服扎堆,有点儿像服装仓库,一床揉得跟面团似的被子,永远像两个生活得不清白的人。屋子里氤氲着一股女人的体味,沈素娟闻出一股骚味,一想起家明肯定很醉心那味,不由得内心作呕,鼻子发酸:那个被自己整得宽敞、整洁、舒适,每天带着淡淡法国香水味的家,留住的家明,仅仅是一具躯壳而已!墙壁上挂有祝爱洁学生年代的演出照,那造型杀马特,一脸玩世不恭,显然,家明的出现,给了她脱胎换骨的改造。床头柜前,沈素娟一眼发现那只熟悉的鎏金打火机,它曾老老实实地呆在家明的睡衣袋里,每次亲热完毕,家明都会习惯性地叼一两支烟,尔后才有睡意,不知什么时候,那玩意儿跟家明一样,金蝉脱壳,溜这儿来了。

机壳上的金光,如一枚箭矢,直插沈素娟内心,床头柜上的一只迷你烟灰缸,显然是为家明特备的。想起每天埋怨全家吸家明的二手烟,却不曾构思这些细节暖他,刚生的一点儿骄傲资本打了水漂。

半晌,她回转神来,说:“小祝,是家明告诉你的吧?我可是第一次见你。”

“咱们都是第一次呢!怎么样,本小姐loveliness(漂亮)吧?相信咱们,完全可以省略不打不相识直接进入一见如故,对不?前天本小姐还琢磨,怎么主动找您示好呢。因为,本小姐的存在,不会给您添加任何麻烦、任何威胁。真的。”祝爱洁说两个“任何”时,刻意加重语气,显摆她的坦诚。她声音甜美,似一汪清澈的山泉,沈素娟心头种种的无名火,给这山泉一一浇灭,没一把烧得起来,只有满脑子猜疑蚊蝇般乱飞:那个出卖这儿地址的陌生客,会不会就是祝爱洁?

老太递来一杯清茶。以往在家里,可都是由沈素娟給她敬茶的。沈素娟不再客套,接过来一大口,感觉有些烫,又吐进杯里,随手将茶杯递还老太。她没好气地盯着祝爱洁微微隆起的肚皮,说:“你制造的麻烦和威胁,还嫌少吗?”

“这个,没麻烦威胁到您吧?本小姐爱他,他也爱本小姐,只能说明,你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合适。但本小姐从没有要他跟您分手的意思,他好像,也没那个意思。这意思的意思是说,咱们仨,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对不?”

“他爱你,只是爱你年轻的身体。其他的,他给过你吗?他爱的是整个世界,别忘了,你、我,只是他那个世界很少的一部分。”

“别那样说啦,至少跟本小姐在一起,每天他会亲口绘声绘色朗诵十次以上‘I love you(我爱你),他对您,会那样吗?”

“好,我承认你说的这一点。要知道,二十年前,我跟你是一样的。你更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如果你们真在一起的话,再过二十年,你的处境,也会跟我今天差不多。”

“本小姐可管不了二十年后的事。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男人您用了二十年,保鲜期怕早过啦。有没有考虑过折旧转让,送咱一顺水人情?当然,是指某些方面,本小姐开个玩笑,别当真。”祝爱洁说这话时,扮了个鬼脸。

沈素娟感觉,自己略带尖酸的话,到祝爱洁耳里,非但没激起惊涛骇浪,反被对手玩太极,四两拨千斤,不由得暗生敬佩。她说:“我倒有心成全,但我的女儿不能。家明也不能,他还有事业,他需要面子,需要收入,也不会跟我离婚,这是现实。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如果考虑离开家明,你和孩子的抚养费我负责,一直到他十八岁。我承认,你很可爱,可爱得让我发不出脾气,我倒希望我俩能以姐妹相称,可这个社会不允许啊。家明那性格,你知道的,他不可能改变现状。我给你想好一条道:移民到澳大利亚。那儿的孩子生下来就有户口,无需任何证明,还有政府管着。如果安顿得好,家明有时间,可以去探亲。我还要告诉你,这个赴澳指标,可是找了很多关系,花了大价钱的,这也是我能容忍的底线。再拗下去,谁也没意思了,你说是不是?”

祝爱洁眼盯天花板,像出师不利的将军,不停地来回踱步,说:“嗯,这剧情,有些反转。您给本小姐出难题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难题。特别最后一条道,本小姐得认真考虑,过几天给答复,力争不让您失望,也不让本小姐失望,您看行吗?”

老太像做错事的孩子,从头到尾一张苦瓜脸,不敢多发一言。直到沈素娟发动小车,才嗫嚅着开口道:“对不起,素娟。有些话,真不知怎么对你说。家明这个畜生……”

沈素娟打断她的话,说:“什么也别说了。换了我,也会跟您一样的。您现在就做一件事,多劝劝家明和祝爱洁,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这是挽救这个家的唯一办法。”

老太拭去眼角的泪水,说:“素娟,你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我一定好好劝她的!”

沈素娟前脚刚走,老太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顿时心惊肉跳,是曾黎丽打来的。

“奶奶吗,在哪儿?”

“在家呢,有什么事?”

“出大事了,您大孙子的事!学校刚打电话来,卓卓又失踪了!我这会儿在外头进货呢,忙不过来,您有时间,快过去看看吧。”

老太这一惊非同小可,打电话联系家辉,家辉那头正光火,说:“臭婊子,唯恐天下不乱。儿子不见了,难道是我的错?难道我不急?这不在找吗?非得连我一并失踪,你们才不闹腾!”

卓卓复读进入第二年,成绩仍然在班上垫底。孙子再怎么低能,总归是老太的心肝宝贝,这心肝要是掉了,等同丢掉老太的魂一般。安顿好祝爱洁,寻思沈素娟尚未去远,她立马打电话请她转来,接自己去卓卓的私立中学。

七弯八拐来到私立中学,远远地,围着一大圈人。卓卓龟缩在走廊的一角,通红的脸蛋,镶嵌一双带泪的熊猫眼,很难辨清是熬夜的功效还是家辉的巴掌留的印。再一打听,原来卓卓泡游戏厅,连玩两个通宵,不知不觉歪倒在厕所里睡着了。

老太挤过人墙,一把搂过孙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说:“卓卓,我的心肝肝呀,你怎么这样了?吓死奶奶了!吓死奶奶了!”

老太说完,回转头狠狠地盯着家辉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有种上街当流氓去,打儿子算什么本事?”

家辉没好气地说:“您就知道娇生惯养,都什么时候了,您少管这些闲事,别再给我添乱好不好!走,兔崽子,好好跟老师认个错,老子回头再收拾你!”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卓卓,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你下手轻点儿好不好?莫再打儿子了!”老太急着要追,被沈素娟一把拉住。

沈素娟第一时间录了视频,将实况转发给曾黎丽,直看得曾黎丽咬牙切齿,说:“都怪姐当年心慈手软,没下狠心!可怜的卓卓,白受这么多苦!哪天不让这死酒鬼跪谢姐当年不杀之恩,姐就不姓曾!”

“别冲动,我看他就脾气大点儿,对卓卓还是挺上心的。”

“你不懂!”

耳闻目睹卓卓的教训,老太立即想到航航,回头做家明的工作,劝他早点儿了断跟祝爱洁的关系,没承想,这工作特难做。

家明说:“不行,这会儿让我离开爱洁,生不如死。逼急了,我可能真会跟素娟离!”

老太说:“你难道非要闹得像你哥一样,将航航逼成第二个卓卓?”

家明说:“我就想要一个儿子,素娟不能生了。爱洁心甘情愿为我付出,我们哪里错了?”

老太说:“你错就错在,做了错事还犯浑。你跟祝爱洁的事一旦被人捅出去,你自己身败名裂不算,航航和素娟怎么做人?若不是素娟有涵养,这事早满城风雨了,你怎么如此不考虑后果!”

家明说:“要闹让他们闹去。真要逼我走那一步,大不了我不要这工作,带着爱洁和孩子,到外面要饭去!”

老太说:“我就想不明白。这祝爱洁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现在素娟让步了,她可以想办法,帮你打发这个祝爱洁。只要你重新回家,她可以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家明说:“我的亲娘呃,能有那么简单么?我跟素娟睡了二十年,她哪根毛发怎么弯我都清楚。她会是那种心胸开阔的人?您根本不知道,我一个大男人忍气吞声,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全是为了航航!”

老太说:“真为了航航?我看,你是舍不得头上这顶乌纱帽吧!”

家明说:“妈,您真不知道。我跟素娟,早没共同语言了。我们人前人后秀恩爱,那是装的。她这人,外表光鲜,内心一点儿不干净,一向爱对我用强,包括做床上那事,都是颐指气使,跟武则天似的。我又不是玩偶,天天强颜欢笑,有意思吗?自个儿更年期犯性冷淡,还说我ED(性功能勃起障碍),整天催我看男科。那个强势,她要当女皇,我准得给她陪葬!”

老太说:“可这也不是你跟那个小的在一起的理由。”

家明说:“爱洁生活随意点儿,但心里纯洁,我在她面前活得实在,也活得有尊严啊!我已下定决心,下半辈子只跟她过,愿为她守身如玉,保证不再碰别的女人!”

老太说不动家明,回头开导沈素娟,说:“家明这孩子,犟一头了。我看那祝爱洁倒是通情达理的,改天再劝劝她。”

沈素娟说:“妈,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只要您稳住家明,祝爱洁的工作,我来做吧。”

老太说:“素娟,还是你知书达理,比家明懂事,你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看在航航的份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素娟嘴里应着,内心暗骂:谁稀罕戴高帽?你个护短婆,生下家明、家辉两头猪,驯教无方,成天只知帮他们扯草下料揩屁股!

陌生客又发微信留言。这回,沈素娟猜出来了,是孙侦探。

“素娟,我没半点儿恶意。没错,祝爱洁的地址,是我发的。我还查到一条更重要的信息,想不想要?”

沈素娟刚想拉黑他,一见那条信息,又下不了手,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讲下去。

“素娟,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谈谈,请花点儿时间,先看完下面这段留言,再决定拉黑我不迟。”

“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

“素娟,虽然你不想理我,但对家明的调查,我一刻也没停止。而且,现在全是尽义务。其实第一次跟踪,我已掌握了他的大部分秘密。之所以没及时告诉你,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我原想使些花样,让你远离那些不开心的事,没想你较真了,反过来还着了你的道,但我没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家明是个人渣,你应该跟他离婚,然后,重新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凭你?能让我幸福?”

“当然能。我这人,雖然其貌不扬,但心地没你想象的坏。你是第一个让我做出违心决定的客户,这也许就是爱的力量吧。你的第六感非常准确,家明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是个年纪和你女儿差不多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我要告诉你,他们没代沟,很相爱。你和家明的结合,原本是个错误。家明的妈妈,一直在帮儿子掩饰,还准备给他们当保姆。他们一家子都瞒着你,欺骗你,在内心,早拿你当外人了。”

“我不想听这些,没别的事,请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我不可能消失的。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会等你,等你给我机会。你不妨再花点儿时间,听听我的故事,我相信听完,肯定不会那么讨厌我了。我是一名退伍军人,侦察兵出身,那年,老婆跟我提出离婚,说她爱上了别人。我很伤心,却毫无办法。后来,我动用所学,查出那个破坏军婚的男人,他们不正常往来多年。我举报了他们,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饱经情感沧桑,我恨那些对感情不忠的人,所以才选择做这一行。我做这一行绝不是为了钱,我不差钱,家业颇丰,没什么负担,也没有孩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找到一位忠于感情的爱人,很幸运,认识了你。我仔细研究过你的一切,相信我会成为能让你幸福的那一位。上次闹误会,是我太冲动,请看在爱的份上,原谅我。相信我,生活中决不会那样鲁莽……”

“我已跟那小三商量好,让她远走高飞,我也不想让航航接受继父生活。”

“那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吧。我知道你们在谈判,这些天,也一直帮你调查,家明昨天还在那儿,看不出他们有分手的迹象。你那位婆婆,还在那边忙着打理。他们也许在用一个缓兵之计,只等孩子落地,既成事实。我手里掌握着他们的更多家史,哪天你有兴趣,可以慢慢分享。”

“咱们的协议早结束了,你为什么缠着不放?”

“很简单,我想证明给你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情真意切的言辞,像一只形象转换器,家明的俊朗轮廓,开始在脑海里猥琐;孙侦探的音容笑貌,慢慢在意识里潜变。一时间,沈素娟心乱如麻。

冥冥中,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沈素娟一个激灵,手机差点儿摔在地上。定神一看,原来是家明回来了。

“今天不出差了?”

家明点点头,还是如以前那样惜言如金。

“家明,咱们……离婚吧。”憋了多时的话,这一刻竟然脱口而出,心态之平和,连沈素娟自己也感到奇怪。

家明微微一怔,眼盯着天花板,说:“我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但我不知道,为何是你先提出来?为何在这种时候?”

“谁先提,什么时候提,不都一样吗?我有两个条件:航航归我,你净身出户。”

“航航归你可以,但凭什么要我净身出户?”

“还想抵赖吗?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过错全在你。我只是不想让你,也不想让自己太难堪。难道,非得要我把你那些丑事捅到大庭广众之下,把航航的抚养费分一半给法院,你才甘心?”

家明语气平静地说:“听着,沈素娟。离婚协议,我随时可以签,但你不能血口喷人,不能全赖在我头上。你得给我留条活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怎么着,这个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占一半,我还是航航的亲生父亲,你没资格让我睡大街!”

“你不是厌倦跟我演戏吗?你不是巴不得远离这扇门吗?现在给你自由,又耍赖。我要告诉你,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现在一见你就恶心,一天也不想跟你过下去。婚,肯定要离,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不能拖太长,你得将前因后果给我想清楚了!”

被卓卓这么一闹,老太惊吓过度,住进了医院。

卓卓这一闹,也让沈素娟良心发现,她渐渐熄灭了离婚的念头: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孩子掏心掏肺。没料想,跟家明冷战,会对航航的心灵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较之孩子们的伤,自己那点儿委屈已经微不足道了。不管怎么着,比起卓卓和闹闹,比起曾黎丽和敏敏,自己和航航要幸福得多。自己有义务,尽可能为女儿维系那一点儿幸福。想到这一层,家明也不再那么可憎。

接下来几日,沈素娟给老太送饭,陪护,也想找机会跟家明和谈。

家明没有等来,曾黎丽却在这个时间主动亲近起老太,来到医院了。

“听说,你跟那小三和谐了?姐就不明白,换别的女人,摊上这等事,不寻死觅活,将小三剥个精光,暴揍一通才怪。只要不出人命,怎么着理都在你这厢。”

“她有身孕,我下不了手。再说,那样做,太损家明面子,这个家真的要散伙了。”

“都这样了,还护着他!散了不更干净?”

“还要怎样干净?跟你一样,重新去找个男人,能找到干净的吗?”

“姐跟你想法不一样。这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还是要找花儿出的。有些气,你越忍,他越嘚瑟,越不把你当回事儿。”

“你是潇洒了,嘚瑟了,扬眉吐气了,可卓卓呢?”

曾黎丽一时语塞,赶紧找借口开溜。

家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见到沈素娟,仍然有些意外,说:“你来这儿做什么?离婚协议呢?我答应你的条件了。”

沈素娟说:“可我又把它撕了。”

家明说:“你还想怎样?”

“你说呢?”

“我承认,欺骗了你的感情。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还有这个家,我只是想挽救它,我想尽一切可能,不让你和航航受到伤害。”

“结果呢?”

“我失败了。我对不起这个家。”

“该说对不起的,还有我。以前,我想的是自己,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想不开。直到这回卓卓闹事,我忽然发现航航好可怜,忽然发现我养了个多么懂事的女儿。我这次来,是跟你商量,没半点儿威逼的意思。我已经习惯和你这样了,人前人后,下半辈子的戏还得演下去,为了航航,我不想再换主角。至于祝爱洁,我已帮她想好了一个妥帖的地方,她的孩子,也可以生下来,只要你保证不再跟她往来。做到这一点,我也可以保证,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那可能吗?”家明一脸不自信。

“你说,我们之间,还配有爱吗?”

“无爱的婚姻,也不是没有,看你怎么想了。”

“听着,家明。我这么做,是不想看到航航变成第二个卓卓,也不想家里出现第二个闹闹,别逼我走那一步!”沈素娟想起曾黎丽的话,加重语气。

“那一步,是什么?”家明眼神变得迷离而陌生。

沈素娟本欲发作,又想起祝爱洁的四两拨千斤,忽发奇想地换了种口吻,说:“你逼一逼试试,本小姐这就走给你看。”

家明的眼神,晃过一丝错愕。

祝爱洁那边,仍不肯给回复。这一段时间沉默,沈素娟感觉,自己跟祝爱洁之间,已成两只相持不下的鹬蚌,都急着将对方一口吞下,而家明,则成了那位期待得利的渔翁。

沈素娟的脑海里反复闪回孙侦探的那条重要信息,犹如诸葛亮开给赵云的救命锦囊。她觉得,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還记得二十多年前,一个叫家明的男人吗?就是你从他手里抢走爱人的那个倒霉蛋。如今,他跟你前妻的女儿搞忘年恋,未婚同居,还怀上了孩子,还坚持要生下来。但他们不会有结果,孩子是非法的,连户口都上不了。家明也不可能丢下他和妻子的荣华富贵,去和一位连自己生活也无法保障的女人共度下半生。你女儿年轻不懂事,望你接此信后好好劝劝她,为她开一道迷途知返的疗方。

一位跟你前妻经受同样伤害的女人:沈素娟。

不久,祝爱洁收到沈素娟转发的一条微信,是一名自称她父亲的男人写来的:

爱洁,我亲爱的女儿:

我是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这些年,我非常非常想你,也一直在找你。听到你的消息,真为你庆幸,你遇到了一位好大姐。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更对不起你家明叔叔(姑且这么称呼)。

爸当年,不是有意丢下你。和你妈的结合,原本是一个错误,可惜的是,这错误直到你出生后才意识到,我们分手没失去什么,却给你留下了永久的伤害。现在的你,跟你妈当年是一样的。真的,有孩子跟没孩子的男女生活,是两个世界的人。

爸不是有意想当第三者。第三者的真实滋味,是卑鄙的、愧疚的。你妈当年离开家明,是爸使的一个阴谋,爸为了追她,编造了你家明叔叔的遗传病史,还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夺走本该属于他的幸福,也导致你妈后来得了抑郁症。

阴谋是经不住爱情考验的。爸做了坏事,你今天的不顺,是爸的报应,爸不怪你。爸知道你孤单,也感谢你家明叔叔,给了你这一路的陪伴,所以,爸支持你要这个孩子,他身上,承载了两代人的特殊悲欢。同时,爸更希望你到这边来,这边有政策,可以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脸色,可以甩掉那些不必要的包袱。当然,最大的好处是为了孩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上学,可以开开心心地坐车,可以抬起头做人。

爸在这边混得还可以,这里有爸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有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你善解人意的肖阿姨,你们一定会相处很好的。这是爸的微信号,如果考虑好,随时可以加我,随时欢迎你到澳洲来。给爸一次机会,让爸用下半生的余温,好好弥补你缺失父爱的冰冷,好好告慰你妈的在天之灵。

微信转发当天,沈素娟收到祝爱洁的回复:“本小姐正式答应您了。”

沈素娟回复:“想好了?不后悔?”

“后悔药让给您了,免费的,等着你们施舍狗粮吧。”随信附着一个大大的表情包。

“那,姐就不客气啦。”

望着家明被P成后悔药的表情包,沈素娟学会饶舌了。

那天,沈素娟收获第二份惊喜:家明按时回家了。他表情有些复杂,不声不响地吃完沈素娟准备的烛光晚餐,然后掏出一包伟哥,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意思像是说,他在让步,也在努力。

沈素娟没让他服那个。那一晚,他们还是没成功。很长时间了,沈素娟试着将脚又一次搁在家明的腿上,瞥见一脸无动于衷,便知道他嫌弃,他在拿她的脚跟祝爱洁的比较,她甚至能够想象,祝爱洁充满弹性的肌肤,散发着勾走家明魂魄的胭脂气。他的心还在流浪,也许真回不来了。就像一场手术,虽留下一个大疤,却保护了肌体的完整,痛苦仍有它的价值。沈素娟倒真希望家明ED,从此他彻底死了那边的心,老老实实跟自己过日子。房间刚洒过香水,还备了烟灰缸,黑暗中,她摸索他的睡衣兜,硬硬的,知道是那只鎏金打火机,便有些百感交集。那晚,他没有抽烟。他轻轻吻她,那吻似砸在一堆碎玻璃上,有种针尖锲入心房的锐痛,她忍不住痛苦呻吟。她知道他没ED,他心里有块疙瘩,那疙瘩是丢心病,他的心还丢在祝爱洁那儿,一时取不回来。祝爱洁答应去澳洲,家明跟她,会不会另有君子协定?他们的世界,会不会就此消失?孙侦探这段时间没联系,她却情愿不再收到他的调查信息。能让祝爱洁离开,能让家明不离婚,至少她已赢得这一回合。至于下一回合较量什么,鹿死谁手?只能靠双方继续斗智斗勇了。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游戏,她能够想象,祝爱洁床上的过人之处,也明白决不会向她出让专利。这一轮角逐,沈素娟学会了忍,学会了让,学会了四两拨千斤,明白祝爱洁的长处在哪儿,自己的软肋是啥。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祝爱洁的长处会慢慢消磨,自己的软肋会查漏补缺,她还有时间。只是,有过这段教训,她再也无心帮家明跑关系。拴住男人心的最佳方式,莫过于让他远离名利,家明这官委实也不能再升了,要是当上一把手,谁能保证,他的生活里不会出现一个更年轻的祝爱洁?

孙侦探的微信还是憋不住,问她这些日子怎样了?

沈素娟回复:还那样。

孙侦探:我问的是咱俩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素娟回复:我不打算离了,因为我赢了,祝爱洁去澳洲了。

孙侦探很是奇怪:你怎么赢的?

沈素娟回复:很简单,除了年龄,我不是她的对手以外,其他的,她都不如我,家明也承认了。希望你也能承认。

孫侦探有些失望: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容忍一夫多妻的生活吗?

沈素娟回复:她连妾都不算,一夫多妻从何谈起?

孙侦探很长时间没回应,不知往后还有没有回应?他大概不会想到,费尽心机淘得祝父在澳洲的信息,会让剧情逆转。有道是言多必失,知道的事太多,有时反而坏事。

老太起初担心,真相纸一旦被捅破,沈素娟会跟祝爱洁当众撕逼,那样躺枪的是家明。做母亲的,心疼的只有儿子,哪怕他犯错,哪怕他一无是处。没料想自己到底小看了沈素娟,更小看了祝爱洁,这对冤家不打不相识,实现风雨同舟,混到一块算计起儿子来了。这是在自己发现家明出轨之时,想也不敢想的结果。

家明决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老太态度坚决,说:“你如果有点儿孝心,就别再给我添乱了。你和家辉换年轻媳妇,是寻刺激,是图享受,可你们想过我这个老太婆的感受没有?想过我的卓卓、航航和闹闹没有?古代的男人,有条件的,三妻四妾,没见谁像你们这样闹过。张作霖当年,让他的妻妾们分灶吃饭,谁也不许往来,家庭和睦,互敬互帮。你们没念过那个什么MBA,还没学会管理这么多媳妇的能力。听我一句劝,新老婆再怎么好,都不如原配好,媳妇们比你们有脑子,想得远。等你们老成我这样子,就知道什么是错了。”

家明那回听得仔细,一个劲儿抽闷烟,从头到尾没插一句嘴,连老太随口飙出报上读来的小品花絮,都引不出他半点儿笑意。他想起前不久跨年夜,和沈素娟、航航一起,每人说一句新年祝词。航航说:“祝老妈的身材越来越苗条,祝老爸的钱包越来越丰满。”沈素娟顿了半天,说出的是:“祝家明的老婆越来越漂亮。”家明发现,沈素娟说话越来越像祝爱洁了。

家明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祝爱洁怎么毅然决然要当澳洲移民了?还一反常态跟自己斗嘴。这变化令他恐惧,令他猝不及防。沈素娟和祝爱洁,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怎么一夜间调了个儿?

劝祝爱洁移民前,沈素娟花了大量时间做通老太的工作。沈素娟开导她说:“您也是做过媳妇的人,应该体谅做媳妇的难处;时代变了,咱也得跟着变,与其跳河投海寻死觅活,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是真心为祝爱洁好,那边有她爸,她爸也愿意接纳她;相信您会支持我的想法,也希望您开导家明,毕竟他是您亲生的,您的话管用。”

左右为难的老太,最终答应了沈素娟。

家明亲自护送祝爱洁去澳洲,这个须征得沈素娟的同意,老太是这样做工作的:“家明说,他想送祝爱洁去澳洲。一来,祝爱洁有孕在身,一个人坐飞机去这样远的地方,他不放心。二来,他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保证不再跟她往来了。”

“您看呢?”

“我的意见还是让他送。这样更显得你大度,她能答应当澳洲移民,你已经赢了,看你想不想赢得彻底。”

沈素娟佩服老太的说服力,心说这老太若去做调解,没准能当上金牌调解员。让家明当护送,倒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想用一曲现代版《伤别离》,考验三人间君子协定的稳定度。

老太和沈素娟目睹两人过安检。当飞机带着呼啸冲向蓝天时,沈素娟双手合十,内心一片茫然。

“家明昨晚,抽了大半夜的闷烟。问他想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说。”沈素娟说。

“你让他少抽烟,注意身体。你们三个走到今天都不容易,都做了最大让步,都下了最大决心,你们都该好好反思一下过去。家明已经意识到错了,你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家明虽然听我这个老婆子的话,但他更多顾及的还是你,毕竟你才是陪他下半辈子的女人。他能娶到你,是上輩子修来的福。你前面所做的一切,可以打90分,希望你能坚持、再坚持,将后面的做好,那样就能打满分了。我得提醒你,家明还在过渡期,要给他时间。”

沈素娟强抑内心的不快,说:“妈,我有一点不明白。您也是女人,难道身为女人,为了家,为了孩子,就该容忍男人出轨?”

“给你说个事吧。我们家老头子,身子骨硬朗时,也爱干这种缺德事,到老还不正经。我之所以找理由分居,将敏敏和闹闹甩给他,是想拖住他,让他没时间使坏。原谅我瞒你这么多年,现在老头子不在了,我可以跟你说。当时,只是为了让你放心地嫁给家明,也想维护一下这个家庭最后的颜面,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讲,包括家明、家辉和家静。家丑不可外扬啊,外人爱打听,但他们不会同情你,他们只想看笑话,只会用唾沫星子淹你。我怕你们多心,怕你们担心花心基因有遗传。事实上这东西有没有遗传,谁讲得清呢?我讲这些不是帮家明护短,我只想告诉你,我自己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回想起来,我跟老头子分居,虽然解了一时之气,却影响了你们两代人,特别是卓卓。这一点我是有过错的,而且没有很好地找原因,没有及时纠正,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摊上这种事,分手,并不是理性的选择。做媳妇的,不单要学会忍,学会斗,学会改,还要学会等。只要男人心中还有这个家,迟早会收心。至于一时的痛和伤,留给时间去抹平吧。”

沈素娟听得泪流满面,说:“妈,我怎么觉得,我像您亲生的。我的生命里,有那么多您的影子。您才是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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