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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的欲望及桃花运

2023-05-27钟鸣

北京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汗青现代诗桃花

钟鸣

读赵汗青的诗,印象最深的即“性命”况味,然后就是“年轻气盛”及爱之纠葛。姓氏颇为宿命,她自己就有隐晦的调侃:“江山姓赵”。战汉时代的赵飞燕,携了李夫人,虽轻薄,却把一帮帝王脑残杀得鸡飞狗跳。难怪其名“汗青”,即简牍史册,岂不就是暗示先天写作的命,以史为经纬,或某红颜才女“转世”,就她叙过的影影绰绰,或易安,或别了东洋刀的秋瑾,或民国搞得胡适心紧的徐芳,或那渺远的德裔之汉娜,法兰西之克洛岱尔,倒也合了“抒情诗是对声音和形象的内在模仿”这一定律。故诗文间,她总是被T. S. 艾略特所言各种“复合的鬼魂”纠缠着,自诩“女嵇康”,莫若说是“女哈姆雷特”,毕竟“淫辞模仿”中,她多少也露了悲剧的底色,严谨的讽喻。举手投足,虽都是“红砖绿瓦”“才子佳人”,却没少抹那“掩风流的浮土”。高等教育,又很幸运地让她把种种隔世的风月,携入时间和性别的叙述,否则,如何有“女人放任兔子在黑格尔脸上撒尿”,或“苏格拉底娶过的黄脸婆”一类比附,让人莞尔,抿笑后,又觉得射杀有理,伟人若娶了绝色,没准就成了床笫间的凡夫俗子——当然,这是假设,否定之否定法,无非颠倒传统权力秩序象征的安全客体——即被性别“精修,装裱”的“切片”,甜辣由人。这是汗青擅长的修辞诱惑,有些狡猾:顺着你想的,或你以为的那样让你落入悖论,重获“他者身体”的经验。

更妙的是,汗青还可通过语言命名的自由,很复杂地玩一种“即刻反身表演法”,角色互换,功能相侵,转喻,褶子戏法。她赋予肢体感知和风流的姿势,千奇百怪,超越了物种,甚至超越了感知或风流本身。舞台也好,荧屏也好,现代诗也罢,也就是一种弗莱说的“低模仿”,即诗中主体性角色既不优越于别人,又不超越自己所处环境,写家读者通过想象都能感受共同的人性,即便隔了时空,也可发生灵韵,这是她对波德莱尔所启现代诗“奇异化”的别解。

知她山东人,便想起旧时流行的话,让余佩服,此话即“男人要闯,女人要浪”,否则梁山好汉如何聚在那方,蒲松龄何以也于此地起“孤愤”,借鬼狐神仙,草木荣落,昆虫变化,托言人性,世间辛劳,斥愚昧、不平,乃青史豪杰。读汗青诗,乡土味浓多少,余不知,但其诗硬朗,生猛而艳丽,且每种说法、延伸,字词化,都有过去未来神雅努斯在那儿打点着,获得少有的句型风格,便有些复杂。表面看,直接描述,常常遮蔽了心理主义的内在化,实际上是有的,而且也很精彩。但她沉溺在“骨皮”表征的拆卸中,字词化造成意象的过度纷繁,打趣之必须,分析性也就升至表层,并非没有,就像《李香君在1912》里对国祚变迁所作的暗示,在《鳗鱼颂》中对男性荼毒过的“秀色可餐”所作的美妙平衡,有匡正之功。看得出,她对现代主义大语境是有省悟的,虽年轻气盛,尚未全力以赴。余知,汗青乃90后,没前几代诗家的困惑、负担,松脱得很,让人放心。但,毕竟性别叙述是社会化的形态,所以,打心理认知和实际发生、表现,她都应付自如,少有的“少年狂”和自信,对破除无孔不入的“男性气息”建立的各种“等级”,自有一套,或有尊伍尔夫警言,“好好爱恋,好好睡觉”,好思想取决于吃得好!绝非下三滥的以毒攻毒,把自己“男性化”,语言的,性格的,即便有此心,而性格也无法实施。因她的领悟力,已远远超越了低技术模仿的阶段,那样做,岂不本末倒置,又反身破了自己的相(本质之尊严),梅艳芳式地入了那“瓮”。当然,你也可说,这又是汗青的“反身法”——因那张国荣男扮女妆过,其实,正是这幕味,给她提供了“低模仿”的分析,未置可否的假设。汗青爱幕味,也爱那校园——与其说校园,莫若说吾民饱经沧桑的孑遗、氛围。因校园一出《桃花扇1912》声名大噪,虽余未观过,笨手笨脚电子版也未打开,但,就她的诗,我也是可以想象的:“松树的血叫琥珀,我的血叫桃花”。“桃花”几乎成为她仪态万千字词化的“词根”:《毕业大戏》中的“桃花鹊”;《泸州熊》中的“他跟桃花歃血为盟”……如是一来,桃花的属性便获得历时共时叙述的权宜,既是植物专名,也是性别叙述的社会化名词,或形容词。非同一般的女性话语,这就是“桃花”最世俗也最深刻的秘密:“山桃花是从无到有的?还是一种前世名叫雪的冬虫夏草?花骨朵跟孤独一样/咕嘟着长了出来”。这句诗的了不起处,就在于,它将就物种不断的误读和修正,唤醒我们,或我们的阅读,回到人类有史以来,关于性别叙述的根本,在她还没有更多的社会经验的时候,都会迂回到性别叙述的内容。就叙述本身而言,她很擅长肢体行为衍射至社会的认知模型,或因独上高楼,非要那风格语势的“去男性化”(亦即反剥夺),便采了个性分离或情境分离的方法,以便彰显社会化以外的“自由”。汗青的诗篇,有许多叙述,都是采用相似的途径,双重结构,编织精巧,恍若缂丝,戏剧性地多变本身,包括对白、插叙、画外音,无不衍为对话技巧,遂孳乳散文化趋势,并且,让读她的人也必须爱上这点。她是对的,爱她的说法,也就是爱其语境特征,亦即接受她在性别叙述中好得不能再好的模型:“性别叙述的正统性不是自给自足或自圆其说,而是二元对立的,是各种关系的组合”。最代表她风格的,最生动也最惊艳的是《1997年冬,赵汗青致卞之琳》,敬佩、爱、郎才女貌、君子之交、忘年、精神互渗、文脉相承,都在一种欲望模仿的氛围中酿成,酿就那性别叙述中既近也远的“陌生感”——现代诗很重要的特质。这种先验的陌生性,基于我们自身健全的感官距离、效应,不是化約的“女儿身,男儿心”,方可孳乳彼此的互动,哪怕一朝一夕的感知错位,这是日常生活时常发生的,包括了各种情景中的谈论性别,绝非意味着只谈论女人,都会因教育和社会的进步,混迹于文化模型。汗青的诗提供了许多模型,又岂止“桃花”一种,“师生”一种,贵妃一种,显然,在她诗中,男人也是性别叙述的一方,和女人同等,阴差阳错。这点,她的许多诗都有暗示,或换作调侃,其实也是提醒,若“司马相如口吃,庾信是个胖子”一类,就是带了“批判性目标”的假设,不能在修辞层面解,而在“佯信的世界”,将彼此“陌生化”,重启认知,因书写之想象力,或模仿性的阅读。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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